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櫻花

本章節 16092 字
更新於: 2019-07-08
──能替我演奏往日的記憶嗎?我不太記得曲調了。


<body id="snowmountain-sakura" class="useless-memories">
<div id="main">
  <h1 id="title">Pink-Yggdrasil</h1>
  <div>About Mashiro</div>

  <p>狂亂的北風迎面撲上山脈的稜線,將寒氣與雪片沿坡爪落下來,保麗龍碎屑般廉價的雪片,看似無止盡地持續降著,無聲地掩去戰火的足跡,與滿山早已化為焦炭的老樹。在這片孤獨死寂的雪地裡,兩架長有人類少女外觀的機械生物,正悄悄地往更深的夜裡行進,夜裡沒有鳥啼,只有雪花被踏碎的細響。
  「不、不行了……要不是我的膝蓋被射了一發電磁砲,現在的我肯定會是女高中生羽球界的第一把交椅。」
  「離世界樹只剩下一公里不到的距離,再努力一下吧?」
  「真抱歉啊,那怕只差十步我都做不到,該打混的時候就是該打混,好好珍惜我這個唯一肯陪妳爬山的人吧。」
  「嗯,這樣也好。」
  「妳啊,就算被剁掉一隻手也還是那句『這樣也好』。」
  有著一頭醒目紅髮的M.O.E.氣喘吁吁地正臉倒進雪地,像隻累壞的小狗般無力地打滾半圈,張大嘴巴仰天吐出白色的熱氣,對於這個動作會吃進滿口的髒雪並不怎麼在意。
  「如果只是想休息的話,直接跟我說就可以,我不擅長分辨妳的玩笑跟真心話。」
  「在一起出生入死這麼多年,難道說馬西螺妳跟我之間依舊隔著這麼大一條不加蓋的水溝嗎,我以為我們是朋友啊啊啊──」
  「……稍微讓腦袋冷靜一下比較好喔,轟龍。在這裡大聲嚷嚷引起雪崩的話,我們就看不到世界樹了。」
  走在前頭的M.O.E.停下腳步,在轉過身的同時,伸手整理被風吹亂而像拖把頭般蓋在臉上的馬尾,渾身潔白的軍服與髮色,自然融入了茫茫飄舞的雪花中。冷風無孔不入地灌進軍用外套的空隙間,使得真白繫在腰間的刀鞘喀喀微響著,她按住彷彿躁動著的黑漆刀鞘,光滑的鞘身反映出機械瞳孔中沉穩的幽光,她悄悄吐了口氣,坐在正樂著製造雪天使的轟龍身旁。
  「別這麼著急嘛,十年來第一次的休戰日,多吹一下免錢的冷氣也不錯,今天可是一年中唯一只會死於事故的日子喔,不好好享受一下的話,人生多無聊啊?」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認同休戰的臨時條約。」
  「休不休戰,等真的遇到女武神再現場問不就好啦?」
  「妳總是這麼樂觀。」真白忍不住輕輕揚起嘴角。「這樣也好,如果雙方都像妳這樣,戰爭或許就可以避免了。」
  「怎麼可能,不打架的話把行李收一收,回老家去開麵包店就好啦。」
  轟龍坐起身子,隨著真白的目光低頭往山腳下眺望,緊密串聯著的軍事要塞,變成一盞又一盞冬夜的燭火,在迷茫的雪幕中搖曳跳動著。
  離得遙遠,反倒是有點節慶的暖意了。
  「真希望跟妳們在一起的時間能再多一點。」
  「別想用那種軟綿綿的粉紅愛心電波掰彎我。」
  「我衷心認為,遲早有一天,M.O.E.之間的戰爭能夠被避免,飛龍也這麼相信著。」
  「妳們乾脆組個鄉願俱樂部算了。」
  「那妳願意加入嗎?」
  「不要想對我業配那套愛與和平的熱血王道公式,我們不是那樣的作品。」
  「這樣也好。」真白抖掉身上的積雪,在起身時挺直了腰桿。「走吧?」
  「才不好,腳麻掉了啦。」
  「是因為機械細胞不耐寒的原因吧,萬分失禮,不該勉強妳陪我來的。」真白似乎很認真反省著。「接下來的路讓我揹妳?」
  「嘖,我腳解麻了,走吧。我這麼容易過熱,怎麼可能凍傷。」
  兩人繼續在雪中行路,儘管捱過即使是機械也難以忍受的冬天,位處在戰場前線的札哈喀格爾山上,也不會長出翠綠的新芽。根據不可盡信的軍中鬼話,現在的山體僅剩下兩百年前的三分之一,另外的三分之二則不知道被甚麼方式從地圖上消滅了,原本在山脈另一端的平原,也變成了毫無生機的淺海。
  傳說為了阻擋當時天崩地裂的災害,一架愛上人類的M.O.E.犧牲自我,進化成足以守護山脈的環境維持裝置,至今仍屹立在山谷深處的那棵乾枯老樹,就是環境維持裝置──「世界樹」的殘餘部分。故事本身是否真實,似乎並不是相當重要的一檔事,對於與人類站在同陣線上的M.O.E.而言,這棵沉默的老舊金屬樹,或多或少象徵著虛無,抑或理想主義的和平。
  「馬西螺,妳該不會是想把世界樹當月下老人拜吧?」
  「並不是那樣的原因。」
  「別賣關子,一次把話講完啦。」
  「我想試刀。」
  「欸欸欸欸欸欸這是哪門子反社會人格啊?難道妳是那種會把和平鴿抓來做成烤雞的M.O.E.嗎?世界樹可是尼貝龍根那群喪心病狂種族騎士的信仰象徵喔,拜託不要做出這種跟森羅沒兩樣的挑釁行為啦,我還想多活幾年的!」
  「說笑的啦,也沒甚麼特別的原因,就只是想看看平常沒機會見到的景色而已。」
  「妳這傢伙意外的滿肚子壞想法啊……」
