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獻祭的詛咒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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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4-18
離開客廳,戴維娜沿著寬敞的廊道一路走到盡頭,最後在一道深褐色的雙扇門前停下來。她輕輕地深呼吸,試圖穩定自己的情緒。畢竟她從未曾見過吉爾伯特夫人,也不清楚對方單獨找她所為何事,心底自然湧上一股無以名狀的緊張。

正當她準備抬手敲門,裡面突然傳來一道溫和的中年女聲,讓她不禁嚇了一跳。

「不用敲門,我可以聽見妳的心跳聲。請進來吧。」

戴維娜這才想起來,吸血鬼能夠感受到人類的氣息。憑嗅覺,他們能夠聞到人類體內芳香的血液;憑聽覺,他們能夠將人類心臟跳動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緩緩地收回思緒,她伸手轉開門鎖,直接推門而進。

踏進書房後,她第一眼便看見坐在辦公轉椅上的中年女子——長及腰際的金色秀髮襯托著一張秀麗的面孔,在兩道充滿英氣的濃密眉毛底下,是一雙美麗動人的黑色眼眸。她身穿優雅的靛藍色連衣裙,脖子上佩戴著一條白色珍珠項鏈,整個人散發著成熟端莊的氣質。

意識到對方朝著自己走過來,吉爾伯特夫人稍微挺直背脊,把手上的平面電腦放到辦公桌上。戴維娜無意中瞥見螢幕上顯示著一則新聞標題,以黑色粗體大字寫著「震驚布克頓鎮:變態殺手,奪人心臟」。

卡瑞莎不愧是她的女兒,猜得果然沒有錯,吉爾伯特夫人已經知道剛剛新聞播出的殺人案件。

「是小莎告訴妳,我想要找妳的吧。」她把視線從平板電腦上移開,轉投到戴維娜身上,眼裡蘊含著溫柔的笑意,關心地問道,「妳身體好多了嗎?」

出於戴維娜意料之外,吉爾伯特夫人的性格友善隨和,沒有想像中的正經嚴肅,反倒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令她原本的忐忑不安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已經好很多了。」她禮貌性地回以一笑,用客氣有禮的語調回應道,「謝謝妳的關心,夫人。」

「妳可以叫我珍妮弗的。傑瑞德和雷克斯只是習慣這樣稱呼我,但我不是一個拘泥於禮節的人。」吉爾伯特夫人朝她莞爾淺笑,聲音聽起來輕鬆悠然。接著,她從辦公椅上站起身,緩步走到書房中間的雙人沙發前,姿勢優雅地坐下來,並抬頭望著戴維娜,伸手示意她坐下,「請坐吧。」

「謝謝。」

戴維娜小心翼翼地走到她旁邊坐下來,雙手平置於膝蓋上,坐姿顯得端正拘謹,看起來有些不太自然。

「妳不需要這麼緊張。」吉爾伯特夫人見狀,馬上露出會意的笑容,試圖用柔和的語調緩解她的情緒,「我會找妳過來,只是想單純跟妳聊天,了解發生在妳身上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畢竟,妳是唯一知道『我們』存在的人類。而且,我很少看到傑瑞德會那麼在乎一個人,我想妳在他的心中,應該佔有一個很特別的位置。」

聽到最後一句話,戴維娜的心臟驀地漏跳一拍。她在傑瑞德心裡佔有一個很特別的位置嗎?那這個「特別」是意味著什麼?想起今早在房間裡,他對她說的那些話,以及露出那副擔心她的模樣,她可以將「特別」這個詞語,理解為「重要」的意思嗎?

正當她在心底胡亂地猜想時,吉爾伯特夫人的聲音再度響起,將她遠離的思緒拉回現實。

「聽傑瑞德說,妳從昨晚開始,就聽到一些莫名奇妙的低語聲,而且在不久前,更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畫出於夢境裡見到的事物。對嗎?」她沒有再浪費時間在無關緊要的閒談上,毫不隱晦地直接切入正題,眸光閃爍著意味不明的情緒。不等對方作出回應,她再進一步追問道,「直到現在,妳都認為所有事情只是巧合嗎?」

「這是什麼意思?」戴維娜微皺起眉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一抹迷茫自眼底傾洩而出。

「從一開始夢到萊特爾的死況,再到妳最近提到的低語聲,」吉爾伯特夫人定定地注視著她,眼神幽深得如同古井般深不可測,言語裡彷彿暗含著某種深意,「妳認為都只是單純發生的嗎?不覺得背後是隱含著什麼,又或者事件與事件之間有相連的地方?」

