私下通聯

　　漢娜剛洗完澡，克林姆還在浴室沒有回來。漢娜感到有些坐立難安，因為克林姆手機的訊息提示聲短短兩分鐘之內響了三次，而且沒有要停止的跡象。

　　這兩個星期，克林姆動不動就盯著手機，有時候還會自顧自地咯咯笑。明明以前帶手機在身上都覺得麻煩，現在每節訓練之間克林姆不管有沒有訊息都會拿起來看幾次。漢娜很想知道克林姆到底交了什麼新朋友，但她又覺得窺探別人的隱私不太好。

　　可是想到克林姆的渣男屬性，漢娜就覺得很不安。

　　「讓我感到不安，克林姆也有責任吧？」這麼想著，漢娜看了一眼房間門，拿起克林姆的手機，兩滴水從瀏海滴到螢幕上。漢娜輕點兩下，畫面閃出通知預覽。

　　女高中生般的文字訊息！

　　又是愛心，又是親親，還有好多好多漢娜看都沒有看過的表情符號。這、這要怎麼讀？

　　「漢娜？」克林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後方。

　　「哎呀！」漢娜難得沒有嚇得把手機拋到地上。她用手機遮住嘴巴掩飾自己的驚訝表情，說：「剛剛妳的手機一直響，我看一下是不是緊急訊息。」

　　「放心啦。」克林姆看起來沒有察覺漢娜的意圖，克林姆說：「如果是緊急的事情，他們找不到我會直接找妳的。應該是徐菲傳訊息過來了。」

　　徐菲，文字這麼可愛，連名字也這麼可愛？漢娜聽見徐菲的名字，開始沒有道理的嫉妒。漢娜說：「徐菲是誰呀？」

　　「嗯？就是之前去大漠基地認識的那個研究員啊，妳之前在授勳典禮上也有見過。我沒有說過嗎？」

　　完全沒有提過。

　　克林姆不理會瞇著眼睛狠瞪她的漢娜，開始專心地回傳訊息。漢娜鼓起臉頰，拿起手中的毛巾就往克林姆的頭上搓。

　　「幹什麼？」

　　「先專心把同一件事做好吧，把頭髮擦乾再看手機啦。」

　　「才一下下又不會怎樣。」

　　克林姆從漢娜手中鑽出來，執意地盯著螢幕。漢娜放下雙手，坐上床緣，鬢髮兩滴水滴落手臂。漢娜說：「她是怎麼樣的人？」

　　「外表看上去有點冷漠對人還很兇，不過真的說起話來很熱情也很有主見。算是奇怪的人。嗯。」克林姆嘟嘟嘴唇，自顧自地想著徐菲的形象。她說：「奇怪得可愛。」

　　「可愛嗎？」熱情、有主見、可愛，這些形容詞動搖著漢娜，她說：「妳們平常都聊些什麼？」

　　「也沒有什麼。大多數都在討論工作上的事情。上次不是說到有些孩子們要開卡車但身高和力氣不夠嗎？我問她可不可以把動力輔助系統改裝成補給部隊專用的版本。不然只有護送隊有穿裝甲還是感覺不太放心。」

　　居然靠職務之便纏著克林姆不放。漢娜聽話的重點完全偏離克林姆的原意，但是漢娜並沒有表現出來。

　　「對了。」克林姆說：「我覺得我們可以開始安排假期了。高斯士官長上次說可以放兩個星期對吧？」

　　「不用顧次人類了嗎？」

　　「嗯。有玟婆在沒有問題。我想想，我們可以先跟薩曼莎一起行動，在她家待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也太久了」想著可以從左支右絀的忙碌中脫離，漢娜稍微冷靜下來。而且她們把次人類託給玟婆去度假，有點像把小孩託給婆婆照顧，過一天兩人世界的小夫妻。果然還是想單獨和克林姆在一起。漢娜說：「不會打擾到她的家人嗎？」

