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拾:青竹

本章節 5226 字
更新於: 2019-04-16
  自「亂葬崗事件」結束後,已經過了一旬,這期間,雙就如同一個囚犯一般,只能窩在憶雪居那兩丈見方的小房間內,甚至幾乎都是在床榻上度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簡直都快把他憋壞了。
  尤其是看著那」日漸淡薄」的腹肌,雖然實際上只是雙的錯覺,可他還是總擔心來擔心去的,深怕自己會變成一白斬雞。
  所以當醫生宣布他康復的當天下午,雙去留滅那兒領走新匕首後,便不見了蹤影,對於這件事,大家都表示很能夠理解。
  而在雙被變相禁足的這段日子,霜也沒有閒著。
  他先是去見了白城的城主一面,至於談了些什麼,也只有他們彼此知道。
  接著,時不時去處理一些因妖所起的小事,抑或對一些加諸於妖的莫須有之事進行闢謠。
  期間,他又去找留滅拿春之刀跟一把防身用的長刀,長刀方面沒什麼問題,可春之刀卻完全沒進展。
  妖怪繪師各脈所擁有的短刀,其刀柄末端皆刻有印鑑,也正是因為這印鑑,妖怪繪師所繪之畫,才會被認為是「正統」,儘管如此,仍舊不乏偽畫流通於世。
  然此刻,春之刀那本該是印鑑之處,卻平滑如一般的刀。
  霜知道,這是當初師父處境凶險,為防此刀被有心人或妖利用,才用了一種特殊的材料,將其掩蓋。從表面上看來,就好似一把再平凡不過的刀。
  原以為只要將春之刀奪回,再交與留滅,他便很快能以自己一脈的名義繪畫。
  ——沒錯,自從霜成為妖怪繪師以來,他就沒有以春之一脈的名義留下作品,所以,他當這個妖怪繪師,可以說是名不正言不順。
  沒有正式被承認是弟子、沒有妖怪繪師的身分證明(短刀),甚至自己所畫的那些畫,都是每隔一段時間,拿去給冬之一脈並蓋上他們的印鑑,否則,將不被予以承認。
  當然,如今他尋回了短刀,印鑑方面也正在處理,那個或可稱之為師父的人……也早已死去,承不承認亦沒什麼差別了。
  「不過這刀還真不錯~時隔多年,仍是如此尖利~」留滅讚嘆道,一邊揮舞、把玩著這短刀。
  身為一名鐵匠——當然,她更喜歡「鑄兵師」這個稱呼,一把永不磨損的兵器,可以說是她夢寐以求想打造的其中之一。
  「汝當仔細些。」看著留滅大大咧咧的動作,儘管明白對方很是熟練,卻仍不禁開口提醒了句。
  「放心吧~這刀~又不是特別危險,其他兵器我用都沒事了,何況區區短刀呢~」與留滅緩慢的語速相反,她手上的動作是越來越快。
  不過沒多久,留滅就停止了動作,且並未如霜所擔心的一般傷到自己。
  正當霜想提醒留滅辦正事時,留滅就先開口了。
  「好啦~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這不是叫你來了,打算問問你,當初那人可有對你說些關於這刀的事?」
  聞言,霜想了一想,卻是沒有任何印象。
  他的確是看過春之刀原本的模樣,可那或可稱師父之人,當初卻並未對自己說關於這刀的事。
  「是嗎……看來我只好將所有方法一一嘗試了。」對於沒有得知確切的方法,只得採取浪費時間、浪費材料、浪費力氣的途徑這點,留滅頗為失望。
  於是乎沒用處的霜又再度被趕了出去,美其名曰:礙事。
  _______________
  雙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呈大字形躺在屋頂上。
  他的第一反應是:啊,該死,又來了。
  第二反應是:立刻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多了或少了些什麼。
  斷片的記憶,除了身體控制權又被那妖怪奪去以外,還有什麼可能性?