「妳是認為,當中存在著某種聯繫。」這不是提問,而是陳述。戴維娜明顯聽出夫人話裡隱藏著另一層意思,面容驟轉正色起來,「妳認為,每件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都是有關連性的,而不是無故發生。」

「我是一個相信哲理的人,從來不相信巧合的發生。一位希臘的哲學家留基伯曾經提出『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事,萬事萬物總有一個因,都是必然的』。我向來都認為,事情是不會憑空發生的,背後總會有一個原因。」吉爾伯特夫人沒有正面作出回應,只是緩緩道出對事情的看法,聲音平靜如水,不帶任何情緒,「無論是關於妳的夢境,還是妳聽到的低語聲,背後都一定是暗藏著某種意義。它或許是一種預兆,又或許是一種牽引,牽引著妳逐步接近真相。」

戴維娜深鎖眉頭,反覆地咀嚼著那番話裡蘊含的意思,半晌後才慎重地啟口:「妳是想說,發生在我身上所有奇怪的事情,其實都是一種暗示,而背後是存在著一個真相牽動事情的發生。妳跟我說這些話,就是希望我去找出這個真相?」

「我就知道,妳是個聰明的孩子,能夠領悟到我話中的意思。戴維娜,我是希望妳知道,既然事情是發生在妳身上,那就表示,只有妳才可以解開當中的答案,也必須是由妳親手去解開。」吉爾伯特夫人終於不再轉彎抹角,明確地搬出重點來,並且大方地坦誠道,「我承認,我希望妳找出真相是有另有私心的。對於萊特爾知道妳的存在,我一直很好奇當中的原因。不過我相信,其實妳也很渴望解開這個謎團的,難道不是嗎?」

戴維娜沒有出聲回答,腦海裡不斷回想著她剛剛說的每句話,心情像打翻調味罐般五味雜陳。就某方面而言,夫人的話確實不無道理,每件發生在她身上的事,背後的確是暗藏著某種意思——夢見萊特爾的死況,是在暗示事件的開端與弗羅拉和某個吸血鬼有關;那時候毫無意識地畫出那個魔法陣圖,就是代表著獻祭儀式的進行。

那麼這次的低語聲,又是代表著什麼呢?

思考至此,她冷不防地想起今早那個似幻似真的夢境,心臟猛地縮成一團——墓地大橋。難道那個夢境是在暗示,她能夠從墓地大橋裡找到想要的答案嗎?

⚜⚜⚜

在小鎮某處的住宅區域,沿路整齊地排列著不同特色的獨棟房屋。這裡的環境清幽寧靜,甚少傳來像鬧市那種令人生厭的噪音。然而此刻,一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卻打破了原本屬於這裡的寧靜。

一股劇烈的痛楚自梅森的腦袋轟炸開來,他雙手抱頭,面容扭曲地躺在地板上翻滾著,額頭溢滿豆大般的汗珠,可見上衣已經被汗水沾濕,緊緊地黏貼在他的背上。

「Queimando na memória do inferno, despertado pelo deus das trevas…」

站在他身前,是一位穿著深綠色馬球衫和卡其色布褲的中年男子——洛爾。他正抬著手,將掌心面向梅森,指關節微微彎曲,雙目緊閉起來,嘴裡毫不間斷地重複著咒語。

「不,停下來——」梅森雙手捂著腦袋,濃密的眉毛緊擰成一個結,他覺得身體快要無法負荷這股外來的力量,不停地發出痛苦的叫喊,「快點給我停下來——」

洛爾並沒有理會他的痛號,依然閉著雙眼,繼續專注地吟誦著咒語。

海倫和艾登默默地站在一旁註視著整個過程,看到梅森的表情痛苦至極,他們內心都飽受煎熬。尤其海倫作為他的女朋友,更是感到於心不忍,有幾次想阻止洛爾繼續施展魔法,卻被艾登給勸阻。但來到這一刻,她實在無法再忍受洛爾的行為,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梅森繼續受這種折磨,於是急忙開口叫停。

「嘿,夠了!是時候停下來了。」

「海倫。」艾登明顯聽出她語氣中的微慍,於是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靜下來。

「不,我已經看不下去了。」海倫卻用力甩開他的手,邁開雙腿,大步地朝著洛爾走近,生氣地怒喊道,「我說住手,你沒有聽到他剛剛在喊什麼嗎?」

下一秒,她警告性地朝他發出一聲狼的咆哮,藉此示意自己的憤怒,兩顆鋒銳的獠牙已經不自覺地暴露而出。

如她所願,洛爾終於停止唸咒。他睜開眼睛,將手收回來,擦拭著從額頭上沁出的微小汗珠,看來剛才施展的法術,已經消耗了他不少的體力。

當咒語聲停下來後,海倫馬上把目光轉向梅森。只見他渾身無力地癱躺在地上,將左手的手背搭在額頭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在不斷地上下起伏,原本緊蹙的眉頭總算稍微舒展開來。

