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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821 字
更新於: 2019-04-20
站在人生十字路口原來如此如此窘困,更別提面對你的全是異鄉人。喉嚨水分急速蒸散,我先是只能發出肺炎老狗般的低吟,才勉強拼湊出稍能解讀的語句:
「那個……我覺得……就是……如果百合能繼續當我的──也不是說『我的』那麼自私,但…….好吧,其實就是我的、我的『命渡』的話,那我會很……..很開心吧?」
好的,剛剛助我熱血起身的神力到哪去了?一席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告白後,方克士和牧翼鳴皆一臉觀望獼猴交配的石化表情,而我的雙頰也的確紅如猴屁。百合原本有些期待地微微斜過頭來,如今當然重新橫移歸位,同樣生無可戀。
倒是小小人倍享娛樂,靈活大眼橫掃於我和百合之間,彷彿小朋友在期待該先拆哪份禮物。
「依此舉來看,小兄弟至今尚未有對象吧?」
「噗──」
牧翼鳴一聲憋笑失敗直接替我回答此題,小小人於是樂得捧腹大笑。一旁百合動作僵硬,好像有千百根針同時穿身,且巴不得掩耳逃避。
除了垂頭怨嘆,我別無他法。我好像又……不對,是鐵定又搞砸了。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說正經的。五洲乃邊陲之地,本就換職不易,再說豈有一上任就盡善盡美的道理?利器也須經千錘百鍊才鑄成。況且大夥現在不都好端端坐在這嗎?咱們不會單單沒釀禍的失誤就嚴下懲處的。再說老夫方才見你們倆處得不錯不是嗎?哈哈哈哈──」
「謝過大師提點寬容……」
我想百合一定很後悔自己多此一舉。拋了顆難度這麼高的球是對我有多大的期望啦?
「好啦,老夫還有哪些事待辦?對了!咱們那些學究氣的要我過來通知,說此處近日可能『誕生』第二位神之子。」
蛤?此言一出,大家不管剛剛多尷尬,全聚焦回來。我一根手指比著自己,茫然以對。
「其實並非過度揣測。神之子體內蘊涵可觀的神性,極容易引發所在區域理氣動盪──」
方克士恢復最快,喃喃補充道。只見小小人雙手一攤(可愛的寬度),說明當前情況:
「按程序,咱們應當要盡快派遣第二位命渡到職,無奈如老夫方才所言,五洲乃邊陲之地,駐留不宜多,且待靜觀何變。」
「咦?大師的意思是組織要維持現今的陣容迎接第二位神之子嗎?」
「閣下別窮緊張,老夫只是通知有此可能性。那些學究氣的就是這樣,想東想西還沒定論就要咱們順便行動。老夫也不願惹諸位多慮,但上頭表示,難違命啊。」
方克士微笑稱是,隨後卻難掩複雜神情,若有所思。
「下一步該如何,老夫也身陷五里霧。諸位心裡有個底總是好的。尤其是這位飄颻小兄弟──」
這大概是我見過牧翼鳴最誠心點頭的一次。照方克士他們先前解釋,飄颻似乎是類似機動隊的職務。那種突然出現又莫名消失的任性,的確符合牧翼鳴的風格。
同時間,我瞥見百合偷偷翻了記白眼。
對話自此又緩緩懸上天花板。小小人疲態漸露,從懷中掏出根做工細緻的煙斗,不點火便直接含住銜口。他閉起眼,雙手抱胸沉思起來,這畫面怎麼看都像是小朋友在賭氣。忽地,我感覺誰在拉扯衣角。