  結果這一檢查,還真的有什麼。
  面具被拿下、衣服從短打換成了襯衣襯袍……這些就不說了,畢竟是每次都會發生的事。只是每次必然換一套新衣,這便令雙很不齒。
  也是,這妖怪都被通緝了,偷拐搶騙還有什麼幹不出來?
  除此之外,不同的是,這次雙在袖口內袋中發現了一堆有的沒的。
  ……那妖怪鐵定是去搶劫了。
  不然怎麼會有碎銀跟吃到一半的餅,甚至是幾張泛黃的宣紙。
  畢竟不是第一次處理這類的事,雙可謂駕輕就熟。
  碎銀……他決定拿去給乞丐。
  餅……同上。
  至於最後那宣紙……把用過的紙偷出來這件事完全不明所以啊!
  不過雙有預感,這次絕對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這麼多次了,身上多出的東西,除了錢財跟食物以外,全都是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東西,無一例外。
  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雙讀起了紙上的內容。
  由於字跡潦草,再加上紙張陳舊,甚至於有幾個破洞,字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勉強辨認出大概是寫著如下的內容:
  「余當如何是好、祖輩竟●●出如此行徑、該當何罪、余身為其孫輩、又●●何罪、然此事必不可為他人所知、此●●非餘一人能全、彼處陰●●衰、須添陽氣、令罪人之家●●●其上、以其陽●●●和之、如此應可相安無事、且令人以牲果祭之、噫、願盡余綿薄之力、平眾靈之怨」
  讀完後,雙甚至發現有很多文句是不通順的,雖然不妨礙閱讀,但他總感覺,這段話更像是筆者的自言自語,而不是為了寫給某個人看。
  所以,是某個罪人後代的自白?
  這個人的祖輩,究竟又做了些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雙將第二張紙換至前面。這張紙就比方才那張保存得稍好一些了,或許是因為其上所寫的,是要給人看的吧——當然,這是在雙讀完第二張的內容後才得知的。
  「汝等之祖輩曾因其貌異於常人、飽受口誅筆伐之苦、然、汝等自幼以來、皆未嘗體其之苦、又是何如、先人為尋得一安居樂業之地、長久以來居無定所、幾經波折、終建此白城、然、先人非聖人也、終犯罪不可赦之事、為易其髮色、先人慾求得陰氣、故擄諸多女嬰、待其長為女子、殺之、噫、望汝等莫因其所行之事、忘孝之一字、汝輩既身為其子孫、享先人之庇蔭、亦當負先人之罪孽、望汝等莫尸位素餐、當善待百姓、正民之德、方能以功抵過」
  雙一想到曾有人犯下滔天罪孽,卻仍安然地度過了一生,無人懲處,一股怒意便湧上心頭。
  雖然他們的孫輩有打算為其彌補,但那終究不可相提並論。
  此刻,雙的心情很是複雜,混合著鬱悶、憤懣跟惱恨,這種無法挽回任何事的無力感……比當初在蒼宇鎮見到發瘋之人的感受要強烈上許多。
  雙強迫自己別再深入思考——思考著那些女嬰究竟是在什麼環境下長大、想像著她們被圈養多年,最終只能迎來死亡的絕望。
  要是……要是他生在當初,是否便能拯救她們於水深火熱之中呢……?