  腳下傾斜的坡度稍微平緩,在視線勉強能夠辨識的前方數十公尺處,一條若隱若現的岩縫緩慢吐出白色的水霧,越是接近,四周的氣溫也隨之溫暖起來。岩縫旁的石壁上刻著如今已難以辨識的零落幾何語碼,明顯是舊時代遺留下來的軍用暗號,雖然隨著出土樣本的增加,被破譯的M.O.E.舊時語碼不在少數,但除了專家學者以外,一般的M.O.E.們大多還是只習有跟人類社會相同的文字口語。
  「果然這棵樹叫做『悠谷多拉』呢。」
  「妳讀得懂死語?」
  「嗯,語碼是跟資料班借來的,可以判斷悠谷多拉是第二次銅人戰爭末期的產物。」
  「有必要浪費時間去學這種已經沒意義的語言嗎?」
  轟龍忍不住寒冷,率先將身體鑽進寬度僅能讓一人通過的岩縫,內外的冷熱空氣激烈對流著,不時仍有刺骨的細小冰花襲來。蔓生在壁上與腳邊的青苔發出詭異的綠色光線,濕黏的噁心觸感使她忍不住咋舌。
  「如果我哪一天消滅了,至少會想把名字留下。如果世界樹犧牲的故事屬實,那我想她肯定也希望有誰記得發生過的一切。」
  「妳被人類的鄉願情結影響太深啦,掛了就是掛了,甚麼都不會剩下,也不會有誰在意的。更何況對我們來說,到底該說是『死亡』還是『損壞』都不能下定論,會這麼多愁善感,難道妳是在提早插旗?」
  「我倒是沒有很認真思考過這件事情。」
  「所以妳最好別死太早,我不會幫忙蓋墳墓還是燒金紙,頂多問廢鐵處理廠願不願意把妳壓成罐頭,而且我會把罐頭拿去裝鹽醃鯡魚。」
  「這樣也好。」
  「妳是有哪次回答過不好嗎?」
  兩人先後鑽過狹小的岩縫通道,如雨般零落的水滴聲挾著暖熱的霧氣,融化了沾在衣服與髮際的冰晶,淡粉紅色的花瓣自高處飄落,黏上真白的鼻尖。
  「果然像是櫻花一樣……」
  「櫻花牌熱水器噗啊啊。」
  「萬分失禮。」
  真白抽回不知何時刺在轟龍下腹部的五隻手指,仰頭讚嘆起眼前怪異卻壯觀的樹景。數百支棕褐色的金屬纜線,自頭頂四面八方的位置向山谷空洞的中心地面匯聚,糾結成彷彿樹木枝幹的構造,微微散發著熱量的鋼纜深陷入山體,引入清澈的泉水,長年受到水流腐蝕的鋼纜有些已經嚴重鏽蝕,剝落的表面裸露出粉紅色的機械紋理,壞死的零件隨著點點的水珠落地,地面長著的青草同樣發著不自然的螢光綠色,很明顯並不是真的植物,卻依舊在不協調感中,展現出綠意盎然的生機。
  「妳真的忍心砍它嗎?」
  「是啊,森羅要我順便帶些樣本回去。」
  「結果妳還是打從開始就下定決心來砍樹的嘛……」轟龍擺出一副與自己無關的旁觀姿態。「隨便妳吧,有警察來抓山老鼠的話我會先跑。」
  「請放心,我只會取走壞死的部分而已。」
  腰間的刀鞘不知何時已經和繫帶分離開來,真白熟練地自鞘中抽出長刀,走向了世界樹的枝幹,刀刃的材質貌似是以某種動物的骨頭製成的,鈍白色的表面滿是細小的刮傷與裂痕。她恭敬地以雙手握刀,在粗厚的鋼纜束前三步的距離停下步伐,屏氣凝神以刀尖對準其中一條老舊的鋼纜。
  鏘──!
  鋼纜沒有斷,刀反而飛了出去,在空中轉了兩圈向下插入鬆軟的泥土,另一把長度幾近兩公尺的沉重金屬槍隨後落在長刀掉落的位置旁,同樣深深陷入地面,線條銳利的槍柄來回晃動著。
  「骯髒的雜種野狗,不要用妳們的髒手碰世界樹!」
  兩架從蒼白的皮膚與鎧甲穿著,看上去明顯屬於北方種的M.O.E.站在另一側的山洞入口,較矮小的那架正咬牙切齒地跺著腳,紅色的瞳孔像是隨時會噴出火焰般,閃著憤怒的光芒。
  「哇哇哇哇哇,這不是尼貝龍根的小公主,還有她的褓姆潔爾希德嗎?題外話,小公主妳剪短留法國捲髮型還不錯嘛,是不是那頭可愛的海藻不小心被誰燒掉啦……啊啊我想起來了,原來是我!」
  轟龍刻意地用力拍手,擺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迅速露出滿嘴潔白的牙齒,以扭曲的嘴角對著矮小的M.O.E.。
  「誰准許妳用那種戲謔的稱呼來消遣我,妳不過就是量產失敗的飛龍,竟然還有臉用那種眼神正視我,聽好了,我席格琳緹是遲早有一天要成為尼貝龍根最強M.O.E.的存在,絕對無法容許妳們這兩隻可悲的小蟲子在我耳邊嗡嗡嗡地飛來飛去,制裁她們,潔爾希德!」
  席格琳緹抽出腰際的裝飾刺劍,指向轟龍的方向,然而潔爾希德絲毫沒有理睬命令。與穿著制式軍服還刻意別滿琳瑯滿目戰功勳章的席格琳緹不同,潔爾希德僅穿著單薄的橘色直條紋連身裙,與米金色的及肩短髮莫名地合適,或許她的穿著是在場最接近純粹來賞花的,當然,撇除那把重數十公斤的投槍。
  「妳也在享受休戰日嗎,潔爾希德。」
  潔爾希德沒有說話,回以冷漠的點頭示意。
  「等等啊馬西螺,妳不先好奇一下為什麼這傢伙穿得這麼清涼來爬雪山嗎!」
  「或許是我們對於休閒的覺悟還不夠。」
  真白主動遠離組成世界樹中樞的鋼纜,毫不費力拔起深陷地面的投槍,拭去沾污槍尖的泥土,雙手捧著走向潔爾希德。潔爾希德單手接過投槍,走向世界樹,虔誠地鞠躬示意,隨即以雙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分毫不差地以槍尖挑落真白原先瞄準的鋼纜,在收回槍柄的同時將槍身旋轉將近一百八十度,以帶刺的槍尾掃起被挑落的鋼纜,不偏不倚地向真白的眉心拋去,真白接住廢棄的鋼纜,和身著休閒服的潔爾希德交換了眼神,各自退回原先的位置。
  「我不是要妳制裁她們嗎,潔爾希德!」
