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奉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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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8-17
  當奉劍好不容易擠過人群,現場的化奇鎮民幾乎都已在義風堂義士的帶領之下離開了莊園。非常慶幸有行動力超群的蒙悅等人在現場指揮,若沒有她們,這次行動之後要如何善後其實真的很傷腦筋。

  義士們在鎮裡的德風與俠名,使得她們非常具有號召力。化奇鎮上雖然因為種族分居政策對異人普遍都不友善,但仰賴義風堂的態度卻是和異人區的居民相差無幾。

  樂東池被打得殘破不堪的屍首,看著比起被凌虐過的奉法要慘得多。要說是屍體都有些牽強,直接稱之為「肉塊」也許比較妥適。

  雖然說是罪有應得,但親眼目睹這樣的慘況,我還是在心底有些疙瘩。

  「人們對這個領主的恨意,竟然有這麼深的嗎?」我看著眼前不成人形的東西,心中竟也有一絲悵然。

  「真神大人?」奉法似乎有些憂心地看著我,「難道您同情這個披著人皮的野獸嗎?」

  「雖然是因為我的計畫而引導這個局面,但說實話,我沒想過鎮民的憤怒竟然會以如此險惡的面貌展現在我的面前。」我回頭望著奉法,「也許就像妳說的,我是太天真了一點。」

  奉劍率領著綠衣衛士隊,將室內收拾打理乾淨之後,拿著一張純白的桌巾,將被砸得稀爛的領主蓋了起來,隨即向我走來,挺直了背脊與我搭話,「鎮民們被欺凌的時間長了,您屬於外人,也許同情我們,但對恨意深刻的程度自然是難以揣摩,『真神』先生。」

  奉劍看了奉法一眼,短暫地露出一絲笑容,「看到姐姐的樣子,似乎是承蒙了先生您的恩惠了。我奉劍在此,向您致上謝意。」

  「不敢當。」我微微頷首,對於眼前的奉劍,並沒有太多負面的評價,「原來奉法是你的姐姐嗎?這麼一來,妳們一位靈術師、一位劍士,同時又是姊弟關係,倒和我深深信賴的兩位僕人十分相像。」

  在離音第一次扮演異人少女,在市場上遭到騷擾的時候,奉劍很明顯地在迴護離音,他的義舉是非常可圈可點的。

  而這樣一個正直的人,身份竟然是惡領主的侍衛隊副隊長,令人惋惜。

  他的雙眼正筆直地注視著我,帶著恍若履行著誓言,又像似抗拒著命運的複雜表情,與他背後那些看起來無所適從的綠衣衛相比,有著與眾不同的氣質。

  勇猛,剛毅,堅強。

  又深深懊悔,追逐著責罰,是個帶著悲愴氣質又十分耿直的戰士氣息。

  「奉劍先生,你似乎有話想跟我說?」

  奉劍像是下了什麼決心,猛然抽出腰間的配劍。

  「我乃化奇鎮領主麾下,衛士隊副隊長奉劍,願與閣下一戰。」

  這是為何?

