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遙遠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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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7-20
在金黃陽光撫照的翠綠草地,一群孩子正在互相追逐嬉戲,他們清脆而稚嫩的歡笑聲,迴盪在初春溫暖的空氣中。

而其中的一名男孩,看到經過他們身旁的另一名女孩,揮舞雙手對她喊道:「啊!艾芙娜!要和我們一起玩嗎?」

被喚作艾芙娜的女孩停下腳步,望向在草地上嬉戲的孩子們,孩子們的臉部及身軀,都被濃密的深棕獸毛所覆蓋,一雙圓狀的短耳從他們頭部兩側露出,雙手及雙腳也長有短爪及肉掌,從外觀就可以看出孩子們是獸人中的熊人族。

「不要啦,艾芙娜可是人類耶,她的身體那麼虛弱,上次我們跟她玩鬼抓人時,就不小心弄傷了她,還被費歐娜婆婆罵耶。」另一名熊人族女孩馬上出聲制止,艾芙娜的臉龐瞬間蒙上一層淡淡的陰鬱。

「為什麼這麼說呢?只要我們小心一點,就可以跟艾芙娜玩啦。」

熊人族男孩有些不滿地反駁女孩,艾芙娜見狀趕緊說:「對不起,我今天要幫奶奶去採樹果,沒辦法跟你們玩了。」。

「這樣啊,那再見囉。」熊人族男孩有些遺憾地向艾芙娜揮揮手,然後又回到遊戲的行列,望著他的背影,艾芙娜的眼神透出些許落寞。

艾芙娜獨自一人繼續前行,她踏過山坡的柔軟草地,進入森林的蓊鬱綠蔭中。

她走到森林深處的一座池塘附近,池水清澈如明鏡,艾芙娜低頭看著自己被水面漣漪弄得微皺的倒影。

白皙柔嫩的肌膚、深邃的墨黑眼瞳,以及微微蜷曲的銀灰長髮,她的外貌明顯於那些熊人族孩子截然不同。

沒來由地,艾芙娜的胸口生出一股苦澀的感覺。

為了壓下這股苦澀,艾芙娜抬起頭,凝視包圍著自己的繁茂綠意,她看見蘊藏於其中的淡淡光輝,內心便洋溢著安詳與寧靜。

自幼以來,艾芙娜的雙眼所能看見的,不只是世上之物的形體與色彩,還有蘊藏於其中的魔力,以及屬於生命的光輝。

在賽提亞大陸,風、火、水、土四大元素被視為世界之母,孕育出世上的萬物生靈,儘管世界萬物的材質及構造更為複雜且不盡相同,但都是以四大元素為基底構築而成。

就算是無生命的物體,內在或多或少都凝聚了無形的元素魔力,元素魔力的屬性會因物體的元素組成而產生變化,而若是具有生命的動植物,其魔力便是以生命為根源,與無生命物體內蘊含的元素魔力並不相同。

在艾芙娜的眼中,世上一切皆蘊存魔力的流動,其中以生命為根源的魔力,則會散發與元素魔力不同的淡淡光輝,艾芙娜便將其認定為生命的光輝。

這座森林的花草樹木以及蟲魚鳥獸,都洋溢著柔和明亮的生命光輝,因此艾芙娜相當喜歡此處,這裡是專屬於她一人的天地,她經常在這裡享受無人打擾的寧靜。

突然,艾芙娜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擾動了此處的寧靜。

「咦?」艾芙娜轉身一看,有個人的身影,正從林木間的斑駁光影朝她走來。

艾芙娜有些慌張,這裡位於森林深處,平時除了她以外不會有其他人靠近,更何況對方是她從沒見過的陌生人。

出於本能的恐懼,讓她想要轉身逃跑,但發軟的雙腳令她動彈不得。

「妳好,小女孩。」轉眼之間,那個人已經走到她的面前。

他的外表看起來是成年的人類男性,體格高挑精實,身穿藏青色的輕便窄衣及長褲,身後還背了個有他半身高的木箱,他深棕色的蜷曲短髮猶如蓬草般雜亂,細細瞇起的深綠眼眸、高挺的鼻樑以及乾扁的薄唇,讓艾芙娜聯想到森林中經常出現的短尾棕狐。