　　「那待五天？」

　　「我怎麼知道啦？」克林姆該討價還價的對象不是漢娜吧？克林姆逗得漢娜眯起微笑。她說：「這要先問過薩曼莎吧？」

　　「說的也是。」克林姆「嗯哼」一聲，說：「反正我們時間很彈性。看要什麼時候離開，再從南部的省慢慢逛回東平。妳應該沒有急著要回家吧？」

　　「嗯，沒關係，只要留兩三天就可以了。」

　　如果克林姆能陪漢娜回家，那就更好了。

　　「其實我不太熟悉那些省有什麼好玩的。妳有比較想去的地方嗎？」

　　還沒等漢娜回應：「只要和妳去的地方都很好。」克林姆的手機「叮咚！」一聲響起。克林姆低頭查看，她說：「太好了！徐菲說她也有假積著沒放。我們三個可以一起出去。」

　　「等等，克林姆。」

　　「她說她很熟江南，可以當地陪，我們去江南好不好？啊，她貼行程上來了。」

　　「克林姆，可是我們……」

　　「我們可以直接住她們家。」克林姆緊緊地盯著螢幕，沒有理會漢娜。手機又發出訊息提示聲，克林姆驚呼：「她們家好漂亮，好像古蹟一樣。」

　　「克林姆。」

　　不管漢娜怎麼呼喚，克林姆都沒有轉過頭來。似乎心情已經飛到了江南。

　　「她們家以前好像是當地仕紳。哈，明明就是大小姐，她穿水鄉的衣服好不搭。不過很可愛。」

　　「克林姆。」

　　克林姆微笑著，稱讚著別的女人，還是個才智、個性、外貌、家世都比漢娜好上一截的女人。

　　「妳看她撐篙的樣子，她身高都沒有桿子一半長。」

　　「我在這裡，看著我啊！」

　　克林姆獻寶似地漢娜看徐菲傳來的照片。漢娜大聲吼叫，一把搶過手機，丟到克林姆床上。

　　克林姆被漢娜突如其來的暴怒嚇得全身僵硬。她看著漢娜的外表：因為憤怒而睜大的雙眼、濡濕的短髮、圍在身上及膝的浴巾……

　　漢娜到底要她要看什麼？

　　在克林姆問出問題之前，漢娜的表情糾結在一起，眼角滴出淚水。她奪門而出，留克林姆一個人待在房間裡面。

　　怎麼回事？克林姆愣在原地，完全無法理解漢娜的心情變化。過了好幾秒克林姆才反應過來，漢娜現在全身上下就圍著一條浴巾，她要跑到哪裡去？克林姆趕緊擦乾頭髮穿上衣服，隨便拿著幾件漢娜的衣服追出去。

　　「幹嘛？慌慌張張的？」走廊上天河冷冷地看著克林姆。

　　「妳有看到漢娜嗎？她什麼都沒穿就跑出去了。」

　　「挺不錯的啊，身心越來越健全了。」

　　「才不健全呢。」克林姆沒有聽出來天河在嘲諷漢娜說她的身體看起來很色情，克林姆說：「她又崩潰了啦。」

　　聽到這裡，天河眼睛微微睜大，表情嚴肅起來。她跟在克林姆身後，說：「妳知道她可能會去哪裡嗎？」

　　「我不知道。」克林姆遲疑地搖頭，她說：「她應該不會出宿舍，可是感覺她也不會去找其他人。」

　　「她這次也是突然發作，像上次一樣？」

　　「對，我們講話講到一半，原本還很開心在聊放假要去哪裡，她突然就大吼一聲，把我的手機搶過去。」

　　「手機？」

　　「還叫我看著她。她都沒穿衣服，要我看她幹嘛？」

　　「妳在查妳們放假要去哪裡嗎？」天河越聽越覺得克林姆跳過了很多重要的細節。她瞄一眼克林姆，克林姆看起來沒有任何自覺。天河說：「妳不是都不用手機的嗎？」

　　「我在和徐菲傳訊息呀，她還說我們放假可以到她老家玩呢。」

　　「喔。」天河哼一聲。徐菲是誰呀？天河對克林姆和漢娜兩人的印象就是形影不離。平常訓練、處理行政事務就算了，下班後的空閒時間也黏在一起，看得人肉麻死了，也沒見過閨蜜這麼好的。宿舍也是，硬要在每人都能配上一間兩人房的營區裡住同一個房間。她們之間還能插一個徐菲？

