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銘城
本章節 4302 字
更新於: 2019-05-28
春光明媚，百草初萌，徐風拂過滿林碧枝，搖落了一瓣粉紫色的花兒。花兒東飄西蕩，落在了穆然肩上，同時「錚」的一聲，劍鋒入鞘。
穆然抬起左手抹去額上薄汗，小指上的銀色指環在日照下微光流轉。
青絲高束垂落身後，融進黑如濃墨的衣衫中，腰間佩劍白若霜雪，淺藍穗子搖盪間，隱約能覷著劍柄刻著「念世」二字。
那一雙圓潤烏亮的眼眸彷彿未開鋒的劍，雖不傷人，卻令人莫名發寒，渾身散發著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自懷中掏出一個紫色小囊，拿了顆糖丟進嘴裡，在口中舔舐一陣，讓甜膩的滋味在舌尖擴散，眼角眉稍好似浸了蜜，輪廓柔和起來。唇角牽起弧度，笑出了兩顆小虎牙，平添一股天真氣息。
「穆師兄！」清脆的聲音混雜著淡淡的胭脂香氣傳來。
黎梵梵穿著一襲輕紗粉衫，杏眼彎彎，兩個小小的梨渦點在嘴邊，腳步輕快地來到穆然身前。
看清來人，穆然的眉尖微不可察的蹙起。
黎梵梵拉著穆然的手臂，聲線軟糯地道：「穆師兄，你在這兒做什麼？」
察覺繞在手臂上的觸感，穆然的眉心擰的更緊了，只淡淡地回：「練劍。」接著將自己的手臂自黎梵梵手中抽出。
見穆然如此淡漠，黎梵梵櫻唇噘起，道：「明日後便有一段時日無法與穆師兄見面了，可為何師兄如此冷淡？」
穆然不答。
黎梵梵道：「我也想和穆師兄一起去。」
穆然嘆道：「此去並非玩鬧，是為⋯⋯」
黎梵梵道：「為除民患，是吧。」
穆然道：「是。」
黎梵梵心下不悅，眉目亦為此情所染，語氣不快地道：「穆師兄不喜歡梵梵了。」
穆然無奈的將手放上黎梵梵的頭，輕撫一陣，「沒有不喜歡。」
聞言，黎梵梵臉上陰霾一掃而空，嘴邊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看著她這副模樣，穆然在心中微微歎息。
當初穆然剛進師門時，因其天資聰穎，常受人欺辱。然而知曉此事的眾弟子，不是裝盲無視，就是加入行列，唯有黎梵梵一人自始至終伴在穆然身邊。是以即使不喜黎梵梵的過於親近，穆然也只是心中無奈，並無厲言制止。
待黎梵梵走後，穆然又將一顆糖丟進口中，讓甜膩的滋味再次溢滿嘴裡。適才心中稍許的不快，隨著穆然勾起的唇角消融。
暖陽透過枝葉在樹下剪出斑駁光影，微風拂過枝上青葉，當此葉沾上晨露時，已是次日。
在穆然將下山時，一名青衫男子緩步行來。
來人五官輪廓慈和溫雅，一舉一動皆自然流露威嚴。
穆然看見來人，抱拳行禮，叫了聲師父。
此人正是穆然師父，為蒼冥派長老，本芳道人。
本芳道人嗓音淡雅，語氣卻是帶著一絲肅穆：「此行需小心行事，若打不過，便逃。」
這時，黎梵梵清脆的咯咯笑聲傳來，她用那軟糯的聲音道：「師父，穆師兄可是本峰最強的弟子，也不是第一次斬殺妖魔了，我覺得少有妖魔能在穆師兄劍下活過三招。」
本芳道人唇角輕勾，笑道：「然兒自是不弱，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總有遇到強勁妖魔時，到時可不能貪戰，否則得不償失。」