「小妹妹,妳不用這麼害怕,我叫路歐。」路歐對艾芙娜露出和善微笑,他蹲下身子,從背後的木箱拿出一隻紙鳥。

「來,這個給妳,對著它吹氣看看。」

路歐將紙鳥交給艾芙娜,艾芙娜猶豫地看著躺在她手心的紙鳥,紙鳥全身是紙的雪白,宛如真正的鳥栩栩如生,卻又輕盈得感覺不到任何重量。

艾芙娜偷偷看了路歐一眼,不經意對上路歐的笑容,她趕緊將目光收回,朝紙鳥輕輕吹了一口氣。

艾芙娜的氣息彷彿為紙鳥注入生命,紙鳥開始拍動雙翅,飛離艾芙娜的掌心,在樹蔭之下飛繞盤旋。

「哇。」艾芙娜不禁發出一聲驚嘆,完全忘卻了方才的恐懼與不安,她從沒見過這麼別致有趣的小玩意。

過了不久,紙鳥緩緩落在艾芙娜腳邊,路歐將紙鳥撿起,對艾芙娜說:「小妹妹,妳喜歡的話,這個就送給妳吧。」

「真的嗎?謝謝你。¬」艾芙娜不知不覺放下戒心,對同為人類的路歐生出一種特別的親切感。

艾芙娜將紙鳥小心翼翼收進竹籃裡,她眨著圓潤的大眼睛,好奇地問:「先生,你是從哪裡來的呢?是住在波洛蒙山另一邊的人嗎?」

「雖然我是越過波洛蒙山過來的,但我不是那邊的人喔。」路歐的眼眸閃過一絲精亮的光芒,唇邊的笑意也更深了。

「我是從南方來的旅行商人,請問一下,這附近的村莊在哪裡呢?」

* * *

純白茶杯中剛沖好的黎金花茶,飄散出蘊含香味的氤氳熱氣,放在茶几花瓶裡的金黃花朵,也散發相同的淡雅香氣。

一名熊人族女子用毛茸茸的手掌捧起茶杯,輕啜一口花茶,享受黎金花獨有的香氣,在唇齒間擴散的感覺。

「都出去這麼久了,艾芙娜怎麼還沒回來呢?」坐在她對面的另一名熊人族婦女,則是一臉擔憂地望向窗外,無心品嘗自己沖泡好的黎金花茶。

「費歐娜,妳就別擔心了,艾芙娜又不是那種會迷路回不了家的孩子。」

「瑪琳,我懂妳的意思,可是我是她的奶奶,總是會忍不住擔心啊。」

「我懂我懂,我家孫子也總是讓我操心呢。」瑪琳點點頭附和費歐娜,她放下茶杯,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嚴肅。

「不過啊,費歐娜,妳沒有考慮將艾芙娜送到人類的城鎮嗎?」

聽見瑪琳的話,費歐娜立刻搖頭否認:「怎麼可能,就算艾芙娜和我沒有血緣關係,但她是阿爾的孩子,那也就是我的孫女啊。」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艾芙娜畢竟是人類,大部分人類對我們這些獸人的態度總是不太友善…雖然我們這些村民接納了她,但她在村子裡還是格格不入,阿爾也是在比她大上一些的時候就離開了村子,不是嗎?」

