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令人不安的驟雨

　　「真司～你準備好了嗎？」


　　「快了……不好意思久等了。」


　　深白與梨奈站在花店外，真司這時聽見深白的呼喚後，一邊整理自己皺皺的衣物，一邊帶著裝筆電與紙本的包包走出來。


　　今日真司要出席出版社舉辦的活動，同時也是深白與其他花店老闆的聚會，兩人都打扮地頗為得體，深白一樣是白色系為主的洋裝，比較特別的地方在於胸口部分，由略薄的絲絨裁縫而成，襯托出隱隱約約的神秘美感。


　　真司則是穿上白ｔ、卡其色短褲搭捲起袖子的灰襯衫，整體看起來簡約卻不失莊重。這套服裝算是真司在春夏兩季，出席正式活動的固定服裝。而今天也特別把天生凌亂的頭髮整理過，看上去比平常更乾淨帥氣了。


　　「我這樣子……還可以嗎？」大概是不常打扮成這樣，真司有些畏縮吐出幾個字問道。


　　深白上下打量不到一秒，就露出歡喜與驚訝混雜再一起的笑顏，上前幾步握住對方雙手，說：「很帥氣呢！這樣子一定可以得名的啦～」


　　「這種比賽的得名條件不是靠外表吧……」真司苦笑應。


　　在一旁目睹這對情侶放閃的梨奈，露出一臉早就習慣的表情看待這一切，此時一台黑色轎車從遠處開來，吸引三人的目光。轎車停下，副駕駛座的人率先下車，是打扮依舊陽光帥氣的和樹。


　　有那麼一瞬間，和樹看到真司打扮像是要出門的樣子，眼神有些許變化，不過沒人注意。


　　「久等了，哎呀？真司君也要一起去嗎？」


　　「不……我是要去參加出版社舉辦的文藝比賽會場。」


　　「原來如此，那你該怎麼去？需要載你一程嗎？」與此同時，坐在駕駛座的人也下了車，目光馬上鎖定了深白與梨奈，最後才放到真司身上，對三人微笑、揮手打招呼。


　　男子的皮膚黝黑、留著平頭，而且有著一身強健的體魄，看上去就是個不好惹的類型。


　　「這位是我的朋友，我的車子正在保養，所以只好請他來擔任司機了。那麼真司君你意下如何？」


　　真司搔搔頭笑道：「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的朋友會來載我。」


　　深白見距離聚會開始剩下二十分鐘，於是轉頭對真司說：「那我們差不多該走了，真司要加油哦！雖然不能到場，但我會一直在內心幫你加油的！」深白踮起腳尖，往真司的臉頰吻了一下。


　　和樹看到這樣子的景象，雖然臉上依舊是怡然自得的微笑，不過內心卻激起了一波波名為興奮的漣漪，身子不禁顫抖一次。


　　「嗯，謝謝妳，深白也要玩得開心哦。」


　　「喂喂……我說你們兩個也太不尊重在場的單身人士了吧？」梨奈走過來嘟嘴抱怨著。


　　「那我們走吧。」和樹一腳踏進車內說著。


　　深白上車前不忘再給真司一抹微笑與揮手道別，真司也站在原地，兩眼直盯對方揮手，目送他們離去，直到消失在這條街道再也看不到後，才停下揮動速度逐漸變慢的手。


　　他低頭看著打開通話人畫面的手機，按下智弘的圖案後，把手機放置耳邊，直到嗶嗶聲結束後傳來對方的聲音，才說：「智弘嗎？可以過來了……」


　　結束通話，瞧自己的側背包，想到裡頭的筆電有著自己三週以來，辛辛苦苦才完成的結晶。


　　「果然……我還是……」


※　　　　　※　　　　　※


　　深白等人來到一戶看起來相當莊嚴的日式建築，這戶人家的女主人也是開花店的老闆，但據她所說開花店只是興趣而已，因為老公是某家企業的ＣＥＯ，所以家裡的經濟自然沒有問題。


　　剛進入玄關，馬上就有一名年長的大嬸從旁邊的房間探出頭來查看，發現是深白與梨奈來訪後，便喊：「啊啦？是小梨奈跟小深白呀～歡迎歡迎……這次除了和樹君外還來了一位壯漢呢！」


　　進入大嬸所在的房間，裡頭聚集許多男女，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的伯伯嬸嬸，有些是和深白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全都聚再一起泡茶聊天。


　　兩人才剛坐下來，馬上就有許多人揍過來和深白、梨奈道聲招呼、聊些生活瑣事，和樹和他的友人則靜靜地坐在一邊。


　　「喂……這個聚會多久才會結束啊……」友人把嘴湊到和樹耳邊輕聲說。


　　「聚會活動定在兩小時，但以這些老人的尿性，大概還要在三小時吧？我事前沒跟你說嗎？」


　　「三小時！？這會把人悶死吧……真虧你之前都能忍受……」


　　當兩人談話到這裡時，其中一位大嬸問了深白一個讓和樹開始專心聽起的問題。


　　「話說回來，小深白好像有了對象了呢……」


　　「對哦！那個擇偶條件很高的小深白竟然有了對象了！」、「我聽說還同居呢！而且關係還很親密，連接吻都有了！」、「既然這樣，有沒有打算直接結婚呢？小深白現在的年紀正適合呢！」


