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惡魔代號：傲慢的路西華、暴食的別西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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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7-03
【第四章】06. 惡魔代號：傲慢的路西華、暴食的別西卜
地心引力使勁把大量水分子從穹頂向下拉扯；拉開灰濛濕熱天幕，扯裂淤積氣層裡的滯悶。水珠羞澀幾秒後轉念打消偽裝的扭捏模樣，旋即從零零散散進化成豆大雨彈打在衣物纖維上。些微痛感混進冰涼，密麻上陣刺激纖維底下的肌膚。渾身濕透。
大雨來臨。
直直下，一直下。
短短兩、三分鐘的時間，進攻亦或閃躲時靴子鞋底踩踏的地板毛細孔，已從乾燥飢渴狀態變成容量超載滿溢出來，集成一灘灘水窪。急促啪嗒聲響摻和每一步腳起腳落水窪中漾起的漣漪，節奏紛亂。節奏紛亂的，是卡登諾沙十二惡魔之中的四位——沙利葉、利維坦、路西華、別西卜——多人團隊合作出任務的經驗，對卡登諾沙成員來說經驗值稱得上少的可憐。即使平日偶爾會接下需要多人組成一團解決的任務，通常也是分開進行各自應當完成的部分後，再到某一地點會合。對卡登諾沙而言，「多人」的意思大概僅限於「一人以上，兩人以下」這個數字範圍內。
現在四人聚集在同一處，還被敵人圈在固定範圍內離不開的畫面，對他們來說非常稀奇。堪稱絕無僅有。
「呦，卡登諾沙的惡魔們。我們奉命來殺你們了。」第五階層代號為「色」的三十歲健壯男性異能者，龍頭昂首，黃澄澄獅眼氣宇軒昂，額上長出一對白色鹿角。麋鹿般高壯身形，藍綠色亮彩蛇鱗遍佈。自頸項間蔓生整個背脊以至尾巴上的白色鬃毛，因靜電作用的關係，在雨中也依然飄揚。麒麟發出厲聲嘶吼，閃電舞爪劃破烏黑，雷聲震耳欲聾。
若非來者已先開口說話，面露嗜血，否則真如古代傳說描摹的神獸那般充滿靈威感。沙利葉將腰間亮晃匕首抽出架在胸前，敵人終究是敵人。本以為階層代號為「色」的麒麟說完話後，所有第五階層的異能者們會朝他們四人衝去，孰不知——
「執行代碼輸入，目標確認，卡登諾沙成員之四：沙利葉、利維坦、路西華、別西卜，即刻清除。程式啟動。」
頓時，八張嘴巴同時高喊。每個人像提線人偶般，一致伸出雙手，一致以手指毫不猶豫用力戳爆自身雙眼。執行代碼輸入、術式啟動、程式啟動。這畫面，不是和末那識記憶裡的伽藍一模一樣嗎！眉宇皺在一起，沙利葉心想原先他以為「執行代碼輸入」、「術式啟動」不過是伽藍個人的中二口號。有了一個會把長劍命名為「闇黑烈焰邪神」的末那識，再來一個也不意外。大概是TSA第二階層的特色吧。在未遇見第五階層前，他確實是這麼認為的。但，現下看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有人在操控。是肯定句。
八位隨時可讓身體樣貌在「動物形態」和「人類形態」之間自由轉換的異能殺手，和先前碰上的TSA第六階層可說是完全不同。TSA第六階層的異能者，屬於維持人類形態但身體可以局部動物化。動物化種類不限，端看基因編輯內容而定。譬如，一位異能者能讓身軀同時間局部變異成蛇和豹的特徵。TSA第五階層的動物化異能，則傾向每一位異能者完全變異成某種動物。
