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月下森林-24

本章節 4781 字
更新於: 2019-06-27

  無數魔彈一齊打在漢姆斯身上,漢姆斯大聲狂吼,與轟隆的聲響混雜,震波與煙塵同時擴散,像極了戰神從天而降,承受山崩地裂,舉手投足盡是震撼天地。

  艾德從地上狼狽爬起,胸口劍傷熱辣辣的,鮮血濡濕了衣物。眼見漢姆斯以身作盾,正承受狂轟濫炸,身上服裝已被炸得碎屑紛飛,急忙運使魔力,架起風牆抵擋。背後寒意再度傳來,艾德反手一揮,空氣彈射出,將從背後偷襲的皮衣男子打退數步。

  眾人一擁而上,婦人女子雙刀光芒閃爍,唰唰地襲向艾德。「滾!」艾德連續射出空氣彈逼退了她。此時眼前一陣灰影飄忽,長袍男女的身影形如鬼魅,兩人不停左右變換,配合得極為巧妙。艾德風牆一邊抵擋遠程攻擊,無暇專心觀察敵人,心中煩燥異常,空氣彈連射,全數打空。

  長袍男女亮出刺劍,踏著詭異的步伐襲來。艾德無法鎖定目標攻擊,乾脆架起第二面風牆。突然,視線一陣天旋地轉,艾德背部遭遇重擊,長鬚老者金屬長杖從背後將他打飛出去。

  艾德趴倒在地,冰冷的土地摩擦他的臉頰,背部痛得骨頭都要散去。抵禦的風牆消失,婦人女子見狀,雙刀舞起,再度殺上。

  漢姆斯從被轟炸的混亂中恢復,大吼一聲,大槌揮去,千鈞一髮之際架開刀刃,其餘敵人再度圍攻,與漢姆斯展開肉搏廝殺。然而漢姆斯身上傷口未及復原,動作已不若先前迅捷,混戰中,身體不停出現新傷。

  遠方攻擊飛至,艾德頂著傷勢勉力爬起,風牆抵擋,但他的傷勢太重,連續幾波衝擊,終於再也無力抵抗,風牆被貫穿,艾德又承受劇烈衝擊,向後飛出。漢姆斯伸臂攔下艾德,一下子全身空檔,婦人女子刀刃斬過,劃傷漢姆斯大腿,長鬚老者長杖打在漢姆斯肩頭,令他跪倒在地。漢姆斯手中巨槌拄著地面,長袍男女兩人刺劍刺出,抵住漢姆斯的頸部。

  所有的攻勢停了。

  「投降吧。」工人男子說。

  漢姆斯冷眼觀視眾人,將艾德緩緩放置地面。艾德奄奄一息,連續咳了幾聲,嘴角溢出一抹鮮血,視野才從模糊中回復清晰。他勉力翻身爬起,環視一圈,月光誇張地照耀,直立的人影如同鐵牢,微風吹撫,斷枝殘幹四處散落,雪白的月光本應美好,如今卻特別淒涼,特別刺骨。

  「輸了……嗎?」

  艾德喃喃唸道,眼角餘光看向漢姆斯,他的衣物破破爛爛,身體紅一塊青一塊,到處都是傷口,但他依然挺著胸膛,面帶微笑,就像個準備光榮犧牲的烈士。漢姆斯回過頭來,兩人的目光交錯。

  「哈……挺刺激的吧,我的好夥伴。」漢姆斯笑。

  「呿!」

  艾德心中怨嘆,這被逼在懸崖邊的絕境,可是漢姆斯屢屢打破自己的盤算一手造成的。但他不怪他,這是漢姆斯的一貫作風。艾德知道,他寧願像個傻蛋般地站著,也絕不願聰明地卑躬屈膝。他是唯一最相挺自己的神經病朋友,既然他決意奮戰,抵死不降,身為好友,也必然相挺到底。

  艾德又看向瑪莉,雙目緊閉,月光照著她的臉龐特別柔美,恍若與世隔絕,自己與漢姆斯的浴血奮戰似乎與她毫不相干。想到這瘋女人可以在毫無知覺的情形下死去,不用面臨失敗的愧疚,渾然不知自己究竟造成多大麻煩,太幸福了。

  艾德把心一橫,怒道:「投降?咳咳……我投你媽降!」

  「哈哈哈哈哈哈!」漢姆斯爆炸般地笑起,縱使身負傷痕無數,卻毫不影響他的意志。他大喝:「好啊,說得好啊!老子現在有點累,敢不敢等老子休息一陣,再來繼續戰個三天三夜!」

  「好提議,不過可惜了。」工人男子冷笑:「因為我這個人不喜歡等待。我討厭浪費時間,真的很討厭。」

  平靜的話語如同死刑宣告,工人男子沙球射出,眾人隨之攻上。

  最後的處刑展開。







  「不……不可能,這、這是不可能的事,在下的算計應當正確……沒錯,在下的思維無誤,可是……為何……到底為什麼……對,沒有錯,就是這樣……不對……為何會疏漏?應該考慮到的,在下應該要考慮到的……所以,必須殺掉……」