　　由一句話開始帶出此起彼落的問題，讓深白有些應付不來，只能保持苦笑說：「這個嗎……因為對方剛好是我很欣賞的人，然而對方也喜歡我很久了，所以很自然地就在一起了。至於結婚的話……我想應該沒這麼快啦……」


　　「是嗎？不過如果是小深白的婚禮，那就要辦得很盛大吧！除了親家和自己家的人外，還有同為花朵同好的我們，到時候我會召集所有同好來幫忙舉辦婚禮的！規格至少也要半個足球場那麼大呀！哈哈哈──」一名年邁的老爺爺一面豪爽笑著一面說。


　　「你太誇張了吧？又不是不知道小深白不喜歡過於誇張浩大的場面。如果是小深白的婚禮，那一定是辦在普通大小的會場吧？例如教堂之類的。」一名大嬸苦笑拍拍老爺爺的肩膀道。


　　「嗯嗯……西式的婚紗讓小深白穿起來肯定很漂亮，不過我個人覺得白無垢更適合天真可愛又賢慧的小深白呀……」


　　「我也這麼覺得！」、「是啊是啊……」、「要不我現在就打給認識的婚紗店，馬上租一套白無垢讓深白試穿看看？」


　　面對大家為自己的未來大事討論得這麼起勁，深白和梨奈互視而笑。


　　「白無垢呀……不知道真司喜不喜歡呢？」


　　「不過，我當初以為和樹君和深白才是一對呢……」


　　熱絡的氣氛全因這句話瞬間降至零度，說出這話的人也驚覺自己講了不好的話，而不好意思地捂嘴。


　　眾人面露尷尬的神色看向和樹，只見他神采奕奕地舒緩氣氛說道：「不要緊不要緊……如果深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那我也對此感到很高興。」


　　「啊哈哈……和樹君說的是啊……」


　　氣氛因和樹這句話又回到了原本和諧的樣子，接著一群大嬸往和樹的方向坐去，開始搭話聊天，梨奈注意到和樹的神情，似乎有幾分怪異，老實講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因為看著他一直以來對這些裝作對花店經營有問題，其實只是想接近帥哥的大嬸們，總是有一種勉強自己的感覺。


※　　　　　※　　　　　※


　　「呼……」


　　長達三小時，主要活動都在喝茶聊天的聚會總算是結束了，梨奈在廁所整理自己的儀容，呼出充滿疲憊的嘆息。


　　她看著鏡子裡自己的面容，心中不知為何一直有種感覺，而感覺並不是什麼好事。


　　「該不會是真司沒得名吧？」她這麼暗自心想，用水清洗臉頰。


　　「梨奈？妳好了嗎？」


　　「哦──」


　　步出房子，進入車內，轎車發動並開始行駛。


　　「梨奈等等要不要在我家吃飯呢？」深白拿出手機轉頭面向梨奈問。


　　「嗯……我想想哦。」


　　梨奈思考的同時，目光放在對方正在輸入文字的手機上，暫時先把晚餐問題擱在一邊，問：「妳這是在幹嘛？」


　　「這個是要傳給真司的，跟他報備一下我已經要回家了。當然啦……不是他有強迫症之類的關係，單純只是我想和他報備一下，讓他安心一點而已。」


　　看到兩人的訊息至今累積了好幾百條，而且相隔的時間都很近，梨奈瞇起眼睛，問著這她自己已經有答案的問題：「欸～不是因為喜歡傳訊息給他嗎？就連我和妳的訊息量都沒這麼多的說……」


　　對方像是做虧心事被揭穿的小孩子，抿起嘴、微皺眉，面對梨奈的質問，身子扭扭捏捏地說道：「呃……因為我的聯絡人除了和樹跟父親大人外，就沒有其他男性了嘛……何況真司是我很特別的人呀。」


　　此時轎車停駛，兩人這才不約而同地往窗外看看，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家休息站裡。


　　「不好意思吶……我口有點乾，想買點飲料，兩位小姐也下車活動活動一下吧。」駕駛轉頭帶著不好意思的表情講，隨後就下了車。


　　「深白要下車嗎？我剛剛茶喝得有點多，又想上廁所了……」梨奈問。


　　「不了，我在車上等妳吧。」


　　「我也會在車上的，妳放心吧。」和樹附和。


　　就這樣，車內只剩下和樹和深白兩人，這樣的狀態持續的兩分鐘左右，和樹問：「那個，我口也有點乾，想下車買點喝的，妳要喝點什麼嗎？」


　　「嗯……不如你要喝什麼我也喝一樣的好了。」


　　和樹收到後，就小跑步來到自動販賣機前，投硬幣買了兩罐運動飲料，且一起開罐，趁深白目光放在別處時，偷偷在其中一瓶放入一顆藥丸，再走回後座位的窗口問：「那個……深白，妳介意我坐妳旁邊嗎。」


