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迴-NEUN- 狂歡-CARNIVAL- (05-1)

本章節 3561 字
更新於: 2019-06-06
5

  ──這一夜只是個幻影,陽光一到,一切都將歸於原狀……

  清晨,一覺醒來的愛德華注視著房內的天花板,不禁為自己的愚蠢而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真的有夠笨,怎能說忘記便忘記啊!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心裡久久不能平靜。他的嘴唇彷彿仍留有屬於夏絲妲的柔軟質感,閉上眼,好像仍能聞到她頭髮的香氣。酒館的聲音仍在耳邊飄遊,他感覺自己仍身處在昨晚的「幻影」之中,只是從窗外打進來的陽光和床被的質感狠狠地喚醒他的理智,提醒他早已從夢中醒來。

  昨晚我實在太魯鈍,幾杯下肚,意識一時鬆懈,居然犯了如此重大的錯誤。這樣叫我以後要如何面對她?

  但愛德華十分清楚,也不打算否認,就算昨天的身份是假的,但昨晚他有過的感情、心思,甚至是行動,全部都出自真心。就是這份真心,令他更加煩惱。

  他是舞者,也是寄居在這間木屋的人,必須為自己的行動和真心負起責任。

  昨晚的他也許是艾溫,但那不過是個謊言,「愛德華」這個身份還沒有變。那些「愛德華」的附帶身份還在,一想到這裡,他頓時感到一陣空虛。

  他還是沒法離開這個身份所設的枷鎖。

  愛德華早已整理好儀容,但就一直在門邊徘徊,不敢出去。他怕,如果一出去便見到夏絲妲,該說些甚麼才好。

  裝沒事說早安嗎?不,這樣很奇怪。那麼問她記得昨晚發生甚麼事嗎?不!一大清早,太快了,我還未準備好心情!

  少年一直猶疑著,直到門外傳出聲響,他的肚也開始咕嚕發響,這才把他的理智和平日的冷靜態度呼喚回來。

  難堪的面對也不是第一次的了,我在怕甚麼!就像之前一樣,先觀察她的取態,再順勢應對吧!

  雖然心裡氣勢足夠,但愛德華仍是戰戰兢兢地打開門,從門縫看到坐在廚房的是諾娃後,不禁鬆了一口氣。

  「啊,是你啊。」他安心地打開門,並走出客廳,剛才的緊張彷彿從未發生過。「早安。」

  他裝著沒事地走到廚房沖茶喝,但諾娃卻感到疑惑:「是我啊……有甚麼奇怪的?」

  「呃,沒有,」愛德華頓時語塞,一時停下手上的動作,但一眨眼過後又繼續泡茶,彷彿剛才的停止只是幻覺。「沒事。」

  「嗯……」諾娃似乎不甚相信,但又沒有繼續深究,愛德華只希望她不要再細問下去,不然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話說昨晚你們那麼晚回來的?你們去哪裡了?」

  又是另一個危險的問題,愛德華心裡早就知道自己逃不掉,最少要跟諾娃解釋一下昨日的行蹤,他深了一口呼吸,裝著若無其事地說:「我昨天不是跟雪……夏絲妲出外購物嗎?剛巧碰上慶典,夏絲妲不知怎裡的,竟然拉了我去跳舞,然後又拉了我去酒館喝酒……呃,就這樣。」

  每次說到夏絲妲的名字,他的心都會緊張地跳。

  他故意省略了二人在酒館所發生的事,但其實在接吻後,故事還有下文的。當時快被感情衝昏頭腦的愛德華居然還記得要回家,但因為夏絲妲已經醉到沒法行走,所以最後是他把她背回木屋的。他還記得,途中夏絲妲最少吐了兩次,但全程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似乎不會記得發生了甚麼事。好不容易找到路回到木屋後,一打開門,愛德華發現諾娃剛剛醒來,看來是等二人等得太久,不知不覺趴在飯桌上睡著了。心感內疚的他本來想好好跟諾娃道歉的,只是腦袋已經累得不受控制,因此把夏絲妲背到上閣樓的床安頓後,甚麼都沒說,便回房休息。

  「對不起,昨晚這麼晚回來。」愛德華誠懇地還她一句道歉──遲遲未歸,她一定很擔心吧,希望她在等待的時候沒有作到那些惡夢,愛德華心想。

  「沒關係,」諾娃只是笑著搖頭。「見到你們平安,我就放心了。」

  這一句倒是增加了愛德華的內疚感,他們不但平安,還闖出禍來了。他緊張地喝完杯裡的茶,想不出該說甚麼把話題接下去。

  「不過夏絲妲倒是不太舒服的樣子,那叫甚麼……宿醉嗎?」正當愛德華仍在煩惱之際,諾娃居然一臉自然地提起了那個他現在不想面對的名字。

  「她還有吐嗎?」愛德華裝著冷靜,像平日一樣自然地問,但不敢轉過頭看著諾娃說話。他的關心不是假的,聽到夏絲妲不舒服,他心裡頓時擔心起來,只是情緒的波動又牽起了昨晚的回憶,令他不禁又緊張起來。

