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至今距離大約一百年前，尚未滅絕的龍種還存在於這片大陸之上。

以種族稀少為代價，龍種擁有過人的智慧以及強大的力量。

就算將牠們轉移到現在，那怕只是一條，輕易毀掉整座國家對龍種來說只不過是信手一揮的小事罷了。

對於妄想傷害自身的任何物種，前者必定會毫不留情地降下憤怒之火，將其燃燒殆盡。

在這片廣闊無邊的大陸之上，牠們的階層位於生物界的頂端，其強大無比的力量說是神的代言人也並不為過。

就是如此強大的存在，牠們的一舉一動都將撼動著整片大地，就連以智慧為名的人類都對其感到畏懼不已。

面對宛如神明一般的存在，人類選擇避開牠們，將生活區域遠離龍種出沒的地方。

因為人們深知自己在龍種的眼中是多麼的苗小脆弱。

然而，這僅僅只是對「大部分」的人而言，其中有極小部分的人卻抱有著完全不同的想法。

在這些少數人的眼中，他們認為萬物皆是平等的存在，並不應該區分於你我他。

這個世界是由無數個大大小小的生命所構成，不管是人類、花草、甚至是強大的龍，他們全部都被賦予了生命，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所以，任何生命都不應該彼此互相對立。

僅憑這份美好的理念，這群人在如同神一般的龍種面前，絲毫不露出任何恐懼。

他們利用自己的行動，自己內心的善良去面對可怕的龍種。

最終，他們成功地與龍種達成和平共處，隨著時間過去，人們生活的地方也逐漸壯大。

他們將自己取名為「龍」，以此謹記這份為自己與家人帶來和平的理念。

而這份理念也隨著這個傳說一直流傳至今。

「這是我們『龍』從小到大流傳的童話故事。」

萊茵起伏著口氣，向我講述著流傳於「龍」孩子之間口耳相傳的故事。

現在洞窟外頭正持續下著狂風暴雨，豆粒大的雨滴快速且精準的打在溫柔濕軟的草地上。

多虧這場大雨，我們才能夠像現在這樣坐落在洞窟當中休息。

至於為什麼說多虧這場雨，那就說來話長了------------------

身為封印詛咒之物的容器，萊茵還只是個未成熟的軀體，加上長途跋涉的漂流所造成的身體疲勞，導致原先封印詛咒的魔龍印失去控制。

現在的她不管是體力還是精神都已經達到物裡上的極限，因此萊茵的身體迫切需要得當良好的休息。

儘管如此，但是當萊茵才稍微恢復精神過後，不顧我的阻攔就直接朝著外頭出發。

而因為身體過於虛弱的關係，導致萊茵才剛走出洞窟沒過多久便直接失去意識並昏倒在河水裡面。

還不只如此，過於孱弱的身體害的萊茵被河水沖走了一段距離，最後才被好不容易追上的我給打撈起來。

這場大雨恰好能夠給予萊茵在洞窟裡休息的機會，於是就形成了現在這個局面。

「你們的祖先就是憑著單純的『萬物皆平等』的理念感化了龍，最後才能夠與他們和平共處是嗎?」

「這方面我就不清楚了，畢竟是從前留下來的故事嘛。」萊茵帶點微笑道:「雖然不清楚這故事的真假，但小時候的我卻對裡面的內容深信不疑呢。」

「有關龍的部分嗎?」

「這也是其中一部份啦，但最主要的不是龍。」

「?」

露出害羞的表情，萊茵說道:「我一直憧憬著故事中描述的『萬物平等』。」

萬物平等?

我想應該是指故事當中，讓人類與龍種和平共處的那份理念吧。

「當時年幼的我向母親詢問什麼是萬物平等，而那時候母親是這樣告訴我的:『任何事物沒有種族性別區分，不同的僅僅只是萬物內心的想法而已。所以沒有必要因為他人的不同而遠離對方』。」

