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饕餮(1)

章三 饕餮

週一，第一堂，早八。
踩著鐘點踏入教室時，教授剛將手上的水杯放到桌上。瞥了一眼李尋沒多說什麼的用眼神示意他趕快找位置坐好，隨後便開始點名。

「睡過頭啦？」李尋才剛落坐，平常便瞬間擠了過來，擠眉弄眼地笑道：「我聽說你週五之後就沒回過宿舍了，打LOL都找不到人！我昨天晚上跑去敲你房門結果出來的是那個博班學長嚇死我了！快說，去哪裡浪了？」

平常，姓平名常，綽號普通。但為人卻一點都不普通，反而是班上的風雲人物。
系學會公關、籃球隊隊員，還是校內的包打聽。甚至別系的人也常常來跟他問消息。會知道他不在宿舍好幾天這種事情一點都不令人意外。
但李尋跟他熟起來的原因，卻跟上面那些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因為純粹同班同系，又正好課表重疊率高達八成，總是被教授分組在一起，才漸漸變得比一般同學交情更好一些。就連那冰山學長的事情，也是平常跟他說的。

「唉！別提了，我又去打工了。昨天凌晨才回去，一開門就看到那學長差點沒嚇死……」頂著教授的眼刀，李尋迅速地從後背包掏出課本跟筆記本，一臉無奈的回道。
「又打工？」揚著眉頭，平常一臉不信：「每次問你在哪打工你都支支吾吾的，想去幫你衝業績都沒辦法，你該不會在做什麼不可告人的工作吧？」
「你想太多了。」李尋翻了個白眼，「我那打工根本沒固定地點，每次都上山下海的，有時候在荒郊野外蹲一整天都看不到一個人，衝個鳥業績。」
「嗯……聽起來很像拍攝野生動物的攝影師？」用筆尾撓撓頭，平常想了想，推論道。
「差不多吧。」雖然那「野生動物」比普通動物危險多了。李尋含糊其辭，低頭做著筆記。「倒是你昨天晚上跑來找我幹什麼？打LOL傳訊息問就好了吧？」
雖然他沒帶手機，但昨晚重新開機後也沒看到平常找他的訊息。

「哎呀！對對對，我被那學長嚇一個什麼都忘記說了！昨天我要去球場練球時，正好在研究所門口那邊遇到黃助教，他說范教授那研究所接了一個外包，時間短、物件多，問我跟你要不要賺外快。我聽了聽覺得價格挺好的！」平常連連拍了拍桌子，像是懊惱自己怎麼現在才想起來一樣。

「哦？多好？」李尋揚眉問道。
大概是因為他每次出去抓凶獸時都簡稱為打工，所以平常以前一直覺得他是家境清寒，讓他花了不少口舌解釋自己家裡還過得去，不用佔有需要的人的名額。結果反而讓平常對他的印象變成愛錢而正在努力賺錢的傢伙，讓他哭笑不得。

「我倆大概各十個模型，精緻的那種高模加上拆UV跟貼圖，一個模大概這個數……」平常在桌子下比了個數，讓李尋不禁張大了眼。

「這麼高？上面發的案子？」李尋忍住了吹口哨的衝動。
一般而言，能給出這麼高價格的，肯定就是有官方合作或是有補助的案子了。而果不其然，平常也對他露出了一個謎樣的微笑，讓他自己心知肚明就好。

「黃助教可真有義氣！」李尋笑道。「這麼大的外包竟然願意交給我們！」
「嘿！你也誇誇我啊！要不是我正好路過，說不定這案子就落到別人手上了。」昂昂下巴，平常一臉準備好被誇的神情。卻被李尋翻了個白眼，將那不斷逼近的大臉推到一邊。

「呸，假日會來學校練球的隊員裡，也只有你是設計系的，助教除了找你還能找誰。」
「當然是找你啊！我們系上都大三了還住學校宿舍的除了你跟我還有誰？」平常手一攤，伸出食指戳著他的胸口。「然後若是只跟你說的話，你這死沒良心的說不定就一個人吞了這案子。」
握住平常的手，李尋一臉真誠：「你說這什麼話呢？咱們可比親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要熬夜趕件，我就不會讓你好睡，放心吧！」
「呸，還不如不當兄弟！」把被握住的手甩出來，平常嫌棄地擺擺手一臉厭惡的趕走李尋。「當你兄弟不就得要跟你那個表弟當親戚了？我可敬謝不敏！」
「羅軍？」意外聽到平常聊到自己表弟，李尋有些訝異。「他怎麼得罪你了？」
羅軍是李尋二叔的二兒子，跟他也是年紀相近，從小就愛跟著他到處跑，後來跑著跑著就跑出了興趣，最後成了一個體保生，還跟他進了同一所學校。但他記得羅軍跟平常根本沒什麼往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平常會對羅軍這麼不耐煩。