  諾娃倒是沒有留意到愛德華舉動的奇怪:「沒有,只是剛才說頭很疼,應該要躺著休息半天。」

  「誰叫她喝那麼多……」聽畢,愛德華心裡閃過一陣無奈,「我待會準備些麵包和茶,你拿上去給她吧。」

  「你不親自給她嗎?」諾娃問。

  「呃……」愛德華頓時語塞。「這不太好吧,男士進女士的房間,而且她還在睡覺。」

  「是嗎……」諾娃心裡覺得奇怪,平日夏絲妲不準時下來吃早餐的時候,愛德華不都會直接走上閣樓,把她叫下來的嗎?為什麼今天卻變了?「沒關係,那我待會拿給她吧。」

  她想起昨晚二人晚歸的事,以及剛才為止愛德華的支支吾吾。也許是有些事發生了吧,諾娃心想,但她決定不作深究。

  「對了,諾娃,我有些事想問你。」這時,愛德華突然說。

  「甚麼事?」

  「如果我說……在這裡多待一會,你會怎樣想?」他認真地問。

  諾娃沒有思索太多,直接回答:「你在哪裡,我就會待在哪裡,但之前你不是說過,考慮回去了?」

  「我只是想,多待一會是否較好。」

  這是昨晚他答應夏絲妲的,愛德華心想。他會留下,最少多待一個星期。

  「昨晚果然發生甚麼事了吧?」這次,諾娃終於忍不住要問了。幾天前愛德華才說就算多麼想待在這裡生活,但始終要面對舞者的身份,總有一日要別離,怎麼過幾天便改變想法了?

  「沒有!沒有甚麼事!」愛德華連忙否認,始終不肯回答。「你也知道我一直在思考這問題吧。」

  「但你上次說過,你和夏絲妲都是舞者,終有一日要分開。」

  「對……」經諾娃的一句話提醒,愛德華醒覺自己曾經說過那樣的話。

  他之所以改變想法,顯然是因為和夏絲妲的約定,也有個人的考量。

  他希望這一段在木屋居住的時光能夠一直延續,每天和自己仰慕的人互相打鬧談天,剩下的時間就是專心練劍,精進自己,不必為自己的身份所帶來的無謂責任而煩惱、浪費心神。

  但夏絲妲又是怎樣想?他問自己。

  她昨晚說希望我留下,到底是真話嗎?

  以我對她的認識,那語氣,以及那眼神,她肯定是在說真話──

  突然,愛德華發現了一個重大的思考失誤──為什麼他會開始覺得,自己看得懂夏絲妲的一切了?

  從認識她的一刻起,她總是陰晴不定,每一秒都不知道在打甚麼算盤。但愛德華覺得,但最近與她的相處時間多了,他開始掌握到如何讀懂她的行為……

  但我不是還有很多地方都看不懂嗎?他反問自己。

  例如昨天,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為何她會性情大變,只猜到她應該是心情不好,但就連背後的原因也完全不知道。

  這樣一質問,夏絲妲的形象頓時在少年的腦海裡變得陌生。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問起幾天前曾經被諾娃問過的問題。


  ──「有時候我覺得她明明就在身邊,但感覺距離遙遠,彷彿身處兩個世界一樣;有時候她明明是看著我,但好像在看別的事一樣。」


  這時,他突然想起幾天前諾娃說過,她對夏絲妲的看法。

  他的思緒頓時回溯到昨晚,跳舞的時候,喝酒的時候,夏絲妲看著他的眼神。他這時才發覺,自己一直沉浸在快樂的氣氛和緊張的心情之中,沒有太留意夏絲妲望向他的眼神。想起諾娃的話後,他才發覺,夏絲妲很多時候都不似是看著他,那雙紫瞳明明是看著他,卻似是通過他,看著別的事一樣。

  他終於想起,自己從昨天下午,不,自從住在這個木屋開始後就不時隱約有一種感覺,覺得夏絲妲有時候說的話似乎是想自己成為甚麼似的。不是希望他向著某個目標進發,而是有一個確切的形象,希望他成為之。只是每次他都覺得自己多疑,加上證據不足,才沒有繼續思考下去。

  如果她看著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形象」,那麼那個形象又是甚麼?或者是誰?

  ──艾溫。

  他想起,昨天夏絲妲問過他,為什麼要用艾溫這個別名,還問是不是故意的;而她也曾經叫錯自己作「艾溫」,而那個名字,是屬於艾溫‧威爾斯的。

  他還記得,當初夏絲妲勸說他放棄自己的目標,就是用了艾溫來當例子。她說,艾溫就是那個相信「要成為最強」這種虛無縹緲目標的人,最後為此而丟了性命。

  這不跟我很相似嗎?愛德華這時才發覺。

  而且,她似乎對艾溫十分熟悉,而昨天談起艾溫的時候,雙眼流露的複雜眼神,不像是一個普通聽聞過他事跡的人,更像是一個曾經和他長期相處過,對他有相當感情的人。


  ──「留下吧,艾溫。」


  夏絲妲在吻他前的那句話再次在他的腦海環繞,現在這句話不再令他感到心跳加速,反而蒙上了一層令人寒慄的冰冷。

  難道她一直以來……

  愛德華頓時想到一個不可置信的猜測,他不敢相信這內容,但現在手上所有的資料全都指向那個可能性。

  他頓時站起來,收起了笑容,神色凝重。

  「愛德華?你要去哪裡?」諾娃見他突然變得認真,還拋下未吃完的早餐,穿上夾克,似是要出外的樣子,卻又沒有跟自己拿劍,感到不解。

  「我有些事要獨自思考一下。」

  拋下這句話後,少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