穆然恭敬地道：「是。」
隨後，黎梵梵一路相送至峰腳下，這才依依不捨的望著穆然離去。
穆然和別峰的三名弟子向東北行去，約莫三日後，一行人抵達銘城。
他們進到銘城沒多久，天色便漸漸暗沉下來，但街上滿掛的燈火，卻使此地明如白晝。兩旁是一整排向前延伸的整齊樓房，多為白牆烏瓦。
四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沿街盡是吆喝著攬客的小販，好不熱鬧。
這時慕容明仰頭望天，見天色早已是暗沉沉的一片黑了，便問：「怎麼這麼快就天黑了？」
莫子軒道：「明兄怕不是趕路趕到連時辰都忘了，不過天黑也好，等下便可直接上山殺魔。」
慕容明想了想，道：「或許真是如此吧。」
穆然淡漠的嗓音響起：「先尋一處稍作歇息。」
話音未落，卻見少了一人身影，不知到了何處。
此時，一陣歡聲笑語自一旁傳入三人耳裡。穆然側頭一看，只見一名眉目俊郎的青年，和幾名身材婀娜的姑娘談笑風生，正是莫子軒。
蕭夜白將一襲白底火紋的袍子背對他們，微感無奈。
慕容明輕嘆口氣，道：「我去把子軒帶回來。」
語畢，他便朝一旁走去。不多時，便已拖著仍在和那幾名女子拋媚眼的莫子軒，朝穆然他們走來了。
慕容明語帶責備地道：「你可是忘了我們此行目的？」
莫子軒道：「沒忘沒忘，剛才不就是見幾位小姐姐生的挺標緻，才去聊聊兒嗎。明兄，你可不能這麼古板啊，原本就滿身書卷氣，這下真真成為一腐儒啦！」
慕容明蹙眉，手掌按上劍柄。他生平最厭惡別人說他滿身書卷氣，不像修道人，反像是儒生。
此時，穆然再度淡聲道：「先尋一處稍作歇息。」
聞言，慕容明想起他們此來是為除妖魔，這才壓下心頭疙瘩，道：「穆然說的是。」
正欲朝某間客棧行去時，一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之人，駝著背，瘸著一條右腿，磕磕絆絆的走向四人。
「出去！快出去！」那聲音活似掐著嗓子尖叫，嘶啞刺耳，刮的四人耳朵微微發疼。
莫子軒不耐地揮手道：「你這瘋子懂什麼？我們是來除害的，你趕我們走，後果你可付不起！」
穆然做了個手勢，示意他退後。接著對那瘋子道：「為何要出去？」
那瘋子揮舞著雙手，聲音依舊刺耳，「不是人！全都不是人！都是怪物，哈哈哈哈哈——全都是怪物！」
穆然心下不解，可看來也無法從那瘋子嘴裡問出什麼，便自懷裡掏出一顆白饅頭，要遞給他。可他不接，嘴上直嚷著要他們離開，穆然無奈，只好將那顆饅頭收起。
他對身後三人道：「走吧。」
莫子軒見穆然往城外道路走去，忙道：「穆然兄，你該不會真信了那瘋子的話吧？夜白兄也說個兩句吧。」
慕容明聽了眉頭微蹙，莫子軒又不是不知蕭夜白和穆然素來不合，怎會在此時提到他，怕不是又要引得兩人不快。
蕭夜白雖生得一副小白臉樣，嘴下語氣卻是刺人，「隨便。」
穆然也不在意蕭夜白鋒銳的語氣，只淡淡道：「此城莫名散發一股妖氣，況且此來只為去除山中妖魔，並無一定要在城中歇息。」說完，便逕自走了。
莫子軒見其他人沒有意見，也只得默默跟上，一起出了城，在靠近銘城西邊高山之處歇息。
四人圍著火堆而坐，火光明明暗暗的照著四人，不時還發出必必剝剝的聲響，爆出幾點火星。