色，降下火雷的麒麟。受，狹帶高溫的朱雀。想，產生霜凍的玄武。行，利爪撕裂的青龍。識，枯槁土地的白虎。貪，巨角衝鋒的饕餮。瞋，渾身硬皮的窮奇。癡，製造煙塵的混沌。三毒——貪、嗔、痴——在陣形內圈，五蘊——色、受、想、行、識——在陣形外圍。三內五外陣型和五內三外陣型交換的時機，沙利葉仍然找不到。雙方已來回纏鬥十幾分鐘，陷入膠著。
相較於TSA第六階層的異能者，第五階層異能者的異能力乍看單純，實則非常不單純。儘管每位異能者，只擁有配合突變外貌產生的單一化異能力，然而整個異能者團隊點到為止的交錯攻擊，相互防守彼此身後弱點；以互補缺陷為前提交織成的嚴密保守陣線，八種單一化異能時不時展現以防守為基底，隨時可突擊敵方弱點的強烈後勁。
像個圈套，踩進了只會越扯越緊。宛如迷宮，絞盡腦汁想在迂迴中找到出口，還未看到出口前已被過於錯綜複雜的迴轉搞得筋疲力盡。有點棘手。
好比方才，玄武利用現在正下著大雨的環境優勢製造大量冰柱，朱雀振翅穿梭冰柱群中，以身體散發出的超高溫度讓冰柱瞬間融化蒸發成一團團滾燙水氣，青龍亂舞利爪逼迫敵方陷入水氣團中，麒麟只要看見目標進入水氣團立即施放異能，使得水氣團不僅有高溫還充滿電能。另外，有隻大白虎在雨中來回踱步，紅色液體不停從頭顱上的兩個空洞裡冒出。眼窩裡沒了眼睛，眼皮依舊會開開闔闔。那空無一物的地方，一會兒瞪大，一會兒瞇起。彷彿想看見什麼，卻又什麼都看不見。只能在幽暗深處聞烈雨沖刷聲，嗅紅血球氧化發散的鏽蝕味。兩頰上的溫熱，是血，是雨。
「沙利葉，那個叫『識』的異能者，化身成白虎所施放的枯槁異能很不妙。不僅能吸收我們四人身上的精神專注力和體力，還透過某種方法傳導分配給TSA第五階層所有異能者使用。等於他們有源源不絕的能量，可以毫無顧忌以最大功率輸出異能力。而我們則像陷入流沙的傻子一樣，不得不浪費體力去做無效對應。無論攻擊、防守，動作越激烈，反倒讓自己的精力以數倍速度瞬間流失——」搞不清楚敵方枯槁異能是用什麼方式不停吸取敵人精力。這，是最麻煩的。
利維坦好不容易抓到一點餘裕時間，趕緊以意念將想法傳導給沙利葉。剎那，她被來到身後方的黑灰窮奇給用力撞一下背部，跌進混沌製造出的灰黃煙塵迷霧。煙塵迷霧裡伸手不見五指，當視覺還來不及習慣在灰黃塵霧裡頓時失去方向感的瞬間，饕餮便以巨角衝進來將她頂上空中，張開鋭齒大嘴一口嚥下。要不是利維坦反應夠快，以長鞭借力使力強迫身體上半身重心偏離軌道，急速出掌觸碰饕餮，讓整排牙齒石化並碎成粉塵，否則她早已斷成兩截。貪、瞋、癡。麻煩的組合。利維坦銀灰色冷冽眼眸緊盯徘徊於她周圍的異能者，階層代號為「瞋」的十一歲女孩，變異成灰黑色窮奇後未曾停止宛如豺狼的飢餓目光，滴著口水注視獵物。
「啊，我也是這樣推測的。TSA完全看準卡登諾沙成員間幾乎沒有所謂的『團隊合作』關係，第一步便用『團隊合作』來掐住我們的弱點。」在余伯斯慘遭他人殺害後，能以這麼快的速度掌握原先由余伯斯管理的第五階層異能者，可見得羅曼特早有佈局。待時機一到，立即出手。「執行代碼輸入」，應該是啟動AI腦晶片裡某項控制程式。不然聽命於余伯斯的第五階層異能者，恐怕不會乖乖就範於羅曼特的指令才是。沙利葉心想。
