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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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7-29
  叩叩叩——

  敲門聲在寂靜的午夜裡顯得特別清晰,一下又一下,不急也不緩,只是機械式地重複著同一個節奏。

  「吵死了!」

  羅彥宇不耐煩的扒開昏沉沉的眼皮,甫一睜眼便看見漆黑的客廳裡,42吋的螢幕在播完影片後停在最初的畫面,上面是血淋淋的四個大字「午夜驚魂」。

  他抓了抓凌亂的頭髮,想起自己似乎看電影看到睡著了,也不知現在究竟是幾點。

  敲門聲依舊持續著,羅彥宇只得不情願的從沙發上爬起,隨手摸了一下手機,看見現在是凌晨12:00,心裡咒罵一句不知是誰那麼晚來找他,而且有電鈴不按偏要敲門。

  羅彥宇一邊走向門一邊壓下心中怒意,卻在開門後看見空無一物的走廊。

  他住在公寓,這層樓理所當然的有著其他住戶,可現在他左右扭頭看見的卻是一條望不見盡頭的走廊,沒有門,也沒有某些住戶堆在外頭,總讓人覺得心煩的雜物。

  羅彥宇心中殘存的睡意被這詭異的情況一瞬澆熄,渾身冷個徹底。

  當他發現不對勁想拉上門回到家時卻覺手邊一空,沒有抓到門把,只摸到一片冰冷又滑膩的觸感。

  皮膚的觸感。

  羅彥宇望著身前的走廊,兩面牆壁向前延伸,本該出現在盡頭的樓梯不知到哪去了,唯有遠到看不清終點的長廊。兩側是刷的慘白的牆面,帶著醫院的純白無瑕和死氣沈沈,恐懼壓迫著他的呼吸他的神經,兩個選項在他腦中浮現。

  回頭?還是跑?

  在這不到一秒的時間內,羅彥宇飛快的縮回手,幾乎是下意識的選擇後一個選項,邁開步伐,瘋了似地向前跑。

  他竭力地壓榨著體力,肺部急促收縮,就像是不知疲憊為何物,只曉得一個勁地向前跑。

  背後沒有絲毫聲響,整個走廊只剩塑膠製的拖鞋底拍打著地面的聲音,後面那東西似乎沒有追上來,但羅彥宇仍舊無法放下心,扯著雙腿向前奔跑。

  他不知前方是否有出口,可這是他唯一的選項,尤其是在他感受到那冰冷皮膚的觸感後,直覺告訴他,他觸摸到的那東西,不是人。

  午夜12點。

  羅彥宇忽然想起自己在開門前看見的時間,又想到那部看到中途就睡著的電影,那似乎是講述在午夜12點發生的恐怖故事,總共有11個小章節。

  他還記得當時他回到位置前,曾看見一個身穿三件式純黑西裝,戴著一頂黑色禮帽的男子,站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可只是一晃眼,那男子就消失了。

  後來他就在辦公桌上看見那部名為「午夜驚魂」的電影光碟,上面還貼著一張黃色便簽,寫著「給彥宇」。

  他也不知為何會突然想起這些,或許是現在的境況使然,又或者是他現在急需依靠胡思亂想來忽視心中的那份恐懼。

  羅彥宇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他估計跑的夠遠了,才停下腳步。粗喘的呼吸聲充斥在整個空間,天花板上的燈管閃爍著刺目的白光,落在他腳下的影子也隨之微微晃動。

  他一手撐著牆壁,一邊回頭,想看看那東西是否有追上來。

  然後他愣住了。

  距離他三公尺處,一道身影斜倚在牆上,額前細碎的墨髮遮掩了雙眸,皮膚在慘白的燈光映照下幾乎無法和牆壁區別,嘴唇是極端的紅艷,唇角扯出僵硬的弧度,就像是用手硬生生提起,無法從中感受到任何一絲善意。

  當羅彥宇看見那張面容時,一股寒意貼服著骨頭竄上背脊,一路爬到脖子,緊緊的扼住喉嚨,令他難以喘息。

  羅彥宇在剛才的奔跑中近乎耗盡全力,現在手腳仍發顫著,他瞪大雙眼,看著那張熟悉又令人恐懼的面容。

  這時,那鬼維持著嘴角僵硬的弧度,忽然說:「為什麼?」

  飄忽的語調,心臟卻好似被鈍器寸寸輾過;無頭無尾的一句問話,他卻深刻明瞭就中意思,清楚到無法忽視。

  周易凡。

  一個他一直試圖忘卻,卻銘刻在記憶深處的人。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當時他那黯淡無光的眼眸和那一句問話,仍清楚鐫刻在腦海,成為羅彥宇一生的夢魘。