「他哪需要得罪我啊？我不得罪他就好了。」平常往後面的椅背一靠，半真半假的埋怨道：「你家那紅毛的傢伙，平常看起來就是個哈士奇，一發狂就是一隻藏獒。你都不知道我這包打聽聽過多少他的小道消息……」
「他跟人打架了？」李尋臉色沉了下來。「打架會被禁賽的。」
「你都不關心他揍了誰只關心他打沒打架嗎？有良知跟道德的人類是這樣當的？」平常露出一臉被背叛的神情，卻被李尋一手推開。
「說正經的呢，別三八。」
「沒打沒打。」平常擺擺手。「就只是會把說你壞話的人全都帶到角落裡交流交流而已。你也知道他人高馬大的，站在那裏就跟隻熊一樣，被他帶到角落心裡陰影可超級大的。」
「說我壞話？」困惑地眨眼。「我這麼好的一個人，有啥壞話好講的？」
「就喜歡你這麼自信！」平常比出了大拇指，拍拍李尋的肩膀道：「反正呢，那些想找碴的人怎樣都能挑出毛病，讓你兄弟去警告他們一下也好。」
「既然覺得好，那你幹嘛這麼酸他？」李尋翻了個白眼吐槽。
「當然是因為他警告到我身上來了啊！」平常不滿地叫道：「我誰！你比親兄弟還親的兄弟耶！我是會為了幾塊錢出賣你資訊的人嗎！」
「好歹也要幾千塊錢是吧？」李尋很懂。
「這不是廢話嘛！我兄弟絕不允許被賤賣！」平常氣沖沖地說道。
李尋點點頭表示了理解，隨後語氣一轉，陰森森地問道：「所以你把我的資訊賣給誰了？」
「沒賣沒賣！」平常連忙壓低聲音解釋：「這不就是正好有人問我時，正好被你表弟聽到嘛！我都還來不及拒絕對方，就被你弟拖走了。」
「問你什麼了？」李尋不甚在意，他能暴露的資料都沒一個是真的，不能暴露的資料則沒一個是外人能得知的，就算有人想打聽他的消息也沒差。
卻沒想到平常微微皺起了眉，壓低了聲音說：「那人問，你們房裡是不是養了大型寵物？」
李尋聞言臉色就猛地沉下了：「別胡說，哪可能在宿舍養大型寵物，這種八卦被教官當真的話，我得被趕出宿舍的！」
嘴上雖然說是胡說，但李尋的背可是涼絲絲地冒著冷汗。
他當然有養大型寵物！只是那寵物，一般人應該是看不到的。
雖說他們房間住著兩個人，但學長開學當天就出國了。在學長還沒回來的那一個月裡，他只要在房裡就會把兀桃放出來，倘若真的被哪個眼睛比較特別的人看到，傳到那深信無風不起浪的教官那邊去，得滾的人肯定不是學長是他，但他放兀桃出來時，都以防萬一的把窗簾拉上了，不該有人看到才對。
「我也跟對方說啦，怎麼可能養。我們學校宿舍的牆跟門薄成那樣，就算是倉鼠叫一聲、撒個尿都可以被聽到，怎麼可能還養啥大型寵物。」平常聳聳肩，露出鄙視的眼神。「況且我就住你隔壁，有沒有養寵物我哪可能不知道呢？哼，別說寵物啊，你那臭手沒把自己養死都已經是命不該絕，老天不收了，還想糟蹋哪個小生命？仙人掌看到你都會變人參長腿跑走好嘛！」
「……也沒你說得這麼誇張。」李尋沒什麼說服力的虛弱反擊。
自從平常知道李尋連養仙人掌都能養死之後，就對他格外的嫌棄。接著在看到他的每日進食的次數之後，平常就開始強制進行了每天約吃午飯的舉動，美其名是至少能確保你一天有吃到一頓飯。讓李尋這種日夜顛倒嚴重，很多餐都是睡過去，再餓醒的人而言，真是一個令他又愛又恨的關心。
「總之啊，你那表弟路過正好聽到『人參長腿跑走』這六個字就一個拐子把我勒脖帶走了！」說起這個，平常還是氣憤難平。「叫我不要再隨便靠近你，還警告我別亂說話壞你聲譽，活像是你這個臭手真的能把仙人掌養成人參一樣！」
李尋只能笑得一臉天真無邪少不經事，彷彿智商只有三歲還未滿實歲。
他當然不能把仙人掌養成人參，但架不住曾有人參精偽裝成仙人掌出現在他房間過啊！
而且那時他的室友還是羅軍，這種事情對於同屬於守燈人的自家人自然是無需隱瞞的。把仙人掌死的事，也是李尋解決掉人參精的問題後，拿來搪塞平常的推託之詞而已，沒想到平常對他的吐槽反而讓羅軍對平常起了警戒。
「他、他也是關心我……」李尋再次虛弱的說。覺得自己的腦袋開始隱隱作痛。