「這個……」瑪琳的話勾起費歐娜埋藏於心底的酸楚,她的腦海中浮現自己的養子阿爾,毅然決然離開村子的那一天。

「費歐娜,身為妳的老友,我想給妳一些建議,我覺得讓艾芙娜盡早適應人類社會也好,說不定她也想回去人類的聚落呢,而且……」

「奶奶,我回來了。」

原本瑪琳想要再加以勸說,卻被門外的呼喊所打斷,讓她感到有些可惜。

「奶奶,我採了很多酸樹果喔,可以做很多的酸果醬了呢。」

費歐娜趕緊走到門前開門,便看見艾芙娜得意的將一整籃的滿滿收穫呈到自己面前,她銀灰色的柔軟頭髮有些凌亂,白皙臉龐及連身長裙也沾染些許塵土。

「我的小艾芙娜,妳怎麼去那麼久,奶奶我好擔心啊。」費歐娜心中的擔憂,瞬間被眼前的艾芙娜所融化,臉上綻開慈愛的笑容。

「奶奶,不好意思,其實是因為我帶了一個人過來。」費歐娜順著艾芙娜指的方向望過去,發現不遠處有名人類男子,剛剛她只關注艾芙娜,都沒有察覺到那名男子的存在。

「您好,費歐娜小姐,我是旅行商人路歐。」見到費歐娜終於注意到自己,路歐便走過來向費歐娜打聲招呼,他溫和有禮的微笑以及親切近人的氣質,讓費歐娜稍稍放下戒心。

「我是從南方來的,來這村子的路上,剛好就遇見艾芙娜妹妹,就請艾芙娜妹妹帶我過來了,我會在這村子叨擾一陣子,還請多多關照。」

「喔,原來是這樣。」

在這由熊人族建立的村子,周邊群山環繞,地處偏遠,平常不會有人經過此地,但偶爾還是會有商人特地來訪,與熊人族村民兜售或交換物資。

「怎麼了,費歐娜……」瑪琳走過來查看情況,看見在艾芙娜身後的路歐時,她微微愣住了。

「還有另一位熊人族小姐呢,您好。」路歐的臉上依然掛著微笑,並從身後的木箱拿出一罐東西。

「聽說妳們這邊很缺這個吧,這可是南方隆德爾海的白鹽喔。」路歐手中的一罐白鹽,讓瑪琳和費歐娜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在這地處內陸的村子,沿海地區的鹽是夢寐以求的調味品,也只有路經此地的商人會帶來這種東西。

「費歐娜小姐,這邊送您一包白鹽,當作您家艾芙娜替我帶路的謝禮。」

路歐將包好的白鹽雙手奉上,費歐娜不禁笑彎了眉眼:「唉啊,真謝謝你,送我這麼好的東西。」

「我才要說謝謝呢,要不是艾芙娜,我現在還在森林裡找路呢。」路歐笑著看向艾芙娜,艾芙娜也回以淡淡的笑容。

「對了,路歐先生,等一下你可以過來我家嗎?我也想跟你買些東西呢。」

瑪琳對路歐的商品產生了興趣,路歐趕緊抓住這機會,殷勤地回答:「當然可以,我等等就去您府上拜訪。」

「費歐娜,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謝謝妳請我喝茶啊。」

「呵呵,也謝謝你陪我喝茶聊天啊,回去路上小心喔。」費歐娜向瑪琳笑道。

然而,當瑪琳走過費歐娜身旁時,卻在她耳邊悄悄遞出一句耳語。

費歐娜原本開懷的臉色,因這句話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瑪琳跨出大門時,用眼角餘光瞥了艾芙娜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那我先告辭了,有需要其他商品的話可以再來找我,我會在這村子待一陣子。路歐向費歐娜說道。

「我知道了,路歐先生,謝謝你。」

路歐簡單地行了個禮,便跟著瑪琳的腳步,走入傍晚的夕色中。

「來吧,艾芙娜,我今天煮了妳最愛吃的菜喔。」費歐娜再度對艾芙娜露出充滿溺愛的笑容,艾芙娜點點頭,跟著費歐娜進入充滿溫暖氣息的木屋中。

* * *

高掛於床頭的燈火,在沉重夜色中點起一抹明亮,艾芙娜有些疲憊地躺臥於柔軟床鋪上。

艾芙娜的銀灰髮絲披散於純白床單,她的雙眼直直盯著一片昏暗中的天花板,心則沉甸甸地浮盪於無邊無際的寂靜夜晚。

今天傍晚,她和路歐站在門外時,就隱約聽見費歐娜和瑪琳的談話,要不是她忍不住出聲打斷她們,她恐怕早就受不了而轉身跑走了。

那時費歐娜臉上的陰鬱之色,以及瑪琳離開時,對她遞來帶有拒斥的眼神,依然盤據於她的內心,即使是費歐娜給予她的笑容與溫暖,也無法將其抹去。

她自幼生長於熊人族的村子,是村裡唯一的人類,雖然村民們表面上接納了她的存在,但是艾芙娜心裡明白,身為人類的她,與村民之間還是有著無形的隔閡。

艾芙娜將目光從天花板移開,轉頭看向放置於床頭櫃上的音樂盒,她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起音樂盒,將它安放於併攏的雙膝上。