「小子,快喝,要一大口。」
「你沒事拿這個幹嘛啊?」
「少廢話,喝就對了。」
儘管丈二金剛,但見方克士神情緊急,我還是接過突然出現的行動水壺灌了一大口,誰知一股辛辣襲捲,嗆得我口鼻生煙,險些連水壺都握不緊。好在方克士即時搶過並迅速收回暗袋內。
室內頓時充斥著濃烈酒氣,原先只關注小小人的百合和牧翼鳴轉頭回望,小小人也睜眼動鼻,滿臉問號。媽的,舌根都快燒起來了,那個死大叔竟然還裝沒事,加入眾人行列質疑地瞅著我。
「確實不易,確實不易──」
小小人這下直盯著我不放,口中念念有詞。我卻感覺他的身影逐漸扭曲變幻。那瓶酒到底有多烈啊?話說社福團體要是見到這幅光景大概會崩潰,他現在更替煙斗點上火花,煙草味登時瀰漫,我的頭因而加倍暈眩。
牆上時鐘像達利的畫作一般溶解軟爛,桌椅緩緩飄移彼此──
聲音恍恍惚惚,彷彿隔了好幾座山頭。我踉蹌幾步後勉強站穩,卻再也聽不出任何有意義的語句。百合和牧翼鳴好像又為了什麼瀕臨爭吵邊緣,小小人拍膝介入才終於平息。
我又被排除在圈子外了?啊方克士人嘞?那個混蛋──
要不要乾脆倒頭就睡?澡明天洗就好。話說女神大大此刻就在樓上安穩休息呢。
她會做什麼夢呢?漂亮女生會做的夢……會出現羊吧?毛色雪白的綿羊在安靜的草原,安靜地咀嚼。小河唱著溫柔的牧歌,少年與少女依偎在木橋上,於微風的祝福中許下動人的承諾。
沒錯,他們手握著手──
但這雙手怎麼有點粗糙?
「發生了這麼多事,又遭逢神域,辛苦小兄弟啦。很累吧?」
「對、對啊──」
「但除了疲憊,老夫感覺小兄弟還有些瑣碎未提──」
「廢話,我剛剛有多慘你知道嗎?」
「不得了啊!能否細說老夫?」
「我也不是很懂。反正他們就跟平常一樣,說些我聽不懂的事,就像那個啊──」
迷糊之間,我的背好似被什麼戳了一下,身子於是突然像洩了氣的皮球向後癱軟。好在接住我的不是地板。但又會是誰?
「臭小子,死性難改,大師在場還喝成這樣!」
「三、三小啦?我沒醉啊?喝三小啦?」
「這是酒醉庭上最沒創意的辯詞了。給大師看笑話,還請見諒。」
幹,到底是怎樣?腦袋像毛線團糾結難分,前因後果如今全錯位無解。由於肩頸僵硬動彈不得,我忍不住打了嗝,氣味像死老鼠泡在蛋液中七七四十九天。眾人看著我癱在方克士懷中而一臉茫然,直到他從我褲袋裡掏出那裝酒水瓶。
我在看魔術表演嗎?好不舒服──
「啊呀!原來小兄弟方才私營尋歡啊。要不是老夫坐定尋思,定也要討個幾口舒暢一番。」
「這小子平日就容易緊張,尤其逢大師來訪,加上大師剛才說了點小玩笑,才想藉此逃避現實吧。倒是不清楚跟誰學的喝酒?」
「為、為何看我?我沒這習慣好不好?八成是那個損友。」
「我要喝也不會喝那種的……」
「哈哈哈哈,小姑娘息怒。少年人藏的秘密怕小姑娘難全盤掌握,這也沒什麼。老夫本不知會帶來礦底壓力,先向諸位言罪了。」
「大師哪的話。但有關那扇窗戶──」
隨便啦,我的眼皮好重,胃也是,太陽穴也是。意識忽然啪地一聲停機,一切回歸虛無。
再次睜眼,我花了一段時間才重新確認周圍和自己的存在。景色依舊,卻不見小小人。
從觸感判斷,我應該已經被移到沙發上了。待瞳孔習慣光線聚焦,我才看見百合摀著口鼻在旁照看。現在幾點了?