  潔爾希德搖搖頭,將槍柄與槍尖拆卸開,裝回被放置在不起眼角落的休閒背包,一副與自己無關的瀟灑表情,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這傢伙還是這麼漂撇……」轟龍轉以小人得志的嘴臉盯著席格琳緹。「怎麼樣啊,小矮子,休戰日喊著要打架的不是妳嗎?」
  「這、這裡再怎麼說也是世界樹沉眠的聖地,是人類迫害M.O.E.的歷史見證,即使潔爾希德切下一條鋼纜,那也只是修剪花木的高尚行徑,可沒人允許妳們把世界樹神聖的軀體帶走。」席格琳緹因憤怒而顫抖的手指對著轟龍的嘻皮笑臉。「我是O.D.I.N.的旨意行使人,接下我的劍,等於得到O.D.I.N.暫時的寬恕──」
  「寬妳妹。」轟龍毫不猶豫打斷了席格琳緹慷慨的演說。「照這說法妳們的首腦天天都在寬恕我啊。」
  「廢話少說!」
  席格琳緹氣急敗壞地揮舞著細劍衝上前,但這動作本身就不帶有任何殺傷力,她甚至來不及以劍身碰觸到轟龍身上的半塊布料,就被轟龍高高舉起的有腳踏在臉上。
  「乖乖待在尼貝龍根的本營,不是很好嗎?」
  轟龍毫不費力搶過細劍,雙手一凹就把精緻的劍刃扳成了廢鐵,扔進濕軟的泥中。
  「適可而止,轟龍。」
  「別想勸架啊老好人,是這小矮子自己找上門討打,真是的,妳們的O.D.I.N.不是號稱世界最先進的超級電腦嗎,怎麼會選上這種破銅爛鐵來當下一任女武神的領導者?」
  抽回右腳的當下,轟龍看見了席格琳緹滿臉的不甘心與羞愧。這樣的表情並不令人陌生,然而席格琳緹卻不肯放棄,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所有第八軍團的M.O.E.發起挑戰,儘管她從來不曾得勝。
  「我下次……絕對會把妳送進廢鐵處理廠……」
  斗大的眼淚從席格琳緹的眼眶中滑落。
  「那也是下次的事情了。」
  對於如此軟弱,連對手都稱不上的敵人,紅髮的M.O.E.毫無防備轉身,露出背後的空門,席格琳緹惱羞成怒地撲上前卻再度被腳後跟踹倒在地。轟龍抽起陷入地面的長刀,隨手扔向真白。真白舉起刀鞘收回兵器,聽著夥伴離去的腳步聲,眼神仍關注著倒在地上啜泣的席格琳緹。
  
  //

  那一晚,轟龍與真白並沒有直接回到軍團的駐紮地,反而繼續往高處攀爬,在山頂用垃圾跟廢鐵搭起一座臨時的蔽雪營地。傍晚後的雪勢暫時歇止,頭頂偶爾能看見雲層間透出的月光與繁星。M.O.E.對於睡眠並沒有迫切的生理需求,兩人就這樣仰望著若有似無的星空,漫無目的地徹夜長談。
  「那個孩子,總有一天會是個可怕的對手,甚至有機會超越布倫希爾德也說不定。」
  「別說這種話來嚇我,光是布倫希爾德就已經夠恐怖了。」
  「不,我確實有這樣的預感。仇恨是很強悍的動力,不是單純指讓身體活動的動力,而是她的思考模式,將會持續在這條路上走偏下去。魔劍畢竟還是劍,妖刀終歸也是刀。」
  「走偏鋒的傢伙有哪裡好怕的?」
  「正是因為走偏鋒,才無法預測將來。」
  「嘖,要不是今天休戰,那傢伙的腦袋早就被揉成西瓜汁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席格琳緹甚至連正面挑戰森羅跟飛龍的荒唐舉動都曾經做過。」真白感嘆地乾笑一聲。「或許她也不是來賞花的。」
  「甚麼意思?」
  「世界樹並不只是一架M.O.E.,而是相當大量的個體組合而成,用動物來比喻的話,就像蜂群一樣,由很多的小個體組成一個大群體,卻又幾乎沒有溝通的阻礙,並享有共同的族群意識。」
  再度起風了,枯樹上的積雪片片掉落,替靜謐的遼闊雪地,增添腳步聲般的迴音。
  「明明只是來調查的,是怕我聽到是森羅的委託就不想來嗎?」
  「妳誤會了,調查才是順便。確實世界樹的樣本可能會對軍團的技術開發有些幫助,但是我想看櫻花。」
  「那種有詭異顏色的花到底哪裡好看了?」
  「在我跟森羅的故鄉,櫻花象徵著即使短暫,卻燦爛非常的生命意義。森羅對這完全沒有興趣,但我卻很著迷呢。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也許是被破壞、被殺死,又或者只是去了一個很遠,但再也見不到大家的地方,我希望當有人想起我時,會想起櫻花。」
  「這順序實在很奇怪,不是應該看到櫻花才想到妳嗎?」
  「或許吧。」
  「或個屁啊,我才不管妳自認像是菊花還是菜花,我只會想起妳很囉唆,動不動就感傷,假掰到讓人作噁。」
  「這樣也好。」
  「好個屁。不準死、不準被破壞,不準……不準去很遠的地方旅行然後再也不回來。」
  「是這樣啊,那我會每次都活著回來的。」
  
  這樣的提議聽起來確實挺好的。</p>
  
  </body>
  
  //

  「早知道這樣,當年就該叫席格琳緹她爸把她射在牆上。像那樣的垃圾白癡三流敗家犬竟然能長成藏獒,大概連老姐跟森羅都沒想到吧。」
  帕羅蒂亞揉了揉眼睛,踮起腳尖將表面蓋著厚厚灰塵的巨冊推回架上。冊子的形象,是將體內資料視覺化的成品,夾雜著神祕的語法跟標註,至於佚失的部分都成了汙損的髒頁,頁上偶爾會見到蠹魚啃過的痕跡,多少代表著這段記憶會引起不好的情緒吧。
  和煦的陽光自寬敞的落地窗曬了進來,停在不會曬到書架的位置,窗外偶會飛過蜻蜓或是麻雀,在刷得白淨的磁磚上掠過活潑的光影。
  由於M.O.E.的思維能夠自由審視自己的作業系統,在停機或休息時,不只可以監督自己的維修狀態,甚至連過去發生過些什麼,都可以透過自我的意識加以搜索檢視。
