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預兆 ─A hard rain's a gonna fall─

本章節 2674 字
更新於: 2019-07-12
  ──我見到無數個舌頭已折斷的空談者,我見到孩子們握著火銃和劍刃。


  「自爆裝置?」
  「跟字面的意思一樣,就是自我、爆炸,再加上裝置。」
  「我問的不是單詞解釋啦。」
  「啊,原來是好奇用途嗎?這個就像是貴一點的煙火,按一下就可以把騎士團年經費的百分之十三化為烏有,還可以順便把在場的各位觀眾給炸個屍骨不存呢,很紓壓對吧,對吧?」
  淡藍色的月光,從石砌要塞敞開的屋頂灑落,落在約有十來個成人高的金屬人偶身上,在光滑的輪廓表面反射出緩慢流淌的光弧,讓人聯想起頭頂上距離遙遠的銀河。人偶的表面由無數的金屬板拼裝而成,緊閉的嘴唇神祕地微笑著,尚未加上任何裝飾與雕鏤的外觀,活脫脫像是仿古時代的裸身石膏雕塑。
  為了容納龐大的金屬人像,要塞內的各樓層都已挖空,只留下一座座進行空中作業用的天橋,參差設置在人像的軀幹周圍,兩名身穿粗糙麻布工匠服的少女站在人像胸前的窄橋上,檢查著自胸口縫隙處拉出的五顏六色管線,管線的盡頭接著一個不起眼的小木盒,盒中嵌著一顆漆得似番茄般艷紅的圓形按鈕,按鈕表面則被各式不同結構的小型鎖層層覆蓋著。
  「……我不怎麼能理解妳的幽默感。」
  金髮的少女搔了搔臉頰,揮開因為汗水浸濕而垂至頸旁的馬尾,儘管皺起眉頭展現出不安的情緒,她仍專注手邊的工作,確認著各個保護措施都無誤地組合。
  「帕特里西亞,妳難道又在窮擔心什麼嗎?」
  另一名見習騎士的身上穿著同款式的工作服,卻絲毫沒有要參與作業的意思,她雙手交叉著抱在胸前,將些微駝著的背靠在天橋扶手上休息,一派輕鬆地欣賞同伴奮力工作的神情。
  「恕我直言,要是被騎士團知道我們沒有經過同意就加裝這種恐怖的裝置,肯定會被拔掉見習騎士的頭銜。」
  ──說不定這裝置的真正用途,其實是華麗地爆破掉自己的前途。
  帕特里西亞檢查好最後一道防護手續,低聲嘆了口氣結束掉手邊的工作,瞇起眼想像自己在全劍法庭上哭喊的場景,負責審理的法官想必長著一顆英俊的獅子頭,並且習慣將滿頭俊俏的鬃毛往後梳。
  「原來妳很在意身分地位嗎?也是啦,有地有錢有帥哥,還可以領到屬於自己的全劍,光是走在路上騙吃騙喝都很氣派呢。」
  「妳才是該被擔心的那邊。儘管妳是天文學家的設計者,但所有更動都必須事先向上報備才可以吧?」
  「聽妳說,我才想起好像有這檔事,哎呀哎呀真不妙,我這人實在太粗心大意囉。」桃樂絲假惺惺地比出懺悔的手勢。「所以品學兼優的乖乖牌帕特里西亞,又為什麼肯幫忙我做壞事呢?別在意,只是好奇問問而已,我可沒打算軟弱到要拿妳當擋箭牌。」
  「會被妳認為有必要的東西,肯定有它的理由,至少我是這樣相信的。何況我再怎麼說也曾經是妳的仕女,本來就沒有拒絕的選項吧?」
  「哇,對我真有信心!可惜這藉口只是妳自行合理化後的結果喔。」
  「大概吧,雖然有時候很難懂妳在想些什麼。妳太喜歡裝神祕了,桃樂絲。」
  「這是天才的特權,而且不管我講什麼雜亂的句子,妳以後的某一天都會突然想起來,然後讚嘆這是伏筆,哪怕我根本沒打算在話裡摻雜任何隱喻。」
  桃樂絲的語氣相當沉穩,彷彿是理所當然主張著這分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她抿起嘴唇向上吹氣,吹開額頭上凌亂的紅色瀏海,漫不經心地用眼角看著剛接好的自爆裝置。
  「怎麼看都只是糟糕的個性所造成的吧……」
  「製造天文學家的材料有部分是來自異邦的稀有產物。就是因為機體架構本身太完美了才麻煩,要是不小心被壞人搶走,我也會很頭痛的啊。所以遇到這種時候,只要輕輕一押,整架星完駒就會發出『砰』跟『磅』的聲音,炸得面目全非呢。」