羅曼特這人陰險狠毒加上思路清晰有謀略，絕不是可以輕忽的對手。也難怪莫靜兒會用如此隱匿、繁雜、耗時的方式進行為莫寧兒復仇的計畫，她深怕被羅曼特攪局。他懷疑，恐怕莫靜兒連羅曼特攪局的機率都考量到了。「當對方胸中城府比自己還深時，我們就要比對方更精於算計」沙利葉想起莫寧兒曾對他說過的話，嘴角不禁微微上揚。是淡淡的苦笑。他想，那兩人真的是父女。想法，完全一模模一樣樣。
老實說，卡登諾沙的成員們確實未曾以「多人同時出場」方式來執行過任何殺手任務（更別提陸迦儂專屬的「清道夫」回收委託任務）。畢竟執行殺手任務必須低調行事，避免引來不必要的側目與留下任何目擊證人（卡登諾沙經營的地下殺人網站，可是以極度隱密性與行事乾淨利落不著痕跡著名於地下社會）。況且卡登諾沙接單的殺人任務目標都是普通人類，實在也沒什麼必要出動太多異能者同時現身。習以為常的狀態，竟成為戰鬥注意事項裡應當注意卻未注意的疏漏。著實意外。
「該怎麼辦？我看路西華、別西卜一臉不太想使用異能力的樣子，應該也是注意到精神力、體力流失的問題。對方刻意將四人困在陣形裡，用意分明不在殺敵。而是拖延我們追趕上藺冬雪的時間。」利維坦稍微搜尋腦中記憶。
她記得TSA第五階層異能者的異能力值連評估為中等都算不上，動物型態化的基因設定恐怕還會被認為有點多餘。然而，改變外貌讓人體得以跨界使用動物體的天賦優勢，並應用自然物理原則作為戰鬥技巧，余伯斯這位科學家創造的動物化異能者，遠比卡登諾沙得知的TSA異能者分析數據表還要令人驚艷。
利維坦甩動長鞭確保自身安全區域，沙利葉僅使用匕首東戳西砍避免敵人太過靠近。別西卜揮舞雙彎刀格擋攻擊，略顯意興闌珊。路西華以蛇矛捅刺敵人拉開距離，以換取長矛的使用空間。TSA第五階層再次有條不紊地走位，這次是五內三外陣型。猛攻再次主動向前擠來，他們四人限於被動。
「我懷疑⋯⋯TSA第五階層的攻守陣形是為了分散敵人的注意力。三內五外陣型和五內三外陣型交換的時機，大概不是取決於敵人的動作。恐怕能吸取他人體力的『枯槁異能』，能『頻繁』使用但無法『長時間』持續，每隔一段時間必須稍作休息。為掩飾這段『休息時間』，其他人便用陣型改變來轉移敵人注意力。」沙利葉腳踩地後空翻了一圈，閃離渾身散發高溫的朱雀。點點雨滴落在那代號為「受」的異能者身上時，立即蒸發成水氣發出滋滋聲響。沙利葉注意到TSA第五階層異能者的軀體復原能力相當好，因為不久前被路西華液化異能「液化冥界」毒液溶蝕的豔麗橘紅羽毛翅膀，已完好如初。麻煩事又增添一項。
「經你一說，三內五外陣型和五內三外陣型交換時，好像唯獨『識』的位置沒有太大改變。啊——走位時間——就是『識』的休息時間！」利維坦恍然大悟。
「對。而且變換陣型時，第五階層其他七個人對我們四人的攻擊會特別積極猛烈。」沙利葉以左掌推地翻滾幾圈起身，向右閃開玄武以霜凍異能射來的密麻冰針雨。趁隙之間將正在下的雨結成冰，並改變力量運行方向。漂亮的一招。
「沙利葉，路西華決定要用『地獄血界』。我會找個時機點強硬讓TSA第五階層的包圍網露出缺口，你和利維坦先走，等我們收拾完會趕緊追上你們。」腦中響起別西卜那符合六歲年齡的稚嫩聲音。儘管知道可愛的慕樂樂和慕南南進入異能模式時，因為人格不同會有個性、智力上的落差，但還是有點不太習慣。路西華的傲慢神情，別西卜的暴食飢渴眼眸。嗯，他還是比較喜歡平日的銀髮蘿莉雙胞胎。不對，這話不是變態蘿莉控葉爾欽才會說的嗎。想到這，黑色瞳孔裡增加了幾分陰沉。
