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來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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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5-09
<第四十五章>

經過一夜宵禁,寧溪鎮迎來一個陽光明朗的清晨。

早市的人潮卻減少許多,各攤販細聲談論各種小道消息,主題當然是關於昨晚宵禁的原因。

很快,整個情形就被扭曲,受害者人數直接破百,以穩定的速度逐漸接近一千。關於兇手的形象,從江洋大盜、邪法修士、山魈鬼魅乃至食人妖怪應有盡有。更有甚者,直接說是幽冥八宗要自立為王,搶佔第六陣眼之位,成為禁魔海大陸之主,所以殺人抽魂,將魂魄煉製成鬼兵,屍體煉製成殭屍,增強幽冥八宗的兵力。證據嘛…犁縣令派人向鐘太守請求派兵支援了,這個證據夠份量了嗎?

那為何說是幽冥八宗而不是合歡教或其他宗門呢?因為幽冥八宗之中有專門御屍御鬼的小門派,加上八宗之一的苦凕宗就在寧溪鎮東南方兩百餘里的深山中,所以兇手當然就是幽冥八宗了。

然後,恐慌的情緒漸漸蔓延。

正出來採買的阿銘跟阿信清楚感覺到周圍氣氛的變化,兩人互看一眼,阿信先問:「阿銘哥,情況好像…」

「你先安靜。」阿銘皺眉想了一想:「二當家交代過,非常之時應有非常之決斷,先將物資準備好吧!走,再去買一次!」

兩人匆匆跑了各攤販店鋪,將米麵油鹽丹藥符紙硃砂桃花木…等等飲食療傷必需品跟制邪之物買了一大堆,直到身上銀兩全部花光光才返回哨塔。

回程時,就看到衙役民壯組成的巡守隊四處巡視,並大聲唸著衙門的安民公告,內容不外乎"已得到太守的回應,援兵不日即到"、"兇手人數不多,已經找到蹤跡,派人擒捕當中"、"鄉親勿憂,寧溪鎮有城牆據守,匪人不敢靠近"、"勿散布謠言,以免被視為匪人同黨"…等等。

兩人還看到年輕的犁縣令親自帶著衙役出巡,雖然距離尚遠,但仍然能感覺到犁縣令身上強大的靈力波動。

阿信想了想:「阿銘哥,犁縣令好像比二當家厲害很多呢。」

阿銘點頭:「犁縣令是進士科出身,聽說當初考到第四名,但修為卻是那一年中最高的,他的老師勸他留在儒教繼往堂繼續深造盡快結丹,但他執意要到地方歷練,最終來到我們寧溪鎮。」

「結丹?!這麼厲害啊…」

「對啊,我們快回去吧!還要將消息報給二當家呢!」

而此時的洛星垣,正看著阿添喝藥,那一副"不如叫我去死"的表情真是賞心悅目、百看不厭。

阿添喝完藥,發現洛星垣笑得很高興,卻沒有喝藥,覺得不對,開口就問:「二當家!你怎麼沒有喝藥?」

「我沒病啊,為什麼要喝藥?」

「但是你這幾天都有喝啊!」

「我好了,今天不用喝了啊。」

「是嗎?那我呢?」

「你還要喝四五天。」

「為什麼?」阿添不高興了,眾人皆樂我獨苦,這不公平啊!

「你傷勢還沒有完全好,當然要繼續喝啊。」

「哪有!我都好了!」阿添說完立刻翻了兩個跟斗:「你看!沒事了!」

「你臉上的烏青還沒有退呢,怎麼算好了?」洛星垣笑了:「再說,你還傷了腦部,這比外傷還難治,萬一留下病根,將來復發,忘了阿秀怎麼辦?」

「啥―!」阿添驚的瞠目結舌。

一旁的阿秀很著急:「二當家,真的有這麼嚴重嗎?」

「當然啊。」洛星垣點頭:「草原上的人不小心從馬上摔下的時候,都會注意保護頭部,因為他們發現,頭部多次受傷的人,在有了年歲以後,容易變得記不住東西,甚至痴痴呆呆,這在草原是常識,你若不信,將來可以去阿加草原求證。」