「唯有真心善待他人，才能夠與之和平共處。」萊茵停頓了一下，回憶過去的種種時光道:「直到現在，我依舊相信著這份理念呢。」

「畢竟這份理念，成功的讓我的祖先與過去可怕的龍種和平共處。」

說完沒過多久，萊茵尷尬的笑了幾聲。「啊哈哈…….我還真是有些幼稚，明明早就已經不是小孩了，相信童話故事什麼的。」

或許是發覺自己說出來的話過於羞恥，萊茵的手不自覺的玩弄起垂落於耳朵旁的頭髮。

「……………與他人和平共處嗎?」

互相尊重與包容，真心善待他人。假設每個人都有辦法做到的話，那麼世界或許有可能迎來真正的和平也說不定，就像「龍」一樣。

透過這份理念，「龍」的祖先成功地與強大的龍種達成和平共處的機會。

但可惜的，真正能夠達成這份理念的人就跟故事中的「龍」一樣，是極少數之中的極少數。

大多時候由人們引發出來的紛爭，往往都是源自於他人與自己的不同而造成的結果。

這些結果小至同儕欺凌大至國家戰爭。

甚至為了與之做出區別，人們發明了階層制度。

透過將自己擺放於高層階級當中，奴役底下的低層階級，以此獲得對自己而言更多更龐大的利益。

而與此同時，這些底層人民的憎恨以及憤怒，將會帶來更多的紛爭。

說白了，一切的一切往往都出自於人類自己的自私之心。

為了自己，人甚至可以拋棄過往的信念，轉而追求對自己有利的現實答案，在這時候，那些推崇尊重和平的理念就會顯得十分空洞且不切實際。

因此想要依靠互相理解，以善去對待他人，是不可能是用於每一個人的。

但是萊茵卻選擇相信這份理念。

即使家園在自己的面前被毀滅；即使當自己在漂流在外的過程當中，沒有任何一人肯願意對自己伸出援手，她依舊選擇相信這份理念。

在這充滿自私自利的人類社會當中，萊茵願意使用自己的善，去坦然面對這複雜無比的世界。

就連現在也是如此，對於才剛認識不久的我，萊茵毫無防備的闡述了有關自己的過去，以及刻印在身上的魔龍印。

一直以來堅持的這份善，或許就是萊茵能夠背負「龍」託付給自己重任的理由吧----------

「我其實沒有你想像的這麼堅強，法夫尼爾。」

「……咦?」

就像是看穿我的想法，萊茵苦笑的說著。

「雖然我到現在依然還相信這份理念，但老實說，我其實一直在煩惱著------」萊茵抬起頭，眼神像是在凝視遠方一樣，「煩惱著，我是否夠資格擁有這份「善」。」

將自己的思緒深深的帶入回憶裡，萊茵開口道:「親眼目睹『龍』被毀滅的我聽從村長指示，帶著體內的詛咒之物逃離了村莊。」

「但是，從未接受過封印訓練的我，加上身體還尚未成熟，在成為容器以後，我的意識瞬間被詛咒之物的力量給入侵。」

「逃亡過程中，我不斷地聽見有某人在我耳邊低語著:『使用我…..』。而在那之後......」

說到這，萊茵緊握的雙手正不斷的發抖。

這段過往對萊茵而言就像一把銳利無比的刀刃，每當自己朝過去的記憶踏出一步，這把利刃就朝著萊茵內心劃下一筆。

而此刻，我的手裡彷彿握著這把利刃。

面對如此情況的我理當應該停止追問，但最終還是抵擋不了誘惑。我吞了吞口水，接著開口:「…….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之後發生的事情我沒有記得特別清楚，但當回過神來以後我才發現------------入侵村莊的士兵全部都被我殺死了。」

「………..」

沉重的責任宛如鐵鎚一般，狠狠地砸向萊茵。

「我明明……不想殺死他們…….」萊茵盯著不斷發抖的雙手。

「萊茵…..」

外頭的雨勢越變越大，不停從封口處吹來的劇烈強風彷彿能夠刺穿身體。

「他們只是聽從長官下達的命令，而我卻陷入詛咒，被憎恨吞噬自身，最後狠心殺死他們……」

對於過去所犯下的錯誤，萊茵始終耿耿於懷。

自己明明應該要成為保護詛咒之物的容器，卻在那時反被詛咒侵蝕，最終釀下無可挽回的悲劇。

這就是為何萊茵告訴自己並沒有這麼堅強的理由嗎?

「這並不是妳的錯，萊茵。」

我出聲安慰情緒不穩定的萊茵。

然而，深陷情緒深淵的萊茵雙手環抱住自己，好像完全沒有聽見我的聲音似的。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萊茵全身不停地顫抖著……..

情況有些不對勁!

「萊茵，妳沒事吧?」

無視我的回應。

「冷靜點，萊茵!」

任憑我怎麼呼喚，全身不斷顫抖地萊茵絲毫沒有理會我半點。

然而，最糟的情況還不只於此，因為下一秒，我感覺到身體一陣暈眩，眼前的景象正不停地晃動。

轟隆隆隆隆隆!!