  我回頭望了望奉法,只見她露出了無奈的表情,嘆了一口氣。

  「真神先生,在下奉劍,自詡為一名武人,身手也並不隨便,應該夠格作閣下的對手才對。」

  「弟弟呀……這位大人他的存在……」

  一陣旋風再度颳起,在奉劍與我的中間,火紅色短髮的女祭司閃現她英挺的身影。

  「雪風,疏導人群的工作結束了嗎?妳沒有跟義風堂的大家一起行動?」

  「真神大人,身為您的利劍,在您的跟前臣服並聽候差遣,也是雪風份內的事。」

  雪風抽出了腰間的長劍,橫劍當胸,挺拔又優美的身段上,散發著身為劍士的鬥氣。

  「我想,讓我的主人跟您作對手,可就是以大欺小了。同為僕人,讓我來做你的對手吧,奉劍大人。還是說,您會覺得我不夠格作對手?」

  奉劍瞪大了他的眼睛。

  「不,『謐劍』竟然與我求戰,身為萬塔伊的武人,沒有人不知道邊境義風堂的『謐劍』與『響劍』。」

  這位正直戰士拿著劍的手正微微地顫抖。

  「不如說,我正是因為憧憬著『響劍的劍星』,而練就的這一身武藝。」

  「然而,你卻凝聚於衛士之家,生而為領主的綠衣衛。」雪風略帶惋惜地說,「如果是在義風堂,您肯定也能成為受人敬重的義士。」

  「那都是命運的戲弄……」奉劍的眉間堆滿了晦澀的曲折。

  「然而,我一日身為樂東池的僕人,這一戰,絕不可免。我心中的武人之魂,要我必須為主人的死做一個了結。」

  「真是個愚鈍的小子,脾氣硬得跟牛一樣的弟弟啊……」奉法無力地搖了搖頭,「真神大人,能請您順他的意嗎?這孩子,腦子可是比我還硬得多了。」

  「看得出來。」我隔著戰術頭盔回以苦笑,「雪風。」

  「您的利劍,聽從您的指示。」

  「好好應戰,不要愧了奉劍先生的覺悟與誓言。」

  雪風頭也不回,在她的暗紅色圍巾底下之下,嘴角抿起了一個極為嚴肅的弧度。

  「謹遵諭命,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

  「連『謐劍』也唯命是從的主人嗎?看來這一戰,說不定也是我高攀了。」奉劍揮動配劍,那是一把比起雪風手中細而長的單手長劍要粗壯得多,能夠單手也能夠雙手使用的泛用劍。真要說的話,非常像十五到十六世紀時,經常會被貴族騎士選用的一種騎士劍「巴斯塔劍」。

  「會選用這種武器,是憧憬著家師『響劍的劍星』那種靈活切換單、雙手劍技的戰鬥風格嗎?」

  「慚愧!」奉劍雙手握劍,擺出了架勢,「請『謐劍』大人不要留手。」

  「必將全力以赴。」雪風也將姿態伏低,右手持劍,收在腰際附近。

  「謂武者,振戰勇之心,握剛健之力,降戰神之姿也!」

  隨著奉劍的詠唱,紅色的靈力在他的全身上下蔓延,彷彿燒紅的鐵一般放出強光。這個手法,倒與我們神道眾殺祭的「迅捷」和「剛體」有點相似。

  「在我的分析看來,這似乎是透過靈力,定量提升速度、防禦和攻擊的術。」我望著奉法半詢問地說。

  「回大人……我與奉劍曾在『術之國潘查』修行過一段時間,奉劍當前是中位武者靈術的使用者,剛剛那個稱做『戰神咒』,效果就如真神大人所說的一樣。」

  看來果真如此。

  但我家的祭司也並不是省油的燈,事實上無須詠唱就可以直接發動神道眾的靈術,首席殺祭「謐劍的雪風」早在剛體與秘影並施的狀態下,在一陣狂風當中閃身在奉劍的身前。

  只見奉劍施咒完畢之後,當胸一劍筆直向著雪風的位置劈去。

  在劍風所及的範圍裡,雪風的秘影瞬間失效,她傾斜上身,以豪釐之差避過了這一劍。 劍風強勁,掃得稍遠的奉法長袍一角輕輕揚起。

  「好劍!」雪風保持上身歪斜的姿態,穩穩將長劍往奉劍的左肩一送,然而被他用左手即時抬起的腕甲「錚」地一聲彈開。

  隨即順著昂首的力道,有力的右腿彈起一起飛腳,筆直地命中雪風的腰際。

  雪風的臉上並沒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順著這一腳的力道,旋身而起,在半空中以頭下腳上之姿,往奉劍的左臉頰結結實實地就是一記強踢。