　　「不行，空房間和浴室都沒有人。」

　　兩人找遍了整間宿舍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看見漢娜的影子。克林姆焦急地踱步。

　　「只好一間一間找人了。」天河倒是很冷靜。

　　克林姆和天河依序問了每間寢室。最後她們走到薩曼莎的寢室前面。天河敲了敲門，薩曼莎在門內應聲。薩曼莎一開門，天河就聽見房間內傳來一聲抽鼻子的聲音。

　　「怎麼了？」薩曼莎站在半掩的門後，低頭看著天河。

　　天河算是高挑的女士官，但和薩曼莎相比也矮上一截。天河往後退一步，躲開不習慣的壓迫感，她說：「妳有看到漢娜嗎？」

　　「漢娜？喔。」薩曼莎看見天河身後的克林姆，她迅速瞥了房間裡面一眼，回頭用唇語對克林姆說：「妳剛剛都在做什麼？訊息也不回！」然後才出聲：「現在不太方便，妳還是回去吧。今天漢娜會睡我這裡。」

　　「好吧。」克林姆原本想擠進房間卻被推回來，她遞出手中的衣物，說：「那這個給她穿。」

　　「我會拿給她的。謝謝妳。」說完，薩曼莎關上門。

　　「克林姆，找到人就不用擔心啦，之後再問薩曼莎漢娜發生了什麼事就好。」

　　天河邊打量克林姆的神色邊說著看似風涼的話，試探克林姆的態度。身為最親密的友人，卻只能從他人口中聽到第二手消息應該會感到不滿。沒想到克林姆點點頭，似乎真的放鬆下來。

　　「就是呀。」克林姆打了個呵欠，說：「那我回去睡覺了。哎呀，還要回徐菲訊息，要快一點。」

　　「喂，妳給我等著。」天河轉身站到克林姆前面，手撐著牆壁擋住她的去路。

　　「幹嘛？妳不睡覺？」

　　「我說，妳一點都不關心漢娜嗎？」

　　「關心啊，不然我剛剛幹嘛找她？」克林姆不太理解天河為什麼感到生氣，她說：「薩曼莎不是說現在最好不要打擾她嗎？」

　　面對克林姆泰然的態度，天河一時語塞。她手搭上克林姆肩膀，把她往自己的房間的方向攬：「跟我來。」

　　「妳要幹嘛？」

　　「跟我來就是了。」

　　「好了，然後呢？」

　　天河讓克林姆坐在她的床緣上，雙手抱在胸前，低頭跺腳考慮要怎麼開口。天河說：「漢娜是妳的朋友嗎？」

　　「是朋友啊。」

　　「只是普通朋友嗎？」

　　「朋友還分普通不普通嗎？」

　　「嗯。」天河右手食指點在嘴唇上，開始左右踱步：「所以漢娜對妳來說不是特別的人。」

　　「特別的人？」

　　「有什麼事會第一個想到，沒事的時候時不時也會想起來的人。」

　　克林姆想起她在烏木基地的迎賓宴上，多麼希望漢娜就在身邊。克林姆皺起眉頭，她說：「也不是說不是特別的人。」

　　「比起那個，我想想，徐菲怎麼樣？也是朋友嗎？」

　　「是朋友啊。」

　　「跟漢娜一樣的朋友？」

　　「這……要說一樣也不是。」

　　「那妳知道妳和漢娜這樣的朋友有排他性和獨佔性嗎？」

　　克林姆不解地看向天河，天河補充：「當然每個人之間還是會有各自的空間。只是妳不能把其他朋友──比如說薩曼莎或是徐菲──放在漢娜前面。」

　　「那妳呢？」

　　「我是妳同事，不是妳朋友。」天河翻了一個白眼：「我是不知道妳們兩人個的關係怎麼樣，但漢娜每天像小狗一樣跟在妳後面我也看得很痛苦。如果妳也覺得漢娜是妳的朋友，妳就要讓她知道。不要把她對妳的好意當作理所當然。」

　　天河講得有點難聽了，不過意思和薩曼莎一樣，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漢娜的心牽引在克林姆身上。不同於薩曼莎，天河似乎認為克林姆有義務回應漢娜的付出。

　　「就算這麼說，我也不知道我能幫她做什麼？她事情都處理得很好，也看不出她想要什麼我能夠送的東西。」

　　克林姆不管是管理、教育次人類，還是進行軍官訓都仰賴漢娜幫助，就算要克林姆回報漢娜，克林姆也不知道從何下手。在生活上和工作上，克林姆沒有一項比得過漢娜。

　　天河把書桌前的木椅拉來，盤腿坐著，手掛在椅背上。她說：「妳以前在孤兒院都沒有朋友的嗎？從小一起玩的那種？」

　　「我沒有待過……算了。」克林姆原本想反駁她是孤兒的謠傳，但要從頭更正謠言，還要想一個不會透露她是次人類的謊話太過麻煩。她說：「同學是有啦，倒是沒有什麼機會一起玩。」