  然而事情已成定局,再多想也是無益。
  雙明白:這世上總有許多事,是自己力所不能及的,而自己,只要求無愧於心便可。
  道理明明都懂,但心就是靜不下來。
  雙勉強將東西都收好,硬是轉而開始思考這裡是哪裡,又該如何回到憶雪居。
  他先是悄悄下了房頂,此處似乎是許久無人居住,因此過程中並未被他人發現,很是順利。
  並且他在屋內搜索了一下,果然發現他的行囊被丟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
  將短打重新換上,接著戴上了面具後,雙便把剩下的東西都塞進了行囊。由於襯衣襯袍佔據過多空間的緣故,看起來就快要爆開似的。
  整理好儀容之後,雙便離開了這間破爛不堪的小屋。
  原來繁華的大城也會有像這樣子破敗的地方啊。雙心想。
  索性將襯衣襯袍與碎銀拿了出來,走回去丟在那小屋中。起初是打算連餅也一起丟著的,不過後來仔細想想,餅又不像其他那些東西,以後即使有人撿到,怕也是吃不了。
  如此一來,負重便輕上許多。
  走著走著,雙卻是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拐了個彎,動作輕巧地接近那味道的源頭。
  「你最好立刻解釋自己的行為。」雙將匕首架在一名少年的脖子上說道。
  因為那少年此時正盤腿而坐,手拿利刃,切割著其面前的屍體。
  雙聞到的血腥味,便是從此而來。
  許是由於方才的無力,雙此時的正義感達到了頂峰。
  而少年此刻已停下手上的動作,並用略為顫抖的聲音開口解釋道:
  「我、我這也是為了不嚇到其他人啊……這傢伙早、早就死了,我只是取點東西而已……人、人又不是我殺的……」
  「取什麼?」雙將匕首貼近其脖頸一分,再度問道。
  當然,雙只是打算嚇唬這人。如果對方真犯了法,他自然會將對方打暈,然後送去官府。
  「呃……」
  雙見對方面色猶疑,便將匕首輕劃過對方的肌膚,一條細細的血絲就這麼出現了。
  「我、我說就是了!我不過……就是想取他的骨頭罷了嘛……」
  「等等等等!您先聽我解釋吧!」
  因為害怕雙一言不合就抹脖子,所以少年趕緊先開了口。
  不過,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對方才能放過自己啊……於是也只好實話實說了。
  「這麼說吧,我挺喜歡蒐集各式各樣的骨頭,不過我可從沒殺過人,骨頭可都是撿來的。好比這次,這具屍體也是我恰巧遇到的,於是我就想說取點骨頭吧,反正也是死了不是?還不如造福我呢。但我也知道這愛好容易嚇到人,所以就把屍體移到這小角落了啊。」說著說著,少年似乎沒那麼害怕了,於是也越說越自然。
  嗯……這究竟該不該送官府呢……雙對於這奇葩的場面,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殺人犯法,但取死人骨頭犯法嗎?
  似是感受到雙的遲疑,少年又再度開口了。
  「而且我打算事成之後,就把它帶去亂葬崗那裡埋著的,您看吧,要不是有我路過,這人可是會死無葬身之處啊,所以您就大人有大量,放過我這條小命吧!」
  ……才怪,其實他根本沒有打算把人帶去亂葬崗埋,只是因為剛剛說自己是好人後,感受到匕首抵著脖子的力道減輕了,才猜想對方要殺的是「惡人」,故此順著這點說了個謊。
  而對這謊言信以為真的雙,於是默默收回了匕首。
  因此,他也不會知道,少年同樣打消了拚死一搏的念頭。
  「抱歉,我還以為你是邪惡的殺人犯,所以才……」雙退離少年幾步遠,低著頭道歉。
  「如果道歉就能了事,那麼你置官府於何地!小爺我剛剛可是差點被殺死欸!」少年雙手環胸,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與方才狗腿的樣子截然不同。
  雙有些被對方這態度嚇住了,雖然有些底氣不足,但還是開口道:
  「我其實根本沒有打算殺你的,只是嚇你而已……想說如果你是惡人,我再將你綁去官府……」
  「還敢狡辯!」少年突然大喝一聲,打斷了雙的話。
  「總而言之,只要你給我點賠償,小爺我就寬宏大量地原諒你吧!」
  正好最近盤纏有些不夠用了啊……得趁機坑點、不是、是賺點才行。少年心想。
  「……什麼賠償?」
  由於心虛使然,雙自然是順著對方的話問道。雖然自己根本是一貧如洗,似乎沒什麼能賠償的。
  「嗯……不如你把行囊拿出來給我,讓我自己選好了。」
  聞言,雙稍微放心了些。他的行囊裡也就一水袋、衣物、醃魚乾等可長期存放的食物、一件武器、一瓶藥膏、少得可憐的貨幣以及紙筆罷了。
  只要事先把寫有白城罪行的那兩張紙拿出來就沒問題了。
  雙是這麼想的,也這麼做了。
  但他卻沒想到會被對方發現進而阻止。
  「欸!等等!你剛剛藏的那是什麼!」
  「咦?」
  雙下意識地就不想把紙拿出來,可是仔細想想,好像沒什麼不拿出來的理由?