阿秀聽完,心中再無疑問,只睜著一雙淚眼,看著阿添。

阿添渾身一冷、嘴角抽蓄:「阿秀,我乖乖喝藥便是,你不要難過了。」

阿添話一說完,其他的人就一陣大笑。

待笑聲漸歇,小梅拉了拉洛星垣的衣袖,小聲問:「二當家,你會治流鼻涕嗎?」

洛星垣一愣:「流鼻涕也是有分的,要知道是什麼病引起的才能治,小梅為什麼問這個?」

洛星垣是真的不懂,他到哨塔已經六日了,沒見到有人流鼻涕啊。

阿彬此時插嘴:「小梅,你不會是想幫羅鵲治病吧?」

「羅鵲?」洛星垣不解:「那是誰?」

洛星垣剛問完,其他人的臉色就都很不好,阿秀更直接問:「小梅,羅鵲是小龍王那邊的人,前幾天還綁了小奇,你怎麼會想幫她治病?」

阿秀的語氣很嚴厲,小梅被嚇的目眶含淚,低頭不語。

洛星垣連忙制止阿秀,然後安慰小梅:「小梅別怕,想要幫助別人是好事,小梅沒有錯,先讓二當家知道原因好不好?」

小梅點頭抽泣幾聲之後,才小小聲地說:「其實,那一天,被綁的人應該是我,不是小奇。」

話一出口,眾人皆驚,阿添皺眉:「小梅,把話說清楚。」

「那一天,我負責在門前掃地,羅鵲突然出現,一直推我進門,叫我快進去躲起來,還說小龍王要來了,我被她推倒在地,然後小奇聽到我的叫聲,衝出來看,想不到小龍王就叫羅鵲抓住小奇,後來的事,大家就知道了。」

洛星垣望向小奇:「小奇,是這樣嗎?」

小奇點點頭:「羅鵲抓住我的時候,還小聲說什麼…想活命就安靜,我會找機會放你逃走。」

此時眾人已經發現事情有異,阿彬抓抓後腦:「那一天阿添哥中陷阱被打傷,阿銘哥跟我、阿烈還有阿信衝進去救人的時候,好像也是羅鵲跌倒,網子少一個人拉,阿添哥才有機會逃脫陷阱,我們才能出來…阿烈,對吧?」

阿烈左手抓了抓頭髮,皺眉想了想:「那天很危險,但我確實看到羅鵲跌倒,沒有抓住網子,然後我衝去打邱山奎,逼他也鬆開網子。」

至此,眾人終於明白,這個羅鵲好像真的在幫他們,但…這是為何?

一陣沉默之後,洛星垣微微一笑:「想不到龍王幫內也有這種人,下次幫他治病的時候,順便問他原因,大家說,好不好?」

自阿添以下,眾人遲疑了幾息,互相用眼神交換意見,最後由阿添代表:「好吧,大當家說過,"歹竹也會出好筍",說不定羅鵲是那少數的特例,就給他一次機會吧!」

小梅聽到心願實現了,高興到一蹦一跳,跟大家說謝謝,氣氛一時間變得歡喜不少。

然後,阿銘跟阿信回來了。

他兩人見大家都很高興,覺得錯過了什麼事,連忙詢問情由,小梅將剛剛的情況說一遍,阿銘聽完也是若有所思,想了想才說:「小龍王那邊的人多數都是有頭無腦的阿呆,而且看到喜歡的東西,不是偷就是搶,除了宴明個性比較溫和以外,只有羅鵲比較聰明,知曉察言觀色,信用也好,車馬行、鏢局、客棧也常常叫他跑腿辦事,這樣看起來,他應該不是很壞才對,但為何他會留在龍王幫呢?」