  麥奇的話語斷斷續續,宛若煮湯沸騰的鐵鍋蓋不停跳動,表情失神,單手掐住修特的咽喉,隨著他的喃喃自語,手上的力道持續加強。修特試圖掰開他的手指,但卻感到麥奇的手指猶如鐵箍紋風不動。他漲紅了臉,空氣愈來越稀薄。

  「……在下失算了?在下必須殺了你……難道沒有其他可能?『魔沙』……漢姆斯……復仇、凌虐、精神、痛苦……瑪莉……憎恨……人性,對,那女人……就是那女人!」

  麥奇的手一下子抽回,扯下修特領口幾顆鈕扣。

  救贖的空氣回來了,修特按著胸口瘋狂地喘氣。他沒想到這意氣風發、虛偽至極的冒牌貨,竟也會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看到他這個樣子,從最一開始與他對話累積起的不滿惡氣,在這一刻終於發洩出來。真是神清氣爽。

  修特不自覺笑了出來:「哈……看你這驚慌失措的模樣,好可愛。你這自大的失敗者。」

  「人性……老師,人性啊……」

  麥奇視線一會看向天空,一會又在鄰近樹叢間游移,失魂般地不停訴說著,口中重複的單詞更像自言自語。忽然,他回過頭,目光猶如箭矢穿透而來,他的魔力跟著炸開,隨即散去。

  「感謝老師指導,在下懂了,真的懂了。」

  麥奇露出微笑,將那魔幻又虛偽的面具重新戴上,連同那過分正確的噁心感。

  修特嘲弄說:「懂了?非常好,你這做學生的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是的,因為老師的點醒,才讓在下認識到自己的思慮不足之處,以及老師您的思慮不足之處。」

  麥奇隨意搓揉著雙掌,接著右手輕撫過禮服內襯,手中多了一只透明的、似乎是玻璃製成的精緻搖鈴。

  「在下就明說了,您的不足之處,便是對人性的輕忽。在下知道,您利用『強化感官』的能力,給了瑪莉女士最為痛苦的復仇。但在下有個假設,如果瑪莉女士過去經歷的折磨與痛苦,等同於您所給予的痛苦數量,甚至是超越呢?」

  「所以呢?」

  「人性啊,可貴的人性啊,極端的苦難將造就極端強韌的心智,而仇恨,更是使人不顧一切,從而戰勝一切困境,最為極致心智的表現,這便是人性。復仇時的您如此,而瑪莉女士──更是如此。」

  「呵,你是說,她將會醒來向我復仇?太好笑了,你別忘了,我可是在她的胸口捅上了致命的一刀。」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好了。但是您也別忘了,您的復仇慾望,給了她太多強烈的折磨,況且,您還未將她一刀斃命,反而給了她一線生機,讓在下有機會施予救援。而這代表了什麼意義,老師您知道嗎?」

  修特瞪視著他,表情盡是不屑,不安的感覺卻在心底一下子擴大。

  麥奇搖了搖手中搖鈴,清脆悅耳。修特不明白他的用意,但鈴聲發出之時,隱隱有股心臟被絲弦抽動的錯覺。這必是魔器,與自己的鴿笛同樣。

  「您對瑪莉女士欠缺理解,就是您最大的失誤。在下知曉她的過去,那是可是地獄,令人不忍直視的地獄。從地獄中存活下來的人,其心智足以承受萬千苦痛。」麥奇解釋著說:「所以,在下在此斷言,她必將甦醒,帶著最強大的憤怒與仇恨毀滅一切。這份仇恨,老師您可是親自灌溉了十分充足的養分啊。您口中無神世界的『魔沙』游擊隊必然失敗,而您,將會迎接最慘烈的報復!」

  他又搖了搖鈴,像是在為自己的推斷論述提供信心。

  修特哼了一聲:「你的自大,未免狂妄過頭了吧。已然重傷的將死之人,你竟然認為她能夠復活?你的口才既然這麼傑出,能夠把黑的說成白的,我建議你,要不要乾脆去當個商人如何?」

  「是否誇大,很快就能證明。」麥奇舉手指著修特眉心,輕笑說:「發動您的『強化感官』吧,讓魔力朝北方而去,你的組織同伴們正在戰鬥,相信您立刻就能得到答案。」

  修特閉目,真的依言運使魔力。淡淡的魔力向北方快速奔走,很快地,十幾人的模樣與動作在腦中浮現。

  隨即,修特瞪大了眼。







  一陣低沉的地鳴聲響起,大地忽然劇烈震動,艾德與漢姆斯周圍揚起塵土,無神世界眾人本能地全數向後退避。工人男子沙球飛至,一聲巨響,沙塵沖天,卻見一片灰幕當中出現點點銀光,如星河閃耀。

  沙塵飄散,眾人定眼瞧去,難以置信的場景在眼前發生。

  地面竄出無數銀色線條,既像發光的小草,又像軟化的鐵欄桿,在空中有生命似地搖曳,將奄奄一息兩人包裹在內。仔細觀察,似是一條又一條串起的金屬鎖鍊,構築成了整道銀白色的高牆。線條互相交錯碰觸,不斷響起叮叮的撞擊聲。