「不得不說，TSA指導官羅曼特不單是名科學研究者，更是位聰明的謀略家。為了應付沙利葉的控制異能『惡魂之眼』和崩解異能『中樞絕斷』，居然命令旗下異能者在尚未開始戰鬥前，便優先讓自己失去視覺。」羅曼特知道動物化的異能者即使失去視覺也能夠靠聽覺、嗅覺、觸覺感知敵人位置。或許，應該說成為動物形體後失去視覺，才不會束縛住原先聽覺、嗅覺、觸覺的優異本能。利維坦相信羅曼特在某處俯瞰著，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像神一樣。
「白虎是突破點。」沙利葉以不讓敵方發現的視線，隨時確認「識」的位置。
「我想也是，無論陣型是三內五外還是五內三外，皆是以他為中心作變化。路西華說，那隻白虎是靠『水』來吸取、輸送精力的，只要我們一待在雨中就會沒完沒了。我的火焰異能『火焰崇拜』和冰霜異能『冰霜獻祭』，正巧和對方擁有的異能力有重疊性，隨意施展恐怕會反被利用。若是路西華使用『地獄血界』，便能快速解決現在這煩人的狀況。」即始此刻沒有下雨，有霜凍異能的玄武也能透過朱雀的高溫融解冰塊製造出水。這也就是別西卜始終無法使用異能的原因了，她不能提供有利於敵人的機會來增加己方困擾。
「只不過——」麒麟接連降下驚人閃電，應聲打斷路西華才剛起頭的語句。她必須專注在難纏的敵人身上，無法分神使用意念。
「只不過？」利維坦的聲音有點著急。
「地獄血界的影響範圍有點大，你們倆等下從突破口離開後要馬上使用『瞬移』。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別西卜幫路西華接續未完成的話語內容。
「大概多久妳們兩個可以追上來？」沙利葉估算著他和利維坦待會要以多快的腳程追趕浪費的時間，但也不能衝太快，避免讓路西華、別西卜多花時間找他們倆個。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別西卜賊忒忒掩嘴大笑。
「有什麼好笑的？」沙利葉沒好氣的說。
「抱歉、抱歉。我剛才是一時忍不住大笑，笑的時候才想起來卡登諾沙裡只有我和父親、母親看過血界異能『地獄血界』的真面目。也難怪你會有『我們何時能追上』的疑問。」別西卜嘴巴說抱歉，依舊是賊嘻嘻笑著。
「別西卜，快點告訴利維坦、沙利葉衝向白虎的時機點和暗號是什麼，不要再鬧了！」帶著傲氣的稚嫩聲音和怒意眼神一同殺了過來。
「好啦好啦。」別西卜朝路西華扮鬼臉。
「倒數的三秒內，利維坦儘管對TSA第五階層的八個人使用重力場異能。」這次是路西華沒好氣的命令語句。
「沒問題。」利維坦點了點頭。
慕氏雙胞胎在殺意湧上後，頭髮與瞳孔色澤會從銀灰加深成墨綠。加上驟變的個性，兩個孩子雖然身形依舊嬌小可愛，然而眼睛裡透露著隨時隨地在打壞主意的鬼靈精怪模樣，在他人眼裡看來絕對是不折不扣的小惡魔。儘管六歲，但她們早是獨當一面的殺手。
三——
遭到利維坦以重力異能「重力趨勢」突襲的八個身影，定在原地奮力扭動企圖掙脫無形力量對他們的箝制。
路西華張開小口，兩根長獠牙咬進別西卜的纖細脖子，低頭用力吮血。當她再次抬頭時，可愛面龐上的墨綠眼眸裡凌厲陰狠。以向左向右高高揚起的嘴角面對全場。
二——
沙利葉黑色瞳孔色澤晦暗，千萬條半透明黑色緞帶從他頭顱裡應當是眼睛的部位竄出。白虎聽聞聲音的耳朵來不及動那一下，在0.5秒內已成碎屍萬段。
一。
沙利葉與利維坦，雙腳蹬地一齊奮力躍進濛濛雨陣之中。
