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玖: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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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4-15
一拉開房門,入目所及的便是一個簡潔卻又不失舒適的房間——陽光從正對面的窗櫺灑落於矮几上,由此可見擺放者的用心:如此一來早晨時,房間主人便不會因刺眼的陽光而惱醒。
房中央則是隨意置辦了一矮几。至於床的對面那道牆邊,也就是一進門的右手邊,有著一雕紋精美,卻與這房間顯得尤為格格不入的小櫃子。
那小櫃看起來就該出現在某個女子的閨房,而不是……這裡。
這小櫃其實還是個古董,而且在霜上次住這房間時,它便已經在了,以致霜對於某位朋友的惡趣味,完全是見怪不怪。
霜將行囊隨意丟至矮几上,也不去坐著休息一會兒,便徑直往小櫃走去。
他蹲下身來,往櫃底摸了一摸,只聽細微的「喀嚓」一聲,他便從暗格中將東西取了出來。
霜對於沒有弄得滿手灰塵表示很滿意。應該說,他對於這整個房間都一乾二淨這件事極為滿意。要知道,來這憶雪居的事,他可沒有先跟留滅講好,哪次他不是想來便來?
所以說,有這麼一個好友,還真是難為留滅了……
回歸正題,霜從那櫃底拽出的,是一個沉甸甸的麻布袋。他從行囊裡掏出七、八塊像是水晶的東西,接著便丟入袋中。若往袋裡看,還能看到裡面有許多顆大大小小的「水晶」,或是透明、或是淺灰、或是深灰,甚至有幾個通體呈現黑色。
待將麻布袋放回暗格,霜便端正地跪坐於矮几旁,把筆、墨、紙、硯一一擺好,沐浴於申時漸趨緩和的陽光之中,接著開始了他的繪畫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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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究竟是怎麼變為如今這般德行的呢……?雙一邊提著各式行醫工具行走於亂葬崗,一邊納悶地思考著。
他明明只是覺得:讓一位老嫗為了替自己看診而來回奔波,實在有違良心而已。
反正自己身為傷患,練不了武,閒著也是閒著,那不如替這位老人家提個東西,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對方那麼辛苦呢?尊老愛幼可是理所當然的。
他明明……只是這樣覺得而已!
也不是說他對現在這情況有什麼不滿啦,就真的只是納悶而已……
因此在這位老嫗提出要繞點路,到亂葬崗祭拜一下時,他儘管不明所以,也還是答應了。
更何況,對方還說了一句令自己無法反駁的話。
「若非你們在我準備出門時,說什麼有患者需要看診,我可早就結束祭拜了。」
於是,就造成了如今這奇怪的局面。
「真是,果然我是太久沒來了啊……是往哪兒走來著……?」老者自言自語了一番,最後仍選定一個方向走去。
雙倒是在後面為老人家的不靠譜默默捏了把冷汗。
老人家走路的速度不快,尤其是此處的地形又高低不平,甚至偶有絆腳石出現。在雙出言提醒幾次,卻反被對方駁斥「我可還沒老到看不見石子。」後,他也就閉口不言了。
雙沿路觀察四周,雖說是亂葬崗,但明顯有人打理,並未發生草木瘋長這類現象,大抵也不過如之前所言,有些崎嶇難行罷了。
但有件事,雙仍心存疑惑,於是便問了出口。
「……白城內為何會有亂葬崗?」
一般而言,亂葬崗不都是在戰亂之處附近,為使那些死在戰場上,或無家可歸、或身分無法辨認者不至於曝屍荒野,才因應而生的產物不是嗎?
儘管佔地不大,可,這仍是件奇怪的事。
「小子,看見那裡的墓了嗎?」
雙依言朝左方看去,稍遠處的確有許多墓存在,只不過因地勢的緣故,僅能看到那些墓的頂端,若不仔細看,是發現不了的。
「以前這邊的地勢可是要低得多,大概低個約莫一人半高,只要有人在白城附近死去,沒人認領,就會被帶回來。屍體一丟再填層土,地可不就高了。」
所以是一開始就將坑挖得很深,之後才慢慢用屍體跟土越堆越高的嗎……
不,等等,這樣還是沒有回答到我的問題啊。
似是聽到雙內心的這句話,老嫗接著便又開了口。
「你應該也知道,白城向來信奉陰陽調和,有生者,自然也要有死者。不過每年還會有人特意為這些傢伙祭祀、給個供品什麼的,倒也不錯。」
雙感到有些驚奇:這白城,未免也將陰陽之說奉行得太徹底了吧?
