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善或許無法化解惡，但能給予人迎戰惡意的勇氣之四

　　打開會議室的門，沁涼的冷氣迎面襲來，舅舅跟在我後面一同走了進去。
　　諾大的空間裡居中的是一張長型會議桌，窗戶的窗簾被拉下，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樹影在窗外搖曳。
　　看完了我最喜歡的光影後，我才看向房內的人。
　　坐在主席位置的人是頭上沒剩幾根毛的教務主任，而他的右手邊是我的班導師楊一威，仔細一看，他的西裝外套有點發皺；教務主任的左手邊則是一年G班的班導師盧木隆，他也穿著西裝但燙得比較筆挺。
　　「古同學和葉先生，請座。」教務主任伸手一帶，指向楊一威旁邊的空位，我和舅舅順勢入座。
　　當我一抬頭，便與對面的人的視線對上。
　　是看了我一眼，便垂頭看向自己的膝蓋的陳燕如，而坐在舅舅對面的是身穿套裝的陳燕如的母親。
　　最後，與我們眾人距離最遠，坐在教務主任對面末席的人，則是林欣瑜的母親。
　　她今天也是獨自一人前來，依舊脂粉未施，僅穿著尋常的家居服，看起來就像個家庭主婦，但其氣勢卻凌駕於眾人，使得房內的氣氛極其壓抑沉鬱，和窗外悠閒擺動的樹影完全相反。
　　而她的視線一直凝聚在陳燕如的身上。
　　我嘆了口氣，再一次生出好想離開這裡的念頭，並壓抑欲拍下窗景的衝動。
　　開場的是教務主任。
　　「那個……今天我代表學校和林同學的母親，何美雪太太道歉。學校沒有及時發現您女兒在班上發生的事情，是校方的疏失。」語畢，教務主任站和一年G班的班導盧木隆同時站起身，朝向在會議桌的另一頭的何美雪深深一鞠躬。
　　林同學的母親何美雪沒有說話，默默的坐在原位上領受了這一恭，沒有一般人的怒罵或請對方快快起身的反應，反倒充滿了一股「我看你們想玩什麼鬼」的不屑感。
　　遲遲等不到任何回應，教務主任有點尷尬的用眼神示意盧木隆與他一同座下，暗咳了聲，繼續說道：「今天請林同學的母親何美雪太太，以及陳燕如和陳燕如的母親陳連曜芳一同前來學校，是因為學校不僅查到欺負林欣瑜同學的同學的身分，同時也發現這群同學們現在將目標轉移至陳燕如的身上。但是這群同學堅持當初欺負林欣瑜的人中不只有他們，也有陳燕如；外面也有一些謠傳說陳燕如欺負林欣瑜，所以校方今天……」
　　「不可能！」陳燕如的母親陳連曜芳突然大怒地拍桌站起身。「我家燕燕不可能欺負人！是誰欺負她？」圓潤的臉也因怒氣而脹紅。
　　林同學的母親何美雪聽聞此聲，冷冷地哼了一聲。
　　陳連曜芳更怒了。「何太太，妳哼什麼？妳看看我們家燕燕多乖巧，她不可能欺負人的！」
　　「那個……陳連太太，冷靜點，校方今天請大家來是想當面把所有的疑問都解開。」教務主任頻頻用手帕抹額汗。「那群同學們現正接受輔導和管訓，校方經討論後，會決定該給他們怎樣的懲處，屆時也將通知各位。」
　　「這麼簡單？欺負了我女兒接受輔導，記個大過就沒事了？」陳連曜芳一副事情這麼嚴重，學校卻只想息事寧人，這太誇張了的模樣。
　　「陳連太太，冷靜點。現在最重要的是妳女兒啊。根據校方調查，陳燕如並沒有欺負林同學，反倒是在林同學……」教務主任偷偷覷了何美雪一眼後，才繼續說道：「……過世後，這群欺負人的同學們將目標換到妳女兒身上，但這回校方發現的很快。」
　　「不，不行。不能就這樣算了，是誰欺負我女兒？告訴我名字和班級。」
　　陳連曜芳見教務主任尷尬地笑笑不回答，便轉為問她女兒。
　　「燕燕，妳說啊！媽就在這裡，沒人會為難妳的。到底是誰欺負妳？還是妳的身體還在不舒服？我就說今天不要來嘛！但燕燕妳堅持要來媽也只好陪妳了。」
　　陳燕如死死的咬著下唇，盯著自己的膝蓋，彷彿要將那裏洞穿似的堅定不移，對她母親的詢問不應不理。
　　「燕燕，媽的乖女兒……」
　　「乖女兒？分明是個小偷。」何美雪說的很輕，但卻響徹了整間會議室。
　　此話一起，陳燕如立刻猛的一顫，屋內知情的人也跟著一震。
　　「林同學的母親何太太是嗎？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陳連曜芳問。
　　「是，我就是那位女兒因為在學校被欺負，最後受不了跳樓自殺的林欣瑜的母親。」何雪美將房內眾人亟欲迴避的話，直接攤開來擺在眾人面前，好以大家的反應為樂，但她卻一點都不開心，一點都不。
　　「林同學的事情我有從新聞看到，請節哀。」陳連曜芳的態度稍稍和緩了些。「但妳剛說的小偷？指得是我女兒嗎？」
　　「妳女兒幹的好事，妳這個做媽的不知道？」何美雪銳利的將問題拋回去。
　　「燕燕她不可能，不可能。說到底，學校今天到底為什麼找我和燕燕來？」