瞬移至更高的空中時兩人回首望向他們方才離開的地方，只見七個由內急速膨脹的扭動肉團應聲爆炸。
「我們追上來囉！」笑靨璀燦。
沙利葉與利維坦還未落地，幼女雙胞胎已經從屋頂瞬移到他們面前。
小手牽著小手，沾滿粘膩豔紅。
地心引力使勁把大量水分子從穹頂向下拉扯；拉開灰濛濕熱天幕，扯裂淤積氣層裡的滯悶。水珠羞澀幾秒後轉念打消偽裝的扭捏模樣，旋即從零零散散進化成豆大雨彈打在衣物纖維上。些微痛感混進冰涼，密麻上陣刺激纖維底下的肌膚。渾身濕透。
大雨來臨。
直直下，一直下。
短短兩、三分鐘的時間，進攻亦或閃躲時靴子鞋底踩踏的地板毛細孔，已從乾燥飢渴狀態變成容量超載滿溢出來，集成一灘灘水窪。急促啪嗒聲響摻和每一步腳起腳落水窪中漾起的漣漪，節奏紛亂。節奏紛亂的，是卡登諾沙十二惡魔之中的四位——沙利葉、利維坦、路西華、別西卜——多人團隊合作出任務的經驗，對卡登諾沙成員來說經驗值稱得上少的可憐。即使平日偶爾會接下需要多人組成一團解決的任務，通常也是分開進行各自應當完成的部分後，再到某一地點會合。對卡登諾沙而言，「多人」的意思大概僅限於「一人以上，兩人以下」這個數字範圍內。
現在四人聚集在同一處，還被敵人圈在固定範圍內離不開的畫面，對他們來說非常稀奇。堪稱絕無僅有。
「呦，卡登諾沙的惡魔們。我們奉命來殺你們了。」第五階層代號為「色」的三十歲健壯男性異能者，龍頭昂首，黃澄澄獅眼氣宇軒昂，額上長出一對白色鹿角。麋鹿般高壯身形，藍綠色亮彩蛇鱗遍佈。自頸項間蔓生整個背脊以至尾巴上的白色鬃毛，因靜電作用的關係，在雨中也依然飄揚。麒麟發出厲聲嘶吼，閃電舞爪劃破烏黑，雷聲震耳欲聾。
若非來者已先開口說話，面露嗜血，否則真如古代傳說描摹的神獸那般充滿靈威感。沙利葉將腰間亮晃匕首抽出架在胸前，敵人終究是敵人。本以為階層代號為「色」的麒麟說完話後，所有第五階層的異能者們會朝他們四人衝去，孰不知——
「執行代碼輸入，目標確認，卡登諾沙成員之四：沙利葉、利維坦、路西華、別西卜，即刻清除。程式啟動。」
頓時，八張嘴巴同時高喊。每個人像提線人偶般，一致伸出雙手，一致以手指毫不猶豫用力戳爆自身雙眼。執行代碼輸入、術式啟動、程式啟動。這畫面，不是和末那識記憶裡的伽藍一模一樣嗎！眉宇皺在一起，沙利葉心想原先他以為「執行代碼輸入」、「術式啟動」不過是伽藍個人的中二口號。有了一個會把長劍命名為「闇黑烈焰邪神」的末那識，再來一個也不意外。大概是TSA第二階層的特色吧。在未遇見第五階層前，他確實是這麼認為的。但，現下看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有人在操控。是肯定句。
八位隨時可讓身體樣貌在「動物形態」和「人類形態」之間自由轉換的異能殺手，和先前碰上的TSA第六階層可說是完全不同。TSA第六階層的異能者，屬於維持人類形態但身體可以局部動物化。動物化種類不限，端看基因編輯內容而定。譬如，一位異能者能讓身軀同時間局部變異成蛇和豹的特徵。TSA第五階層的動物化異能，則傾向每一位異能者完全變異成某種動物。
色，降下火雷的麒麟。受，狹帶高溫的朱雀。想，產生霜凍的玄武。行，利爪撕裂的青龍。識，枯槁土地的白虎。貪，巨角衝鋒的饕餮。瞋，渾身硬皮的窮奇。癡，製造煙塵的混沌。三毒——貪、嗔、痴——在陣形內圈，五蘊——色、受、想、行、識——在陣形外圍。三內五外陣型和五內三外陣型交換的時機，沙利葉仍然找不到。雙方已來回纏鬥十幾分鐘，陷入膠著。