  「我⋯⋯我⋯⋯不是⋯⋯我的錯⋯⋯」

  羅彥宇每說出一字,身上寒意便越來越深沉,周易凡唇邊的弧度也越發上揚,不同於適才勉強的笑,那是發自內心,卻仍舊冰冷的笑意。

  在羅彥宇說完那句話後整個走廊歸於沉靜,整顆心也隨之被高高吊起,落不到實處,只能懸在空中搖擺不定。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已經過了十幾分鐘,又或許只有短短數秒,周易凡輕輕的笑出聲。

  這聲音就好似開啟了什麼開關,羅彥宇慌張的跑走,儘管雙腳仍無法控制的發顫著,他依然向前跑去。

  他要遠離這裡!他要離開此處!

  「為什麼⋯⋯」

  這句話輕飄飄的從後方傳來,好似距離很遠,卻又恍若近在身畔的耳語,一聲又一聲微弱的低喃著,羅彥宇甚至感覺到那隨著一聲聲問話,一次次拂過耳畔的,微涼的氣息。

  羅彥宇一邊奔逃,一邊回頭後望,只這一眼便令他渾身汗毛炸個徹底,雙臂立起一大片細小的疙瘩。

  羅彥宇腳下一刻不停,而周易凡,靜靜的立在距離他三公尺之處,一樣斜倚在牆上,似乎從始至終就沒有動過分毫。

  一個令人心慌的念頭忽然湧現心頭。

  會不會最初,他就是在原地奔跑,而周易凡始終一動不動的立在他身後。

  他一心想逃,卻原來從沒有離開過此處,這還真是個令人笑不出的笑話。

  咯——噔——咯——噔——

  皮鞋踩地的聲響清晰地盪至羅彥宇耳中,混雜著啪嗒的拖鞋奔跑聲,為冷清的夜增添上一絲色彩。

  咯——噔——咯——噔——

  羅彥宇看見周易凡走向他,每一步都極度緩慢,就像逝去的那些時光阻隔著腳步,緩慢的舉起腳,又緩慢的落下,恍若一幀幀照片連成一部逐格動畫,慢轉在眼前播放。

  羅彥宇腳下依然不停,可卻無法拉遠彼此的距離,只能眼睜睜看著周易凡拖著腳步,慢慢地慢慢地走近他。

  就像一場持續好幾個日夜的凌遲,不僅摧殘著身軀,更是凌虐著精神。
 
  隨著周易凡踏出一步,他的臉部變得血肉模糊,殷紅血痕順著脖頸滑落,身上潔白的襯衫開始暈染出一塊又一塊鮮紅色彩,黑色長褲也變得破破爛爛,一根骨頭破皮而出,白森森的令人頭皮發炸。

  滴答——

  一個微弱到可以被忽視的聲音響起。

  純白的襯衫被徹底染紅,腥紅的痕跡自袖口滑至掌心,沿著指節落到指尖。

  滴答——

  白色瓷磚出現點點豔麗到極致的色彩。

  就像時光回朔到當時,接續著十年前的那刻,繼續行進下去。

  咯——噔——

  滴答——

  兩道聲音在身後響起,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羅彥宇已經快將體力耗盡,可不論腳下奔跑的速度如何,周易凡依然維持著極慢的步調一點一點拉近距離。

  就在羅彥宇幾乎要放棄時,背後忽然傳來輕淺的低笑聲,然後腳下似乎突破了什麼,當他再次回頭看見的便是離他逐漸遙遠的身影,在閃爍的白燈下顯得單薄。

  咯噔的腳步聲已經模糊到聽不清,羅彥宇心中充斥著劫後餘生的欣喜,汗水佈滿整個額頭,有些滲進了眼角,使眼前場景蒙上一層紗幕。

  他停下腳步,雙腿不自覺發軟發顫,手扶在白色的牆面上,胸腔急促起伏大口索取著空氣,喉嚨乾澀的隱隱生疼。

  他背靠牆壁,雙眼再支撐不住地闔上,可這片慘白的空間卻仍舊浮現眼前,扎的人眼疼。

  漸漸的,羅彥宇的呼吸平穩下來,眼皮緩緩打開,準備繼續向前走。

  這時他看見了。

  周易凡立在他身前三公尺處,鮮紅的嘴角咧至耳旁,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笑的燦爛,卻使人心寒。

