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01)

本章節 3873 字
更新於: 2019-05-26
在霍倫特,即使是白天,也都是陰陰暗暗的,能看見藍天的日子並不太多,天空總是滿布著厚厚的雲層,慘白而陰鬱。卡特大步穿過黑沈沈的走廊,一陣冷風從外頭的花圃吹來,他忍不住抓緊了斗蓬的領子--一股子皮革的氣味混著男人身上的味道鑽進他鼻尖。
少年皺了皺鼻子。這斗蓬是剛才萊曼幫他披上的,他原本想閃躲,但是男人比他高,還健壯,他就能沒掙脫開來。霍倫特的氣候陰冷,即使是春季,也像艾諾斯的深秋,卡特剛來的時候不太習慣,再加上情緒低落,確實常常被冷得生病;而當時,最常照看他的,也就是這個熱情的霍倫特人,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萊曼總是喜歡幫他加衣服。
少年停下腳步,揪著斗蓬輕薄卻暖和的皮料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動手扯掉了它。陰冷的風立刻讓他猛地打了個冷顫,他咬著牙,將斗蓬掛在手臂上,繼續往前走。
太溫暖了。
實在讓人害怕。
「你果然在這裡。」
才剛走進大廳,他就看見提風站在盡頭的棺木前。剛剛回來時他去議事廳瞄了一眼,沒賤到他,就猜測法師又到這裡來了。
來看他的王。
「今天沒什麼事,所以來陪王說說話。」
提風溫柔地笑著,向他招手。卡特安靜地走過去,魔法師拿了他手上的斗蓬,再次給他披上。
「有斗蓬為什麼不披著?」
「…」
卡特在心底嘆了口氣。
「是因為…是萊曼的嗎?」提風的笑容裡多了一些玩味。
「…我來報告死靈的控制結果。」
卡特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繞,強硬地切入了主題。「沒有問題,死人跟魔獸都可以控制,但是目前測試的目標都是死亡不久的,死亡時間更長的就不太確定了。」
「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知道一切順利,提風看起來並不特別高興。倒不是說事情順利了反而不開心,只是他太平靜了,彷彿卡特剛剛報告的並不是什麼令人興奮的重大進展,只是來說今天晚飯的菜單。年輕的小法師盯著他看了一陣子,忽然開口問道:「…一切都是為了王嗎?」
「啊?今天是怎麼了,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問這個問題。」
提風愣了一下,接著笑開了。「你從來到這裡開始就很沈默,讓你去做什麼就做什麼,但從來不問問題,我還以為你真的不關心呢。」
「…我回去了。」
卡特皺了皺眉,轉身就要走,卻被霍倫特法師拉住了。
「沒事,我很高興你問了,這表示你開始想接受這裡了?是件好事呢。啊…我們去冰雪與朝露吧,那裡比較暖和,我還能請你喝杯草果酒…」
「…」
冰雪與朝露是霍倫特首都一家頗受歡迎的酒館。卡特什麼也沒說,就這樣順從地被提風拉著走,一如他以往的態度--不問,不說,不拒絕。但過去他是抱持著怎麼樣都無所謂的心情在面對一切的,但這次稍微有些不同。他感覺自己似乎回想起了過去還『活著』的那種時候,甚至,他還有心情想著:冰雪與朝露的草果酒,嗯,雖然一開始喝的時候被那個辛辣的味道嚇了一跳,但是,冷的時候來上那麼一杯,其實也還不錯。

「是的,一切都是為了王。」
冰雪與朝露裡頭很溫暖。霍倫特人一向安靜而淡漠,就連喝了酒也不會大聲吵鬧高歌,大多是低聲聊天,偶有笑聲,但也是刻意壓抑過音量的。因為如此,即使整個酒館已經坐了個七分滿,跟卡特記憶中的艾諾斯酒館比起來,仍可以算得上是十分安靜。提風喝了一口草果酒,閉上眼睛,緩緩地開口。

一起來讓日子變得更好吧--這是霍倫特王・德里的口頭禪。
霍倫特與其說是個國家,不如說是個部落集合體。在這塊資源並不充裕的廣褒土地上,零散地聚集著幾個大大小小的聚落,為了爭搶資源,爭端時有所聞。而將零散的人們聚集起來的,便是德里。
德里是霍倫特最大的商隊隊長的兒子。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隨著商隊跨越危險的黑暗沙漠,將霍倫特特殊的礦產、編織品等帶到「外面」去,換取必須的糖、香料等物品回來。而在德里的父親再一次出行中意外去世之後,年輕的兒子就接掌了父親的位子。
跟大多數冷漠安靜的霍倫特人不同,德里是個熱情而多話的人,這讓他在「外面」與其他國家的人交易時,非常吃得開,商隊的規模也越來越大。德里很聰明,野心也很大,他的目標不止是讓商隊蓬勃發展,而是將所有人聚在一塊,將這散沙似的聚落湊成一個可以稱為國家的組織。他大方,親切,談判技巧高超,精明卻不吝嗇--一直以來都沒有一個實際上的共主的霍倫特人,就這樣漸漸地聚集在一塊,並且,有了個王。
「外面好棒啊,我想帶大家去看看。我們需要更多的知識,更多的資源,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大家過得更好。」
他想將人民帶出這個地方。要是實在無法帶出去,那至少要想辦法讓這裡變成更好的地方。
這些大家都想過卻沒人覺得真能實現的事,由霍倫特王的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就彷彿有了一股魔力。
如果是他的話,肯定辦得到的吧。
所有人都是如此深信不疑。

