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1

　　
　　在席法病好之後，布拉德就看著他搬了個大鍋架起，扔了些果實種子進去煮水，煮好放涼後就把身上那套髒兮兮的衣服斗篷全扔了進去，泡上幾個小時再取出擰乾，掛上樹枝搭起的晾衣架，就在營火旁烤起。
　　
　　這才發覺那套衣服再度變得白淨。
　　
　　「白衣處理起來真麻煩。」布拉德這麼冷著臉開口。
　　
　　「這麼說來沒見你換過身上那套衣服，不髒嗎？」席法湊了上前，在他肩旁嗅了嗅。布拉德先是冷了他一眼，頭一低朝他的嘴啄去，還沒碰上就見他一個腳步不穩朝後跌坐在地上，咬緊了牙睜大了眼一臉被嚇到的模樣，而忍不住一笑：「這樣就嚇到？我還以為獸人都天生膽大。」
　　
　　那瞬間，席法錯亂了，被腦袋裡突然跳出的片斷給嚇著，那是冰冷的嘴唇在他唇上溫存的印象，但是他不記得和布拉德做過那樣的事，是夢嗎？
　　
　　席法沒回應布拉德的調侃，只是把臉別向一旁，避開了視線。
　　
　　那反應，真的是，非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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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愛……」
　　
　　在十世過去的房間裡，席法拄著掃帚，看著在窗檯旁築起的鳥巢裡，那三枚藍綠色帶著黑斑的鳥卵，而在鳥卵旁還有一枚閃著多彩光輝的鑽石戒指，映著日光彷彿藏在蛋裡的星星，又或是星塵落在了鳥巢裡。若不是有黑斑，那藍綠色的卵和他的眼睛顏色幾乎一致。
　　
　　向窗檯外望出去，便可見寬廣的視野，與堆雲的天際，微微吹入的涼風拂亂了他的銀髮。
　　
　　「……喜歡這個房間的話，可以給你使用。」站在窗檯處的烏鴉朝他看來時，發出了布拉德的聲音。
　　
　　沈默了數秒，席法才回答：「……不用，我只是覺得，這房間的視野真好，過去使用這裡的人是不是身份很高呢？」
　　
　　布拉德沒有回應。烏鴉的視線看向窗外，窗戶的方位正對著西方，在早晨的此時正好背對著陽光，所以遠眺著時，青綠山巒映著淡金白的日光挺美麗。過去沒有晨昏的區別，他也看不出那灰暗無彩、死氣沉沉的大地哪裡美，但視野的確相當遼闊，像可以一眼望盡廣大的血族領域，那直達天地邊際線全是屬於自己的領土，但當時卻不曾有過任何想法，這一切都自然得不曾懷疑過。
　　
　　直到它不屬於自己時，才發覺了它的美、它的生機勃勃、它的富饒。大地如此青翠、遼闊、芬芳，但自己卻連向它探出手都辦不到，那作為席法身後的背景如此炫麗……這才查覺了，自己和席法的不同——所屬的世界不同。
　　
　　席法是白晝裡盡情奔跑、自由的野獸，而自己卻是黑夜裡潛藏著的惡魔……不能見光的惡魔。
　　
　　「真是……築巢是沒關係，但這些骨頭果核放在這裡爛很髒啊，長老鼠怎麼辦？」席法邊碎唸邊掃起鳥巢下牆角的垃圾與灰塵。
　　
　　「你不是貓嗎？」布拉德冷冷吐槽一句。
　　
　　席法生氣地回嘴：「我吃哦！我吃老鼠也吃烏鴉哦！信不信我把你的烏鴉僕人全吃光啊？」
　　
　　「不準吃，蛋也不準吃。」
　　
　　烏鴉振翅，並發出了嘎嘎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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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獸人憑什麼將此地劃為他們的領域呢？
　　
　　透過烏鴉的眼睛，以著飛翔於天際的角度俯視著這一片青翠，幾棵樹已經結上了果實，土地在雨後飄散出淡淡的果實腐爛甜香與木頭霉味。
　　
　　布拉德不介意人類宣稱這是誰誰誰的國土，卻很介意獸人宣稱這是他們的土地，尤其有幾匹狼人在這裡晃來晃去的時候……
　　
　　不知何時起，開始萌生了的衝動，想將這些狼人碎屍寄還給獸王，警告他們：『這是血族領域、我的領土，別把你們的髒爪子伸進來。』
　　
　　過去沒有過的領域主張，在族群只剩自己一人後，攀著尊嚴與驕傲而生……說來有多諷刺啊。
　　