  羅彥宇原本平息的心跳再次搗鼓起來,砰通砰通的撞擊著胸口,空氣也好似凝滯一般,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水中掙扎,奪去了所有的氧氣。

  羅彥宇想逃,腳下卻像扎了根似地難以動彈。

  他不自覺地摸上牆壁,卻忽然感覺掌心傳來的觸感帶著冰冷的金屬氣,好像⋯⋯是門把。

  意識到這件事後,他推開門,衝進去,碰地甩門上鎖,動作一氣呵成。

  他不曉得為何會忽然出現一扇門,只是它出現的過於及時,就像頂著熾烈炎陽在大漠中找到一滴水,即使有毒,也會深深地渴望。

  帶著微弱暑氣的風吹起蓋在羅彥宇眼前的瀏海,可令他疑惑的是,他的瀏海怎麼會這麼長?

  他一直不喜歡瀏海戳到眼睛的感覺,所以決不會放任它長到這種長度。

  這時,他的雙腳不受控制的動了起來,一步又一步,走向了欄桿。

  此處似乎是某個地方的頂樓,帶著一點陌生的熟悉感,就連額前過長的瀏海也透著一股熟悉的感覺。

  他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場景,也認識一個會用過長瀏海遮掩雙眸的人。

  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名字——周易凡。

  隨著這個念頭的出現,他這才發覺此處正是他高中時,教學樓的頂樓。

  現在,他的身體已經走到欄桿邊,可卻依舊未停,就這樣翻過欄桿,站在外面凸起的邊緣。

  他聽見周易凡的聲音從自己的嘴裡吐出,「彥宇⋯⋯難道從一開始你就沒有當我是朋友過?」

  隨著話尾落下,一股深刻又沈重的情緒湧現心頭,那是屬於周易凡的心情。無數悲傷憤懣在此刻如涓涓細流淌過心中,最後越來越大,越來越深,直至匯成一條絕望的長河。

  「當我從他們嘴裡聽到一切,我以為是假的,還跑去問你。」到此,他嗤笑一聲,「可是吶,你和我說這都是真的,讓我不要每次都拿這件事煩你。」

  「但你要我如何接受,接受你接近我是想藉此提升自己在大家眼中的形象,好接近你的心上人。」他忽然嘲諷一笑,「和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我做朋友,是啊是啊,這是多麼善良的行徑啊,只要這麼做,你就會成為一個在大家眼裡,不會對人有差別待遇,也很會關心他人的人。」

  羅彥宇聽著這些話語不受控制的從嘴裡迸出,心臟也好似被打落深淵,強烈的失重感衝擊著他的情緒。

  「彥宇⋯⋯」周易凡的聲音參雜了嘆息,「你知道嗎?不,你一定不曉得,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當你說要和我做朋友時,我有多麼高興。」

  「從以前到現在,我一直都是被忽視,被討厭的那人。所以當你來和我說話時,我覺得似乎世界也沒那麼糟糕了,連帶著眼中的色彩也好像增加許多,這都是你帶給我的。」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你⋯⋯」

  咣——

  沈重的開門聲打斷了這段話語,羅彥宇的頭自己朝著聲音來處看去。

  出現的是羅彥宇,高中時候的羅彥宇。

  羅彥宇看著自己那張年輕的面孔走朝自己走來,終於真正意識到,他現在應該是在當年周易凡的身體裡。

  年輕的羅彥宇似乎察覺了他站在欄桿外的身影,慢慢的走到他面前,說了一句:「你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要跳樓?」

  以另一種視角,再聽一次當年的話語,羅彥宇才終於發覺,原來自己當時的語氣是這麼的⋯⋯不屑嗎?

  風在耳邊呼嘯著,帶走了兩人間的所有聲音,在此刻,這裡似乎獨立於整個世界,成為一個只有兩人的空間,多麼的沉靜,卻又是多麼的孤寂。

  不知過了多久,周易凡的聲音隨著一股極度強烈又複雜的情緒響起。

  「彥宇,你有沒有過,哪怕短短一瞬,把我當成你的朋友?」

  每說出一字,羅彥宇的心臟都恍若遭受一次重擊,疼痛感細細密密的佈滿胸口。

  他當時,也是這種感覺嗎?

