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信封，信紙，筆，等於遺書？之三

　　林欣瑜的家位在湧泉鎮前幾年新開發的大樓住宅區中。
　　近幾年這類型的建地越來越多，上下課時常可以看到老舊的房子被剷平，又高又新穎的大廈群如雨後春筍冒起，使得充滿歷史古蹟和民初年代老厝的湧泉鎮，漸漸改變面貌，新舊交雜，給人一股需要特地挪用其他心力適應之的疲憊感。
　　每天光應付課業、工作、複雜的人際關係等就已消耗殆盡的我們，儘管很想保存記憶中的故鄉風景，最後也因著沒有多餘的氣力而選擇視而不見，等到察覺時，已然風雲變色，小時候的風景只存在記憶中了。
　　原本湧泉鎮並不會變得這麼快的。
　　因著白苜蓿學院在全國的排名越來越往前擠；在都市發展不順的人們，以及在城市打滾多年，退休時特地尋塊清淨地的退休人士越來越多，但又不想就這樣閒下來，便開了一間又一間各有特色的店舖，或和地方農民合作的蔬食餐廳等，進而帶動地方觀光後，這塊地處偏僻的鄉鎮越來越熱鬧。
　　眺望著在夜色中佇立的大廈，我心想：總有一天，自己住的連棟式國宅眷村也會因老舊等問題被迫遷移吧。
　　到那時，和我及小霆一樣被這個時代遺留下來的眷村舊民，說不定會搬入一整區的新穎國宅內。
　　雖然自己也會嚮往住在窗戶不會灌風、浴缸不會漏水、有電梯、有集中回收資源回收品的回收室的新式建築，但我還是喜歡我家。
　　因為那裏是我生長的地方，是吃飯、睡覺、甚至是在客廳一面看電視，一面單腳踩在矮几剪腳趾甲時，都能憶起往事的家。
　　我也很喜歡我家周遭的鄰居，除了貝殼居之外，我最喜歡的就是大家聯手栽種照顧的前後花圃，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賞的住處實在是很少見，自治會的人也很少整理，所以花圃內的植物一整個生氣蓬勃，比起現在我所在的林欣瑜住的大樓後面的人工花圃自然許多。
　　蹲在高及小腿二分之一處，長久無人打理而失去工整狀的草地上，特有的潮濕土味撲鼻，我深吸一口，藉此消散忍受被方才下的短暫小雨沾濕的青草，撫弄在手上的黏膩不適感，繼續翻找著不知是否在此，也或許早已消失不見的「遺書」。
　　在這裡找得越久，便越能知道此處似乎成了被遺忘的綠地。
　　菸蒂和衛生紙的數量目前位居第一，接下來是飲料空罐和各種尺寸和用途的塑膠袋；緬梔的落葉和落花不算垃圾，它本就讓建商栽植在這處小花圃中，這裡是它的家。
　　不曉得是疏於照顧，還是養分都被青草給搶走的緣故，它的枝幹仍維持著稀疏細瘦的模樣，但頂端的綠葉卻異常茂盛濃密。
　　「小善，夜遊大哥剛發訊息給我，說今晚貝殼居的菜單是什錦燴麵、文字燒、鷹嘴豆烤雞。」和我同樣蹲在草地裡的小霆一頭霧水的問道。「文字燒是啥東東？」
　　「好像是一種日式料理吧。」我說。然後嘿咻一聲地站起身，活動活動快要蹲麻了的兩腿。
　　「我上網查！」
　　「等等去貝殼居不就知道了……」我碎念著，卻懶得掃小霆的興，因為我也覺得無聊了。
　　我們已經在這塊花圃找了一個多小時了。
　　一開始我還在隱隱擔心若有人經過的話，該怎麼向對方解釋才好，但半小時過去後，我開始想起為何這裡沒人整理也沒人經過的原因。
　　因為此處不久前有人自殺過啊！
　　車道上那塊被消毒水刷洗的特別雪白的柏油路面，是最好的標記。