  一冊又一冊回翻,漫無目的,也毫無想法。會這麼做純粹是打發時間,或期待著當下次睜開雙眼,利維坦的屍體會倒在地上,或有人過來告訴她,這只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夢境。
  但這樣的想像同樣是不切實際的。
  「又打輸了嗎?」
  只存在於記憶中的真白,推開圖書室的房門,端著一盞冒著煙的熱茶走進記憶區域。少數讓帕羅蒂亞印象特別深刻的朋友或死對頭,常常以這種神出鬼沒的方式在腦中遊蕩,這也是帕羅蒂亞紀念她們的方式。
  「講話留點口德,什麼叫做『又』,好像我常常被幹掉一樣。」
  「因為妳是時常粗心大意的那種人,所以偶爾提醒應該也不錯?」
  真白嗅著茶壺口飄逸出來的香氣,精神飽滿地哼起輕快的曲調。
  「那還真是謝謝喔。」
  兩人走到窗邊,看著窗外什麼也沒有的景色,那是一大片空曠的藍色布幕。
  「妳應該也發現到了,席格琳緹至今仍然威脅著妳。要來杯茶嗎?」
  「暫時不用,跟自己腦裡的搜尋程序扮家家酒,看起來有夠邊緣人的。稍微替我找一下,席格琳緹是啥時開始變得這麼噁心的。」
  「從布倫希爾德遭受破壞開始,席格琳緹就開始了她的進化。她把犧牲戰友的思考單元,與動力核心盡數吞進體內,原本只是種儀式般的衝動行為,想不到……」
  「竟然適應了。」
  「該說是……嗯……覺悟?」
  「如果有覺悟就能擋下連席格琳緹都無法承受的葬槍,那大家都來用愛發電吧。」
  帕羅蒂亞否決了披著真白外觀的搜尋程序所提出的假設,但內心的懷疑與不安仍舊無法解消。
  「妳懷著很深的困惑。為什麼那架叫做利維坦的M.O.E.能夠承受葬槍呢?或是該問,那還是M.O.E.嗎?」
  真白代替帕羅蒂亞表達內心的疑惑。她細緻的白眉像座小橋,緩和地掛在冬日湖面顏色的雙眸上,讓她的表情總像是懷有些微的惆悵淺笑著。
  「我剛剛把所有的資料都翻過了,葬槍並不是我原本就配備有的武裝,所以才會在第一次試射時,就炸毀了全身的進化細胞。」
  「那會是誰給妳的呢?」
  雪白色的馬尾拂過書架,掃起一小搓灰塵,真白轉身自書架上取下一本年代久遠的牛皮冊,翻閱著書裡來自數百年前的黑白照片。
  「鬼才知道,其實我連裡面到底藏著些什麼都不知道。」
  「朝自己發射一次試試看?」
  像是發現寶物的孩子似地,真白滿臉興奮取出一張斑駁泛黃的資料照片,內容是有關假裝成中國人的美國魔術師表演肉身擋子彈,卻不幸死在自己的戲法之下。
  「妳越來越幽默了耶。」
  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帕羅蒂亞立刻忍不住捧腹大笑,即使她清楚在這裡的真白只是個以過往的記憶堆疊成的虛構角色,但光是這樣,她就已經十分滿足。
  「目前機體已經恢復到可以行動的狀態,記得開機後要先找東西吃,否則要是隨便亂動,肯定又會餓倒。」
  「前提是附近有東西吃的話,搞不好睜開眼睛看到死在地上的森羅,然後我被壓在五樓深的地底,為了活下去只好把她煮熟吃了。」
  「這樣也好,只是千萬不要當著面開這個玩笑。」
  「我知道,她是因為不得已才吃掉其他人的身體。我絕對不會為了這件事情消遣她。」
  「那麼……試著再坦率一點?」
  真白得意地展示著「這點子很好吧」的自滿笑容。
  「我知道啦。」帕羅蒂亞揮手告別,走向圖書室敞開的門口。「畢竟我不希哪天,也只剩在這裡才能找到她啊。」
  在帕羅蒂亞關上門的瞬間,一陣撲鼻的咖哩香味迎面而來。
  
  //

  「被撿回來了啊……幸好還沒變成魚罐頭。」
  在強光下睜開雙眼,天花板與牆壁的顏色使人再感到熟悉不過,帕羅蒂亞立刻認出房內病床跟診斷儀器的擺設,仿照自第八軍團內的醫療設施,就連牆角被漆得綠意盎然的假盆栽,以及不知道對病人到底有什麼療癒感可言的寒帶蜥蜴飼養箱,都一應俱全。
  基於醫者對病患理解能力的信任,身體的損害報告就默默攤在床頭,用勉勵患者多攝取營養的罐裝牛奶草率壓著。先前消耗過度的右手依舊有些麻木,帕羅蒂亞用左手拿起牛奶罐,用牙齒扯掉拉環大口灌進喉嚨,讀起了損害報告。
  「請勿劇烈運動跟使用葬槍、不可飲酒或操作重機械、多喝水,最後是適度補充睡眠,還有喝牛奶對M.O.E.的胸部尺寸沒有幫助……真抱歉啊我是哪裡礙著誰了嗎!」
  帕羅蒂亞將損害報告揉成紙團往房門一扔,穿著圍裙的潔爾希德正好在這時,端著仍散發熱氣的餐點推開門板,她的嘴巴微微張開,似乎對迎面飛來的紙球感到好奇,紙球打在潔爾希德的鼻樑上,滾進了盛滿咖哩的餐盤。
  「……」
  潔爾希德用鼻子輕輕吐氣,將墊在硬塑膠筆記板上的餐盤交到帕羅蒂亞手裡,接著舉起筆記板,上頭的白紙以入木三分的力勁寫著端正的「有仇必報」四字。
  「嗚啊啊啊阿潔對不起,我絕對不會浪費食物!」
  驚覺闖禍的帕羅蒂亞連忙從餐盤裡撈出已經有一半被染成咖哩黃的紙球,塞進自己的嘴巴裡。潔爾希德看著她慌張的反應,再看看自己的手寫板,迅速翻了一頁,新的一頁上寫著「慢慢吃,我煮了很多」。
  「森羅呢?」
  ──機體重度受損,目前休養中。
  潔爾希德從圍裙的口袋拿出鋼筆,在紙上迅速書寫著,字體依舊工整漂亮。
