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習-4
本章節 4453 字
更新於: 2019-05-16
「倉羽,妳該不會……要撞牆吧?」
語畢後,不只是倉羽,連院長也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咦,不是嗎?
「伊月,雖然很遺憾,但我們的腦袋構造是不同的。」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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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陣鬥嘴般的閒聊後,院長起身前往病房外,說是有一些事要處理。由於他本人表示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我和倉羽便識趣的不再追問後續。
於是,這個空間裡再度剩下我們兩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院長暫時離開的關係,病房裡的氛圍又回到了先前的樣子,無聲的沉默再一次籠罩在我們周圍。
由於這裡沒有電視或收音機之類的電子產品,我們自然沒辦法裝作自己是受到外在因素的吸引才默不作聲。至於天色也已經比我們剛來時黯淡許多,總不可能看著一片烏漆抹黑的窗外說出:「夕陽真美啊。」這種讓場面更加尷尬的話吧。
而且……
「欸,伊月。」
「嗯?」
倉羽的這聲呼喚來得太過突然,我下意識便將頭一併轉過去看向她。
結果……
「今、今晚的夜色真美啊,尤……尤其是那顆圓滾滾的月亮!」
「嗯、嗯……是啊。」
這傢伙也太拚命啦……是說,她那個位置看的到月亮嗎?
「對了,我問你一個問題喔。」
「好啊。」
等一下,倉羽小姐,那妳剛剛直接問不就好了?
當我正為此感到一陣頭疼時,倉羽已經先將問題說出口。
「剛才你不是打斷了我的話嗎?」
「蛤?」
「還裝傻,我怎麼可能去撞什麼牆嘛!」
「喔……是這樣沒錯啦,抱歉。」
原來是要說這個……沒辦法,總覺得剛剛要是不這麼做,倉羽便會將令人難為情的話脫口而出。我是說真的,妳好歹也顧慮一下院長的心情啊。
「所以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嗎?」
「不,我不知道。」
或許我能從倉羽的角度大略的推敲出某些話語,但她的情感只有她自己能夠了解。要是我妄下定論,那便是對她的不尊重以及失禮。
沒錯,說不定一切都只是我的自我意識在作祟。
既然院長不在,我們大可不必顧慮的將想說的話一口氣說完。
「這樣啊……」
然而,倉羽卻露出稍微失望的表情。
「不過,如果……如果只是道謝的話,我還是知道的。」
「嗯……嗯,我的確想要謝謝你。」
說完後,倉羽的眼神往旁邊游移了一下。
也就是說,我原本的猜想並沒有錯,她還有比起道謝更為重要的話要說。
至於那會是什麼、不管是什麼,都只有倉羽自己知道。比起胡亂揣測她的心思,我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我就心懷感激的接受了。另外,也謝謝妳。」
「為、為什麼突然……」
「哈哈,這樣很突然嗎?」
「哇……好噁心。」
儘管很多事會開始出現改變的徵兆,我們也無法預知各自的未來。但是,我不能違背已經察覺到的情緒,我也不想無視一起經歷過的事物。所以……
『所以,至少在所有事情都變得無法控制以前,讓我將這些話告訴妳。』
幾乎是同時,腦海中響起這段文字的話音。不過,既然是我的想法,會在心裡出現迴音似乎也沒什麼稀奇。這就跟自言自語的心靈問答是同樣的道理。
於是,沒做多想後,我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抱裡。
『就像那時一樣。』
「伊、伊月!」
等一下,現在是什麼情況?
什麼叫拉進……
「倉羽……?」
「嗚……這算什麼啦……」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和倉羽之間的距離近的可以感受到對方鼻息的燥熱。而且,我的手……
「抱、抱歉!」
重新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態後,我立馬鬆開了環住倉羽的手臂,並且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是、是怎樣……我在無意間吃了倉羽的豆腐嗎……喂喂喂,院長剛剛該不會對我施加了什麼催眠術吧?要詐領保險理賠也不是這樣搞的啊。
重點是倉羽……
「不要看我!」
「是!對不起!」
完了,我的人生已經徹底信用破產。剛剛還說著那麼冠冕堂皇的話,現在卻……喔喔喔喔喔!到底是怎樣!