可雙畢竟是遊歷過一陣子,好歹也算見多識廣,各地風俗民情本就不盡相同,再者,想起自己最初生活的那個村莊……論特殊性,比起白城怕是不遑多讓吧。
「啊……終於找到了。」
雙聽見老嫗略帶欣喜的聲音,原本低著頭在回憶,此刻抬頭望去,有一棵小樹正靜靜佇立於不遠處,風一吹過,就彷彿要被連根拔起似的,令看著的人都不禁為它擔憂。
正當兩人打算往小樹那邊前進時,卻突然出現了一個男子阻攔了他們,那個人也不解釋什麼,只是一直擋在他們面前並搖了搖頭。
「這是要我們別過去?」雙疑惑地問道。
只見對方點了點頭,用意很是明顯。
儘管這個人行為有些突兀,雙還是傾向相信對方的。此人氣質沉穩,看來應該不會對他們說謊。更何況,攔住他們又不會得到什麼利益。
但他只是個負責提東西的,對他而言,去與不去並沒有什麼好猶豫,所以還是得交由老嫗決定。
然而,這並不代表他沒有發言權。
「這是為什麼?」雙又問了一句。
男子卻是將頭微微往左轉,雙便也跟著看了過去。
一開始,是先聽到一陣腳步聲,接著,便看到一個身影從隔壁的墓地跳下來,儘管那高低差有約莫一個成年人高,他卻並沒有先穩住平衡,而是直接就朝自己這個方向跑了過來。
那孩子在男子身邊停下,雙看他跑完這段路仍面色如常,似乎並不覺得喘,再加上那流暢的動作,不禁對其高看幾分。
「溯!你怎麼……」
在那孩子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名為溯的男子好像是給他看了什麼,那孩子先是專注地看著,爾後又露出一副瞭然的表情來。
「溯他會攔住你們,是因為那邊有個混沌存在。你們……應該不知道混沌是什麼吧?」那孩子轉過身來,對著雙兩人道。
「跟妖怪有關吧。」許久沒出聲的老醫生一出口便是驚人之語。
雙看向老人家的眼神頓時也有些驚奇。
然而不只雙,那孩子也是如此。
「不用那樣看我,我都活了那麼多年,有些事還是聽過的。就是不知道以訛傳訛聽來的東西,是不是真的罷了。」
「嗯……總之混沌就是妖怪的前身,只是還沒成形而已。人類最好不要靠近,否則會死的。啊,對了,我叫苦茗,草字頭的那個苦茗。他是溯,溯游的溯。」苦茗不知該如何接老嫗的話,只好繼續自己原先要講的事。
「繞過去不行嗎?」雙問道。
「喔,可以啊,你們是打算到哪裡?」
「我打算到那棵樹那邊。」老嫗指向那棵小樹的方向。
「啊,這樣的話大概沒辦法,因為那棵樹在混沌的範圍內。」
「是嗎……那麼大概什麼時候它會消失?」
雖然不明顯,但雙還是能從老嫗的語氣中聽出一點點失落。
「這個我們也不知道,畢竟每個混沌成形的時間有長有短,成形時也有大有小,目前知道最久的混沌到成形是十年,基本上不會超過這個時間。」
「十年啊……那我如何知道它消……」
倏地,幾人感覺自己渾身乏力,只覺站著都極為困難,雙不自覺放開了提東西的那隻手,老人家也早已跌坐在地,剩下三人皆以戒備的姿態向著混沌。
雙並不清楚現在的情形,只是看溯跟苦茗面色緊繃凝重的樣子,便也跟著提高警惕。
能讓這兩人如此慎重,估計也是跟妖怪有關吧。
那麼,問題就只能出在那個「混沌」身上了。
雙欲將手伸向匕首,卻想起自己的兩把匕首全都在留滅那裡,得等到明天才會有匕首可用啊!
這可怎麼辦才好……
雙看到苦茗全身都在輕微的搖晃,一副隨時都要站不住的樣子,然而自己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在強烈的疲憊感之下,傷口處似乎更加疼痛了。
用「搖搖欲墜」來形容此刻的雙,再恰當也不過。
恍惚間,他看到對面那棵小樹也是如同營養不良般,原本的那點生機幾乎消失殆盡。
強烈的疲憊感好在並沒有持續太久,在幾息的時間後,雙感覺自己瞬間充滿了活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對比的關係,似乎精神比先前要更好了!