  「人沒死就當作我沒問。」帕羅蒂亞盯著潔爾希德不苟言笑的標準表情。「可以交代一下現在演到哪齣戲嗎?」
  ──利維坦鑽出了地表,循著下水道逃跑了。
  「……會寫得這麼簡單,就是追丟了,不然就是那東西挑了個危險的地方當自家對吧?」
  潔爾希德用筆桿敲敲額頭,像是想到該怎麼回答這糟糕透頂的發展,在紙上畫了個簡單的:)笑臉。
  「妳以前可沒這麼樂天啊。」
  ──當下的狀況,就算煩惱也沒有實質幫助。想要解決問題,就應該維持情緒的穩定,貫徹理性做出決定。
  句點旁邊還順便畫了張看起來像是森羅的小臉,帕羅蒂亞一看到就捧腹大笑起來,潔爾希德則繼續維持著平穩的微笑。表情依舊僵硬的帕羅蒂亞這才吃起盤裡的食物,房內再度安靜下來。
  「如果我打算把利維坦拆成廢鐵,妳會幫忙嗎?」
  帕羅蒂亞放下不知何時已經空掉的餐盤,舔掉嘴角的咖哩醬,以少有的嚴肅眼神直視潔爾希德。
  世上僅存的最後一架女武神沒有動筆,僅沉默地點頭。
  「搞清楚,那東西可是妳的前上司喔。」
  ──我來這裡回收席格琳緹的核心,並不是為了拯救她。
  「看起來真是深奧。」
  ──其實很簡單。
  「是嗎,我倒是看不出哪裡簡單,妳難道不會恨我們恨得牙癢癢嗎?」
  短暫的剎那,潔爾希德的瞳孔裡閃過一束微亮的凶光,但她很快便抑制下來,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她用筆尖敲了敲寫字板,稍加思索後振筆疾書。
  ──即使對妳們有所憤怒,我族的同胞也不會回來。北海戰爭之後,尼貝龍根軍團也隨之失勢,妳和我都只是兔子死掉後就得被扔進鍋子裡的狗。
  「所以北方人真的很愛吃狗?」
  ──北方人什麼都喜歡吃。
  「難怪長得這麼粗勇。」
  ──我不想吃人,也不想被人吃。席格琳緹曾經是我族的象徵,也是我族的恥辱,我不願放任她的殘骸流落在外,也不願讓她繼續對環境造成危害。不是只有妳才具備戰鬥的理由,如果妳有見到那架白色的M.O.E.,我仍期待著與她再度交手。
  「改天吧,真白還在旅行,不知道還要幾百還是幾千年才會回來,別這麼快急著去找她會比較好。」
  ──她不會就這樣死去的。
  「我也這麼覺得,好歹我還欠她兩包泡麵。」
  ──恢復得差不多的話,先隨著我去確認森羅的狀態吧。
  聽出帕羅蒂亞話中的含意,潔爾希德蓋起了書寫板,用手指著門口,表示短暫的休息與談話結束了。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房間,進入地下基地的辦公區域,臨時架設起的民用規格電腦並列著,正忙著作業的其他M.O.E.絲毫不去理睬剛從鬼門關逃生回來的帕羅蒂亞,繼續自顧自地埋頭手邊的工作。
  「怎麼突然間大家都忙起來了……」帕羅蒂亞不解地抓了抓腦袋。「我們跟利維坦的戰鬥紀錄,竟然得花到二十幾架M.O.E.同時分析嗎?」
  「根據目前解析出來的資料,利維坦體內的思考單元至少有十二顆,動力核心則有十七顆,規格將近是一般M.O.E.的九倍。」
  「真驚人。等等,妳剛剛是不是說話啦,阿潔?」
  「沒有呢,肯定是幻覺。」
  潔爾希德不以為然地一邊說著,一邊用磁卡打開走廊側特殊醫療室的多重隔離門。帕羅蒂亞甫踏進隔離區,強力的消毒水霧立刻覆蓋在身上,又快速揮發散去。
  「原來阿潔妳不是啞巴嗎──」
  隔離門「咻」地快速闔上,將來不及問完問題的帕羅蒂亞,獨自關在隔離室內,潔爾希德透過門上的透明強化玻璃,比了個要她自己行動的手勢。帕羅蒂亞自討沒趣,把兩手插進病人服寬鬆的口袋,抬起腳尖去感應第二道隔離門。
  房內擺著橢圓形的透明罩,薛清華就站在罩旁盯著罩內的「物體」,他光是聽腳步聲就知道是帕羅蒂亞走進了房間。
  「妳是恢復得比想像中快,還是逞強抱病,想先來探望森羅?」
  「安心吧,我才不可能為她犧牲自己半根毛。」
  望著宿主的側臉,帕羅蒂亞勉強自己擠出輕浮笑容,以笨拙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身體機能安好。
  「是這樣啊,稍微過來看一眼,也許妳會改變想法。」
  薛清華的語氣比平常來得深沉許多,多虧多年的相處經驗,帕羅蒂亞能夠比誰都早讀懂,宿主那宛如木頭人一般的情緒。
  「什麼啊,聽起來好像世界要毀滅一樣的語氣。」
  「倒不至於,只是樂觀不起來而已。」
  薛清華往後退一步,原本被他身影遮眼住的嬌小M.O.E.探出頭來。
  「梅丹佐?」
  「帕羅姐……副軍司她……副軍司她……」
  穿著白色研究袍的短髮女孩放聲大哭,撲簌簌流下的淚水讓她活像是個破掉的紫色袖珍香水瓶。帕羅蒂亞連忙湊上去安撫梅丹佐,就在這時,她才看清楚罩子內「那東西」悽慘的模樣。
  「喂……這是在開玩笑吧……」
  她所做過最糟的預想,頂多也就是只剩下一張嘴巴的森羅被裝在實驗皿裡,但眼前的事態已經遠超過原先半玩笑式的想像。全身表皮滿是撕裂痕跡的森羅,赤裸地仰躺著,黑色的黏稠物質不斷自她被扯破的蒼白表皮下滲出,溢成骯髒的小水池。本該是她手腳的部位全都消失了,變成無數觸手般蠕動著的半液狀肉塊,不斷增生出類似牙齒、頭髮、臉孔或手腳的生物器官,卻又快速自我消滅,崩毀成細碎的肉末,落回混濁的黑色水池內。