這是………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

「是地震!」

晃動的威力正不斷的在提升，旁邊的岩石壁成受不了劇烈的晃動，從剛才開始便裂開了好幾道裂痕。

危急時刻，我一把抓住萊茵的手，試圖先帶著萊茵逃離洞窟。

就在這一瞬間，我發現了萊茵的胸口處正不斷地冒著紅光-------------是魔龍印!

「切!偏偏選在這時候…..!」

因為身上還有著用來保護身體的龍印，所以這次我能夠直接觸碰萊茵而身體不被其燙傷。

「再這樣下去會有危險，快點回來啊!萊茵!」

任憑我如何拉扯，眼神黯淡的萊茵絲毫不為所動。

不行，現在不管我做什麼，萊茵都一直保持著這副狀態不變。

咕碰!

這時，頭頂上的岩壁裂了開來，一塊巨大的岩石迅速的從我們兩人上方掉落下來。

這是無法避開地距離和速度!

「來不及了嗎!」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眼前的意識彷彿被奪去一般，與此同時耳邊傳來了一道聲音:「擊碎它。」

沒有多餘的思考與疑惑，僅僅只是聽從這道指令。

我蹲下腳步彎曲身子，右手縮緊握拳，緊盯著上方掉落的岩石。

此刻，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慢動作撥放，我能夠清楚的看清岩石周圍的情況以及內部構造。

我知道應該往哪裡攻擊，才能夠將擊落岩石的碎片傷害降到最低。

只要找到最佳的時機點，等待巨石靠近自己的那一瞬間…..

出拳!

「喝啊!!!」

碰!!!

完美的將手部力道集中於一點，從岩石最為脆弱的表面將力量全部灌輸進去。

下一秒，承受不住力量的岩石逐漸從內部裂開，接著碎裂為無數細小的碎片。

每一片都完美的迴避掉我和萊茵，沒有任何碎片波及到我們兩人身上。

但儘管如此，地震並沒有因此停止下來。

有更多的小石塊不停地從上方落下。

「可惡，看我把這些全都打碎….」

當我準備再度出拳時，一陣劇痛登時傳出。

這時我才發現方才正面迎擊的手臂早已佈滿鮮血。

不只如此，我還感覺到身體的力量正在不斷的流逝當中。

眼看石塊迅速逼近，我迅速將身體護在萊茵的身上。

碰碰碰!

一塊塊比拳頭大的岩石不斷地砸在背上。

我不知道自己能夠維持這樣子多久，身體的力量越來越少，視線也逐漸模糊起來。

如果我就這樣失去意識的話，那麼我們兩人都會有危險!

我將一部份穿過身體隙縫瞄準萊茵的落石擊碎，過程當中不小心將左手觸碰到萊茵的身體……

好燙!

「咦?」

怎麼會?

身體明明已經受到龍印的保護，剛才觸碰萊茵也沒有問題，為何現在卻夠感受的到灼熱感?

難不成……

為了印證我的想法，我再度伸手觸碰萊茵的身體，只不過這一次，我將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左手臂。

當我觸碰到萊茵身體的時候，左手並沒有傳來強烈的灼熱感。

果然!

現在我所控制的力量，是儲存於身體內的龍刻印的力量。

透過其刻印的法力，將用來保護自身的力量轉化成強化身體，所以我才能夠像現在這樣子觸碰萊茵。

而剛才擊碎岩石的過程則是因為消耗了過多的龍印能量，所以才會導致我的身體逐漸虛弱，視線模糊等。

同時失去原有對詛咒的保護，當觸碰到萊茵時才會感受到灼熱。

這時，我的腦中浮現出了一個想法-----------------

利用身體的這份龍印，去壓抑萊茵的魔龍印。

假設龍印原本就是源自於萊茵體內的魔力，那麼把它反向送回萊茵體內，或許能夠暫時延緩萊茵詛咒的侵蝕。

思考完畢後，我將眼前地萊茵抱入懷中，避免上方的落石砸傷她。

準備就緒，我聚精會神搜尋著全身上下，將散布於身體各處的能量全部集合在胸口處的龍印上方。

就在這時，因為身體缺少了能夠保護的龍印能量，抱住萊茵的身體傳來了無與倫比的灼燒感。

「痾啊…..」

我奮力地咬著牙關忍耐著。

接著，位於胸口處接收到能量的龍印逐漸發出純潔的白色光芒。

兩個龍印互相碰撞，在這瞬間，意識彷彿再度被奪走，眼前迅速閃過了無數個畫面。

隨著眼前一片漆黑，再度睜開眼睛後出現在我眼前的，是燃燒中的建築物，以及遍地屍體的可怕景象。

「爸爸....媽媽......」

畫面主人顫抖的聲音不斷的發出，不停的環顧四周一切。

這時，一道嚴肅厚實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報告!我們搜尋了村莊每個角落，並未發現任何奇特的物品!」