  羅彥宇感到自己的手腳,不,或許應該說是周易凡的手腳,正在一點一點的變冷,連帶著情緒似乎都凍結成冰。

  年輕的羅彥宇並沒有察覺到什麼,只是一如以往的漫不經心,語氣帶了些嘲諷,隨著他嗤笑的聲音,一句話刺進羅彥宇耳中。

  「怎麼可能。」

  年輕的羅彥宇說完後,也不待在這,徑直開門走下樓,偌大頂樓唯餘一道瘦弱身影,在呼嘯的熱浪中搖搖晃晃。

  一股強烈到不容忽視的負面情緒在羅彥宇心中奔騰,他曉得,這都是周易凡的感受。

  一道道聲音在耳邊響起,蠱惑著,誘惑著,直擊他心中最柔軟,也最是脆弱的那塊。

  ——「跳下去吧。」

  隨後羅彥宇從頭到腳都感受到一股失重感。

  碰——!

  劇烈的疼痛在體內肆虐著,從血肉模糊的身軀到破皮而出的骨頭,在生命即將流逝的前一刻,羅彥宇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年輕的自己。

  他上身的白襯衫被濺起的液體染上斑斑血痕,連他的臉也沾到了些許鮮紅色彩,可羅彥宇在他臉上看見的唯有驚恐和厭惡,哪怕一絲極微弱的歉意,也無法從那深邃的黑眸中捕捉。

  忽然羅彥宇感到自己被抽離周易凡的身軀,飄飄忽忽的,就像沒有實體一般。

  他低頭,夢魘中的場景再一次烙入眼中。

  周易凡血肉模糊的躺倒在血泊中,破皮而出的森白腿骨在此刻刺眼莫名,當年的感受隨著這幅景象一同復甦。

  骨頭碎裂的聲響,濺到嘴角的血沫,舌尖嚐到的那一絲腥鹹氣味,所有的一切都像破開桎梏,如洶湧的浪潮在心底激起高高的水花。

  他感覺到自己用著飄渺的身驅跟在年輕的羅彥宇身後,可經過了許多天,羅彥宇依然無法從他臉上找到任何一絲愧疚的痕跡,就好像,這條生命的逝去和他並無任何關聯。

  他知道他是以周易凡的角度再次體驗過去的,也就是說,當時他,也和現在一樣,一直跟在他身後,將那毫無愧疚的身影映在眼底。

  羅彥宇只覺得自己被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他甚至開始搞不清,現在這種情緒,究竟是他的,還是當年的周易凡的。

  他究竟是何時開始對周易凡心生愧疚呢?

  那似乎是在周易凡死後不久,他遇到他的家人,抓著他的手和他道謝,說多虧有他這個朋友,周易凡的憂鬱症才在上高中後開始好轉,只是不知為何最近又復發。

  他至今為止還記得,那位眼睛還帶著點紅腫的婦女和他說,讓他別太愧疚,周易凡能有他這個朋友是他一生的幸運。

  就在那刻,遲來的愧疚感在他心底爆發,沒頂的自責剝奪了他喘息的力氣。

  羅彥宇想過,是不是在當時,只要說自己當他是朋友,他就不會死。是不是只要這樣,他心中的那份愧疚便會減輕。

  但是來不及了。

  一切,都太晚了。

  他也曾試圖遺忘一切,可越是想忘記,那記憶便會隨著每一次掙扎在深處紮根,所有的愧疚自責成為一根根細小倒鉤,狠狠地,深深地,刺入心中。

  眼前的畫面開始一塊塊剝落,那一個毫無愧疚的身影,年輕的自己,也隨之消逝在眼前,一切都在最後回歸到那條看不清盡頭的長廊。

  愧疚,憤怒,自責,怨恨,他的情緒和周易凡當年的心情交雜在一塊,連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那些情緒是誰的。

  「彥宇⋯⋯」

  周易凡飄忽的聲音突然在走廊盪開,似乎離他很遠,又似乎很近,近到能夠覺察隨著聲音吐出的冰涼氣息。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不是我的錯⋯⋯」

  羅彥宇癱坐在地上,背靠牆壁,一邊將顫巍巍的話語吐出口,一邊左右扭頭,卻沒有看見任何東西,可周易凡的聲音仍舊持續響起。

  「彥宇,你知道嗎⋯⋯」

  冰冷的氣息描繪著他耳朵的輪廓,直直深入心中,凍結他的思緒。

  「太晚了⋯⋯」

  隨著這聲輕飄飄的語尾落下。

  滴答——

  一滴刺痛雙目的艷紅跌入羅彥宇眼中,落在他身前的瓷磚地面。

  羅彥宇慢慢的,慢慢的抬起頭。

  滴答——

  一道粘膩,帶著腥鹹氣味的痕跡滑過面頰。

  周伊凡倒掛在他頭上,血肉模糊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只是有一塊小小的,殷紅的肉塊砸在他臉上,隨著越來越雀躍的笑聲,更多的肉塊和鮮血落在他臉上。

