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善或許無法化解惡,但能給予人迎戰惡意的勇氣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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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6-20
「檔案裡的人臉都做過處理了。」教務主任說。
陳連曜芳顫抖地將平板放回桌面,而後頹喪的坐回原位。
檔案播完了,教務主任和一年G班的班導師再次起身,對陳燕如和陳連曜芳道歉,陳燕如的母親的反應不如林同學的母親那麼冷。
「我要告你們,每一個欺負我女兒的人,我都不會放過!」氣急敗壞的陳連曜芳大吼,臉頰上的肉隨之顫動。
「好啊,一起告吧,不過妳得排在我後面。」林同學的母親何美雪冷冷的說。
「大家冷靜冷靜……」頻頻用手帕擦臉的教務主任,完全沒注意到手帕幾乎濕到可以擰出水來了。
「冷靜有什麼用?我女兒被欺負了啊!你們學校到底是怎麼管的?當初我是因為看到白苜蓿的名聲好,才舉家搬過來……」
這時,臉色蒼白的像張紙似的陳燕如突然站起身,場面肅然安靜下來。
低著頭的她,發出撼動人心的低吼。「媽妳不要說了,老師沒有錯,錯的人是我。」
這話止住了她母親的謾罵,也讓所有的視線次聚焦於其身,她全身繃的緊緊地,彷彿在被逼下去就會當場如氣球般碰的一聲炸開般。
而她也真的炸了。
陳燕如的聲音瞬間變得既尖銳又歇斯底里。「我被欺負是活該,是我的錯,我的錯!夠了吧?可以了吧?」
「燕燕妳、妳……」
「哼!總算肯說實話了?」何美雪嘲諷道:「還說妳知道妳女兒?妳知道什麼?知道什麼?」責問的音調一聲比一聲高,彷彿她不僅在責備著陳燕如的母親,也在責備自己。
「我、我,可是……」陳連曜芳已經不曉得該說什麼,該怎麼去理解整件事情才好了。
「我也是欺負欣瑜害她去自殺的人。」陳燕如死死的摜緊了雙手,說的顫抖不已。「她被欺負的時候我沒有伸出援手,旁觀的我也是加害者。所以……所以我被欺負也是、也是活該。」
一顆顆淚珠落在桌上,發出沉默卻也沉重的聲響。
語畢,整間會議室變得異常靜謐,氣氛壓抑,宛若沉在深深海底。
好像那幾場和林欣瑜相見的夢。
我想到她一次次的帶著我跳樓,另一隻手總握著信封和筆,哪有人自殺還會握著信封和筆呢?
肯定是因為很重要很重要吧。
是了,我錯了,那根本就不是遺書。
我得替林欣瑜說出來才行。
一意識到自己真的要在眾人,而且絕大多數都是長輩面前發言了,緊張的我便抖的像篩子一樣,怎麼都抑制不了。
我好怕人,自從被欺負後,我就很怕人了,因為人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翻臉,人們總那麼莫名其妙地將惡意加諸在我的身上,我好怕,真的好怕。
可是,不能停在這裡。
我自己就算了,明明已經過世,卻因著餘願未了而跑來我夢中託夢的林欣瑜呢?
還有……一直陪著我調查這調查那,翻東找西的小霆呢?