平常撇撇嘴，像是還想說些什麼，卻在看到教室門口後，忽然低頭，用筆戳了戳李尋：「欸，門口那是怎回事？」
李尋聞言探頭看了一眼門口，就見一個高大結實還一頭酒紅短髮的傢伙在走廊上來回踱步。那傢伙還不是別人，就是他那剛被平常打小報告的表弟羅軍。
「不知道。」李尋挑眉看著正好跟他對上眼之後露出一臉傻笑揮揮手的羅軍，悄悄地看了教授一眼，然後偷偷地在抽屜裡掏出手機打開了通訊軟體敲羅軍問出了什麼事。
卻沒想到，訊息才剛傳出去就聽見外面走廊傳來了一聲響亮的收到訊息聲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手指又是一陣翻飛。
林間有奇樹，藏子於其根：好傢伙！翹課就算了，還高調到手機切有聲，羅軍你真棒！你！真！棒！
禮義廉恥：尋哥！尋哥！不好啦你快離你身旁那傢伙遠一點，他怕是知道知道我們的秘密了！
林間有奇樹，藏子於其根：聽你放屁！平常都跟我說了，你話聽一半就把人堵牆角威脅人家！
禮義廉恥：QAQ！哥！我說真的，他都知道小白他偽裝成仙人掌住在我們房裡的事情了！
林間有奇樹，藏子於其根：我呸，小白偽裝的仙人掌他那時來串門找我時都看過好幾次了，除非他瞎了不然本來就該知道我們房間有仙人掌好嘛！
禮義廉恥：喔！對喔O口O！
林間有奇樹，藏子於其根：……
李尋看著羅軍恍然大悟的表情符號，突然肚子裡一把的火憋得難受又無處消散，最後也氣不起來了，嘆了口氣。
林間有奇樹，藏子於其根：這事我會處裡的，你先回去上課吧。這時間你不是應該去練跑嗎？
禮義廉恥：沒事的！今天的預訂練習已經跑完了。
林間有奇樹，藏子於其根：今天這麼快？
李尋看了一眼課堂的鐘。這是早八的課，到現在也已經過了半個鐘頭了，但如果羅軍是七點起床跑也還沒符合他每天給自己安排的練習時間啊。
禮義廉恥：是啊！今天早上醒得特別早！清醒時發現自己已經換好衣服站在操場了，所以我就順便跑了兩小時！
語畢還附上了一張自豪挺肚的貼圖，看起來傻氣得可愛。卻讓李尋無言極了。
這哪是今天起得特別早，這根本是又夢遊而且夢遊到跑出宿舍樓了啊！
雖說羅軍這夢遊的毛病從小就有，但隨著他開始練跑步強身健體後就越發嚴重，以前還只是在房間裡兜轉，到現在都還會換衣服出門亂轉了，真是越發危險。
原本家裡特別請學校安排李尋跟羅軍一房也是為了讓李尋照看這表弟……但是經歷過太多次睡到半夜，突然張眼就看到一條巨物出現在眼前準備放水的恐懼之後，饒是經歷過各種大風大浪的李尋，也只能狠心放棄表兄弟之間的關懷友愛，頭也不回的搬宿舍讓羅軍自生自滅。畢竟人生中，還是有些東西是身為凡人的李尋承擔不起的。

林間有奇樹，藏子於其根：等會中午別亂跑，吃完飯就回宿舍，我幫你看看。
帶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跟愧疚，李尋想了想還是決定硬著頭皮再踏入一次那個讓他整整半年都睡不安穩的房間。
倒是門口的羅軍看到了消息之後就抬頭對李尋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肉眼可見的快樂了起來，彷彿有條尾巴在身後晃來晃去。
一直默默觀察這表兄弟兩人神情的平常倒是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低頭寫完了一行筆記之後，笑著說道：「你覺不覺得你這表弟有時候挺像二哈的？」
李尋嘆息：「還是一個給糖就跟人跑的二哈。」
「……這就未必了。」
平常順著李尋的眼神，抬頭看了一眼羅軍，卻看見那笑得傻氣的男人在看到自己的瞬間就沉下了臉，線條分明的五官瞬間就從熱情開朗，變成帶著警告意味的陰沉銳利，不禁喉嚨一緊的訥訥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