　　「不會介意……不過你感覺像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和樹坐在原先梨奈的位置，把那罐加入藥丸的飲料交到對方手上，搔搔後腦勺講：「嘛……是有蠻重要的話要說……」


　　就當和樹開口的瞬間，車窗外開始下起細雨，隨即這陣雨變得越來越大，雨滴打在車窗上的敲打聲相當清晰，不過這並不影響和樹說話。


　　「……剛剛在聚會時，我說過『如果深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那我也對此感到很高興』這句話吧？其實……這句話裡只有一半屬實。」


　　「嗯？」


　　和樹含情地注視深白，說：「我知道真司君對妳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從我過去三年和妳相處的時間就知道，妳的眼光絕對不會錯。雖然我知道我的機會渺茫，但我還是想告訴妳，我也很喜歡妳。」


　　一般來說，像是和樹這樣子的人，對路上隨便一名女性說「我喜歡妳」，對方難免都會露出驚訝、害羞的模樣。


　　不過深白聽了這句「我喜歡妳」，卻沒有一絲絲的感覺，就好像是……這句話完全沒有包含講話者百分之百的真感情一樣。


　　於是她面不改色，低下頭、垂下眼簾回應：「嗯……其實我也稍微有點意識到和樹的感情，因為你是唯一願意在我剛到都市開店，還很徬徨的時候幫助我的人。不過……我從你的話語中，感覺不到你百分之百的心情……」


　　說完話過了幾秒，深白都沒有看和樹的表情，她以為和樹會露出不愉快、沮喪的模樣，而和樹卻面露笑容說道：「啊哈哈……果然呢。不過至少我有把話說出來了……不好意思，今天的事情可不可以不要告訴真司君呢？」


　　深白鬆了一口氣，喝口飲料點頭應聲：「嗯，當然……」


　　突然，深白眼中的和樹身影分裂成兩個、三個……接著就模糊到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同時腦袋也昏沉沉的，睡意油然而生。


　　「不會……」


※　　　　　※　　　　　※


　　上完廁所走出來的梨奈，走到一半聽見前方兩步距離的轉角處，那位駕駛的聲音，而且他似乎正在打電話。


　　「你別這麼猴急，等等就可以享用美食了，這次的貨色都很上等，還是兩隻哦！所以你就有耐心點嘛？欸？我沒告訴你是兩隻嗎？」


　　聽到駕駛這樣子的對話內容，梨奈也藏不住好奇心開始偷聽。


　　「其中一隻就是和樹很喜歡的花店老闆娘，另一隻雖然肉比較少，屬於纖細的那種，不過輪流享用換換口味也不錯啦！總之，地點就是鳴瀧飯店吧？」


　　聽到這裡，梨奈才曉得今天為何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她下意識看向車內的景象，想要跑去告訴深白，但剛起步就被掛斷電話、轉彎進來的駕駛給擋住去路。


　　「……」梨奈故作鎮定，不過視線卻不斷飄移，駕駛似乎起了警戒心，用一如往常的口氣問道：「哦！妳好了啊？那我們──」


　　「不好意思……我好像有東西忘在廁所了……」梨奈不等駕駛回話，就匆忙快步走回女廁裡，而女廁正好走出四、五名女性，駕駛也不打算在這裡攔住對方了，要事引起太大的注意就不好了。


　　梨奈把背貼在廁所的磁磚牆上，臉上全是不安與恐慌，心想自己雖然躲在這兒，不過以自己方才的反應，想必對方也覺得不對勁了吧？


　　「雖然他應該不會想要在這種人多的地方引起注意，不過還在車上與和樹共處的深白不就更危險了嗎？」


　　她把頭探出，察看那台轎車裡的情況，發現和樹單手摟住昏睡過去的深白，而駕駛已經回到位子上發動車子了，事到如今再追上去或是在這邊引起注意也於事無補。


　　「怎麼辦……該怎麼做才好……話說回來我不該逃跑的啊，如果跟著走過去，也許還可以編個理由讓深白一起下車，這樣兩人就都安全了……總之……得先告訴真司，和報警……」


　　梨奈慌慌張張地跑出女廁，不在乎雨滴淋在自己身上，撥了通話給真司，正等待對方接起來。


　　「喂？真司嗎？深白她──」


　　「不用再說了，我都知道了。」


　　她聽見了真司的聲音，不過不只是從手機發出來，此時身後出現一隻傘替她遮雨，她趕緊回頭一看，不免睜大了雙眼。


　　應該要在文創比賽會場的真司，與擔任司機的智弘，現在就佇立在自己面前，且身後還有十幾名身著便服的男子。


　　梨奈看到把手機放下的真司，看著深白所在的那台轎車前往的方向，他鎖緊眉頭，銳利的眼神流露出極度憤恨，也許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這麼憤恨的怒瞪，握緊手機的手，像打算把機殼給捏碎般大力。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