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_新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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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6-09
《第七章 新的序曲》

  在這之後,青時透過新聞得知溫彩一行人的後續。

  體育館的大火及時遭到撲滅,雖無人傷亡,但鍾以藍的上半身呈現重度灼傷,尤其是臉部可謂體無完膚,眼珠幾乎從潰爛的眼窩裡暴露出來。溫彩身上則僅有多處輕微燒傷,除此之外無大礙。

  體育館現場搜查出裝有汽油的空瓶,上頭則有溫彩與鍾以藍的指紋。遭縱火的體育館正是當年溫彩一行人就讀的國中,校內曾發生規模嚴重的霸凌事件,甚至牽扯到強盜、性侵等關聯案。此事原本被校方與家長強硬壓下,經過本次社會案件後,當年的霸凌事件再次浮上水面。

  縱火案發生的同一時間,昏迷中的張凌宣告無生命跡象。

  獲救後,幾乎因燒傷而不成人形的鍾以藍至今尚未甦醒;相較之下輕傷的溫彩則呈現嚴重精神不穩狀態,面色槁灰的宛如骷髏,身心狀態過於惡劣的緣故,目前仍無法協助警方釐清案情。

  體育館遭縱火的理由尚未判明,透過指紋等線索,不排除為溫彩與鍾以藍所為。

  李旭良、張凌、鍾以藍、溫彩,當年於中學行事高調,風光一時的四人如今再度因此事件聯繫在一起,引發網路聲浪不計其數的流言蜚語。四人的家屬彼此辱罵、怪罪對方殺害了自己的孩子,當中溫彩被指控為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市井傳來的撻伐與非難從未間斷。就如海絮所言,今後的溫彩,將會一輩子活在遠比死劫還要痛苦的陰影之下。

  夏佐則是將狩獵而來的張凌的靈魂交給琉維與棣棠處理。事後,典獄課內部暫時將遭受嚴重業汙染的黑色靈魂安置在無間塔的特殊樓層裡,今後將透過此靈魂,繼續追尋相關線索。

  至於關鍵人「約翰.史密斯」的相關情報,則由與之長期接觸的青時負責提供。管制局內部權威已通過協議,夜叉與約翰的存在已確實威脅到現世與輪迴之道,解決其衍生的問題則是首當之要。近日之內,管制局必定會解除夜叉一事的情報封鎖。

  至於青時與夏佐手腕上的手銬殘骸,這是等到鎖匠大叔旅遊歸來後徹底解除。雖說先前早就因為青時的遺物力量扯斷了鎖鍊,但直到金屬環完全脫離肌膚後,兩人才真正鬆了口氣。

  如此這般,剛加入獵魂課就歷經風風雨雨的青時,生活總算回歸寧靜。

  「咳咳,雖然順序有點反了。」

  天界市街裡的某間居酒屋包廂內,獵魂課課長琉維正舉起啤酒杯,帶頭高聲呼喊。

  「那我們現在就正式開始季青時的歡迎會兼恭喜成為夜叉調查小組一員兼恭喜私自前往現世竟然沒被夏佐痛揍一頓等事宜,簡稱『季青時撿回一條命會』,乾杯──!」

  「乾杯──!」

  「等等,都沒有人覺得歡迎會的名義很隨便嗎?!」青時抗議,這名字不只敷衍,而且嚴重侵害他的人權。

  「反正重點不是你,是能吃免錢的。」

  「新進員工歡迎會的支出會全部報進公帳裡,再說死人世界裡的食物啦五感啦統統都是幻覺,要大肆散財就趁現在。」

  「那人家要從這一頁,點到──這一頁♪」

  「不敢置信,小弗羅的胃部連結著異世界的大門……!」

  「少說那種中學二年級的屁話,給老子拿酒來!」

  青時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職場前輩與上司完全撇開天冥之分,和樂融融的開始敲擊杯子拚起酒來,並大肆朵頤接連上桌的餐點。

  青時按著自己的胸口,再次捫心自問了一次:這個叫做靈魂管制局的地方真的沒問題嗎?