穆然自懷中取出乾糧，默默啃食起來。
莫子軒啃著手上乾糧，一邊問道：「你們說，這山上會是怎樣的妖魔？」
慕容明微一尋思：「不好說，可瞧銘城那般熱鬧景象，倒不像是多麼血腥暴戾的妖魔。」
莫子軒語氣輕佻地道：「說不準還是個美人兒妖魔呢。」說完，自己還大笑起來。
忽然，他又壓低嗓音，神色怪異地道：「你們說，這次是否又是出自那位汶天君的手筆？」
蕭夜白道：「未必，魔君乃魔界統領，這點小事還不值得他出手。」
莫子軒道：「可自他上任魔君之位以來，各地亂事滋生，妖魔擾民，不然咱們此刻怎會在此處？」
慕容明道：「就算不是魔君，但四天王呢，指不定這次銘城妖魔便是他們指使的。」
聞言，穆然眉尖微蹙。
慕容明嘆了口氣，語氣無奈道：「不管如何，都是徒增我們工作罷了。」
此時，莫子軒好似想起什麼，目光瞧向穆然道：「穆然兄幼時不是遇過妖魔躁動嗎？那時究竟是如何活下來⋯⋯」
話音未落，莫子軒便被慕容明捂住嘴，四人間只剩一道必必剝剝的聲音迴盪著。
蕭夜白啐了一口，道：「不就是幼時遇上妖魔躁動，有什麼不能問的。」
慕容明掐了蕭夜白一下，蕭夜白皺眉撇過頭去。
穆然的眸底倒映著火光，閃爍不定。慕容明看著穆然被火光照的半明半暗的側臉，半晌才道：「穆然，不好意思⋯⋯」
話音未落，穆然便道：「無妨。」
四人默然無語坐了小半個時辰後，才有人道：「是時候上山了。」
聞言，四人起身，將火堆踏滅了，這才朝山間林道行去。
枝葉層層疊疊蓋在四人上方，只偶有幾點細碎的月光照在身上。周圍樹林皆浸染在一片漆黑夜色裡，輪廓難辨，無端添了一股陰森之感。
夜時妖魔盡出，因此他們特地選此時入山殺魔。不過，他們走了好一段路，卻仍不見半點妖魔的影蹤。
林中寂靜，唯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響，撥動四人緊繃的心弦。
蕭夜白忽道：「等下，你們有無發覺，這裡變亮了。」
聞言，穆然仰頭一望，這才發覺不止是變亮了，根本是天亮了！可他們進來一個時辰都不到，不可能這麼快就天亮，其中必有古怪。
點點陽光透過枝葉流瀉在四人身上，不覺溫煦，反而有種絲絲入骨的寒意。
此時忽聞一聲鏗鏘，穆然手中念世與妖魔爪子相擊，一招即分，妖魔已不見影蹤。其餘三人見狀拔劍出鞘，警惕的望向四周。
又一道白芒迎面襲向穆然，念世向前擊出，眼見劍尖要觸到妖魔，卻覺身前一空，彷彿砍了一道虛影，無處卸力，踉蹌幾步才穩住身形。
慕容明道：「這怎麼回事？明明砍在牠身上，卻沒有砍中的手感。」
莫子軒啐了幾口道：「邪門！牠分明是憑空消失了！」
不及思考，又是一群妖魔襲來，好幾次皆是如此境況，不論如何出招，都無法觸及妖魔皮毛。
這時莫子軒腳下一個不穩，在樹根上一絆，發出一聲悶哼。三人望去，只見莫子軒左腹劃出一道血痕，一股血腥味竄入鼻中。
可三人顧不上察看莫子軒的傷勢，又是一群妖魔襲來。穆然挽出一朵劍花，與妖魔爪子錚然相擊，旋即順著劍勢將劍鋒揮向妖魔，卻又是一陣空虛觸感。
穆然邊與妖魔旋鬥，一邊心下尋思。現下原應為黑夜，卻又轉為白天。眼前那群妖魔，總在劍刃將要砍進皮肉時消失，卻可對人造成傷害，刀刃與爪子相接亦有實質觸感，種種跡象讓穆然一顆心懸了起來。
