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樣發展的老套故事
本章節 4926 字
更新於: 2019-07-07
踏過窄巷,踏過路上的小狗,踏過昏暗的街角。破廢的街道上,白日的塵囂尚未落盡。昏黃的腳步,悄悄地在暮色中踏行。他不是歸人,是個不速之客。
兩尺高的巨獸低垂著頭,發愣地望著自己疲憊的前蹄。面容消瘦的青年有氣無力地趴在馬背上,彷彿這憔悴的一人一獸,隨時都可能就這麼倒落在地。
「那是隻大象嗎?」
面容憔悴的老乞丐靠坐在路旁半毀的石牆邊,他的鬍鬚跟牆上爬滿的藤蔓一樣雜亂又骯髒。老人滿是好奇地看著這頭稀奇的動物,動物則用斜眼打量著他。
「這是隻馬,你看不出來嗎?」
「抱歉,我以為馬只生長在東方的神祕國度,才誤認那可能是隻大象。」
「我的大象比這要大得多。」
青年儘管肚子發著飢餓的咕嚕聲,眼中依舊散發著煥然的色彩。他不允許他的馬被人認成大象。因為大象是充滿性暗示的動物。
「但先生,你的馬逆向行駛了。」老乞丐摸了摸他骯髒的灰色鬍鬚。「這樣有些危險。」
「你那雙庸俗的眼難道看不出我的馬很餓嗎。」
「但是你這樣子好危險的。」
「不要騙我,C區是沒有人買得起車子的。」
「我們有腳踏車跟人力車。你的馬可能會撞上他們。沒有人可以為了自己的問題,而造成他人的不便。」
「我的馬需要食物,牠餓壞了,你不能要求牠守規矩。」
青年無視老乞丐的嘮叨。
「這裡沒有食物。」
老乞丐笑了起來,滿口爛牙之中還夾著幾片菜渣,散出腐爛食物的惡臭。
「是甚麼這麼好笑?」
「我們這裡是貧民區,別說養馬了,我們唯一養得起的動物只有跳蚤跟蟑螂啊。」
「是嗎?我明明看到了很不錯的飼料。」
白色光芒從青年的手中迸發的瞬間,老乞丐的笑聲立即停止了。
沾滿泥沙的枯瘦頭顱在地上打滾,像顆汙穢的高麗菜,停在駿馬的蹄前。
那匹馬伸出滿是疙瘩的舌頭,開始嚼食起老人的眼珠。
「像你這種可悲的敗類,死幾個都不足以為惜。」
青年凹陷的眼窩中流竄著懾人的瘋狂。他望向那匹咀嚼著血肉的馬,他知道這樣不夠。
遠遠地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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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性的故事就從爆炸開始。
當芬克斯.蕭從眩目的閃光與隆隆巨響之中意識過來時,眼前的世界正熊熊燃燒著。
在恐怖攻擊與環境規劃問題頻繁發生的長羅川市,有線路走火、工程漏洞,或是任何東西爆炸都不是很稀奇的事情,芬克斯的父親死於一場戶外劇場的表演意外,母親與年幼的弟弟則在馬桶爆炸事故中喪生,炸得整間屋子都是排泄物。明明是個什麼都可能要命的社會,卻讓人習慣到有些稀鬆平常了。
但縱使是自認飽經大風大浪的他,也從沒見過有哪種意外或是恐怖攻擊,威力足夠將都市外圍的環境遮蔽罩給掀了開來。破洞的外頭是嚴重污染的天空,看不見夕陽時本該有的餘暉,只能窺見大片慘澹的灰色。汙濁的大氣夾雜著黃沙,從破了洞的天頂颼颼地灌入,吹揚起瀰漫的火花與煙塵。
在航空機械已經超過兩世紀未曾升空的世界上,能造成如此災難的可能性只剩下隕石或是一隻重量超過數噸的胖鳥了。
