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希望成為像你們這樣子的大人

綿綿冰從我嘴裡噴出來。

阿二和熊熊瞬間轉向看著我，就連礫也抬起了頭。

他們嚇傻了眼。

「真的假的！阿魯你又站上舞台了？」

小胖，我想掐死你！

「偶像團體不是我組的，是出版社為了要賣書創造出來商業偶像，如果不是要賣書，我也不想站上台。」我慎重說明，以免誤會越滾越大。

他們似乎沒將我的話聽進去。

「總算我們熱音社成員還有兩位堅持住自己的夢想，你們可要帶著我們的份好好走下去！」熊熊拍了拍我和礫的肩膀。

我抬頭看了看坐我正對面的礫，尷尬地對他笑了笑。

大二的那一年，我跟礫在其他人不知道的狀況下大吵了一架，從那次起我們便不再連絡。

這次相見，我們彼此都有點疙瘩。

礫先開口說話。

「阿魯你這幾年沒來聚會大概不知道，我發專輯了，現役是職業歌手。」礫有點高傲地看著我，像是要證明甚麼。

此時隔壁桌不斷傳來「你看！我就說是他！」、「真人好帥！」之類的聲音。

人氣似乎不小。

「恭喜。」我說。

比起當初小胖大學沒畢業說要結婚養小孩，礫成為歌手反倒一點也不意外。

不管從前還是現在，礫都是我們之中最上相的，高高瘦瘦的身材、彷彿混血兒的立體五官，在創作詞曲上專精的程度更勝於擔任團長的我，他能有能有今日的成就幾乎是命中註定。

對於我的祝福他頷首接受。

接下來，他們的話題圍著礫最新專輯上打轉，由歌詞意境一直討論到哪一段的合音處理。

阿二、熊熊、小胖拚命的發問與表示意見，反倒是身為當事人的礫較為少話，大多是解答或採納意見才會開口。

他們一個接一個的將問題拋出，討論得熱絡。他們所說的歌詞、歌曲的專業術語我全聽得懂，但我從未聽過礫專輯裡的任何一首歌。

看著他們興高采烈地像從前討論某首經典名歌，我卻像個外來者融不進去。

曾幾何時，我開始不懂他們的討論甚麼？又是從何時開始，我們的差距怎麼變得如此遙遠？

他們說著說著，勾起了過往了某段回憶，於是話題又轉回我身上。

「快畢業的那時，我一直以為會最先發專輯的是阿魯。」

經由熊熊無意間的脫口而出，礫瞬間沉默，阿二則附和著他，說：「我也是這麼覺得，不過阿魯現在能夠站上舞台，我們就很替你高興了。」

「為什麼？」

「你沒發覺到嗎？你是個適合站在舞台上的人。」阿二對著我這麼說，語氣不容質疑。

小胖、熊熊，在一旁點頭如搗蒜，就連礫也頷首同意。

深吸一口氣。

其實我是曉得的，高中時期是我人生的巔峰。

帶領著熱音社參加各大活動，許多廠商會邀請我們去舞台表演，最後還有經紀公司看中我的才華，想要簽下我發片當歌手。

「我一直以為你會當明星，那時候為什麼沒有簽下合約？」熊熊用手撐著臉，點出所有人的疑問。

在那時，他們已經問過我相同的問題，而這麼多年過後，他們的眼中仍閃爍著當時的期待以及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答案一直都不複雜。

只是單純的一句，「我不想。」

「為什麼？」他們一口同聲。

我則堅決地回答。

「比起當明星，我更想成為作家。」

從我初次接觸到寫作開始，便立志成為寫書的作家，當初甚至發了毒誓，如果沒辦法成為暢銷作家，我就一輩子交不到女朋友。

皇天不負苦心人，總有一天絕對會成功──我總如此相信著，但他們似乎不這麼想。

熊熊、阿二、小胖，甚至是礫，互看了對方一眼。

我懂他們的眼神──懷疑。

自從我發表第一本書以後，有很多很多人對我投注這種眼神。

認識的、不認識的、壓根沒見過我的，有的將他們的看法說出口，有的沒有。說出口的那些人形容我是看不清現實的小鬼，以為自己是千里馬，妄想會有伯樂找到我，殊不知自己只是頭笨驢。

批評很多，從未少過。

這麼多年下來，我也習慣了。

只是當這種眼神出現在我曾經最好的兄弟身上，我不好受。

「你覺得這樣的決定是對的嗎？」阿二憂心忡忡地望著我。

很多人都覺得我瘋了，這些人之中，現在也包含了我最好的兄弟。

「我從未覺得我有錯。」

「當作家後，你的生活不好過吧？」礫一開口，其他人瞬間瞪大眼睛，慌張得察看我的反應。

從以前，只有礫這種口直心快的個性，才敢直接把話攤開。

應該從第一眼就看得出來吧！我的生活不好過，只是沒人想正面迎擊。

「對，我的生活確實不好過。」我老實承認，這不需要隱瞞。

「我不喜歡放棄夢想，我想當作家，日子再難過我也想將我的書賣出去。」

早已決定的事，怎能說停就停。

「可是阿魯……」似乎是礫幫大家打開了閘口，其他人更大膽地在這話題上猛踩我地雷，「你的專長是在舞台表演，寫作只是你的興趣，不能當飯吃……」阿二推了推眼鏡說。

「你即使不搞音樂，也應該要去找份正當的工作，而且二十八歲，也是該定下來的時候了……」熊熊勸著我。

此時，冰店中掛在牆上的電視突然出現了文青偶像四個大字。

我忍不住抬頭觀看。

「出道偶像，慘遭惡意人士丟花瓶攻擊！？」新聞標題聳動得寫著，新聞台上播報的是今早表演的畫面。

在台上又唱又跳的我們，突然一只花瓶飛入，慢動作呈現花兔被砸中的當下。

新聞台主播以嚴肅的口吻表示，這應該是網友惡意的攻擊事件，文青偶像並非專業歌手或是偶像，演唱極差、表演低劣，粉絲專頁充斥著謾罵，尤其在攻擊事件過後更加嚴重。

新聞台很貼心的把網友留言一則一則秀在新聞下方，我看見了無止境的怒罵以及批評，相信現在登上粉絲專頁去看，肯定是充斥著排山倒海的留言。

我轉頭，回去望向與我同桌的三人。

看完新聞，他們將目光投射在我身上。

看吧！就像我們勸你的！他們的表情這樣訴說著。

「其實阿魯，我覺得──」小胖開口。

別說了！

桌面傳來響亮的拍桌聲。

我的雙手拍在桌面上。

「我知道你們想說甚麼。」

店內所有客人都在盯著我看，每一雙眼睛都像在檢視著我人生的過失。

我沒做錯選擇！

我只是選了不被人支持的道路。

「我知道你們很關心我。」掃視著他們，高中時青澀的模樣，早已消失在被他們拋棄的歲月裡。

「可是我最不希望成為的，就是像你們這樣子的大人。」

我冷笑了一聲，「從何時開始，你們放棄了夢想？」

拋下這句話，逕自轉身走出冰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