　　若是在遙遠的過去，他可以為席法戴上特別打造給他的首飾與禮服，可以讓他別忙活那些雜務，只要悠著披起白紗在床邊等他。他可以牽著他的手站在眾人之上，告訴他「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讓他明白他所跟隨著的是一方的王者，他大可為此感到驕傲、享受他賜給他的尊貴禮遇。
　　
　　一樣是僕人，當個貴族的僕人與當個王的侍從，總是有那麼點不一樣的吧？
　　
　　若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其實地位、權力的意義並不大，只要想喝人血時隨時抓得到人類就夠了，但現在，他的身旁多了席法……
　　
　　『說什麼也該讓他覺得跟著我是很光榮的事，不是嗎？』
　　
　　所以呢？搶回屬於自己的領土、擁有屬於自己的軍隊，就算不是血族人也無所謂，只要能幹死獸王，哪一族的部下都可以。
　　
　　「布拉德，你在睡還是在神遊？」
　　
　　席法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布拉德中斷了與烏鴉的視覺連繫，睜眼，在地下一樓石階旁的沙發處，席法正站在石階上。回應：「有什麼事？」
　　
　　一聽到布拉德的回答，席法便笑了開來：「剛剛去村裡拿到一個多月前訂的衣服，來試試吧。」
　　
　　「不需要。」
　　
　　「別這麼說，這是用了很昂貴的防日曬布料做的，我們試試它能不能讓你在日光下好過一些吧？」
　　
　　「防日曬布料？」
　　
　　「啊……就是在一般的布料裡塗上一層類似漆的隔光物質，雖然比起一般布料要重一些，但是貴族夫人間頗受好評。我不清楚要罩到幾層比較保險，總之是請村裡的裁縫師做了一套上衣背心加長褲，再加上斗篷、面罩、手套和靴子……不過你們血族不流汗沒體溫，就算夏天罩上好幾層布也不用擔心熱到中暑的事吧？」
　　
　　聽完席法落落長的解釋，布拉德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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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套全黑的冒險行裝，布拉德將它整套穿上身，戴上了黑色的口罩，將黑色斗篷帽拉起，跟著席法踏上石階。行動起來沒什麼不便，雖然席法說比一般布料重，但他本身穿起來沒什麼感覺，也許因為剪裁縫製得好的關係吧？活動起來要比之前的禮服輕便許多。
　　
　　踏上一樓大廳時還沒什麼感覺，但當他走出主堡、站在中庭的日光之下時，連他也震驚了。照理來說可以把他灼到生煙燒焦的日光，此時，他能好好的站在那之下……
　　
　　「覺得……有點熱。」儘管讓帽沿掠去不少日光的傷害，但白晝的光線仍然是令他幾分眩目刺疼。
　　
　　席法自他身後摸上他的上臂：「不愧是吸血鬼，穿得這麼厚站在正午大太陽下摸起來還是冷冰冰的……你覺得熱應該不是衣服來的，而是日光吧？沒直接化成灰燼就是成功了。」
　　
　　「……」布拉德自斗篷內伸出的六道黑色長鞭，在日光下立刻成灰。
　　
　　見到這情況的席法，摸了摸下巴深思著：「所以你的攻擊手段也要改一改嗎？」
　　
　　「……再看看情況吧。」布拉德冷回，但心裡其實是相當雀躍的。
　　
　　「那麼，我們可以再多走走這附近的土地和村莊。雖然還沒辦法讓你進去人類村莊，但能夠在日光下活動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一大步，試著一起征服這一區吧！」
　　
　　席法說起來相當亢奮，打開了地圖以手指畫著布拉德城堡周邊，像是他計畫了許久終於能付諸實行那般。看著他那興奮樣，布拉德也像被感染了似地，連自己都能查覺到內心有幾分激動萌生。
　　
　　以前沒想過要離開這座城堡，是因為離開有太多危險無法預測，但現在，感覺和他一起，似乎哪裡都能去、什麼都不用擔心。
　　
　　「……真是隻野貓啊。」看著席法，布拉德突然吐了一句。
　　
　　「哼哼，我不只野，我可是一等一的財寶獵人哪。」席法說來是相當得意的。
　　
　　『這樣也好，能離開城堡，才有機會尋找更多資源。』
　　