不,無論如何,我都絕對不想辜負小霆,要是他因為我在此膽怯而生氣的話,我一定一定承受不住。
說不定他又會再次與我絕交。
一股混合恐懼和釋放的複雜感受,瞬間淹沒了我,使我眼前一暗,幾乎承受不住。
「別怕。」舅舅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某個彼方傳來。「我在這裡。」肌膚與肌膚貼合的溫暖也暈染過來,那是舅舅的手的溫度。
我回到現實了,一咬牙便站起身說:「林欣瑜沒有自殺。」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我火速翻開本子,忍耐著齒關打顫,逐字唸起:「林欣瑜沒有自殺。我、我也曾被欺負過,從國小五年級一直到國中畢業都被欺負。林同學的經歷我也經歷過,她、她的心情我大概知道……」因為緊張,我講的斷斷續續,頻頻深呼吸好讓自己冷靜點。
「她、她和我一樣不願看見自己到底有多悲慘。我們知道自己很慘,但知道和真的體認到是兩回事……」我想起那天看到陳燕如被欺負的場景,胸口一緊,差點無法呼吸。「我們只是默默的隱忍,數著日子,盼望能快點上課、快點放學、快點……畢業。我相信林同學的想法應該和我一樣,因為這樣能一直想著未來,不用面對殘酷的現實。」
「但是,林同學很幸運,她、她的同學中有陳燕如。陳燕如寫了一封信給林同學……這就是她為什麼要偷走餅乾盒的原因,但那封信並沒有像網路上說的那樣,害林同學自殺,但的確是相關的。」
頂著大家的目光,我從筆記本的最後一頁拿出一張略為發皺的信紙,上面寫了Dear和謝謝,最後一撇則是勾了一條長長的藍線。
「難道妳……」陳燕如低訝。
「抱歉,等此事一結束,這封原本就是寫給妳的信一定會交給妳。」我對她抱歉的笑了笑,再轉向眾人。
「一封怎樣的信,會讓一個被霸凌的人願意回信,並寫上謝謝呢?我也曾被霸凌過,我是不可能回一封謾罵自己的信。一來是害怕,怕會受到更糟糕的報復,二來是能回什麼?對罵妳的人也只能回以謾罵吧?但這沒有意義,我們根本就不願意接受自己到底有多悲慘的事實,所以我都會把那些謾罵的信和紙條丟在學校,根本不會帶回家。」
然後,我從口袋取出另外一只顏色是粉嫩雲彩色的信封,抽出裡面的信紙並循字唸道:「Dear:林同學。妳今天又沒來上課了,是因為……」我將楊家祖的名字略過。「……那群人欺負妳的關係吧?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要寫這封信給妳,以前我沒遇過這種事情,看都沒看過。妳一定很痛苦吧?對不起,我沒辦法幫妳,其實我在旁邊看也覺得很痛苦,很難受。妳是做了什麼才被那群人找麻煩呢?對不起,我不是寫信來問八卦的……總之,希望祝妳恢復健康,再來上課。陳燕如。」
一聲嗚咽響起,陳連曜芳哭了。
「我就說、就說我家燕燕不會欺負人。你們聽聽,好好聽聽燕燕寫的信是什麼內容。」
陳燕如反倒脹紅著臉,全身都繃得緊緊的,像是在防禦著什麼,否則她就要崩潰似地。
「這個……學校一直沒有認為陳燕如同學欺負林欣瑜同學。」教務主任又用手帕抹額。
「我一直以為那孩子在裝病。」何美雪露出一抹慘澹的笑。「請假的次數一多起來,我便開始懷疑她了。但那孩子……還是一直笑著。明明被欺負了,卻還能笑出來。她不是會鑽牛角尖的孩子啊。是我害了那孩子。明明她有好幾次對我欲言又止,為什麼我沒有發現?」何美雪講著講著,眼淚便落了下來,聲音漸漸哽咽。
往前一看,陳燕如也哭了。
我不曉得該說怎麼辦,是要安慰她們呢?還是要繼續說下去?
猶豫之際,舅舅拍了拍我,送來一個鼓勵的目光,於是,我舉起本子,繼續逐字念下:「現在,我要說的是我自己的一點觀察和推論。信紙上藍筆末端的勾出的線,或許並不是林同學故意畫的,而是……紙飛了起來,原本平坦的紙面拱起,林同學下意識伸手想要壓好信紙,卻忘記慣用手正拿著藍筆寫字,於是,手一揚便勾出了一條線……而紙會飛起來則是因為林同學並不是在室內寫這封回信,而是在室外……也就是她房間的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