阿信也說話了:「羅鵲好像是兩年多前加入龍王幫的吧?那個時候他好像不滿十歲,對吧?」

阿添點頭:「他跟小綿、阿牛、青杉同一年來我們寧溪鎮的…幹嘛?」

阿添轉頭看阿秀,阿秀眼神一轉,阿添順著阿秀的眼神看到小綿、阿牛、青杉三人低頭不語,心下一顫,立刻轉換話題:「阿銘、阿信!今天的消息呢?昨晚為何宵禁?」

阿銘跟阿信如夢初醒,連忙將消息一一說出,並將裝著物資的儲物袋拿給洛星垣。

洛星垣聽消息聽到一半就知道麻煩到了,看到阿銘當機立斷,買下許多物資,這份魄力相當讓人欣賞,他微微一笑:「做得很好,先吃早飯吧,吃完再商量防禦的事。」

飯後,哨塔眾人舉行了一個會議,商量布置防禦、警戒巡邏、日常雜務跟輪班值夜…等等事項。

對此,阿添很是不解,往常都是他隨便想一想,或是跟阿銘、阿彬商量一個計畫,然後就叫來眾人分派任務了事,但二當家卻堅持每一個人都要參與會議,甚至還要求每一個人要將自己認為應該要注意的事寫在紙上,然後在會議上一一報告,做出總結,然後才是擬訂計畫。

過程中,年歲少的,當然有時會鬧出笑話,但是二當家等大家笑完總不忘加以鼓勵,有時也會出現某人指責其他人的事,二當家也會及時制止安撫,並將會議拉回正軌。整個會議雖然冗長一些,但不妨礙阿添發現過去自己"獨斷獨行"的不足之處,所以會議結束之後,阿添竟然有一種"第一次看見全貌"的感覺。

洛星垣看著沉思中的阿添:「怎樣了?」

「沒什麼?」阿添歪頭皺眉:「二當家,我感覺…這裡…好像跟我以前想的不一樣。」

「兼聽則明,偏聽則蔽,人要多聽多看,才能掌握全局。」洛星垣笑了:「再說,雖然你的年紀最大、責任最重,長久以來,其他人也依靠你做決定。但是,其他人也漸漸長大了,將來也必須自己承擔責任,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責任,培養他們處理事情的能力,也很重要,對吧?」

阿添抓抓頭髮,想了想,才重重點頭。

隨後,按照會議上制定的計畫,哨塔眾人各自負責自己的工作,一時間,乒乒乓乓、塵土飛揚,但是掩蓋不住哪一股蓬勃朝氣。

下午,哨塔來了一位客人,寧溪鎮私塾當中唯一的先生,喬秀才。

喬秀才望著前來開門的青杉,覺得很難理解,眼前這位八九歲的孩童衣著乾淨、兩眼清澈炯炯有神,與一般在外流浪、全身髒臭、眼神畏縮的野孩子很不相同,耳中聽著:「客人請進,請在此稍候,待小子通知阿彬哥前來。」

喬秀才坐在門旁的"待客亭"裡,望著從容走進哨塔的青杉,心裡頗覺驚訝,這明明是一個深受禮儀薰陶的孩子啊!不是說哨塔裡面住著一群無家可歸的孩子嗎?這是怎麼一回事?

「喬先生!」

喬秀才思索間,阿彬哨塔中快步走出,身後跟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

「阿彬。」喬秀才微微一笑:「看來你過得不壞,這幾日怎麼沒有來聽課?發生什麼事了?」

阿彬臉一紅:「喬先生,我沒有付束脩,都是偷聽的,怎能日日如此?」

「人往高處走,想聽聖賢之言,學習君子六藝,何錯之有?」喬秀才摸摸阿彬的頭:「你天資聰穎,只要肯下苦功,總有飛黃騰達的一日,若是擔心束脩,等你以後有能力了,再償付即可,這是這幾日的授課內容,我加了句讀跟白話註釋,你應該看的懂,拿著吧。」說完拿出一本書冊,遞給阿彬。