然而在恢復精神的前一刻,他正因撐不住而放棄站立,所以他最後還是狼狽地跌坐在了地上。
重新站起來後,他卻發現眼前的兩人已不在原先的位置上,而是在和一名女子對打。
雙對於是否要上去幫忙而猶豫不決。一來是因為自己若真要上前,那麼也只能赤手空拳,且又是個傷患,他自從受傷後,似乎就沒怎麼好好休養過,都是各種折騰。
他不怕痛,可是他怕失去使匕首的權利。
二來,則是因為對方是名女子,三男圍攻一個女的,怎麼說都有些不道德……雖然他也知道,那所謂女子,恐怕也只是妖怪,但畢竟長得與人類無異,痛下殺手前,還是得先做一番心理建設的。
還有,溯跟苦茗兩人,在雙看來,可謂配合得非常好——苦茗正面進攻時,溯便用計偷襲,再趁機令那妖怪露出破綻,以便苦茗出手,以此往復,卻又令人無法料清他們的下一步行動。
所以雙擔心,自己若是橫插一腳,反倒會造成一片混亂。
他偷瞄了一眼那盒醫療用具,若是他沒記錯,裡面是有刀的,若是情況不對,那他說什麼也要拿著那刀充當武器上了。
雖然,他有種預感,事後會被老人家唸得很慘……
不過跟雙最壞的打算完全相反,那兩人很快就將妖怪給解決掉了,完全就沒有雙什麼事。
雙心中的大石也終於放下,他緩步走向兩人一屍,想上前仔細看看。
由於溯及苦茗他們用的武器都是刀,所以妖怪的身上有許多明顯的刀傷,不過最致命的,大概是那攔腰的一刀——沒錯,那妖怪如今,正是從正中間斷成兩截的狀態。
不得不說,若非這「女子」其實是妖怪,平心而論,它的相貌是極美的。可它死後蒼白的臉,以及仍微微上揚的嘴角,卻為其平添一份毛骨悚然之感。
「真是沒想到啊……妖怪竟然能夠如此容易地被殺死……」
雙聞言回頭一看,是那位老嫗從後面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仔細想想也是,對一般人而言,妖怪本就是令他們驚懼的存在,尤其是,妖怪同時又擁有比起常人來說強大許多的力量,也難怪老嫗看到妖怪如此輕易地被打倒,會是一臉的感嘆外加不可置信了。
「那麼,此處已無混沌,你們可以做原本打算做的事了。還有,今日之事,包含混沌的訊息,都請你們不要跟任何人提到。所謂三人成虎,若是你們將事情說出去,許會有人得到錯誤的消息,因而喪命也指不定。」苦茗擺出一副與他長相絲毫不搭的嚴肅表情說道。
雙他們表示明白,尤其是老嫗,她畢竟是活得比雙久,自然再清楚不過:身為一普通百姓,最好是不要與妖怪扯上任何關係。
她可還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呢。
一旁,雙看到苦茗似乎要離開此地,不禁有些著急。
因為他還想向他們多問些關於妖怪、關於混沌的事,但讓老人家獨自一人提東西走回去好像又不太好,畢竟都答應對方了,總不能半途而廢。
可是若等提完東西回來,他們兩人說不定就已經離開此處了……
經過一番糾結,最後雙還是決定幫老人家提東西回去,反正這些事師父應該都知道,搞不好知道的還比他們多,之後再問師父就好。
不過有個問題,他實在是很想問他們……只是一個問題的話,應該不會花太久的時間吧?
說做就做,雙立刻便叫住了苦茗。
「嗯?什麼事?」
「你有聽過一種妖怪,會佔據他人身體,而且被佔據者完全不會記得期間發生的事嗎?」
「嗯……沒有。溯,你呢?」苦茗偏頭思索了一陣子,最後搖了搖頭對雙道。
溯也同樣以搖頭作為回應。
「這樣嗎……好吧。還是謝謝你們了。」見得不到關於那種妖怪的消息,雙有些失落。
果然不可能那麼順利嗎……也是,畢竟就連身為妖怪繪師的師父都不知道了,更何況是他們……
在苦茗離開後不久,雙他們也因事情做完而離開了。
溯看著遠方的身影消失於地平線,接著默默蹲下身,將手伸進妖怪屍體上半身的切口之中,也不顧其還在汩汩地流著「鮮血」。
他從裡面掏出了一顆巴掌大的東西,並從行囊裡拿出一袋水將其沖洗乾淨。於是便可看出那東西是透明的,並且捏起來還有些軟。
他把東西包好放進行囊,靜靜地等待苦茗帶人過來。
平時本來就幾乎不會有人來的亂葬崗,如今在它的角落,卻由一名男子、一具斷屍及一顆小樹,奇異地構成了一幅意外和諧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