相較於TSA第六階層的異能者，第五階層異能者的異能力乍看單純，實則非常不單純。儘管每位異能者，只擁有配合突變外貌產生的單一化異能力，然而整個異能者團隊點到為止的交錯攻擊，相互防守彼此身後弱點；以互補缺陷為前提交織成的嚴密保守陣線，八種單一化異能時不時展現以防守為基底，隨時可突擊敵方弱點的強烈後勁。
像個圈套，踩進了只會越扯越緊。宛如迷宮，絞盡腦汁想在迂迴中找到出口，還未看到出口前已被過於錯綜複雜的迴轉搞得筋疲力盡。有點棘手。
好比方才，玄武利用現在正下著大雨的環境優勢製造大量冰柱，朱雀振翅穿梭冰柱群中，以身體散發出的超高溫度讓冰柱瞬間融化蒸發成一團團滾燙水氣，青龍亂舞利爪逼迫敵方陷入水氣團中，麒麟只要看見目標進入水氣團立即施放異能，使得水氣團不僅有高溫還充滿電能。另外，有隻大白虎在雨中來回踱步，紅色液體不停從頭顱上的兩個空洞裡冒出。眼窩裡沒了眼睛，眼皮依舊會開開闔闔。那空無一物的地方，一會兒瞪大，一會兒瞇起。彷彿想看見什麼，卻又什麼都看不見。只能在幽暗深處聞烈雨沖刷聲，嗅紅血球氧化發散的鏽蝕味。兩頰上的溫熱，是血，是雨。
「沙利葉，那個叫『識』的異能者，化身成白虎所施放的枯槁異能很不妙。不僅能吸收我們四人身上的精神專注力和體力，還透過某種方法傳導分配給TSA第五階層所有異能者使用。等於他們有源源不絕的能量，可以毫無顧忌以最大功率輸出異能力。而我們則像陷入流沙的傻子一樣，不得不浪費體力去做無效對應。無論攻擊、防守，動作越激烈，反倒讓自己的精力以數倍速度瞬間流失——」搞不清楚敵方枯槁異能是用什麼方式不停吸取敵人精力。這，是最麻煩的。
利維坦好不容易抓到一點餘裕時間，趕緊以意念將想法傳導給沙利葉。剎那，她被來到身後方的黑灰窮奇給用力撞一下背部，跌進混沌製造出的灰黃煙塵迷霧。煙塵迷霧裡伸手不見五指，當視覺還來不及習慣在灰黃塵霧裡頓時失去方向感的瞬間，饕餮便以巨角衝進來將她頂上空中，張開鋭齒大嘴一口嚥下。要不是利維坦反應夠快，以長鞭借力使力強迫身體上半身重心偏離軌道，急速出掌觸碰饕餮，讓整排牙齒石化並碎成粉塵，否則她早已斷成兩截。貪、瞋、癡。麻煩的組合。利維坦銀灰色冷冽眼眸緊盯徘徊於她周圍的異能者，階層代號為「瞋」的十一歲女孩，變異成灰黑色窮奇後未曾停止宛如豺狼的飢餓目光，滴著口水注視獵物。
「啊，我也是這樣推測的。TSA完全看準卡登諾沙成員間幾乎沒有所謂的『團隊合作』關係，第一步便用『團隊合作』來掐住我們的弱點。」在余伯斯慘遭他人殺害後，能以這麼快的速度掌握原先由余伯斯管理的第五階層異能者，可見得羅曼特早有佈局。待時機一到，立即出手。「執行代碼輸入」，應該是啟動AI腦晶片裡某項控制程式。不然聽命於余伯斯的第五階層異能者，恐怕不會乖乖就範於羅曼特的指令才是。沙利葉心想。
羅曼特這人陰險狠毒加上思路清晰有謀略，絕不是可以輕忽的對手。也難怪莫靜兒會用如此隱匿、繁雜、耗時的方式進行為莫寧兒復仇的計畫，她深怕被羅曼特攪局。他懷疑，恐怕莫靜兒連羅曼特攪局的機率都考量到了。「當對方胸中城府比自己還深時，我們就要比對方更精於算計」沙利葉想起莫寧兒曾對他說過的話，嘴角不禁微微上揚。是淡淡的苦笑。他想，那兩人真的是父女。想法，完全一模模一樣樣。