  「歡迎會,你就開心點吧。」向來沉穩的紫苑沒有介入同事之間的嘻笑,而是坐在青時身邊,他連啜飲之姿都優雅得過份。

  不,這根本就是以歡迎會之名行浪費公帑之實,這群傢伙只是想隨便找個名義大肆揮霍才對。青時看著眼前人馬烈酒一瓶接一瓶,相當理解現實的殘酷。

  「我怎麼覺得自從來到兩界以後,自己處處被找麻煩?」才來到這裡沒多久,各種天災人禍就像是流星雨般灑在自己眼前,說是二度謀殺也不為過。

  紫苑微勾起嘴角,「或許大家是在暗地羨慕你也不一定,畢竟和我們不同,你至少還能見到生前的熟識。」

  他指的是海絮,同時也是今後必須追查的夜叉之一。

  青時聽到友人的名字,原先還帶著輕鬆的神色立即暗沉了下來。

  「今後與海絮再度碰面的話……就是敵人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自從那次訣別後,他再也沒有海絮的消息。

  「來日方長,你就交給未來的自己解決吧。」

  青時突然對身旁這位清秀青年感到好奇,「紫苑,你也有想見面的人嗎?」

  「不記得了,或許有吧。」

  多半是工作以外的私人時間的緣故,紫苑意外的健談,他闔上細長眼眸,開始描繪出所剩不多的生前記憶。

  「我生前似乎一直在追逐著某個人,直到死後,這份心情還是無法忘懷。」

  「是很重要的人嗎?」

  「不知道。」

  「如果見到面的話呢?」

  「不知道……不。」

  紫苑睜開眼,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杯中透明液體的水面,眼神悠然,不帶一絲情緒起伏。

  「我想,我可能會殺了對方吧。」

  他的話語立即被路希安與弗羅倫斯的喧鬧聲壓過,一瞬間讓青時以為這句話只是拂掠過自己耳邊的幻聽。

  這句台詞未免太過顫慄,青時發覺自己似乎踏入了不可深究的領域,「抱歉,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無妨,至今也經過了幾百年,沒有碰面的可能。或許正因為無法親手了結對方的性命,我才會一直滯留於此。」紫苑蜻蜓點水般地綻放出帶有戲謔的笑容,「看來人即便是死後,沒了性命與記憶,也會將復仇之心一併帶來兩界呢。」

  這時,隔壁桌的路希安一行人酒酣耳熱之餘,似乎開始了某種遊戲。

  琉維竟然將空酒瓶當成皮球般開始接連把空瓶甩上高空,抓準時機又抬起腳尖,將落下的空瓶重新踢上頭頂,反反覆覆,展現無人匹敵的特技絕技。

  一旁的弗羅倫斯助長這股氣焰,「再來一點、再來一點嘛!」又把桌上的其他空瓶往琉維的方向扔,她故意用力拋到和琉維有些距離的身後,想不到琉維竟然在空瓶接連落下的間隙中往後仰,朝後翻了個筋斗,接住拋過頭的瓶罐。

  包廂內登時變成街頭藝人賣藝的現場,青時看得目瞪口呆。

  「琉維,我從幾百年前就想問了,你生前該不會是什麼馬戲團成員吧!」路希安拍手歡呼,瞧他這言論,看來琉維表演特技也不是稀奇事了。

  「哈哈!搞不好喲!」雜耍表演了良久,琉維俐落地用指縫卡住從天而降的一支支酒瓶,放回地板上,「場子也暖了,那麼接下來就來個刺激點的──飛刀秀怎麼樣?好久沒嘗試了,總覺得今天手感不錯呢!」

  「好哇好哇!那麼該找個人當標靶對吧?找誰好呢?」

  青時這時正好抬起頭來,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幹!」

  「有什麼關係,反正死不了嘛──」

  「畢竟都已經死一次了嘛──」

  歡迎會持續到深夜。

  鼓譟喧鬧的眾人黃湯下肚後,成為橫躺在路邊的屍體,凌亂倒在包廂裡呼呼大睡。生活作息規律的紫苑稍早就已經先回去了。頭昏腦脹的青時身為歡迎會的主角兼職場菜鳥,不好意思提前離席,他離開酒氣悶熱的包廂,打算去外頭吹吹冷風。