  工人男子一時呆愣,情勢轉變得太過突然、太過詭異。一旁婦人女子問:「怎麼回事?」

  「不知道,但可以確定……是某種異能……」工人男子望著前方奇異光景,回答得斷斷續續。卻聽得一陣急促叫喚:「戴、戴爾組長!」

  邋遢男子飛奔上來,蓬頭垢面的臉上盡顯慌張。

  「怎了?」

  「呼、哈……不好了,那是……嗚嗚嗚嗚噁噁噁噁噁!」

  邋遢男子呼吸急促,整個人突然軟倒在地,雙手抱著胸腹,神情痛苦。工人男子大驚,又聽見哀嚎四起,放眼望去,同伴們一個一個身形搖晃,抱頭或抱胸,似乎正忍受某種無以名狀的「什麼」。當中幾人站立不穩,便如同邋遢男子癱倒在地。

  「這這這這這這這這是……」婦人女子拄著刀刃,勉力支撐,口中話語連續疊了好幾個字,「……是……是是是是……魔、魔力……嗚,好冷……」

  工人男子聽罷,一股惡寒一下子從背脊湧了上來,他不自覺抱身取暖,然而,這冰冷的感覺卻像是從身體內部散發,竟完全無法抵禦。他感到頭痛欲裂,視線一下模糊一下清楚,牙齒不斷上下打磨,胃液也在翻騰,強烈的噁心感令他急欲作嘔。

  只見前方銀色高牆飄逸,一陣風吹過,也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工人男子看著高牆彷彿化作點點白雪,開始隨風飛散。

  邋遢男子爬到工人男子身邊,抓住他的褲管,顫聲說:「來了……『鮮紅獵犬』……回來了!」



  艾德與漢姆斯正閉目待死。因中毒而遭壓制的能力,加上敵人聰明的作戰策略,都讓他們傷得太重。漢姆斯能力雖然可以自行恢復傷口,也已來不及,即便口頭逞強,發言挑釁尋得暢快,他們也知道,迎接而來的最終結果必然是死亡。

  未料迎接而來的,卻是一陣天搖地動。

  無數條銀鞭圍繞兩人破土而出,如同神蹟般,救下了風中殘燭的兩人。隨之而來的,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冰冷而充滿惡意的魔力氣息。而這氣息,是他們相處以來,感受最為猛烈逼心的一次。

  兩人瞠目結舌,互相對望。心跳聲很大,彷彿大鼓咚咚敲擊。無論現況如何荒誕,這不可思議奇蹟確實發生了。

  他們緩緩回頭,像等待審判的罪人,望向那既是奇蹟,又令人絕望的「根源」。



  銀色的高牆從上而下緩緩消散,像是揭開了舞台帷幕,清脆的聲音彷彿有千隻風鈴一同搖擺。月光投射,眾人的目光投射,所有的光線投射,全數匯聚於圓形的舞台中心點。

  銀白色的線條在空中跳舞,一點一點光芒忽閃忽滅,銀鞭彷彿正帶著自我意識恣意舞動。在其之下,是千絲萬縷的紅線隨風飄逸,潔白的月光沾上了邊,揉合成了最淒涼的紅,那是她無比自豪的秀髮。

  她,在萬眾矚目中站起。

  「嘻……嘻嘻嘻……」

  微風中的笑聲清脆悅耳,空氣好似變成了液體,黏上所有人的皮膚。

  她迷茫地望著天空,她的視線牽引著觀眾目光,那巨大的圓月,用純白的光線沐浴她的全身,身影輪廓宛若披覆了一層淡淡白雪。風吹撫她的髮絲,漆黑貼身的禮服骯髒破損,慘白的肌膚在眾人面前顯露無遺,胸口被大片布料反覆纏繞,暗紅色的鮮血滲了出來,沿著她的腰身、臀部、大腿輕盈流下,最終回歸大地。

  整片的青色點綴著黯淡的紅,這身影太過淒美,這景象太過絕望。

  如同惡魔,自鮮血中重生。

  「小狐狸……人家的小狐狸……到哪兒去了……」

  瑪莉的聲音又輕又柔,語調似唱非唱,卻又如千萬根細針,清晰而尖銳地刺入耳中。

  極端冰冷的魔力壓制了一切,所有人只是癡癡地望著她,瑪莉掃視所有人一遍,每個與她目光對上的人,都像老鼠遇上了蛇,不敢有任何動作。她視線又回到了天空,挺起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氣,周圍空氣好似全被她吸去,眾人屏息以待,幾乎忘記了呼吸。

  忽然,瑪莉面露凶光,魔力向周遭擴散。眾人感受魔力奔騰而來,紛紛抱頭承受,隨即發現並無異狀,互相看了看,大力地喘氣。

  只見瑪莉側頭望著漆黑的森林深處,臉上浮現嫵媚的笑容。

  「嘻……小狐狸等等喔,人家馬上就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