  首先,紙又不是他偷的,他只是意外得到。
  再者,上面可是記載著白城城主祖輩的罪行啊!他為什麼要為他們隱瞞?照理來說,本就該讓人知曉並譴責、撻伐的不是嗎?
  儘管,他也不會去做那種特意宣揚之事就是了。
  所以說,雙最後還是將紙張給拿了出來,而少年也顧不得雙的行囊,就先來看看這被藏起之物究竟為何了。
  少年自然是讀了起來,讀完後,卻不如雙當初的憤慨,而是一臉興奮。
  「欸!你要不要去找埋女子屍骨的地方!」
  「……哈?」
  「總之就這麼決定了!你跟小爺我去找埋女子屍骨的地方當作賠償,期間你要負責保護我的人身安全,還有我的伙食!當然,小爺我也是很心善的,不會要你一直負責到找到為止,所以時間就定一旬吧!不過我可先聲明,若是被我發現你打算敷衍了事,時間就再增加!」
  於是雙就這麼被強迫加入了奇怪的計劃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答應的了。
  看來,還是對方那句「找到的話,你還可以幫她們收屍喔」的緣故吧。
  不是,重點是……
  「你怎麼知道會有那種地方?」
  「啊?這很正常吧?通常殺了一堆人的話,都會選擇在同一處棄屍啊。要不然很容易被發現吧。」
  是這……樣嗎?雙表示不是很懂。
  「那麼你先在這邊等我一下。」少年說完,就去繼續他原本在做的事——取骨頭了。
  只見少年俐落的將屍體劃上幾刀,很快便骨肉分離。
  他認真的眼神掃過每一根骨頭,最終挑出一根半長不短的骨頭,用布包好準備帶走。
  唉……這具身體的骨頭不怎麼好啊……只有一根勉強還行。少年在心中連連感嘆。
  只是,在少年轉身沒走幾步路,便被雙叫住了。
  「你不是要帶他去亂葬崗嗎?」
  少年的腳步瞬間頓住。
  「啊……哈哈哈……對啊對啊,我差點就忘了,真是好險有你提醒我啊……!」
  不,並沒有。我只是隨口一編的啊!你怎麼就還記得呢!
  於是少年正好認命地走了回去,並把骨頭聚成一堆、把屍體的血甩乾,再隨便把它用成一團,反正沒骨頭的屍體只是一條肉,所以挺容易的。最後再全部用布包好,就大功告成啦!
  而雙在一旁看著少年簡單粗暴的動作,眼皮直跳。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雙感到深深地懷疑。
  「好了,走吧!」
  兩人終於出了那陰暗的角落,卻是在那邊留下了不少血跡……
  「欸,亂葬崗是哪個方向?」
  「不知道。」雙搖了搖頭。
  「還有,我叫做雙,雙眼的雙。」
  他可不想再一直被叫做「欸」。
  「喔,是嗎,知道了。」
  「……你不說自己的名字嗎?」
  「啊?喔……那個啊……」少年支支吾吾的,似乎不是很想說的樣子。
  「?」
  「青竹!小爺的名字叫青竹啦!給我記好了!」少年,不對,青竹的音量又突然大了起來,讓雙完全不明所以。
  青竹這個名字又沒什麼奇怪的,幹嘛一副不想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