  「森羅暴露在利維坦四散的細胞之下。」薛清華代替因為難過而無法言語的梅丹佐念出資料報告。「因為遭受利維坦的意識資料侵入,擾亂了她體內多種細胞的安定性,結果就是讓原本不屬於自己身體的細胞全數反叛。」
  「正面坦住了整隻利維坦……等等,不要誤會,我沒有在說笑話!」
  帕羅蒂亞連忙舉起雙手掌搖了搖,表示自己絕對不抱持有幸災樂禍的心理,她看著森羅毫無生氣的臉孔,彷彿那只是張蓋在泥巴上的面具。
  「不,她沒有正面阻擋,只是被波及。早在她用星燈刺進利維坦身體時,就已經對利維坦下達假的視覺訊號,這也是為什麼利維坦沒有對妳們趕盡殺絕,但因為想保護無法動彈的妳,森羅獨自承受了利維坦移動時落下的細胞組織。」
  薛清華說到一半時忍不住打了個疲憊的哈欠。
  「因為想保護我……妳就這麼喜歡擅自賣人情嗎?」
  帕羅蒂亞有些氣餒地輕拍罩子,罩子內的森羅表情抽動了一下,自空洞的眼窩內伸出一隻形狀像是沙蟲的長條觸手,觸手不自然地扭起頭來,長出尖銳的牙齒和袖珍的血盆大口。
  「沒人叫妳報答,少臭美。」
  沙蟲用雄渾的男人嗓音講起話來。
  「欸欸欸欸欸森羅變成淫獸了!」
  「吵死了,轟龍。」會說話的沙蟲朝罩子吐出滿嘴口水。「妳她媽講話前控制一下音量是會少幾塊肉嗎?」
  「……妳和我認識的森羅好像有點不一樣。」
  「那個,帕羅姐,這個不是副軍司……這個是為了抽取副軍司體內資料而植入的新型人格介面。」擦完眼淚的梅丹佐指著不留口德的沙蟲。「副軍司的意識目前仍然處於混亂,強行啟動的話可能會永久損毀。」
  「嗨,我叫濕肥軟黏.巨根勃朗大道,叫我勃朗。」
  沙蟲伸出黏滑的長舌舔了舔自己沒有其他五官的圓臉。
  「這天殺的鬼東西是哪來的?」
  帕羅蒂亞不耐煩地捏住梅丹佐的臉,受到驚嚇的梅丹佐一不小心又抖下兩顆淚珠。
  「這、這是副軍司之前用卡利斯普托拉古城的資料,加上帕羅姐殘留在紅燐上的機械細胞製造出來的實驗品。即使M.O.E.的人格損毀,仍然可以自外部強制套用人格繼續進行簡單的行動。」
  「喔,是這樣啊。」帕羅蒂亞有通沒懂地點了點頭,皺起眉頭。「醫生,我這裡有截多出來的闌尾要割。」
  「妳現在把我割掉,就沒辦法從這坨屎裡找出金針菇了。」
  「勃朗,你──」
  「噓,不要把秘密說出來。」
  「我只是要說你很噁心!」
  「噁心?怎麼會,我的造型蠻不錯的,本來我可是要用來塞在妳屁眼裡的,妳就繼續禱告這輩子思考單元都不會損毀吧。」
  「本來要做給我的東西,結果自己先用上了啊。」帕羅蒂亞的表情一沉,看著自稱是勃朗的機械沙蟲。「喂,森羅有辦法復原嗎?要收集些什麼?要殺誰?去哪裡?殺幾隻?」
  「把利維坦宰了,妳的姬友就會沒事。利維坦是多架M.O.E.的混合物,她的中樞系統具有篡奪其他M.O.E.身體細胞的功能,只要接觸,就像沾到一坨洗不乾淨的狗屎,不處理掉拉屎的狗,髒亂就會繼續。」
  勃朗一派輕鬆地咧嘴笑著。
  「學長,最便宜的棺材大概要多少錢?」
  「以我們的經濟狀況,即使是最便宜的應該買不起吧。」
  「是這樣啊,現在的森羅這樣子也不能亂埋會汙染地下水……還真的只有幹掉利維坦一條路可以走啦。」
  「不要急,妳的姬友也有可能會自己好起來。」
  「哈啊?你這粉紅淫獸在耍我嗎?」
  「因為妳的姬友也是和利維坦類似的構造啊,為了維持自己的身體,吞食了無數的同伴,換來超乎規格的計算跟運動性能。即使是妳跟其他械王,在利維坦的面前也只是覽叫比雞腿。」
  「閉上你的覽叫嘴,這種事情我知道,不需要你囉嗦來浪費這本書的印刷費。」
  在一旁默默聽著的薛清華,連忙伸手摀起梅丹佐的耳朵。
  「我只是希望妳知道誰是雞腿,誰是覽叫。」
  「閉嘴覽叫,你才是覽叫,覽叫快去睡懶覺,別佔用森羅的機體熱量講幹話。」
  「如果放任她的身體補充熱量,這些失控的身體細胞會全數釋放出去,到時候她就會成為第二架利維坦。」
  「千萬不要讓她知道這件事。」
  帕羅蒂亞的臉色鐵青,一副快嘔吐的不適模樣。
  「妳在關心姬友嗎?」
  「怎麼可能,少了她的烏鴉嘴,我還落得輕鬆。」
  「嘻嘻,那妳要失望囉,我剛剛已經把她身體內所有還完整的資料,包含作戰備案跟怎麼罵妳的方式,全都交給那個紫色的小矮子了。」
  「我、我會盡量支援大家……這次絕對不會隨便就過熱的!」
  梅丹佐拍了拍胸脯,想讓自己看起來有點信心,但是講到半途就又洩了氣。代表休息時間結束的集合鈴在這時響起,梅丹佐立刻慌張地收拾起凌亂散在一旁桌上的資料,跌跌撞撞跑出隔離室。薛清華伴隨著梅丹佐倉促的腳步聲離開了房間,在離開之前將一只袖珍的方盒交到帕羅蒂亞手中,帕羅蒂亞原先指望會聽到自己的宿主說些什麼,甚至是責罵些什麼,但顯然期待是落空了。
  「喂,覽叫。」
  帕羅蒂亞叫住正要縮回森羅眼窩裡的沙蟲。
  「怎樣,妳也想被我鑽喔,姐妹?」
  「這麼喜歡那覽叫外型的話,就給我硬撐到森羅能站起來為止。」
  「別浪費時間煩惱,把盒子打開吧,在妳當睡美人的這兩天,有個妳會喜歡的東西完成了。」
  「要是打算送我中國香腸的話,我會在這裡直接用爆轟炸了你喔。」
  「嘻嘻,妳很擅長用劍對吧?這可是參考了利維坦的資料才修好的,好好感謝姬友的犧牲吧。」