  奉劍捱上這道踢擊之後,卻並不氣餒,半邊身子使勁一撐,以分明不可能而十分勉強的姿勢,由斜下方襲來強勁的罡劍。

  「嗚!」

  電光火石之際,雪風在半空中一個扭身,以右肩的肩甲抵擋這一擊,但劍風還是掃得她飛出了十步之遠。

  奉劍的毅力可算十分驚人呢,竟能在雪風的手下接招,甚至還回敬了一著。

  「想不到你的劍意,破了我的秘影術呢。」雪風重新理好架勢,右肩隱隱傳來痛楚。

  「謐劍之名威名遠播,我一刻都不敢不用『心』來追蹤雪風俠士的蹤影。」奉劍的嘴角滲血,讚譽著說。

  「那麼為了回敬你的戰意,我也要使出全力,才算是不愧對你的決心。」

  「迅捷!巨力!」

  雪風罕見地以雙手持劍,沒有進入秘影狀態,而且使用了平常不太常用的巨力術。

  「喔?第一次看到雪風這樣子呢。」一旁觀戰的刑餘走到了我的身邊,發出了驚嘆。

  「是嗎?」我望著刑餘,他的眼中有一點無奈的笑容。

  「對,因為她和師傅劍星約好了要乖乖練秘影術,結果變成戰鬥的時候一般都只用秘影……事實上劍星自己在戰鬥的時候是會同時使用巨力、迅捷的,而且因為靈力量的關係,他這麼做的時候……」

  正當刑餘一面解釋時,雪風已帶著迅雷之勢彈身而起,她在半空中攜帶巨力靈術的壓迫感可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

  「接招吧!我灌注了巨力的速劍!」

  她以人眼難以追蹤的速度所揮出的劍,發出了爆炸的聲響。

  這聲音我非常熟悉,不正是我以全力飛行時會產生的音爆嗎?

  「對,這麼做的時候,就會發出很大的聲音,恐怕『響劍』之稱就是這麼來的吧。」

  只見奉劍將長劍橫於胸前,並拚命催鼓戰神咒的靈力企圖硬擋這記又快又狠的豪斬,但雪風的長劍仍是深深地斬進了他的左肩。

  血霧濺灑的同時,奉劍吃力的喊聲隨之揚起。

  當鮮血從他的肩膀噴出時,這位堅毅的劍士,臉上卻相反地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蠢弟弟!」察覺了奉劍心意的奉法急急喊道,於此同時,奉劍已反手持劍,往自己的咽喉送去。

  「哼!」雪風當空冷哼一聲,手起刀落,準確地斬斷了奉劍準備用以自我了結的武器。

  金屬脆裂的聲音撕裂空氣,奉劍喪失了戰神咒靈力的身軀歪斜著倒下,斷劍飛脫而出,正好落在了姐姐奉法的腳邊。

  只見雪風直起腰桿站在躺於血泊之中的奉劍身前,回劍入鞘,一手扠腰,略帶慍怒。

  「領教過『響劍』的技藝以後,就覺得可以安心死去了?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嗎?給我活下去!離小音,拜託妳!」

  「癒手!」

  不等雪風說完,離音早已運起英祭的靈力,為奉劍施起了癒手之術。

  「要在下屈辱著活下去嗎?背負著惡領主麾下助紂為虐的副隊長之名……」

  奉劍帶著仍中氣十足,但十分不確定的語氣說。

  「不,活下去並不是一種屈辱。」

  我走上前去,坐在動彈不得的奉劍身邊,一手撐著下巴,一面說。

  「求死很容易,活著付出代價卻更加需要勇氣。你要是有你的姐姐奉法一點點思考的柔軟度,就可以想得到更能為此生帶來更多意義的方法。」

  「真神……先生?」

  「和你的姐姐一起跟隨我吧,在我真神的凝視之下,你可以堂堂正正地以妳們的能力行有所為有所不為之事。」我在手上凝聚了金黃色的靈力,「回答呢?」

  「就算是我這樣的人,也有重生的機會嗎?為那個如惡魔一樣的領主樂東池服務的,羞恥的武人?」

  「有的。」我不等他反應,將金黃色的靈力按進了他的身體裡,只見他瞇起了眼睛,流出了淚水。

  「以真神之名,我說你可以,那麼你就可以。輪到你回答我了,回答呢?」

  奉劍淚水橫溢的臉上,他那原本緊閉的嘴唇此時揚起了一個令人安心的弧。

  「是的,真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