穆然眼睫微顫，目光一凜，半晌，道：「鏡花水月。」
鏡花水月乃一種妖魔，可製造幻境。在其幻境內所製造出的幻影妖魔，行蹤不定，可傷人，卻也可在將被傷害時消失遁逃，難以攻擊。唯有找出鏡花水月，對本體造成傷害才可。但難就難在，必須逃過幻影妖魔的攻擊，再破除牠製造的幻境，才可找到牠。
須臾，穆然又道：「下山。」
慕容明蹙眉道：「可我們現下已進入牠製造的幻境裡了，得先破除這幻象才行。」
蕭夜白道：「找違和之處。」
幻境畢竟是虛幻的，必然有連接不上之處，只要找出，便可輕易破除。於是他們在四周尋找一陣，不時抵擋妖魔利爪，也不追擊，避過便繼續在四周探尋違和處。
然而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四人依舊遍尋不著。那幻影妖魔三不五時便來襲擊，四人呼吸急促，面露倦容，莫子軒更是腳步虛浮，就快撐不住了。
正在此刻，又是一道白芒當著穆然的面襲來。穆然舉劍抵擋，劍刃吞吐寒芒，招式凌厲，卻仍碰不著那妖魔一根毫毛。
四人之中，最累的便屬穆然了。不知為何，妖魔像是衝著穆然來似地，其餘三人在這攻勢中仍有喘氣的時間，可穆然幾乎是無法喘息，一眾妖魔接二連三、連綿不絕地襲來，原本還稍有餘裕的穆然汗濕衣衫，整齊高束的墨髮也有些凌亂了。
穆然一劍尚未收回，妖魔又自另一處竄出，撲向穆然。
正措手不及間，那妖魔忽地倒下，一動不動，點點黑芒自牠身上溢散而出，彈指間便已消逝。
四人盡皆愕然，這妖魔會在受到傷害前消失遁逃，若要傷到牠，那速度該有多快？
穆然環顧四周，喝問：「誰？」
可除了偶爾傳來的樹葉摩擦聲，便只有他們那粗喘的呼氣聲，和止不住的怦怦心跳聲。
無人應答。
穆然抬起左手抹去額上薄汗，小指上的銀色指環在日照下微光流轉。
青絲高束垂落身後，融進黑如濃墨的衣衫中，腰間佩劍白若霜雪，淺藍穗子搖盪間，隱約能覷著劍柄刻著「念世」二字。
那一雙圓潤烏亮的眼眸彷彿未開鋒的劍，雖不傷人，卻令人莫名發寒，渾身散發著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自懷中掏出一個紫色小囊，拿了顆糖丟進嘴裡，在口中舔舐一陣，讓甜膩的滋味在舌尖擴散，眼角眉稍好似浸了蜜，輪廓柔和起來。唇角牽起弧度，笑出了兩顆小虎牙，平添一股天真氣息。
「穆師兄！」清脆的聲音混雜著淡淡的胭脂香氣傳來。
黎梵梵穿著一襲輕紗粉衫，杏眼彎彎，兩個小小的梨渦點在嘴邊，腳步輕快地來到穆然身前。
看清來人，穆然的眉尖微不可察的蹙起。
黎梵梵拉著穆然的手臂，聲線軟糯地道：「穆師兄，你在這兒做什麼？」
察覺繞在手臂上的觸感，穆然的眉心擰的更緊了，只淡淡地回：「練劍。」接著將自己的手臂自黎梵梵手中抽出。
見穆然如此淡漠，黎梵梵櫻唇噘起，道：「明日後便有一段時日無法與穆師兄見面了，可為何師兄如此冷淡？」
穆然不答。
黎梵梵道：「我也想和穆師兄一起去。」
穆然嘆道：「此去並非玩鬧，是為⋯⋯」
黎梵梵道：「為除民患，是吧。」
穆然道：「是。」
黎梵梵心下不悅，眉目亦為此情所染，語氣不快地道：「穆師兄不喜歡梵梵了。」
穆然無奈的將手放上黎梵梵的頭，輕撫一陣，「沒有不喜歡。」