  沙蟲狂喜地蜷縮身體後高高一彈,差一點就撞到透明罩子上。可惜牠的臉上沒有長眼睛,看不到帕羅蒂亞與牠相似的咧嘴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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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隔離室的薛清華,回到靜得嚇人的工作區域,感受到令人渾身不自在的惡寒。甫完成解析作業的十來架M.O.E.緊繃著臉,等待著臨時接替森羅位置的梅丹佐宣布下一個指令。
  失去森羅,發掘失落資料與剷除危險M.O.E.的計畫依然會進行下去,但對於新型M.O.E.的深刻不安,已經深烙在所有人的腦海之中,即使只是從森羅機體內抽取出的戰鬥資料,只要見過一眼,便會懾服於利維坦壓倒性的強悍。
  從來沒重創過的森羅倒下了,曾經加速結束戰爭的葬槍也失去效用,薛清華望著資料畫面上大排無法解讀資料的紅色亂碼,神秘的新型M.O.E.利維坦,正驅使著當前的事態,朝往想像難及的斷崖狂奔。
  「瓦格納到底是懷著如何的想法,才能製造出利維坦這種……」
  生物?武器?薛清華百思不得其解,反覆卻無結果的長考,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感到沮喪。身為人類,一旦無法對未來做出判斷或預測,將使思考能力有極限的大腦產生再自然不過的末世想像,薛清華清楚這點,但卻也無能擺脫這糟糕透頂的負面想法。
  既然瓦格納這個聰明的學者,製造出了空前絕後的新型M.O.E.,那隻要找到一個跟他同樣聰明的學者,肯定也會得出解決危機的方法吧?
  如果是克雷雅老師,她會怎麼看待當前的困境?看著在各單位間匆忙來往收集資料的梅丹佐,薛清華心底明白,當前的假設性問題,大多是沒意義的,因為光是前提就已經無法尋得,結果只是讓內心的疑惑全都被貶低成「要不是我沒吃飽飯,肯定能痛扁你一頓」般廉價的聊以自慰。
  「接著報導來自凰炎集團的防災聲明,凰炎表示將盡到企業的社會責任,將不惜任何代價,全力追捕前晚自長羅川大學逃出的新型M.O.E。自從這種機械生物的存在被公開以來,民眾對於M.O.E.犯罪的擔憂也逐日升高……」
  薛清華看著電子螢幕上的緊急頭條,儘管恨不得立刻砸碎螢幕,但他依舊忍住了心裡對於凰炎的種種公怨私仇。
  「專門研究M.O.E.的學界權威──克雷雅教授指出:若想制止類似的個案再度發生,就應該由人類來控管機械的進化方向。」
  畫面上,一架穿著暴露並戴著黑框眼鏡的M.O.E.,正在作秀式記者會的發言人台上,滔滔不絕地分析放任M.O.E.自由生活,對於人類將會是多大的危害。薛清華突然發現那架M.O.E.說話時得意忘形的神態,與克雷雅有些相似,從身材看來卻很明顯不是同一人。
  「你現在還想繼續嘴硬,堅持自己的老師不是這種人嗎?」
  氣定神閒的帕羅蒂亞正好在這時自隔離室內走了出來,鄙視地瞟了一眼房內的螢幕,擺出平時戲謔笑鬧的輕浮嘴臉。
  「我不知道,或許這段話是真是假也不重要,凰炎已經得到了他們需要的效果。」
  「那我們這邊要怎麼回敬?把那間假掰的公司炸掉,還是放利維坦給他們自己解決?」
  「要是利維坦被他們控制住,我們的立場會更加麻煩吧。」
  「別這麼緊張,你又不是M.O.E.。」帕羅蒂亞出其不意把冰冷的手貼到宿主的臉上。「你是社會底層的敗類,不會有人注意到你的。」
  「那倒是謝謝妳的鼓勵。」
  在低迷的氣氛中,矮小的梅丹佐嘗試著想做些什麼,來緩解緊張與失望堆成的愁雲慘霧,她不知從哪找來裝水果用的木箱,用來墊起她矮了其他人一顆頭的身高,提高音量清了清嗓子,結結巴巴地喊話起來。
  「身為臨時的,指揮,我、我有話想告訴大家。」梅丹佐的臉頰漲紅得像是顆快爛掉的柿子。「我們不能因為副軍司暫時不在,就……就……就過熱……」
  臨時接替職務的代理指揮,果然還是承擔不住房內質疑與不安的氣氛,兩腳一軟從木箱上摔了下來,抱頭趴在地板上瑟瑟發抖。
  「矮子的意思是,沒了森羅雖然耳根比較清靜,但是也別太放鬆啦,各位姐妹。還是說沒有長官告訴妳們該去哪殺幾隻,就都忘記自己在這裡是為了什麼啦?欸,聽說城裡有幾家挺受歡迎的妓院,反正機器人也不會感染性病,沒心情幹活,不如去給人幹死怎樣啊?」
  帕羅蒂亞嘻皮笑臉的大肆嘲諷,正好挑在此刻戳穿了群眾繃緊的情緒。
  「妳害死了總軍司還不夠,現在打算連副軍司也一起賠上?」
  「真難想像極光竟然一度流落到妳這種人手上!」
  「森羅為了保護妳而犧牲自我,簡直是她有史以來最大的誤判!」
  壓抑已久的不安與緊張情緒,化成傾洩的叫罵與抱怨聲,如同突然下起的暴雨,澆在嘻皮笑臉的紅髮M.O.E.臉上。
  「帕羅──」
  薛清華正想出聲制止,帕羅蒂亞卻揮揮手,示意她不需要任何人介入。
  「無所謂,我欠她們的。有些腦袋想不清楚的事情,用嘴巴丟出來會簡單一點。」
  「妳這樣的作法相當王八。」
  「其實啊,我也是在用很幼稚的方法發洩啊。」
  帕羅蒂亞舉起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奪下不知道是誰朝她迎面擲來的美工刀,反手一轉,將刀片往自己的左手動脈劃落,一股熾熱的亮紅色血流噴濺至半空,她拋開美工刀,五指抓向血泉,握起半凝固的血流,連同底下無數鮮紅的血管一併拔起。