環顧四周,搖曳的火牆將視線層層圍起,像是捕蚊燈通了電的柱子,等待著撲火的飛蟲。不遠處的瓦礫堆裡半埋著幾個一息尚存的行人,無力地躺在地上,乾瞪著無辜的眼,嘴裡唸唸有詞地禱告跟求救。
「喂,振作一點,妳還好嗎?能不能聽到我說話……啊啊啊啊!」
芬克斯嘗試拉起一個臉朝下的女孩,卻發現那女孩的四肢早被烤成了香味四溢的全熟。女孩裙底下穿的不是過膝絲襪,而是雙燒得烏漆抹黑皮開肉綻的焦腿。化為炭屑的血肉從身軀上剝離的噁心感,使芬克斯本能地鬆開了手,在殘破的街上歇斯底里地狂奔起來。
「救命啊,這裡有國家未來的主人翁受困了,誰來救救我啊咳咳咳咳……」
持續好陣無意義的大喊之後,芬克斯被迫停下來面對麻木的雙腳與劇痛的感覺器官。誰叫他要張大嘴巴吸進這麼多火場的煙霧呢?他的意識逐漸遠去,而生命與未來之類充滿希望的詞彙,似乎也得在這裡被迫放下了。
(我不想死。明明還有好多夢想沒有完成,我還是個處男啊!)
很簡單的念頭,任誰都會有這樣的感觸。對一個在社會夾縫中掙扎著想往上爬的少年來說,死在十七歲實在有些太早了。
躲過落下的磚瓦,跨越橫躺在路上的死屍,四周的聲音漸漸遠去。芬克斯在朦朧的意識之中走進了風暴的中心,在這裡,求救與呻吟聲再也聽不見了,死寂的街道只剩下建築物結構被燒裂的劈啪聲還迴盪著。
街道的盡頭靜靜矗立著一堵沉默的矮牆,這是用來簡單區分出那些月收入偏低的次等公民,平時芬克斯心裡極端鄙視這群人,但現在他卻恨不得這礙事的牆倒下。他沮喪地仰望天空,由於都市的外圍護罩破裂的緣故,一部分的氣候調節系統也跟著失去了作用。除非祈禱自然降雨這種天方夜譚的奇蹟發生,否則在辦事效率向來低落的救災隊到來之前,他就會被燒成全熟,發出烤肉的香味。
「這堵沒用的破牆,你為什麼要擋著我!我肏你媽的爛牆!」
但就在他詛咒與惱羞地漫罵著隔離牆的同時,頭上一支忽然崩坍落下的鋼架不偏不倚地摔在芬克斯的面前,將牆給硬生生砸出了約五公尺寬的缺口。在震耳欲聾的玻璃與混凝土碎裂聲之中,芬克斯看見了破洞另一端的景色。
他的下巴幾乎無法在第一時間闔上。
在幾近全毀(又或者原本便如此破爛)的貧民廣場中央,手中握著長劍的銀白色騎士,與擁有野獸外觀的怪物正對峙著。
(這一切混亂的起因,八成是這頭有著不祥外觀的怪物。)
「吾名為亞瑟.潘德拉岡。百千萬億騎士之王,將在此以斷鋼神劍裁決汝等罪孽深重之魂。」
(好帥喔。)
芬克斯振奮到甚至忘了自己正處於困境中。
這名字可以說是家喻戶曉,無人不知,芬克斯喃喃複誦著騎士的名稱。大朋友小朋友都認識的傳說英雄──亞瑟王。那鮮活的勇武形象如今就在芬克斯的眼前,揮舞著那把無瑕的湖中寶劍,要斬殺所有與他敵對的惡徒。
當然,他會對亞瑟王有印象的原因還不只如此,實在是因為這個角色在各類型的創作裡頭被使用過太多次了。
只要騎士獲勝,那自己應該也可以得救。芬克斯忽然鬆了半口氣,對於自己剛抓住的一絲希望充滿信心。
銀白騎士的劍尖,與那雙正氣凜然的眼,都直指著眼前的非人怪物。壯碩怪物有著布偶質感的皮毛與棒球隊吉祥物般的外觀,卻長著鋒利的尖長爪牙,與一雙會讓小朋友嚇哭的駭人眼神。
(根本就是假扮成老奶奶的狼嘛。)
芬克斯心想,但怪物的模樣距離狼還有段距離,反而比較像是頭巨大的惡犬。他在書上見過,那是雙肉食野獸中佼佼者的眼神──
藏獒的眼神!