聞言，黎梵梵臉上陰霾一掃而空，嘴邊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看著她這副模樣，穆然在心中微微歎息。
當初穆然剛進師門時，因其天資聰穎，常受人欺辱。然而知曉此事的眾弟子，不是裝盲無視，就是加入行列，唯有黎梵梵一人自始至終伴在穆然身邊。是以即使不喜黎梵梵的過於親近，穆然也只是心中無奈，並無厲言制止。
待黎梵梵走後，穆然又將一顆糖丟進口中，讓甜膩的滋味再次溢滿嘴裡。適才心中稍許的不快，隨著穆然勾起的唇角消融。
暖陽透過枝葉在樹下剪出斑駁光影，微風拂過枝上青葉，當此葉沾上晨露時，已是次日。
在穆然將下山時，一名青衫男子緩步行來。
來人五官輪廓慈和溫雅，一舉一動皆自然流露威嚴。
穆然看見來人，抱拳行禮，叫了聲師父。
此人正是穆然師父，為蒼冥派長老，本芳道人。
本芳道人嗓音淡雅，語氣卻是帶著一絲肅穆：「此行需小心行事，若打不過，便逃。」
這時，黎梵梵清脆的咯咯笑聲傳來，她用那軟糯的聲音道：「師父，穆師兄可是本峰最強的弟子，也不是第一次斬殺妖魔了，我覺得少有妖魔能在穆師兄劍下活過三招。」
本芳道人唇角輕勾，笑道：「然兒自是不弱，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總有遇到強勁妖魔時，到時可不能貪戰，否則得不償失。」
穆然恭敬地道：「是。」
隨後，黎梵梵一路相送至峰腳下，這才依依不捨的望著穆然離去。
穆然和別峰的三名弟子向東北行去，約莫三日後，一行人抵達銘城。
他們進到銘城沒多久，天色便漸漸暗沉下來，但街上滿掛的燈火，卻使此地明如白晝。兩旁是一整排向前延伸的整齊樓房，多為白牆烏瓦。
四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沿街盡是吆喝著攬客的小販，好不熱鬧。
這時慕容明仰頭望天，見天色早已是暗沉沉的一片黑了，便問：「怎麼這麼快就天黑了？」
莫子軒道：「明兄怕不是趕路趕到連時辰都忘了，不過天黑也好，等下便可直接上山殺魔。」
慕容明想了想，道：「或許真是如此吧。」
穆然淡漠的嗓音響起：「先尋一處稍作歇息。」
話音未落，卻見少了一人身影，不知到了何處。
此時，一陣歡聲笑語自一旁傳入三人耳裡。穆然側頭一看，只見一名眉目俊郎的青年，和幾名身材婀娜的姑娘談笑風生，正是莫子軒。
蕭夜白將一襲白底火紋的袍子背對他們，微感無奈。
慕容明輕嘆口氣，道：「我去把子軒帶回來。」
語畢，他便朝一旁走去。不多時，便已拖著仍在和那幾名女子拋媚眼的莫子軒，朝穆然他們走來了。
慕容明語帶責備地道：「你可是忘了我們此行目的？」
莫子軒道：「沒忘沒忘，剛才不就是見幾位小姐姐生的挺標緻，才去聊聊兒嗎。明兄，你可不能這麼古板啊，原本就滿身書卷氣，這下真真成為一腐儒啦！」
慕容明蹙眉，手掌按上劍柄。他生平最厭惡別人說他滿身書卷氣，不像修道人，反像是儒生。
此時，穆然再度淡聲道：「先尋一處稍作歇息。」
聞言，慕容明想起他們此來是為除妖魔，這才壓下心頭疙瘩，道：「穆然說的是。」