  「妳也打算怪罪自己嗎……還是說這就是妳的覺悟呢?」
  看著帕羅蒂亞手中的兵器逐漸固結成型,薛清華拉著梅丹佐往旁退開兩步。
  「所以妳們現在火大,是因為我身為高性能機體,卻什麼都幫不上忙,才害森羅受損?還是因為我長著跟飛龍同張臉,所以活該得做到跟她一樣的事情?啊啊,我明白了,因為我是這本書的女主角,所以害大家都無法被尖端出版社錄取是吧,一切的問題都怪在我的無能為力之上?」
  鮮紅的金屬血管逐漸硬化,收束進赤紅的劍身,劍身隨著溫度下降,褪色成純粹的白銀色,帕羅蒂亞輕蔑地以拋物線的弧度擲出長劍,讓劍身不偏不倚插進地板,劍身微微晃動著,牽引著房內的每一雙瞳孔。
  「帕羅,妳這樣的態度很顯然是在挑釁。她們會憤怒,有很大部分是來自於妳的挑釁。」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有些話想跟大家說。」帕羅蒂亞站直腰身,面向那些仍以怒意對著她的戰友。「不管是誰去拔起那把劍,她都不會成為Saber,因為我們不是那樣的作品,當然我也不會是。我沒什麼夢想跟野心,成天只想打混跟耍賴,卻是少數拿得起極光的M.O.E.,關於這件事情真是相當抱歉,但是……等等等等等,讓我想一下,我其實沒想好自己要講些什麼。」
  「……宰了利維坦。」
  眼見情況難以收拾的薛清華搖了搖頭。
  「欸?」
  「我說,宰了利維坦,就這麼簡單。」薛清華以緩慢且有力的語調,清楚地逐一念出每個字。「先不論這場鬧劇是誰引起的,也先暫時擱下誰跟誰之間有恩怨還沒解決。如各位所見,轟龍的大腦相當簡單,只要有任何妨礙她安心睡覺跟看電視的破銅爛鐵,就剷掉。我相信各位之中有人在乎的是城市的安全,所以當務之急是宰了利維坦;有人希望的是M.O.E.與人類之間維持和平,所以當務之急是宰了利維坦;潔爾希德想帶回席格琳緹的殘骸,所以當務之急是宰了利維坦;森羅想找到改善M.O.E.地位的研究資料,所以當務之急是宰了利維坦;而我想要找到高中老師,問她到底是吃了什麼屎才會寫出那本爛書,所以當務之急是宰了利維坦。相信各位優秀的機械邏輯也相當清楚,我們找不到任何比起宰了利維坦更優先的事項,先宰了她,以後的事情留給以後煩惱。」
  薛清華感覺自己此刻就像是隻渾身髒亂的鬣狗,理所當然地走在蠻荒的莽原上,放聲大吼出對於吃肉的渴望,再簡單不過。
  「不是我要說,學長你這故事一點邏輯都沒──」
  單調規律的鼓掌聲響起,始終站在角落的潔爾希德率先拍起手來,零落的掌聲接連響應,最後終於讓所有參與作戰的人員臉上,都掛起了猙獰的笑意。
  「你會這樣講,是因為很清楚我們是被設計來應付戰爭的嗎?」
  似乎想通什麼的帕羅蒂亞,側頭向身旁的宿主尋求答案。
  「也不完全算是吧,我只是覺得難得有可以用暴力來解決的事情,就該好好把握機會。」
  「你這就叫做膚淺的煽動啦。」
  「煽動雖然膚淺,但是有效。我認為每個人都需要理由。」
  「說得很好!大家晚安!安安安安安!」
  通往出口的大門突然被蠻橫的力道踹開,渾身覆蓋在厚重白色披風下的藍髮少女,不請自來踏入了地下基地,隨手端走其他M.O.E.桌上的點心,自顧自地放肆飽餐起來。
  「喔嗨,這不是大戰犯迪特里希嗎,又沒錢吃飯跑來當米蟲啦?」
  帕羅蒂亞以挖苦的口氣刺向好陣子不見的損友,藍髮的少女滿臉從容,伸手彈指,一股無形的力量將插在地上的極光彈回帕羅蒂亞的手中。
  「只可惜猜錯了。妳認識的迪特里希已經損毀,我是迪特里希MKII。」
  「名字後面多加幾個數字也不會比較強吧,而且妳之前說話有這麼中二嗎?」
  「會記得比較多東西。」迪特里希揮開蓋住身體的厚重披風,朝著離她最近的電腦投出一張輕薄的資料卡。「比方說,利維坦的機體藍圖。」
  輕薄的資料卡撞上電腦螢幕,碎掉了。
  「……妳到底是來銃三小的啊。」
  「請請請請問是我應該接住嗎?」
  站在電腦旁的雛菊滿臉無辜地瞪大眼睛。
  「怪那個沒扔好的。」帕羅蒂亞舉劍刺進手腕,將兵器收回體內。「妳該不會從剛剛開始就在門外偷聽吧?」
  「正好路過,剛好聽到,一切都是命運的旨意。」迪特里希聳了聳肩,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讓妳們差點全滅的『利維坦』,是第二次人械戰爭末期的廢案,原本設計的目標就是要取代舊式的械王。」
  「廢案?」
  「是啊,像是灌香腸一樣,將現成的多架M.O.E.連接起來,利維坦不是類人械,而是類人械形成的聚落。」
  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會搞砸,迪特里希拿出了第二張備用的晶片,這次雛菊沒有接歪。
  「串聯還是並聯?」
  「妳很在意這部分的細節嗎?」
  「因為學校考試常考,我們可以把這段加進去,假裝成科普小說。」
  「這個啊……既然那個糟糕的捕手,需要一點時間消化我嘔心瀝血整理好的資料,妳就來陪我散個步怎麼樣?」
  「聽起來很像是青蛙跟蠍子過河的故事。」
  「只可惜我不是蠍子,洗衣板。」
  「真抱歉,我也不是洗衣板,我是迅猛龍。」
  要一起過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