「汝之惡德之路已到盡頭了,藏獒人!」
藏獒人,這稱呼簡直凶險!
年輕男子嘹亮的聲音從有著精緻雕飾的銀白色頭盔中傳來,讓芬克斯期盼的眼神中又添了幾許崇拜與希望。邪惡的藏獒哪裡都不能去,今天不會有任何的奶奶被吃掉,因為英勇的騎士之王在這裡!
「把那口劍放下,你就可以多活幾集。」
「汝以為這樣的威嚇對吾有效果嗎?」
「我從來不威嚇,這是敘述。」
巨大的藏獒壓低了身軀,那是懷有敵意的野獸在攻擊前都會有的威嚇姿勢,芬克斯每次被隔壁鄰居的小狗咬前都會看到這個動作。
「王劍──斷鋼不壞!」
無視藏獒怪物低沉沙啞的挑釁,白銀的騎士將手中光輝的劍身朝著空中揮振,隨著一陣颳起的強風,眼前的視界已被灼熱的閃光給蒸發了大半。熱風及閃光掃過的空間,瞬間就被熔毀成深紅的焦土。想必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人能躲開這招吧?芬克斯也深信不疑。
「這樣就結束了。」
騎士將長劍插回了腰間,他拾起地上的披風,打算俗套地任由冷風將深藍色的布料吹成帥氣的弧度。但沒等到冷風吹起,從天而降的藏獒已經用爪牙掠過了騎士那鋼鐵的身軀。
鐺啷。
在清脆的撞擊音之後,世界再度靜了下來。
騎士的左臂被俐落地切斷,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散落的白銀鎧甲沾上了灰燼與鮮血,變得汙穢不堪。芬克斯揉了揉雙眼,他根本沒看見藏獒是如何躲開那幾乎是無法閃避的斬擊,也沒看見那隻手臂是怎麼被切斷的,太多的恐懼與困惑在同一時間發生,讓他變得無法思考。
「你不應該先舉起劍,甚至喊完招式才出手,這樣子很容易讓人推斷到你的攻擊方向。」
這一擊,包含了太多驚訝、太多荒謬、太多小人得志。芬克斯看不到騎士面具下的表情,但他肯定咬牙顫抖著。
「就因為把靈魂出賣給了惡魔,所以縱使汝這種卑賤至此的小人,也能夠揮霍那份不屬於自己之力量。汝不明白嗎?只為了強者存在之爪牙是無意義的,縱使今日得勝的是汝,吾也必定在將來見到正義之伸張,屈服在真理之下吧!」
「可以不要這麼拗口嗎,你說話很難聽懂耶。」
「這是對吾的輕蔑嗎!」
「沒有特別的意思,只不過你的能力範圍原本就只到這裡。習慣卓越的兵器之後,肉體的動作就會變得遲鈍,因為無意中養成過度倚賴武器的習慣,導致你本能地忽略自己技巧性上的不足。」
「汝到底想表達甚麼?」
「現在解除武裝,這是最後通牒。」
怪物平淡的語氣中似乎不存有任何生物的情感,這頭藏獒簡直無情!