剛剛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我確實是直覺的將倉羽拉往自己的懷中。而且,我好像還在心裡默默說了什麼。
弔詭的是,不論我怎麼回想,那句獨白就像多塊拼圖中永遠缺失的一角,無法將明明還是不久前的記憶徹底還原。
然而,後來我和倉羽貼近時的畫面,倒是被海馬迴深深的烙印在腦海裡。
因為驚訝而稍微緊縮的嬌小身軀;因為不解而略顯濕潤的澄澈雙眸,在短暫的互視下率先移開的目光;在某人的懷抱中泛起紅暈的臉頰。
微微抽動的嘴角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她的雙手只是安靜的擺放著,不做任何抵抗。嘆息般的呼吸聲中,明顯透露著些許無奈,宛若不得不接受王子追求的公主一般。
當然,從貼近後的畫面開始都是我胡謅的。
不過,如果童話故事裡的公主真的生氣的話,八成就是倉羽現在的樣子。
既無力可以改變現狀,卻又不甘心於現狀。
至於她想要改變的現狀是何物,我暫時不願去猜想。
「伊月,我就先當你把頭撞壞了才做出這種舉動……真的是,每次都盡做一些不合邏輯的事。」
「非常抱歉……」
在日光燈管的照射下,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今天一連經歷了許多意料之外的事,倉羽的眼神看起來相當疲憊。
包括學校的輿論、山村不負責任的行為,還有我對她發了一陣脾氣,以及後來院長昏倒後發生的所有事。
總之,或許接下來和倉羽分開的時間能夠讓我們重新找回相處的步調。但在那之前,我還有必須對她說出口的話。
那是……
「爸爸,你真的沒事了嗎?」
此時,門口突然出現院長的身影,看來他似乎處理完要緊的事情了。
「嗯,我這邊的麻煩事差不多都告一段落,時間也不早了,你們先一起回去吧。」
聽院長這麼一說,我才發現牆上時鐘的短針的確已經指向九。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暈倒睡了一段時間的關係,總覺得今天特別短暫,而且不真實。
「那麼,院長晚安。」
「嗯,路上注意安全喔。」
就這樣,在確認完院長的狀況真的沒有問題後,我和倉羽總算步出醫院的大門。
因為孤兒院到這邊的距離並不是很遠,最後我們決定徒步走路回去。
沿著這條路有許多準備打烊的店家和散發著溫暖氣息的橙色街燈,另一側則是不時傳來浪花聲響的幽藍海洋。說的更正確一些,這裡可以說是濱海公路的延續點。
隨著不同年代的人慢慢在這裡建立起商機,整個環道的周圍或多或少都可以看見一些商店,而大海的景觀則自然不在話下。
雖然現在這個時間點什麼都看不到就是了。
「挺懷念的呢,在晚上的街道上散步。」
「不,那應該不能叫做散步吧……」
儘管不想吐槽倉羽感性的發言,我卻無法對她口中的「散步」置若罔聞。
小時候我們兩個常常因為好奇夜晚的海鳴村是什麼樣子,而趁大人們不注意時偷溜出院裡。好笑的是,我們成功出來外面後便忘了原本的目的,一心只想著玩。
接著,可怕的回憶就此湧現出來。記得當時玩的遊戲名稱是叫:「☆伊月如果被我碰到就要跟爸爸說是你帶我出來der☆」
總之,整個遊戲的過程非常歡樂,我用盡吃奶的力氣在這條夜晚的商店街全速奔跑,途中還遇到一個對我比讚的老奶奶……由於那個讚的意涵實在太過深奧,時至今日我仍然無法悟出其中的道理。
最後,當然是我和倉羽都被罵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不過現在想想,那段時間真的相當快樂。
不知道十年後的我對於現在的自己又是做何感想?