音樂盒的金屬外殼,在燈火的暖黃光芒下泛著銀色光澤,艾芙娜細細撫摸上頭簡樸雅緻的淺藍花紋,音樂盒的重量與觸感,讓艾芙娜的心安定了下來。

艾芙娜打開盒蓋,鑲嵌於音樂盒裡的透明水晶,散發璀璨耀眼的魔力光輝,空靈的歌聲同時從音樂盒中流洩而出,在艾芙娜的房間裡迴盪。

那歌聲由不知名的語言所編織,仿彿是精靈的吟唱,清澈而溫柔,似乎是獻給嬰孩的搖籃曲,歌聲緩緩流淌進艾芙娜的胸口,就像是充滿憐愛的懷抱,包容了她心中所有的酸楚,讓她的胸口為之一緊。

「艾芙娜,妳還沒睡嗎?」

沉浸於歌聲的艾芙娜回過神來,看見穿著寬鬆睡衣的費歐娜正拿著提燈,打開了房間的門。

「奶奶……」

費歐娜緩緩走到艾芙娜床邊坐下來,她看到艾芙娜手中的音樂盒,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艾芙娜,妳想念媽媽了嗎?」

艾芙娜靜靜地點點頭,纖長睫毛下的墨黑眼眸透露些許寂寞。

據費歐娜所言,艾芙娜的父母都是人類,艾芙娜的父親阿爾貝特則是費歐娜的養子,當年膝下無子的費歐娜和她的丈夫,收留了身為孤兒的阿爾貝特,並將其撫養長大,直至阿爾貝特十三歲時離開村子。

十年後,阿爾貝特與剛成婚的妻子-露妲回到故鄉,當時費歐娜極力慰留夫妻兩人在村子定居,但阿爾貝特和露妲婉拒了費歐娜的慰留,離開村子展開新的旅途。

但費歐娜萬萬沒想到,再過五年之後,露妲帶著她和阿爾貝特剛出生的女兒,以及阿爾貝特的死訊,再度回到費歐娜的家。

那時,露妲將女兒託付給費歐娜,便離開村子消失蹤影,留給女兒的,就只有「艾芙娜」這個名字,以及一個音樂盒。

「艾芙娜,難不成妳想離開這裡,去找媽媽嗎?」

艾芙娜的心為之一顫,費歐娜和瑪琳的談話又浮上她的心頭。

「奶奶,我沒有想要離開,我絕對沒有。」艾芙娜堅決否認費歐娜的猜想,即使自己在這村子是格格不入的存在,但她早已離不開費歐娜十年來的溫暖與笑容,她也對村子外頭未知的世界感到恐懼。

「我的小艾芙娜,沒事的,妳不想離開就好,奶奶我會一直陪著妳的。」費歐娜一把抱住了有些顫抖的艾芙娜。

艾芙娜陷在費歐娜溫暖的懷抱,感受著費歐娜蓬鬆柔軟的毛皮觸感,以及強健有力的生命光輝,艾芙娜伸出纖細的手臂,輕輕回抱住費歐娜。

「這樣就好了,我的小艾芙娜,奶奶不會離開妳的。」

費歐娜終於安心了,她一直害怕艾芙娜會如瑪琳所說,想要離開村子回到人類的世界,就像她的父親阿爾貝特,永遠離她而去。

她的母親露妲,帶著阿爾貝特的死訊回到村子時,費歐娜的丈夫才剛去世,接連失去深愛家人的殘酷打擊,讓費歐娜眼前的世界變得昏黑一片,彷彿墜入萬念俱灰的深淵。

但是露妲託付到她懷中的孩子,那脆弱稚嫩的新生命,卻引發她源自本能的母愛,給予她繼續活下去的動力,她的世界重新有了鮮明的色彩,她決定此後要為這孩子奉獻她的一切。

然而,費歐娜並不知道,此時在她懷中的艾芙娜,心中暗自下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