  「這樣子裡面的騎師該怎麼辦?」
  「也會順便被炸飛喔,這不是理所當然的發展嗎?不管是妄想擁有的人,還是盲目靠近的人,都會被粉碎得連屍塊都不剩,這樣才配叫做有效率的裝置。」
  遠處傳來低沉的雷鳴,聽起來是暴雨的前奏。
  「那不是用效率就可以計量的……之後再來一起改良這個裝置吧,距離天文學家投入作戰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是嗎?」
  「與其思考怎麼讓自爆裝置變得安全,不如好好去想怎麼做才能不動用到非常手段。說起來倒也諷刺,同時身為設計者跟騎師,但我的性命卻只是『順便』。對上頭的大人物而言,即使是像我這樣絕世的天才少女,說穿了頂多就稱得上是個棋子而已。妳要樂觀點,要是我不小心發生什麼意外,之後就只能麻煩妳去拯救世界啦。」
  「我連自己都拯救不了。」帕特里西亞沮喪地搖搖頭。「不要每次都說些奇怪的話害我窮擔心啦……我現在只想先回宿舍休息。」
  「因為下雨天會淋得妳渾身濕透嗎?」
  「並非是那樣,我討厭的是下雨天會飛來飛去的大水蟻。」
  「結果還是那個笨原因啊,也不想想自己比水蟻大上幾倍,這麼簡單就退縮,難道從此下雨天就都不出門了?」
  「可以的話,我會繼續待在屋裡等到水蟻都死光才出去。」
  「妳遲早得學著容忍水蟻,甚至是跟牠們和平相處。」桃樂絲不懷好意地笑著。「先不說噁心蟲子的話題,來聊聊哲學怎麼樣?妳有沒有想過,如果自己只是個會動的玩具,那麼活著會是一件多麼滑稽的事情嗎,小帕?」
  「不知道,我現在也不打算去想。每次都提這種沒頭沒腦的問題,誰猜得懂妳腦子裡在想什麼啊?我要回去了,不要以為多聊幾句,就可以動搖我不想看到水蟻的決心。」
  剛完成漫長作業的帕特里西亞收拾起散置在地的工具與施工藍圖,打起有氣無力的哈欠,看起來隨時都會倒下去似地,搓揉早已滿是髒污的眼皮。
  「辛苦妳了,妳先回去睡覺吧。」
  「那妳呢,不一起回去嗎?」
  「不用在意這種無聊的小事啦,我來收拾就好了,再怎麼說天文學家也是我的東西嘛。」
  「平常只要我說想回去,妳都會陪我的。」
  「大概今天特別吧,我想自己一個人靜靜。」
  「……嗯。」帕特里西亞的語氣難掩些許的落寞。「明天見。」
  「明天見,記得睡前要喝牛奶才會長大喔。」
  「我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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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著滿臉通紅的帕特里西亞離開之後,桃樂絲獨自陷入思考,思考的內容並非是關於上帝或宇宙的終極命題,而是如何讓這個小小的按鈕物盡其用,她仰頭望著巨大的人偶面孔,若有所思地低語。
  「那麼……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好呢?雖然還有很多想親手完成的事情,但怎麼想還是該偷點懶才符合我的性格吧?」
  不起眼的小木盒仍舊擱在機體外頭,盒中嵌著漆得像番茄一樣艷紅的圓形按鈕。她突然覺得那按鈕活像是個小丑的大紅鼻子一般滑稽好笑,或許那紅鼻子是個誇張的氣球,忍不住讓她想伸手去戳戳看,既然這裝置是被設計來毀壞某些重要的東西,那麼能牽連到周遭的傷害範圍,自然是越大越好。
  「為什麼只有按一下就毀滅世界的開關,卻沒有按一下就拯救世界的開關呢?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別想這麼多,按下去,把這些問題全都任性地交給帕特里西亞去煩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