腦袋稍微清醒了些,身體卻依舊麻痺。想哭的慾望莫名攀升,好險百合及時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另一隻手仍繼續遮著),柔軟冰涼教我冷靜成功,我也終於鼓起勇氣對著坐在吧檯的方克士虛弱地罵道:
「幹你娘雞巴老頭,快幫我恢復啦。」
「再過一下就會好了。沙發躺著舒服,別再抱怨了。」
「我恨你,操,頭好痛……」
「方克士適才與我談過了。矮人大師的菸斗內填了迷魂草,大概是為了方便確認你的神性歸屬哪尊神明吧。好險方克士急中生智,你剛才的確險些供出偷渡客的事。」
百合繼續溫柔地撫摸我的臉頰補充道。另一方面我卻能清楚感受到,她遮住口鼻是因為我臭氣薰天,同時掩蓋笑意。對,我現在一定很狼狽,大家開心了嗎?
「所以……有查出是哪尊神明嗎?」
「當然沒有。不然你以為我們之前在房間內搞那麼盛大是在幹嘛?倒是那位矮人應該藉此取得不少你的神性依據了。反正也是遲早的問題。你啊,真的差點害死我們。五洲人就是神智脆弱。」
口中說得無情,方克士還是貼心地替我們送來涼茶。
看著我眼巴巴瞪著該屬於自己的飲料卻無法作為,百合終於不住莞爾,發揮南丁格爾的精神,幫助我用奇怪角度唇貼杯緣。我彷彿在預習老年生活一般。
「如何?首次點穴還算愉快嗎?」
隔著杯子我怨恨地回瞪這位殘酷天使,惹得她又發笑,鼻樑因而險些遭涼茶滅頂。於此同時,牧翼鳴悠悠從後門進來。
牧翼鳴似乎也早已離開。出於無奈,我只能斜眼回顧大窗遺址。當初(其實也才大概一小時半之前)轟轟烈烈的開場,如今卻在我失去意識時被清得一乾二淨。
現在到底幾點?遭這樣一搞,誰還能正確保有時間敏銳度?
「真可惜啊。小子你剛才錯過春季花族和秋季牧族協力清場的珍貴畫面──」
「你就不能少說兩句盤根錯節的嗎?」
「是是是,之後還有得忙呢。你們也快休息了吧。」
見百合又要生氣,方克士趕忙逃回樓上去。無處宣洩的少女重重剁了一腳後低頭喟嘆,準備起身──
「那個……百合小姐,我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唉。」
「還動不了?平時訓練都花到哪去了?」
「這好像是兩碼子事吧……」
慘了、慘了,我根本是掃到颱風尾,但誰會想要整晚僵直地倒在沙發上?我現在可是連抓背都辦不到啊。
面對如此無賴,百合並沒有我想像中那樣大發雷霆,只是一副「為什麼是我」的神情抬頭望了下天花板,然後做出我一輩子都不敢妄想的決定──
「五洲人特別會惹事。」
「是、是嗎?抱歉……」
冷靜點,只是公主抱而已不是嗎?雖然前是我也算公主……不不不,她可是連牛頭怪物都能直接硬幹的謎樣少女,區區公主抱小意思而已──近看才發現百合的胸部原來真的不小……
對方見我神情困窘,且視線定點維持胸口,頓時氣極敗壞卻騎虎難下。
「你、你、你……還是埋在這一輩子算了!」
「對不起啦!拜託,我只是想躺回床上而已。不是故意的,我不敢了啦──」
最終我還是順利被丟回房間床上,只不過在移動過程中多撞到牆角幾次。聲音之大連避難中的方克士都不禁探頭關心。
結果那一晚,我既沒有夢到形狀美好的胸部,也沒有夢到綿羊或小木橋。反倒是用番茄紅臉做成的旋轉木馬,在夢之國度配合矮人豪邁的笑聲,從世界的起點一路轉到黎明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