畢竟人類是相當矛盾的動物。
「當下」永遠無法被滿足,可是在其成為「過去」的時候卻又感到一陣失落,後悔當初的自己為什麼沒能創造出更好的「未來」。最後在周而復始的循環中老去。
所以,現在即未來其實說得一點也沒錯,只不過能否實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兀自想到這裡,倉羽突然開口。
「伊月,可以聽我發一下牢騷嗎?」
「嗯?」
停下腳步時,我們正好站在兩盞街燈的光影中間。從我的角度看去,倉羽疲倦的側臉彷彿被橙色的光芒給治癒。我因此感到安心不少。
然後,她帶著柔和的笑容回憶般的說道。
「以前啊,我總是以為身邊的大家是在一樣的處境下相處的,所以可以盡情的展露自己的情緒。可是……」
倉羽稍微暫停了一下,像是在等待我的回應。
「嗯,我知道。」
而後,她微微一笑的說下去。
「謝謝,和你越來越熟悉之後,就會發現你很不一樣。」
「當然,我也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尤其是帥氣的部分。」
「嗯,有時候是這樣沒錯。」
「呃……」
由於這次沒有人生攻擊的吐槽,我稍微對眼前的倉羽感到訝異。
也就是說,要在這裡嗎?
把所有盤根錯節的地方好好的、沒有模糊地帶的說清楚。
「倉羽,我……」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只是請你聽聽我的牢騷而已。」
「……」
「只是覺得,你是伊月……太好了。」
說完後,倉羽又露出了和剛剛一模一樣的笑容,但在情緒的影響下,我已經分不清楚街燈的光影代表的是溫暖抑或落寞。
我知道這句話要如何解釋,全看我自己。但是,我不能永遠擔任被迫選擇的那一方。我也有必須表明的立場。
「是嗎……那妳也聽聽我的牢騷吧。」
「好卑鄙!」
「管妳的,妳聽好。我、我也覺得,是妳……跟我度過到目前的日子太好……還、還不錯,所以……」
雖然不能確定倉羽的意思,但我還是能向她表達我的想法。這樣一來……至少比互相揣測對方的心思來的好。
由於剛剛我的語氣越來越薄弱,頭便難為情的向一旁轉去,然而等我留意到倉羽的表情時,有些東西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呏……」
「咦,喂……倉羽?」
她哭了,卻也在笑。說是哭笑不得好像有點奇怪,不如說是又哭又笑。
「沒什麼……只是,還好你是那樣想的……太好了。」
「呃,不然應該要怎麼樣想?」
「你很煩……呏……因為,呏……我是這種個性,所以……」
「……笨蛋。」
沒想到倉羽就算對我也會有這種想法。也就是說,我仍然還有什麼缺失是沒有辦法彌補這道關係的。
說是彌補似乎不太正確。話說回來,現在的我甚至連我們究竟是什麼關係都無法準確的掌握,那倉羽又是怎麼想的?
雖然我們的確說出了真心話,但那隻可以說是不著邊際的相安無事。應該還有更要緊的、更無法被碰觸的不可視之牆。
而能推倒這道高牆的,只有時間所帶來的改變。
「別的不說,妳還是先想辦法撐過寒假吧,倉羽大小姐。」
「什、什麼?我沒有你也完全……沒差好嗎……」
既要完成院長的期許,同時也要處理好我們的關係。那麼,一定還有我能做到的事。
「總之……我會看著妳,因為我並不討厭那樣。」
「又、又來了!」
「哈哈,不過不討厭跟喜歡之間可是有一段距離喔。」
「……」
等等,我好像說出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呃,就是……」
「說、說的也是,不過我既討厭山村又不喜歡他。」
「喂……這種時候留點情面啦。」
可憐的胖胖,不過多虧他,這個台階姑且還是下來了。倉羽大概也……
「好了,趕快回去吧,很晚了。」
說出這句話時,她已經將身體轉往回程的路,因為她沒有做任何停頓,我只能夠快步跟上。
而後,看著那道彷彿一經碰觸就會理所當然消逝的身影。
我一句話也沒能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