「是嗎，那麼我想『那個』應該早就被送往外地了吧。」

一個騎著馬匹，疑似指揮官的人對著底下的士兵悠悠道:「接下來交給你們處裡，不要留下任何痕跡。」

「是!」

說完，那個人便駕馬離開了此地。

不久過後，士兵們將地上的屍體全數集中在一起，並且將其堆積成一座小山。

「放火。」

隨著無情的命令，眼前的屍體被炙熱的火焰包覆起來。

原本躲在一旁的畫面主人看到此情景，情緒顯得無比激動。

「痾阿阿…」

突然，畫面主人痛苦的摀著耳朵。

「使用我吧…..」一道低沉的聲音在腦海中不斷的迴盪著。「為了抓捕逃跑的妳，這些士兵會不惜殺掉更多無辜的人民。而妳，將會成為害死他們的間接劊子手…..」

住口…..

「現在就是最佳時刻，殺光他們，才能拯救其他人…..」

住口……

「如果妳猶豫，那麼妳就會像現在一樣，錯過拯救自己族人的時機……」聲音不斷的蠱惑著，每一句話語的內容都十分精準的刺向了人類內心的最深處。「現在妳回到這裡，不就是要彌補自己猶豫時所犯下的過錯嗎?快點，使用我吧….」

「住口!」

畫面主人痛苦的大喊。

「是誰在那邊!」

這個喊叫聲引來了前方的士兵。

就在士兵轉身的那刻，位於後方正在燃燒中的屍體堆上，畫面主人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臉龐。

「爸爸...媽媽.....」

畫面的主人終於忍受不住內心的煎熬。

「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迴盪於周遭，眼前的畫面瞬間被黑暗所吞噬。

接下來，除了士兵們恐慌的哭喊聲和火焰焚燒的聲音外，在也沒有其他聲音了。

而原本那股環繞在腦中的低沉聲音也隨著漆黑的畫面一同消逝……

當畫面主人再度睜開眼睛時，眼前早已是一片荒蕪，而原先還活著的士兵，也隨著周遭的建築物一同被燒個精光。

一股噁心的黏稠感自手臂傳來。

像是意識到什麼，畫面主人顫抖的伸出雙手查看。

焦黑的血液沾染著全部手臂上下，而那份黏稠感便是出自於此。

「我…我……我….」

因為過於緊張的關係，視線頓時不停的搖晃。

不知從何時開始變為第三人稱的我這時才徹底明白，這就是萊茵的過去。

站在萊茵後方的我，就這麼看著她跪坐在河邊清洗著自己的雙手。

任憑萊茵洗了一遍又一遍，但這雙手卻彷彿不再是萊茵自己的一樣。

那股殺戮過後所殘留下來的噁心感並沒有消除，即使表面上的血液早已清洗乾淨，但對於萊茵來說，當自己失控的瞬間，那潔白的內心早已被鮮血染紅。

最終，萊茵抱頭大哭，無助的她無法將自身的話語傳達給他人傾聽。

就如同自己是封印詛咒之物的容器一樣，此刻的她只能將這份痛苦與絕望深深的埋藏在了內心深處。

沒人能夠理解自己，沒人能夠體諒自己。

看著這樣的萊茵，我緩緩上前抱住萊茵，試圖給予孤單一人的她一絲溫暖。

儘管知道這只是萊茵的記憶，儘管當觸碰萊茵的手臂穿過了她的身體，我依舊沒有停止。

因為這是目前為止身為旁觀者的我，唯一能夠做到的事情了。

再度回過神來，發現我和萊茵兩人一同躺在洞窟裡面，而我的身體依舊護著萊茵。

地震早已停止，外頭的暴風雨也停止了那可怕的咆嘯。

準備起身查看外頭情況的我，發現自己被一股力量牽制著無法行動。

將視線轉到一旁，是萊茵。

在她熟睡的臉龐上方，殘留著兩行明顯的淚痕。

而現在的她，就好像是正在溺水中的小動物，緊緊抓住漂流過來的木頭一樣。

我們兩人就這麼相擁在一起。

「想必一路走來，妳一定累壞了吧……」

我輕輕地用手指抹去在她臉上的淚痕，接著什麼都不做，就這麼任憑萊茵抱住自己。

這是現在，我僅能做到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