「他是那麼好的人。」
提風說到這裡時,臉上露出了懷念的微笑。卡特靜靜地聽著,偶爾喝一口稍微有些變溫了的草果酒。
「但是…霍倫特人都忘了。忘了這個地方給我們的古老教訓。」
福後必是災。就像白日盡頭是黑夜一般,過了正午,太陽就會開始下沈。
而德里就像那太陽。

現在回想起來,王的倒下並不是沒有徵兆的。
身為他重要夥伴,也同時是親密的伴侶的提風,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那把捅進心臟深處,名為內疚的利刃,又在一下一下地剜著自己的血肉。
德里雖然表現出來的個性上看起來似乎不像是個個霍倫特人,但骨子裡,還是那個堅硬逞強的冰雪民族。剛剛興起的一切都是雜亂無章的,雖然有將一部份工作交代給其他值得信任的人,但德里還是非常忙碌。他一天只睡三個小時,在提風睡得迷迷糊糊想伸手攬住身邊理應存在的溫暖時,被窩總是已經涼了,而他的王不知何時已經在隔壁點起了魔法水晶的燈。
真是的。
遇到這種情況,提風也只能嘆嘆氣。他有勸過,但是霍倫特人的牛脾氣跟本不是說上一兩句就能改的,知道勸不動,他後來也不勸了。沒問題的,王很健壯,在商隊裡時總是騎在最前面,遇上黑暗沙漠中危險的暗影之狼時,聽聲辨位斬殺領頭狼,可是他的強項。
提風跟王相差了十幾歲。年輕的法師很單純,王對他來說是近乎於神的存在,是僅次於黑夜的最厲害的存在。
神怎麼會有事呢?神是無所不能的。
他沒注意到的是,王因為政務繁忙,已經很久沒有去森林中打獵或是隨商隊遠征了,食量也下降了許多,雖然看起來還是非常有精神,但他竟沒看出,那其中的勉強一年比一年要增加…
霍倫特王在三十八歲時病倒了。倒下時他還對提風說,沒事的,只是感冒而已--當時提風已經不信了。
半年後,霍倫特的太陽,終究消失到了地平線下。
他們沒有公告王的死訊,只說王積勞成疾,正在休養,王的職責,由大法師提風暫代。
人民沒有多加懷疑。他們崇拜王,同時也崇拜王身邊年輕的輔佐官--那是他們的大魔法師,是位居整個霍倫特法師之首的人。在霍倫特,魔法的發展原本並不好,這塊地雖然孕育著豐沛的靈氣,靈脈也穩定而豐厚,但是缺乏遺跡與古籍。魔法是精密的學問,若是沒有人引導而順其自然發展,勢必要耗費相當長的時間,而在下一頓都不知道在哪的情況下,要想研究學問,簡直是一件太過奢侈的事。
而提風打破了這個死循環。他跟王一樣,都被人民認為是黑暗沙漠的奇蹟。
提風是被丟在一個小商隊駐紮地門口的孤兒,商隊裡的法師覺得這孩子魔力不錯,便將他作為義子領養了下來。原本,提風跟所有霍倫特的普通法師一樣,最多也就只會點火,困難地造點水,在規模不大的商隊中,他什麼都幹,洗衣煮飯無一不會。他沒有思考過這有什麼問題,他的老師也是這樣的,說好聽是魔法師,但說穿了,就是會點魔法的普通人,相比起來,他們還不如能戰鬥的戰士。雖然日子是這樣,但提風也並沒有什麼怨懟,霍倫特人是腳踏實地的,能吃飽能穿暖有個歸處,已是很不錯的了。雖然,每次千辛萬苦地道了『外面』,看見那些花花綠綠的魔法書籍時,小提風還是會眼睛發亮地想要個幾本,但商隊通常是以物易物,並沒有多少能花用的貨幣。有次,一個舊書攤的老頭實在趕不走他,就隨手塞了一本書給他,提風高高興興地捧著回去,艱難地用自己少數會的字詞閱讀著,才發現那不是什麼魔法書,是一個盜賊的冒險日記。
…算了,至少讀起來還挺有趣的。
提風就是這麼容易滿足的人。
但是,在提風十二歲那年,他遇上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個危機--同時也是最大的轉捩點。
黑暗沙漠是危險的--這點,所有霍倫特人都很清楚。進入了黑暗沙漠的領域之後,光線就會開始慢慢減少,直到某一個區域,即使點起火,光線也會被吞噬。那個區域要走上兩天才能出去,是整個旅程中最危險的一段,要是運氣部好,迷失在黑暗裡,或是成為黑暗中潛行的魔獸食糧,都是稀鬆平常的事。
當年,提風商隊的首領過世了,新任的首領年輕氣盛,以為自己的經驗已經足夠判斷所有沙漠中會發生的意外,決定走一條他以為的近路--這條近路提早進入了無光帶,將所有人都帶進了死路。
唯一活下來的人是提風。他運氣很好地被後來進入無光帶的德里商隊救了起來,成為了倖存者--也就是那次之後,提風的力量與技巧忽然有了飛越性的成長,這個幼小的法師能施展很多前所未有的魔法,甚至能在無光帶點起一促陰暗的火炬--這簡直就是神一般的奇蹟。他成為了德里的左右手,成為了他最信任的夥伴,成為了他身邊的那個人。

聽到這裡,卡特皺了皺眉頭。
一瞬間忽然會了很多魔法?這是不可能的。先不說魔力本身的問題,魔法是一門細緻的學問,是經過很長時間的編織才得出的定理。他見過提風施法,依照邏輯來說,那不是霍倫特的環境能孕育出的法師。
他有懷疑過提風是否有在他所謂的『外面』,也就是別的國家學習過魔法,但似乎並不是這樣的。
「…你迷失在無光帶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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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隔了三個月
我終於更新了
超慢的但是我沒棄坑!這坑我一定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