正欲朝某間客棧行去時，一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之人，駝著背，瘸著一條右腿，磕磕絆絆的走向四人。
「出去！快出去！」那聲音活似掐著嗓子尖叫，嘶啞刺耳，刮的四人耳朵微微發疼。
莫子軒不耐地揮手道：「你這瘋子懂什麼？我們是來除害的，你趕我們走，後果你可付不起！」
穆然做了個手勢，示意他退後。接著對那瘋子道：「為何要出去？」
那瘋子揮舞著雙手，聲音依舊刺耳，「不是人！全都不是人！都是怪物，哈哈哈哈哈——全都是怪物！」
穆然心下不解，可看來也無法從那瘋子嘴裡問出什麼，便自懷裡掏出一顆白饅頭，要遞給他。可他不接，嘴上直嚷著要他們離開，穆然無奈，只好將那顆饅頭收起。
他對身後三人道：「走吧。」
莫子軒見穆然往城外道路走去，忙道：「穆然兄，你該不會真信了那瘋子的話吧？夜白兄也說個兩句吧。」
慕容明聽了眉頭微蹙，莫子軒又不是不知蕭夜白和穆然素來不合，怎會在此時提到他，怕不是又要引得兩人不快。
蕭夜白雖生得一副小白臉樣，嘴下語氣卻是刺人，「隨便。」
穆然也不在意蕭夜白鋒銳的語氣，只淡淡道：「此城莫名散發一股妖氣，況且此來只為去除山中妖魔，並無一定要在城中歇息。」說完，便逕自走了。
莫子軒見其他人沒有意見，也只得默默跟上，一起出了城，在靠近銘城西邊高山之處歇息。
四人圍著火堆而坐，火光明明暗暗的照著四人，不時還發出必必剝剝的聲響，爆出幾點火星。
穆然自懷中取出乾糧，默默啃食起來。
莫子軒啃著手上乾糧，一邊問道：「你們說，這山上會是怎樣的妖魔？」
慕容明微一尋思：「不好說，可瞧銘城那般熱鬧景象，倒不像是多麼血腥暴戾的妖魔。」
莫子軒語氣輕佻地道：「說不準還是個美人兒妖魔呢。」說完，自己還大笑起來。
忽然，他又壓低嗓音，神色怪異地道：「你們說，這次是否又是出自那位汶天君的手筆？」
蕭夜白道：「未必，魔君乃魔界統領，這點小事還不值得他出手。」
莫子軒道：「可自他上任魔君之位以來，各地亂事滋生，妖魔擾民，不然咱們此刻怎會在此處？」
慕容明道：「就算不是魔君，但四天王呢，指不定這次銘城妖魔便是他們指使的。」
聞言，穆然眉尖微蹙。
慕容明嘆了口氣，語氣無奈道：「不管如何，都是徒增我們工作罷了。」
此時，莫子軒好似想起什麼，目光瞧向穆然道：「穆然兄幼時不是遇過妖魔躁動嗎？那時究竟是如何活下來⋯⋯」
話音未落，莫子軒便被慕容明捂住嘴，四人間只剩一道必必剝剝的聲音迴盪著。
蕭夜白啐了一口，道：「不就是幼時遇上妖魔躁動，有什麼不能問的。」
慕容明掐了蕭夜白一下，蕭夜白皺眉撇過頭去。
穆然的眸底倒映著火光，閃爍不定。慕容明看著穆然被火光照的半明半暗的側臉，半晌才道：「穆然，不好意思⋯⋯」
話音未落，穆然便道：「無妨。」
四人默然無語坐了小半個時辰後，才有人道：「是時候上山了。」
聞言，四人起身，將火堆踏滅了，這才朝山間林道行去。
枝葉層層疊疊蓋在四人上方，只偶有幾點細碎的月光照在身上。周圍樹林皆浸染在一片漆黑夜色裡，輪廓難辨，無端添了一股陰森之感。
夜時妖魔盡出，因此他們特地選此時入山殺魔。不過，他們走了好一段路，卻仍不見半點妖魔的影蹤。
林中寂靜，唯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響，撥動四人緊繃的心弦。