「噢,老天,梅森!」看見他這副虛弱的模樣,海倫不由得心疼起來,快步來到他身旁,小心地扶他坐起身,眼中流露出擔憂的神色,語帶關切地問道,「你感覺還好嗎?」

「聽著狼人,是你說沒有辦法記起被控制後的畫面,所以我才會利用魔法來獲取你被封鎖起來的記憶,但如果你一直抗拒我的魔法,對事情是不會有任何幫助的。」洛爾的表情顯得陰鬱難看,緊繃著聲音說道。

「你這個狗娘養的!我懷疑你是想用魔法來殺我,而不是幫我,該死的巫師。」

梅森扯大嗓門,衝著他怒吼道。他一隻手捂著腦袋,一隻手撐在地板上,目光兇狠地瞪著洛爾,雙眼燃起熊熊的怒火。若然不是被對方的魔法折騰到筋疲力盡,相信他早就變身成狼人,撲上去攻擊對方。

「夠了!我認為夠了,什麼祭品,什麼祭祀儀式,統統都給我見鬼去。我只知道,現在的梅森才剛剛恢復精神和體力,根本無法承受這種強大的魔法力量,更何況,你已經折磨了他快將近半個小時。」海倫蹲坐在梅森旁邊,雙手扶著他的肩膀。她抬起雙眼,怒視著洛爾,咬牙切齒地對他說道,態度極為不友善,「除非你是想逼死他。」

「我想,你們這群狼人是還沒搞清楚狀況吧?」洛爾瞇眼瞪著她,眼神顯得凌厲而尖銳,「我能夠透過戴維娜的血液找出他的位置,就證明他先前的失蹤是跟弗羅拉有關的。現在弗羅拉打算利用妳的男朋友,將他的血液當作祭品一樣,奉獻給某種不知名的生物。我利用魔法潛入他的大腦,從而獲取他的記憶片段,就是為了要查出弗羅拉到底使用了什麼法術,讓他突然間變得躁狂失控,以及她這樣做的理由。而妳現在,卻為了要保護妳的小男朋友免受一時傷害,反而要將他推入險境之中?呵。」

他譏諷地輕笑一聲,接著隨意地聳聳肩,擺出滿不在乎的表情。

「好吧,如果妳寧願看見他當成祭品一樣被犧性的話,我是無所謂的,就隨你們吧。」

語畢,洛爾沒有再多看他們一眼,直接拿起放在沙發上的外套,轉身往門口方向走去,打算就此離開。

「嘿,等一下。」

艾登不再選擇沉默,趕忙開口叫住他,並三步併作兩步地追上他的步伐。後者隨即停下來,轉身面向他,冷淡的面容不見半分表情。艾登伸手抹了一下臉龐,神情略顯苦惱惆悵。

「好吧。或許海倫和梅森並不理解,但我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傑瑞德那群吸血鬼也向我提過關於獻祭的事,我也明白你是想幫梅森的,為了避免他會成為復活儀式的祭品。但你也看到他現在的情形,要是你再繼續逼他,說不定只會適得其反,他需要時間——」

「聽著,不是我不想給他時間,只是——」洛爾毫不留情地打斷他未盡的話語,目光倏地幽深幾分,說話的語氣沉穩而嚴肅,「再過兩天就是月圓之夜,對於狼人來說,那是最糟糕的一天,你應該非常清楚的。我必須要在這天來臨之前,搞清楚在他身上發生的事,尤其是經過昨晚的情況,我更加無法確定在月圓之夜當天,他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可你現在這樣逼他,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嘶!啊——」

艾登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一陣痛嚎聲給打斷。兩人同時將視線轉向梅森,發現他正用左手捂著右腕,五官糾結成團,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梅森,發生什麼事了?」海倫見狀,整個人都慌張起來,著急又擔心地問道。

「我的手腕……」

他艱辛地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接著鬆開左手,將右手的手腕抬起來。只見幾縷白煙自他的手腕上方冒出,一股灼熱刺痛的感覺從皮膚表層傳來,發出像灼燒般的嘶嘶聲。

不過,這個怪異的現象並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白煙很快便消退,令疼痛感隨之而消失。

隨著白煙完全消散得無影無蹤,一個詭異的血色印記逐漸在梅森的手腕上顯現出來。它是由兩個圖案組合而成——空心的彎形月亮符號被一條吞嚥著尾巴形成環狀的銜尾蛇包圍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