  季節雖說已是冬末,深夜的低溫仍冰寒刺冷,青時才剛踏出走廊就感覺因酒而升高的體溫快速降了下來,看來也沒必要去露天陽台吹冷風了,他索性停下腳步。

  他正打算調頭時,發覺有位女性正獨自佇立在不遠處的露天陽台裡,若有所思地遙望高掛在天的月亮。是弗羅倫斯。她水鴨色的長捲髮在月之下,呈現如同夜空般的深青色。

  角度問題,青時只能依稀瞥見對方的側臉,弗羅倫斯拋下一如往常嬌柔做作的神情,不發一語地望著月亮。她好似遺世獨立於月夜中的幻影,讓青時無法接近。

  青時瞇起眼,弗羅倫斯的手中似乎握著某個飾品。飾品吸飽月光,反射出十字型的光芒。

  「……還是回去吧。」沒打算刻意打擾對方的青時轉身,走回了包廂裡。

  稍微降下體溫的他回歸蔓延著甜甜酒氣的室內後,發覺同事們都因過度疲累而昏睡了過去,看這副模樣,解散也是隔天清晨後的事了,他也乾脆躺靠在角落的牆角小睡片刻。

  遊走於睡夢與現實間,青時闔上眼,吐出平緩而規律的呼吸。

  時間流逝緩慢而沉靜,他感覺有某種東西貼上了自己的額間。青時花費了幾秒才領悟到那是皮膚與皮膚接觸才有的觸感。貼上他額心的,是人的手。

  不敢輕舉妄動的青時依舊保持闔眼的姿態,對方似乎沒察覺到他早已從夢境中甦醒,仍舊把手心貼在他的額頭上。

  褪去所有布料阻隔,冰冷而蒼白的手掌,正透過肌膚接觸,撼動他的心弦。

  ──追憶宛如洪流般灌入青時的心靈。

  某個人掐住青時頸項的「回憶」浮現而出。

  青時感受到某種力量扼住他的咽喉,將他壓制在地面上。比起冰冷地磚貼上背脊所傳上的寒冷,被勒緊脖子、呼吸困難所傳來的熱度更是燒灼著他的腦袋,他的眼窩感到脹紅,失焦地瞪著前方。

  棗紅色的髮梢拂過他的臉頰,透明海洋般的湛藍眼珠。他與對方距離之近,連喘息都附著在彼此的臉上。

  青時看見了。

  扼緊他的咽喉,試圖將他帶往死亡的那個人──是夏佐。

  青時理解這只是透過肌膚直接接觸而傳遞到他腦中的生前過往片段,儘管如此,追憶的幻覺卻真實得令人發毛,佔據他血管的每一吋細胞。青時甚至能感受到血液流動時,一併將畏死的恐懼感傳送到他的心室裡。

  他早就已經死亡。承受追憶片段的他感受不到疼痛,卻在那個瞬間,鏤心刻骨的再次體驗到死亡的將至。

  這是幻影,是幻影……青時不斷說服自己,就在他再也無法故作熟睡,打算發出慘叫時,貼覆在他額心的那隻手終於挪了開來,脫離他的皮膚。

  手掌與額心分開的剎那,堆積在青時心中的恐慌、絕望、臨死感、所有雜質都被濾淨。

  流入青時腦內的追憶片段登時瓦解,試圖扭斷他脖子的力量消失。從幻覺牢籠裡逃脫成功的青時,重新流入他肺腔裡的空氣格外清冷。

  青時臆度般地追問自己:如果我是在熟睡中遭遇這場幻覺,那我是不是會單純以為這只是個普通的惡夢?

  他仍舊緊閉著雙眼,佯裝成熟睡的模樣。他深怕若被對方察覺自己是在裝睡,方才將死的幻覺,就會立刻轉變成現實。

  「……」

  人影收回手臂,傳來衣袖布料摩擦的聲響,接著是鞋板踏上木質地面的跫音。

  直到腳步聲揚長而去,消失在另一端,青時才有勇氣睜開被冷汗浸濕眼角的雙眼。

  心臟劇烈跳動,每一次的收縮,他都能從自己的耳膜感受到與死亡擦身而過的跳動聲。

  青時悄悄拉開門縫,透過微小的隙縫窺視門外走廊,不會錯的,那道離去的身影是──
 
  「夏……佐……?」


  《假死症候群II》 亡者也論長幼有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