老實說，卡登諾沙的成員們確實未曾以「多人同時出場」方式來執行過任何殺手任務（更別提陸迦儂專屬的「清道夫」回收委託任務）。畢竟執行殺手任務必須低調行事，避免引來不必要的側目與留下任何目擊證人（卡登諾沙經營的地下殺人網站，可是以極度隱密性與行事乾淨利落不著痕跡著名於地下社會）。況且卡登諾沙接單的殺人任務目標都是普通人類，實在也沒什麼必要出動太多異能者同時現身。習以為常的狀態，竟成為戰鬥注意事項裡應當注意卻未注意的疏漏。著實意外。
「該怎麼辦？我看路西華、別西卜一臉不太想使用異能力的樣子，應該也是注意到精神力、體力流失的問題。對方刻意將四人困在陣形裡，用意分明不在殺敵。而是拖延我們追趕上藺冬雪的時間。」利維坦稍微搜尋腦中記憶。
她記得TSA第五階層異能者的異能力值連評估為中等都算不上，動物型態化的基因設定恐怕還會被認為有點多餘。然而，改變外貌讓人體得以跨界使用動物體的天賦優勢，並應用自然物理原則作為戰鬥技巧，余伯斯這位科學家創造的動物化異能者，遠比卡登諾沙得知的TSA異能者分析數據表還要令人驚艷。
利維坦甩動長鞭確保自身安全區域，沙利葉僅使用匕首東戳西砍避免敵人太過靠近。別西卜揮舞雙彎刀格擋攻擊，略顯意興闌珊。路西華以蛇矛捅刺敵人拉開距離，以換取長矛的使用空間。TSA第五階層再次有條不紊地走位，這次是五內三外陣型。猛攻再次主動向前擠來，他們四人限於被動。
「我懷疑⋯⋯TSA第五階層的攻守陣形是為了分散敵人的注意力。三內五外陣型和五內三外陣型交換的時機，大概不是取決於敵人的動作。恐怕能吸取他人體力的『枯槁異能』，能『頻繁』使用但無法『長時間』持續，每隔一段時間必須稍作休息。為掩飾這段『休息時間』，其他人便用陣型改變來轉移敵人注意力。」沙利葉腳踩地後空翻了一圈，閃離渾身散發高溫的朱雀。點點雨滴落在那代號為「受」的異能者身上時，立即蒸發成水氣發出滋滋聲響。沙利葉注意到TSA第五階層異能者的軀體復原能力相當好，因為不久前被路西華液化異能「液化冥界」毒液溶蝕的豔麗橘紅羽毛翅膀，已完好如初。麻煩事又增添一項。
「經你一說，三內五外陣型和五內三外陣型交換時，好像唯獨『識』的位置沒有太大改變。啊——走位時間——就是『識』的休息時間！」利維坦恍然大悟。
「對。而且變換陣型時，第五階層其他七個人對我們四人的攻擊會特別積極猛烈。」沙利葉以左掌推地翻滾幾圈起身，向右閃開玄武以霜凍異能射來的密麻冰針雨。趁隙之間將正在下的雨結成冰，並改變力量運行方向。漂亮的一招。
「沙利葉，路西華決定要用『地獄血界』。我會找個時機點強硬讓TSA第五階層的包圍網露出缺口，你和利維坦先走，等我們收拾完會趕緊追上你們。」腦中響起別西卜那符合六歲年齡的稚嫩聲音。儘管知道可愛的慕樂樂和慕南南進入異能模式時，因為人格不同會有個性、智力上的落差，但還是有點不太習慣。路西華的傲慢神情，別西卜的暴食飢渴眼眸。嗯，他還是比較喜歡平日的銀髮蘿莉雙胞胎。不對，這話不是變態蘿莉控葉爾欽才會說的嗎。想到這，黑色瞳孔裡增加了幾分陰沉。
「不得不說，TSA指導官羅曼特不單是名科學研究者，更是位聰明的謀略家。為了應付沙利葉的控制異能『惡魂之眼』和崩解異能『中樞絕斷』，居然命令旗下異能者在尚未開始戰鬥前，便優先讓自己失去視覺。」羅曼特知道動物化的異能者即使失去視覺也能夠靠聽覺、嗅覺、觸覺感知敵人位置。或許，應該說成為動物形體後失去視覺，才不會束縛住原先聽覺、嗅覺、觸覺的優異本能。利維坦相信羅曼特在某處俯瞰著，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像神一樣。