蕭夜白忽道：「等下，你們有無發覺，這裡變亮了。」
聞言，穆然仰頭一望，這才發覺不止是變亮了，根本是天亮了！可他們進來一個時辰都不到，不可能這麼快就天亮，其中必有古怪。
點點陽光透過枝葉流瀉在四人身上，不覺溫煦，反而有種絲絲入骨的寒意。
此時忽聞一聲鏗鏘，穆然手中念世與妖魔爪子相擊，一招即分，妖魔已不見影蹤。其餘三人見狀拔劍出鞘，警惕的望向四周。
又一道白芒迎面襲向穆然，念世向前擊出，眼見劍尖要觸到妖魔，卻覺身前一空，彷彿砍了一道虛影，無處卸力，踉蹌幾步才穩住身形。
慕容明道：「這怎麼回事？明明砍在牠身上，卻沒有砍中的手感。」
莫子軒啐了幾口道：「邪門！牠分明是憑空消失了！」
不及思考，又是一群妖魔襲來，好幾次皆是如此境況，不論如何出招，都無法觸及妖魔皮毛。
這時莫子軒腳下一個不穩，在樹根上一絆，發出一聲悶哼。三人望去，只見莫子軒左腹劃出一道血痕，一股血腥味竄入鼻中。
可三人顧不上察看莫子軒的傷勢，又是一群妖魔襲來。穆然挽出一朵劍花，與妖魔爪子錚然相擊，旋即順著劍勢將劍鋒揮向妖魔，卻又是一陣空虛觸感。
穆然邊與妖魔旋鬥，一邊心下尋思。現下原應為黑夜，卻又轉為白天。眼前那群妖魔，總在劍刃將要砍進皮肉時消失，卻可對人造成傷害，刀刃與爪子相接亦有實質觸感，種種跡象讓穆然一顆心懸了起來。
穆然眼睫微顫，目光一凜，半晌，道：「鏡花水月。」
鏡花水月乃一種妖魔，可製造幻境。在其幻境內所製造出的幻影妖魔，行蹤不定，可傷人，卻也可在將被傷害時消失遁逃，難以攻擊。唯有找出鏡花水月，對本體造成傷害才可。但難就難在，必須逃過幻影妖魔的攻擊，再破除牠製造的幻境，才可找到牠。
須臾，穆然又道：「下山。」
慕容明蹙眉道：「可我們現下已進入牠製造的幻境裡了，得先破除這幻象才行。」
蕭夜白道：「找違和之處。」
幻境畢竟是虛幻的，必然有連接不上之處，只要找出，便可輕易破除。於是他們在四周尋找一陣，不時抵擋妖魔利爪，也不追擊，避過便繼續在四周探尋違和處。
然而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四人依舊遍尋不著。那幻影妖魔三不五時便來襲擊，四人呼吸急促，面露倦容，莫子軒更是腳步虛浮，就快撐不住了。
正在此刻，又是一道白芒當著穆然的面襲來。穆然舉劍抵擋，劍刃吞吐寒芒，招式凌厲，卻仍碰不著那妖魔一根毫毛。
四人之中，最累的便屬穆然了。不知為何，妖魔像是衝著穆然來似地，其餘三人在這攻勢中仍有喘氣的時間，可穆然幾乎是無法喘息，一眾妖魔接二連三、連綿不絕地襲來，原本還稍有餘裕的穆然汗濕衣衫，整齊高束的墨髮也有些凌亂了。
穆然一劍尚未收回，妖魔又自另一處竄出，撲向穆然。
正措手不及間，那妖魔忽地倒下，一動不動，點點黑芒自牠身上溢散而出，彈指間便已消逝。
四人盡皆愕然，這妖魔會在受到傷害前消失遁逃，若要傷到牠，那速度該有多快？
穆然環顧四周，喝問：「誰？」
可除了偶爾傳來的樹葉摩擦聲，便只有他們那粗喘的呼氣聲，和止不住的怦怦心跳聲。
無人應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