　　「嗯。」天河的身體倚靠在椅背上，肢體語言不再傳達一觸即發的攻擊性，她收起瞪大了的視線，眼瞼半瞇著說：「原來如此，妳把漢娜當『老師』了啊。」

　　又是奇怪的比喻。克林姆皺了皺眉頭，漢娜平常教導她戰術和戰技，某種程度上確實是克林姆的老師沒錯，但這跟現在她們的話題又有什麼關係？

　　「現在妳已經出孤兒院了。漢娜是妳的朋友，妳不能再用向監護人撒嬌的方式和她相處。她不是負責照顧妳的人。妳應該，我想想，用比較對等的方式，也不一定因為她平常幫妳妳就要找機會幫她，只是妳要讓她感覺她在妳心中是特別的。」

　　「這太抽象了。」克林姆對於人際交流之間的隱喻和暗示一竅不通：「什麼叫做讓她感覺她是特別的？有什麼實際的例子嗎？」

　　「妳第一件該做的事情是不要在和她聊天的時候看其他人的訊息。漢娜可能有點反應過度，不過那是她要去看心理醫生的問題。妳的問題是說話的時候心不在焉。這很不尊重漢娜。她搶走手機之後還要妳好好看著她不是嗎？」

　　「可是我們剛好聊到放假的事情，我在問徐菲要不要來，又不是心不在焉。」

　　「我說的就是這個！」天河左手撐在座椅上，上身往前傾，她說：「妳們兩個約好了要一起出去，結果妳又拉了一個外人。難道徐菲和漢娜一樣重要嗎？」

　　「可是出去玩不是人越多越好嗎？我們一開始也會跟薩曼莎一起行動啊，再多一個人又不會怎麼樣。」

　　「那妳在邀徐菲之前有問過漢娜願不願意嗎？」

　　「……沒有。」

　　「那這樣漢娜怎麼會覺得她在妳心裡比徐菲還重要？而且，我說過的吧？妳們這種朋友是有獨佔性的。妳自己想像一下，如果哪天隊上又來了一個新人，漢娜把妳晾在一邊，成天顧著那個人，妳心裡會好過嗎？」

　　「可是如果那是她的職責也沒辦法。」

　　「那這樣好了，來的是漢娜以前的同學或朋友，她表現得非常開心，甚至那個人和漢娜有妳不知道的默契，妳就不會嫉妒嗎？」

　　克林姆想起剛來到大漠基地，漢娜和克里斯打招呼的神情。那時克林姆到心確實感到緊緊的，甚至有些不滿了。

　　「雖然不到男女朋友那種程度——妳年紀還沒有到，先不提這個——如果妳想要讓漢娜知道她對妳的重要性的話，妳要讓她感覺到妳屬於她。至少在朋友之間，她的優先權比其他人還要高。」

　　「所以要把我當作是她的東西？」

　　「沒這麼嚴重啦，妳在想什麼？不過真要說的話或許也說得通。只是有一點很不一樣──漢娜也屬於妳，至少在妳們兩個還是朋友的時候。」天河轉轉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她說：「或許適當地表達一下嫉妒還會讓漢娜感到安心呢？」

　　漢娜也屬於我？克林姆睜大了眼睛，雙手互相搓揉。她第一次知道，她也能作為擁有者。

　　她也有資格對漢娜聲稱所有權。

　　「不過這只是個比喻。也不是因為漢娜幫妳，妳就欠漢娜什麼。」天河看克林姆嚇傻了，好像對朋友關係的沉重感到慌亂。天河說：「只是如果妳覺得漢娜是重要的人，對她好一點就是了。」

　　「嗯。」克林姆低下視線。

　　她第一次想著她和漢娜，兩人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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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漢娜對克林姆的期待上升到戀人層級，讓她看起來有點煩人，其實克林姆劃出的界線就連一般朋友都會感到難以進一步接近。

是說天河看似冷漠，卻很關心她的「同事」呢。這也表示她將人與人之間的界線和責任區分得很清楚，是個成熟的大人。絕對不是因為我喜歡傲嬌屬性。

還是一句老話：「天河姐姐……太神了！」

下回，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