「白虎是突破點。」沙利葉以不讓敵方發現的視線，隨時確認「識」的位置。
「我想也是，無論陣型是三內五外還是五內三外，皆是以他為中心作變化。路西華說，那隻白虎是靠『水』來吸取、輸送精力的，只要我們一待在雨中就會沒完沒了。我的火焰異能『火焰崇拜』和冰霜異能『冰霜獻祭』，正巧和對方擁有的異能力有重疊性，隨意施展恐怕會反被利用。若是路西華使用『地獄血界』，便能快速解決現在這煩人的狀況。」即始此刻沒有下雨，有霜凍異能的玄武也能透過朱雀的高溫融解冰塊製造出水。這也就是別西卜始終無法使用異能的原因了，她不能提供有利於敵人的機會來增加己方困擾。
「只不過——」麒麟接連降下驚人閃電，應聲打斷路西華才剛起頭的語句。她必須專注在難纏的敵人身上，無法分神使用意念。
「只不過？」利維坦的聲音有點著急。
「地獄血界的影響範圍有點大，你們倆等下從突破口離開後要馬上使用『瞬移』。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別西卜幫路西華接續未完成的話語內容。
「大概多久妳們兩個可以追上來？」沙利葉估算著他和利維坦待會要以多快的腳程追趕浪費的時間，但也不能衝太快，避免讓路西華、別西卜多花時間找他們倆個。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別西卜賊忒忒掩嘴大笑。
「有什麼好笑的？」沙利葉沒好氣的說。
「抱歉、抱歉。我剛才是一時忍不住大笑，笑的時候才想起來卡登諾沙裡只有我和父親、母親看過血界異能『地獄血界』的真面目。也難怪你會有『我們何時能追上』的疑問。」別西卜嘴巴說抱歉，依舊是賊嘻嘻笑著。
「別西卜，快點告訴利維坦、沙利葉衝向白虎的時機點和暗號是什麼，不要再鬧了！」帶著傲氣的稚嫩聲音和怒意眼神一同殺了過來。
「好啦好啦。」別西卜朝路西華扮鬼臉。
「倒數的三秒內，利維坦儘管對TSA第五階層的八個人使用重力場異能。」這次是路西華沒好氣的命令語句。
「沒問題。」利維坦點了點頭。
慕氏雙胞胎在殺意湧上後，頭髮與瞳孔色澤會從銀灰加深成墨綠。加上驟變的個性，兩個孩子雖然身形依舊嬌小可愛，然而眼睛裡透露著隨時隨地在打壞主意的鬼靈精怪模樣，在他人眼裡看來絕對是不折不扣的小惡魔。儘管六歲，但她們早是獨當一面的殺手。
三——
遭到利維坦以重力異能「重力趨勢」突襲的八個身影，定在原地奮力扭動企圖掙脫無形力量對他們的箝制。
路西華張開小口，兩根長獠牙咬進別西卜的纖細脖子，低頭用力吮血。當她再次抬頭時，可愛面龐上的墨綠眼眸裡凌厲陰狠。以向左向右高高揚起的嘴角面對全場。
二——
沙利葉黑色瞳孔色澤晦暗，千萬條半透明黑色緞帶從他頭顱裡應當是眼睛的部位竄出。白虎聽聞聲音的耳朵來不及動那一下，在0.5秒內已成碎屍萬段。
一。
沙利葉與利維坦，雙腳蹬地一齊奮力躍進濛濛雨陣之中。
瞬移至更高的空中時兩人回首望向他們方才離開的地方，只見七個由內急速膨脹的扭動肉團應聲爆炸。
「我們追上來囉！」笑靨璀燦。
沙利葉與利維坦還未落地，幼女雙胞胎已經從屋頂瞬移到他們面前。
小手牽著小手，沾滿粘膩豔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