　　除了好奇的人，又或是想來憑弔和調查的員警和記者之外，一般人應當都會下意識地避開。
　　所以信紙會不會被警察或記者揀去了？可是並沒有看到相關報導。
　　難不成小霆和我猜錯了，其實並沒有信紙？
　　更或著，就算我們找到信紙，雨水也會把內容給打溼了吧？
　　「不、不會的。」我認為這個推算很是合情合理，否則該怎麼解釋我夢中的林欣瑜總拿著筆和信封？
　　另外還有一個可能性。
　　我抬頭仰望亮著燈的林欣瑜的臥房，窗簾內側有一抹人形陰影。
　　應該是林欣瑜的母親。
　　她一發現我和小霆在這裡找東西時，便跑過來警告我們了，說我們再這樣惡作劇下去她就要報警。就算小霆和她解釋我們只是來找不見的東西，林伯母仍完全聽不進去，剛好雨也下了起來，林伯母便恨恨地回去了，然後便一直站在林欣瑜的房間窗戶旁監視我們。
　　一開始我被她那滿懷恨意的視線給弄得如針在背，但看小霆一臉處之泰然的模樣，我也漸漸放鬆，視而不見了。
　　「小善，網路上說文字燒是一種一面烤一面吃的食物，好像很好玩耶，等等我們點來吃吃看！」小霆興致勃勃的說。
　　感受著肚腹越來越明顯的空虛感，我說：「嗯，再找一下就去。」至少得盡盡力，這樣若還是找不到，才能給跑來我的夢中託夢的林欣瑜一個交代。
　　我天真的思忖：說不定告訴她信紙不見了，林欣瑜就會放棄糾纏，乖乖離開了。
　　事實證明，天真的想法通常都是拿來自欺欺人的，可是，人生偶爾就是需要這樣自欺一下，給自已一點緩衝，否則難以抵擋過於嚴苛的現實。
　　好比我這越來越偏向一般人的人生走向，越來越離奇詭異的人生路。
　　思及此，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小霆，你今天是怎麼進到我的夢中的？」語畢，我順手將一張破損的廣告紙塞到一只從草地撿來的空塑膠袋中，裡面已經裝了不少在這裡撿到的垃圾。
　　「啊就昨天晚上你睡著的時候，老闆說他的強者朋友說。以後看到妳睡著了，而且像是在做惡夢那樣，睡得很不安穩的樣子，可以試著碰觸妳，順利的話，就能和你一同做夢。」小霆聳聳肩。「我也只是試試，沒想到居然真的可以。」
　　「怎麼把我講的好像門一樣，手一推就能走進來。」我不滿的撇撇嘴。
　　「喔，老闆說他的強者朋友有補充說明，說什麼不是每個人碰到妳都能進去你的夢，得是和妳很熟、妳很放心的人才行。」他喜孜孜地笑道：「小善，我就知道我在妳心中的地位不是一般般。」然後站起身，隨手把一只咖啡罐當作籃球似地，空投入放在步道旁的塑膠袋中。
　　「是是是……」我敷衍應合了一番。「啊你有看到老闆說的那個強者朋友嗎？」
　　「沒有耶，老闆說強者朋友很忙，日後等對方有空的時候會介紹你們認識。」他頓了頓，有些後知後覺的狐疑道：「小善存，我看那個人應該不簡單吧，這麼奇怪的建議居然行得通。」
　　「什麼人都可以，什麼建議都好……我只想好好睡一覺。」我打了個哈欠。「沒有夢的那種。」
　　小霆難得沒有說些什麼地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一股不好意思的羞赧感湧上。
　　我佯裝惱怒的罵道︰「你摸了一堆垃圾後又摸我的頭？」
　　「啊哈哈！」他又用那閃瞎人的燦笑呼弄過去。
　　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