  羅彥宇想大叫,卻又似被掐住喉嚨一般,只有細碎的呻吟從唇齒溢出,還帶著點腥鹹的氣味。他急忙退開原地,撐著發軟的雙腿站起身,邁著踉蹌的步伐向前奔逃。

  咚——

  一個物體緊貼著羅彥宇的臉落下。

  「彥宇,太晚了⋯⋯」

  輕飄飄的聲音從腳邊傳來。

  「一切,都來不及了。」

  羅彥宇不敢低頭,只能向前跑,向前跑,即使他不知前方是否有盡頭,走出盡頭是否就能得救。

  碰咚——

  隨著這聲響,羅彥宇感覺自己似乎踢到了什麼東西,眼前一晃,周遭不再是刷的慘白的牆面,一道道熟悉的公寓門映入眼簾,平日裡覺得煩心,堆在走廊的雜物此時也變得可愛起來。

  就在前面!他的家就在前面!

  羅彥宇臉上滿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之意,所有的疲憊在這刻消弭於空氣之中。

  他將要得救了。

  此時充斥在他腦海裡的唯有這句話。

  他已經站在門前,將手放至門把上,只要拉開這扇門⋯⋯只要拉開這扇門⋯⋯

  可這時羅彥宇發覺,不管他如何用力,門依然紋絲不動,彷彿與門框深深的嵌在一塊。

  「彥宇⋯⋯」

  飄忽的聲音攫住羅彥宇的心臟,一股凜冽寒意扼住他的脖子,手腳逐漸發冷,所有思緒在這一刻恍若被凍結,眼皮越發沈重。

  門,就在眼前。

  眼皮終究是落了下來,唯餘一片漆黑。

  在漆黑的客廳裡,42吋螢幕停留在電影最初的畫面,上面顯示著四個血淋淋的大字——午夜驚魂。

  躺在沙發上睡去的男子在此時忽然睜眼,動了動手腳,不是一直以來那種冰冷的感覺,而是帶著暖意的溫度。

  他起身摸了一下手機,上面顯示晚上11:59,隨後一跳,變為12:00。

  叩叩叩——

  彷彿機械一般,不疾不徐,只是重複著同一個頻率的敲門聲響起。

  他起身,將午夜驚魂的光碟片退出播放器,放入盒子後走向門邊。

  門的對面是一個身穿三件式純黑西裝,戴著一頂黑色禮帽的男子。他的臉部輪廓十分不明顯,要是沒仔細瞧甚至會誤以為他沒有五官。

  他靜立在門前,看著推門而出的人,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恭喜周⋯⋯不,現在是羅先生了,恭喜你。」

  『羅彥宇』微微一笑,將手中的影片遞給男子,說:「這是一場愉快的交易。」

  男子接過影片後,看了眼影片外盒的簡介。原本只有11個小故事的介紹,現在又多了一個。

  ——12,公寓驚魂。

  男子滿意的和『羅彥宇』握手,「多虧你我才終於集齊12個。」

  『羅彥宇』輕笑說:「我也是要感謝你。」

  「那麼羅先生。」男子在說到羅先生三個字時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祝你的新生活愉快。」

  — — — — —

  男子回到自己的住處,拿下禮帽,掛好外套,從櫃子裡取出一瓶紅酒,將高腳酒杯盛滿暗紅色的酒液。

  他窩在真皮沙發中,輕泯了一口紅酒,令人沈醉的味道在口中散開,滑入喉口。

  男子看著眼前螢幕顯示的「午夜驚魂」,點選了章節12,公寓驚魂。

  隨著故事開始播放,他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絕望的氣息令人迷醉。」

  他又喝了一口酒,不顯眼的唇角高高吊起,「你們將永生永世在輪迴中懺悔過去。」

  笑聲在紅酒的香氣中持續著。

  — — — — —

  羅彥宇睜眼,映入眼簾的是那顯示著「午夜驚魂」的42吋螢幕。

  剛才發生的一切實在是過於真實,真實到令人無法分辨真假,也令人恐懼的無以復加。

  羅彥宇看了眼時間,晚上11:59,然後在數字跳至12:00時。

  叩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