　　「校方……」教務主任的臉上閃過一道不滿，隨即換上陪笑的笑臉。「校方希望大家能夠當面把外面謠傳陳燕如欺負林同學這事給說清楚，畢竟那些謠言似乎已經造成陳燕如和林太太的困擾了。另一方面則是希望林太太能給陷入和她女兒同樣困境的陳燕如和陳連太太一點建言，畢竟，除了已經過世的林同學，現在最重要的是陳燕如啊。」
　　「建言？」何美雪不屑的反問。
　　「什麼謠言？」陳連曜芳問。
　　這次回答的人是何美雪。「當然是妳女兒欺負我女兒的事情。」
　　「我們家燕燕不可能欺負人，而且剛剛學校說我女兒現在也被欺負！」
　　「說不定是妳女兒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被人知道了才被欺負，像是偷東西。」何美雪目光銳利的瞪視了過去。「陳連太太，妳就這麼肯定妳女兒是無辜的？妳連她是小偷都不知道。」
　　被質問至此的陳連曜芳，頭一次露出了懷疑的神情，何美雪見她如此，極其輕微的嘆道：「我不也是……」她說的很小聲，環顧全場人的表情，我想只有我聽到了。
　　「燕燕，妳真的有偷……」動搖了的陳連曜芳小心翼翼的問。
　　「妳女兒偷走我女兒的餅乾盒。」何美雪說。
　　「餅乾盒？」陳連曜芳難以置信地重複，隨即連連搖頭。「不可能，燕燕她一直都很乖，而且我家根本不缺餅乾這種東西。」
　　「媽，不要說了。」頭一次說話的陳燕如的聲音，冷靜的令人戰慄。「我要轉學！」
　　「燕燕？」陳連曜芳晃了晃，砰通一聲坐回原位。
　　「大家都冷靜冷靜，冷靜點。」教務主任頻頻抹汗。
　　我和舅舅互視了一眼，彼此的眼中皆充滿了無奈和尷尬，但舅舅的眼中多了點看好戲的興味。
　　才剛以為自己在這場戲中只是個外人的我，卻被林同學母親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推到風口浪尖。
　　「這位同學知道妳女兒偷了我女兒的餅乾盒。」
　　全場的視線一併掃至，我顫了顫，拿著筆記本的手心隱隱汗濕。
　　「妳不是那天到我家找燕燕的古同學嗎？」陳連曜芳認出我來了。
　　「是。」我說。
　　「我女兒她真的……」
　　我沒有說話，僅點點頭。
　　「燕燕妳……」陳連曜芳深吸口氣，暗自鎮定地說道︰「我知道了，妳一定是因為被欺負，壓力太大才會做出這種事情吧？這情有可原。沒關係，媽現在知道了，等等就去辦轉學的手續。反正妳這陣子早上肚子都會不舒服，在家自習也是可以的。」陳連曜芳一連串的話，擅自決定了她女兒的未來。
　　陳燕如沒有任何意見，仍逕自咬著下唇，彷彿不這麼做，有些不該說的話就會竄出來似的。
　　「拉肚子？」何美雪突然問起。
　　「是……妳怎麼知道？」
　　「妳女兒真的被欺負？」
　　「我、這不是我說的，是學校說的啊！現在想來的確是這樣沒錯吧？難怪我家燕燕最近放學回家的模樣都怪怪的，好幾次全身都濕了。」
　　何美雪不管陳連曜芳自言自語的推測，轉為問向陳燕如。「陳燕如，妳真的被欺負了？」
　　沒想到這次的問話居然又把我推到風口浪尖，只是，推的人不是何美雪，而是接話的教務主任。
　　「陳燕如的的確卻被欺負了，古同學有看到，並拍下現場的畫面。」
　　「你怎麼知道？」我詫異的不加稱謂，就這樣直接問了出來。
　　教務主任迴避我的視線，拿出一只平板，按下撥放鍵放到會議桌桌上，那天中午我撞見陳燕如被刺蝟頭欺負的畫面，就這樣撥放了出來。
　　我沒有看，其實那天拍完把檔案上傳後我就沒管這個檔案了，我並沒有看這種畫面取樂的惡趣味，也不想再想起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夢魘，但撥放出來的聲音再再顯示這檔案就是我拍下的檔案。
　　教務主任怎麼會有這個檔案？
　　檔名我是用當天日期取的，光看名稱絕對猜不到裡面的影像和霸凌有關，並且是存在自己的雲端硬碟，除非有駭客侵入，並且是知情者，否則不可能被發現並交給教務主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善存，幹的好，不愧是我姪女。」舅舅悄悄在桌面下對我豎起大拇指。
　　我翻了翻白眼，費了一番力氣，才壓抑住把那個拇指給掰歪的衝動。
　　這種事情根本沒啥好稱讚的好嗎。
　　你沒看到陳燕如的臉色有多糟糕嗎？
　　可不可以不要播了？
　　你們現在是再次傷害陳燕如啊。
　　我努力壓抑著將上述的話當場吼出來的衝動，然後，陳連曜芳像是想到什麼似地突然站起身，將平板奪去仔細查看。
　　啊，她是想看清楚欺負她女兒的同學的長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