「寧死不屈!」
「你不用這麼拚命,這不值得。」
「汝永遠不會懂得人類為信念而燃燒生命的意義!」
「你自以為是的正義,充其量不過是被女人給利用了。」
激動的騎士用僅餘的右手拔出了劍,直刺而去,但藏獒人甚至連半步都沒有移動,就用單手接住了刀刃。
鏮。
金屬的敲擊聲未落,騎士的右手已經整條被怪力扯了下來,這次他再也忍耐不住疼痛,發出了驚駭的叫喊聲。
「抱歉。」
「他說抱歉……他說……」
腦海裡紊亂的恐懼情緒,讓芬克斯絕望地跟著複誦了起來。
多麼禮貌的一句話。
多麼冰冷的兩個字。
長著藏獒頭的怪物說話時嘴巴並沒有任何的動作,滾燙的灰燼讓布偶的外表逐漸被燒成焦黑,彷彿隨時都要剝落似的,芬克斯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怪物的毛皮底下是什麼模樣。
垂下頭的騎士動也不動了。隨著一道黯淡的白光,原先騎士跪倒的地方,多出了一名瘦弱的青年,從一旁廢墟中走出跛腳的馬匹,無助地陪伴著再也無法揮劍的騎士,共同等待必然的死亡。那匹白馬很是英挺俊美,但那又如何?馬的眼神充滿了憤怒與屈辱,馬的臉頰正垂著淚。
「你的騎士夢已經不值得任何同情了,王亞瑟。」
「是亞瑟王!」
「那種事情很重要嗎?」
隨風搖盪的火光,加熱了怪物眼中的殺意,一雙鋒利的爪牙被火光照映,在地上投映出尖長的影。只要再往前一步,青年的咽喉就會開出璀璨的血花。
但怪物卻在這時候止步了。
芬克斯渾身顫抖的握著瓦礫中的長劍,邊忍住恐懼帶來的尿意,邊以肉身阻擋在怪物與騎士之間。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種自殺般的行為,如果要找出個原因,也許根本就沒有原因。
如果做每件事情都得找出理由,那人活著肯定比死了更痛苦。
藏獒收回了再三公分就會貫穿芬克斯腦門的利爪,靜靜打量著捨命的少年,牠在想些什麼?
「離開那個東西,否則我會順便手滑殺了你。」
依舊是那副冷血的口吻。
「我不放!」
芬克斯沒注意到自己已經尿出來了。
「你不知道那東西有多危險。」
「我只知道你很危險!」
銀白的劍身以歪斜的角度刺進怪物的身軀,這就是芬克斯的回答。
就在這一擊讓怪物展現出猶豫與動搖的當下,跪倒在地上的青年忽然又站立了起來,用失去平衡的身體迎上了藏獒的尖爪,在青年的血肉之軀與怪物交疊的剎那,巨大的光圈從騎士身上散出,轉眼吞噬了兩人的輪廓。
「你還在看甚麼,快走啊!」
在芬克斯由於猛烈的震盪而失去意識之前,他的耳邊響起了銀鈴般清脆的嗓音。
當爆炸的煙幕散去,芬克斯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火舌的彼方,火場裡只剩下渾身狼狽的肥胖男子,與另一名頭髮被深紅色染透的少女。肥胖的男人經過劇烈運動,全身上下都濕透了,他拿出隨身攜帶的毛巾,嘗試擦乾他汗如雨下的額頭。
「呃……」
全身一絲不掛的少女露出相當困窘的表情,拍著髮絲上的人體組織碎屑。除了醒目的紅色長髮之外,她的胸部實在可惜到很引人注意。
「妳有話就直說。」
「這馬的生命似乎到此為止了呢。」少女看著在地上喘氣的垂死馬匹,打量著些甚麼,說道。「不追上去嗎?」
「不能追。」男人聚精會神地觀察著手中剩下半截的長劍。「這個狀態下不行,我沒料想到會有外人介入。然後是對方的組織規模,我們還沒弄清楚。」
「馬的,這下問題大了。」
「帕羅,不要再開馬的玩笑,這很嚴肅。」
「是誰先開始講馬的啊!」
「隨便妳。」肥胖的男子脫下外套,蓋在少女的肩上。「妳打算繼續光著身子到甚麼時候?」
少女這才想起來自己簡直像隻猴子般光溜溜的。
「誒?我們是這種風格的作品嗎?這種第一回就賣肉的舉動一點都不可取好嗎!」
「安心吧,沒有人會對妳的洗衣板有興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