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老師好。」

校園早已空蕩，辦公室的老師們也已下班，只剩下許呈願及還坐在辦公桌前的等待他到來的老師。

「我真意外呢，當我看你在便條紙上面寫的東西，我整個人嚇到差點摔倒呢。」

揮著手上黃色便條紙，上面是稍早許呈願貼在老師辦公桌上，寫著〝請告訴我何茵是誰〞的屬名紙條。

「所以…老師認識何茵學姊嗎？」

「學姊…她確實是你學姊沒錯，只是差多了。」

老師搬來一張有點生鏽的灰色鐵椅讓許呈願坐下，喝了一口白色馬克杯的茶水，沉重的開口。

「十五年前，我才剛進來這間學校沒多久，何茵就是我當年帶的第一批學生。」

「十、十五年前？」

聽見這回答使得許呈願打了一個冷顫，老師歹說有四十幾歲，十五年前的話就是個二、三十歲的年輕老師，那麼何茵就不應該是他現在看到的十七歲模樣。

「這所學校很多人都不清楚為什麼頂樓禁止進入，只有我跟另外幾個資深的才清楚，那是一個很可怕的過去，你確定你要知道？」

「…老師，我真的很想知道何茵學姊到底是誰。」

老師看著許呈願瞇起眼睛，深深的魚尾紋夾雜著複雜的情緒，他喝光了杯中的茶水清了清喉嚨，伸手拍拍許呈願的臂膀。

「我先問你，你是不是有偷偷跑去頂樓？」

「呃…我…」

「我不會記你大過，你是不是有跑去頂樓？」

許呈願低下頭不願看著老師嚴肅的面容，只是輕輕地點點頭承認。

雙手抱胸的老師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看向窗外的夕陽，似乎在回憶十五年前所發生的事情。

「也難怪你會知道何茵，這麼多年了，她怎麼還在頂樓…」

「老師？」

不安的情愫在胸中不斷地被放大，如波水漣漪逐漸擴大，末梢神經都在發麻，心臟的跳動越發越快，快要令自己喘不過氣來。

「那年，由何茵帶頭發起的學生抗議活動，卻意外死在頂樓。」

「學姊…死了？」

耳邊嗡嗡作響的聲音特別巨大，許呈願忽然覺得眼前一片模糊、頭暈目眩，他忍住這些異樣的不適，雙手緊握住雙膝專注地聽老師接下來要說的事情。

「何茵是個很討人喜愛的學生，是個擁有用不完能量的孩子，但同時也是個非常令人頭疼的問題學生，她不滿學校的規則，總是被學務主任或是教官追著跑，那天，因為一名學生的違規即將面臨退學，她居然帶頭領導其他同學引發一起抗議活動。」

「她和幾個同學跑去頂樓，揮舞著她製作的抗議旗幟、拿著大聲公開始說著對學校規則的不滿，幾個老師跟教官還有糾察隊跑上去想把她們帶走，於是一群人開始拉扯。」

「結果…結果她不知道被誰用力一推，推到了牆上，被牆上突出的鋼條…」

老師的聲音已經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他取下眼鏡抽取桌上的衛生紙擦拭眼淚，靜靜聽著這故事的許呈願瞪大著雙眼，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明明…就不關她的事，她卻發生這麼悲慘的事情…」

「…後來呢？」

「因為事情鬧得太嚴重，學校把這件事壓得死死的沒有被外傳，當年上去頂樓的學生通通隻字不提地轉學，而那幾個老師和教官也調去別間學校，學校把頂樓封起來也找了法師來頂樓作法幫她超渡，我也天天寫金剛經並到頂樓燒給她，有的時候我會感覺她其實還在那裡，但我看不到，我很想知道，她是否沒有眷戀地離開人世間去投胎了。」

「直到你寫了這張便條紙，我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在那裡。」

許呈願感覺全身的神經被拴緊，雞皮疙瘩不斷浮起，他不太能好好去運轉自己的腦袋理解這一切。

何茵早就死了，他遇見的她是被悲劇的意外以及對人世的留戀栓在頂樓的靈魂，瞬間何茵的祕密被解開了一半，這能說明為什麼她的體溫總是那麼冰冷、她不願多說關於她的喜好、她的私人生活、她無緣無故地消失以及只能在頂樓見到她的事情。

但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何茵讓自己看見她？何茵對他的喜歡是否真實？還有就是，她對人世間的眷戀到底是什麼？以至於過去那麼多年還在頂樓徘徊？

「呈願，老師建議你別再去頂樓了，說不定你也是讓她放不下在人間的眷戀不肯投胎的理由之一。更何況，她待在人間的時間太久了，我怕你…」

「學姊不會害我。」

斬釘截鐵地打斷老師接下來要說的話，他相信何茵不會是那樣的人，而他也相信，當何茵說也喜歡他以及叫他遠離自己時的那份真誠，那並不能偽裝的。

老師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抬頭看看窗外已漸漸由橘紅轉為黑幕，他拍拍許呈願的肩邊站起來收拾桌面的東西。

「老師只是〝建議〞你，如果你有更好的辦法的話，那就去試吧。」

對著許呈願淺淺一笑，顯得蒼老的面容帶著許多傷痛及慈愛，許呈願低下頭沉默，跟著老師一起離開辦公室。 他並不清楚自己可以怎麼做，那不是自己熟悉的領域，而何茵又不見蹤影，許呈願的心情還尚未從這巨大的衝擊中回神過來，他需要好好地去思考跟釐清自己的情感和情緒。



  當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他夢到他在學校的頂樓，周圍都是他沒看過的同學及老師和教官，大家不知道在爭吵什麼拉扯在一起，他發覺自己也加入了這混亂的行列，意識告訴自己不想動手去傷害這些人，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雙手去拉扯一個女同學的衣服，對方奮力地去抵抗，明明很嬌小力氣卻挺大，他瞪眼一看才發現，那是何茵，此時許呈願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的身體奮力地推了何茵，何茵重心不穩一個蹌踉向後摔，撞上的身後的水泥牆。

何茵睜大雙眼直直看著他，嘴角慢慢流出鮮紅血液，滴落在雪白色的襯衫制服上渲染開來，如此不和諧的觸目驚心，許呈願的身體動也不能動只能這樣看著何茵在他面前死去，他想尖叫、他想怒吼、他想哭泣，但卻像石化般無法做任何動作。

「阿呈，為什麼要推我？」

原本應該了無生氣的何茵突然開口輕輕地出了聲，眼神充滿哀傷看向許呈願，好像不明白為什麼他要這樣對自己落得這場局面。

許呈願從床上驚醒，方才的夢境太過真實，彷彿當年推開何茵的人就是自己。

他難受地從床上坐起擦了擦額頭沁出的汗水，他回想夢境裡何茵喊他的名字對他說為什麼推她，許呈願不懂，為什麼最後變成自己是害死她的兇手。

「學姊…我到底該怎麼辦…」

掩著臉忍不住低聲啜泣，他覺得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使他措手不及，他不知道這件事情到底應該怎麼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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