　　布拉德心裡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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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數天的閒晃實測，在日光直射下，穿著這一身能撐上一個小時，只要能躲到陰影下就能得到足夠的降溫休息，過去在白晝也不會想去待著的樹林，現在在那之間待上一整天也不會有事。
　　
　　在山腰間的道路分岔口處，席法停了馬車讓馬兒去一旁吃草休息，而布拉德則坐在車廂裡，開著車廂門透風休息。遠遠走來一輛馬車，一樣停了下來讓馬休息。那看起來是商人的馬車，車上載有琳瑯滿目的各式商品，除了親自駕駛馬車的商人外，他的身旁還有一名蜥蜴劍士。
　　
　　「您好，方便看看您車上的貨嗎？」席法主動地向他們靠近，以著客氣和善的表情。
　　
　　「當然，有什麼中意的？」商人立刻搓著手陪著一臉笑招呼，蜥蜴人則拉起車後的布幔，讓席法更方便看看他們早已層層疊疊佈置在車廂上的貨品架。
　　
　　「我想看看調味料……有木天蓼嗎？」
　　
　　「調味料有胡椒、丁香、肉桂……這些。木天蓼我這裡備的是粉，客人你養貓嗎？」
　　
　　「不是給寵物，是我要用的。」席法笑著拿下斗篷帽，露出一對貓耳。
　　
　　「原來啊。身為人類我是不明白，不過對貓來說這東西吸起來很爽吧？」
　　
　　「超讚的！」
　　
　　在給了商人幾枚銀幣與銅幣、拿過幾只小瓶後，席法回到布拉德身旁。布拉德看著那商人和蜥蜴人坐在馬車駕駛座上悠哉吃起午飯，便問：「人類和獸人的關係很好嗎？」
　　
　　「還是要看情況。很多獸人沒有族群觀念，各自過各自的生活，要是遇上談得來的人類，也會有像那樣充當商人護衛的工作。畢竟對商人來說，沒有護衛很危險，而獸人進不了人類的村莊，但很中意人類的商品，最常消費的就是藥品和武防了。」席法解釋著，並拿起方才買的小瓶子嗅著，露出一臉陶醉的表情。
　　
　　「獸王不會說什麼嗎？」布拉德嘴上這麼問，心裡介意的是席法的表情。
　　
　　「嗯……這區的這位王只介意其他的勢力有沒有滲透進來，至於人類和流浪獸人的事情他不大管，反正對他來講，這區的人類和流浪獸人都是他的東西，一種備用糧食的概念吧？」
　　
　　聽著席法的解說，布拉德在腦中依然搜尋不出任何獸王的資訊，他對這位王一點印象也沒有。最後，也只順著席法的話反問：「備用糧食？」
　　
　　席法回答：「嗯啊，這位王喜歡吃人。他也沒從人類國王手上搶過這塊土地，想吃人就隨便抓，是位很隨便的王。」
　　
　　「聽說他很討厭吸血鬼？」布拉德問。明明九世在位時領土相鄰，但看巡邏狼人的態度又像有仇似的？
　　
　　「對，據說幾百年前某次眾魔之宴上，布拉德九世當著眾魔主的面前說他沒資格出現在那裡，從那之後就懷恨在心的樣子。不過他的影響力比起這臨近的骷髏王來說，真的弱很多。」
　　
　　「這位獸王是哪個種族？」
　　
　　「狼人王哦……一樣是獸妖種的王，北方的獅鷲王和南方的蛇鳳凰就硬比他強很多階，也難怪當初布拉德九世這麼看不起他，其實九世的態度就是『你之所以為王是因為我賞給你領土』那樣。」
　　
　　經過席法這麼一說，布拉德理解了，他不記得這位獸王的任何事，是因為對九世來說也不值一哂吧？
　　
　　但現在這位獸王的巡兵時時刻刻在扎著他的背，而讓布拉德多問了：「人類國王這邊對他也是視若無睹嗎？」
　　
　　「有對策啊，就是懸賞。只要能繳納狼人的全身毛皮或頭就能從皇宮領到錢，所以才有妖魔獵人這種職業的出現。如果狼人們願意發動戰爭，對人類反而有利，狼人們只是躲起來想到就抓人吃，特別派軍隊駐守的成效便不高，反而讓士兵被設陷阱、被狩獵的慘事發生過不少，交給民間人士來處理也不見得不好。」
　　
　　聽完後，布拉德輕吐口氣：「原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傢伙。」
　　
　　「所以雷利那時問我要不要投靠他們的王，我才說不要啊。」　　

　　看著旅行商人和蜥蜴劍士已經收起吃完的飯盒似乎要準備啟程，席法也收好裝著小瓶的袋子，下車去牽馬：「休息夠了，我們也走吧。」
　　
　　布拉德下了車廂將門關好，坐上駕駛座旁，看著席法將馬牽來繫上馬車，想起了兩匹狼人說過的，席法將狼人當馬用的傳言，忍不住將那兩匹狼替換了這兩匹馬，而對那狼人馬車的樣子感到可笑。
　　
　　席法坐上駕駛座後，朝著正與他們錯身而過的旅行商人搖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