「喬先生…」阿彬雙眼蓄滿淚水,雙手接過書冊。

喬秀才見阿彬接過書冊,微微一笑:「街頭傳言此次宵禁非比尋常,私塾目前也停課了,你年紀尚小,出門要多加小心,衣食夠用嗎?手頭拮据嗎?」

「先生,我們二當家來了,衣食不用擔心的。」阿彬說完望向洛星垣。

洛星垣拱手為禮:「喬前輩您好,前輩也是儒教中人嗎?」

喬秀才一愣,連忙回禮:「繼往堂,五經博士,喬從文,小兄弟也是儒生嗎?哪一堂呢?」

洛星垣微微一笑:「晚輩出自山野小草堂,連師兄加上師父總共三人而已,因在外經商賺了一點錢,如今奉師兄之命,暫居此處照顧幾個孩子。」

「是嗎?」

「是的,我與師兄皆是戰亂中無家可歸的孤兒,幸得家師相救才能苟活,如今稍有能力,秉承家師"濟弱扶傾"之訓,救助其他顛沛流離的稚子。」

喬從聞聽了頗為動容,雙手一拱:「令師高義!」

「說到這裡,晚輩有一不情之請,因此次宵禁事發突然、太過詭異,想請前輩教哨塔十二名孩子幾道辟邪鎮鬼的符錄,以增護身之力,可否?」

「這…」喬從文猶豫時,見到阿彬渴望的眼神,心下一軟:「好吧。」

喬從文一答應,阿彬就高興得又叫又跳,丟下一句:「我去叫大家準備桌椅筆墨!」然後衝進哨塔裡。

洛星垣與喬從文相視一笑,洛星垣右手一引,兩人慢步往哨塔走去。

所以,下午,哨塔八雄四秀在書桌前坐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學了簡單的"淨邪符"跟"鎮魂符"。

這兩種符錄皆是初級符錄,只要具有練氣一層的修為就可以畫出,而原本沒有修為的阿秀、小梅、小奇、小綿、青杉、小菊這幾日在洛星垣的指導下成功進入練氣第一層,正式踏入修士的行列,下午也跟著學畫符,而且進步甚快,至少比不愛讀書寫字的阿添、阿銘、阿烈還好。

此一現象看的喬從文嘖嘖稱奇,須知並非每個人都能成為修士,成為修士的人,也有資質優劣之分,但眼前的十二個孩子,卻是各有優點,平均水準比他私塾裡的那些好很多。

之後,喬從文接受眾人的邀請,晚上留在哨塔用餐,然後忘記時間,直到開始宵禁的鑼聲傳來方才想起回家的事,最後被挽留在哨塔過夜。

晚上,哨塔固定有睡前節目,說笑話、唱歌或是說書等等,今晚是阿烈跟阿信負責說故事,兩人一搭一唱,博得眾人笑聲不斷、掌聲連連。

喬從文跟洛星垣坐在哨塔外,一邊賞月一邊乘涼,順便"聽"表演。

看著月亮,喬從文一聲感嘆:「真是一群好孩子,小兄弟做的好。」

「前輩謬贊了。」洛星垣微微一笑:「力所能及,不推辭而已。」

堪堪來到亥末時刻,孩子都睡的不知人事了,鎮西北方突然傳來強烈的靈力波動,正在打坐修煉的洛星垣跟喬從文都被驚醒。

喬從文感應了一下,神情變得輕鬆:「來犯者是結丹修士,犁縣令帶著許多人馬前去處理了,現在警戒即可,小兄弟無須擔心。」

洛星垣笑著點頭。

一刻鐘後,急促的敲門聲傳來,隨之響起的是一個孩子驚慌的聲音:「救命!救命!我是龍王幫的羅鵲,快開門!救命啊!」

「羅鵲?」洛星垣心下疑問連連,但仍然打開前門,一個半大孩子的身影立刻衝進門,並把門關上,用後背緊緊壓著門,好像懼怕什麼一樣。

藉著月光,洛星垣看到那孩子的臉上留著兩道鼻涕,神情滿是驚惶。

喬從文皺眉看著羅鵲:「因何如此驚惶?發生什麼事?」

「龍王幫…全部被殺掉了…」

「什麼?!」喬從文很驚訝:「怎麼回事?是誰下的毒手?」

羅鵲還沒回答,一陣陰冷的聲音傳來:「是我。」

聲音落處,一名身著藏青色道袍的人影出現在牆頭,藉著月光,洛星垣跟喬從文看到那人影神情陰冷臉頰消瘦,黑眼圈極重,還沒有眉毛,雙手衣袖繡了骷髏頭。

那人深吸一口氣,冷冷開口:「這裡也有孩童,很好,人數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