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中）

　 「小七……你……沒事吧？」顏柒看著以往總是一絲不苟的許亮宇，如今襯衫被汗水浸濕、還被絲質的襪子弄得差點跌倒，那滑稽的模樣忽然使他想笑。

　 「你覺得呢？」他於沙發上坐下，完全不想招呼半夜不請自來的人，也不想管對方為何大半夜還要刻意穿西裝噴好香水來找他──即使他不想思考，卻有許多臆想浮出：是不是一下班就迫不及待奔上某人的床？直到剛剛才匆忙離開？

　　無力感像藤蔓纏繞他，他兩手抱在胸前，企圖擁抱自己，使自己增加一點溫度；他以前也經歷過這種事，在群內說的話都是這時的他認真所想──過去誰於他青澀的年紀搞劈腿的時候，他也像現在一樣，連死的勇氣都沒有，卻拚命自殘，認為自己是個爛到不行的人才總遇到這些事。一定是因為自己毫無優點是個廢物，才會喜歡上只愛自己肉體、完全不想和自己認真相處的對象──

　　無限循環的陰暗想法被更為濕熱的體溫罩住。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顏柒聞著對方身上混著別牌香水的氣味，他剛剛的猜想都成了事實，而他毫不意外，甚至連點指責的憂傷和憤怒都沒有，整顆心異常祥和。下巴枕在對方的肩頸處，雙眼放空地看向遠方的燈串，明明心裡藏著許多想說的話：「Abel也有問題」、「我也有錯。」、「你走吧。」、「我們不要在一起了，好不好？」……卻一句都拿不出手，不是不夠好、難以抉擇先說哪句，而是失了喉嚨成那無法辯論的啞人。

　 「小七……你說說話好不好？說點什麼都好……我是認真想跟你結婚的……」聽著耳畔的聲音，他那股好不容易消停的死意又湧上來，他到底為什麼要學阿燁去搞這種自虐的愛？他顏柒從不是個有畸戀情結的人！

　　越想越氣的他，忽然拉扯許亮宇的衣服、推倒他直罵道：「幹你娘的垃圾！」一邊扯著想脫他的衣服、狠狠幹他，淚卻不受控地流不停，最後只握緊拳，一下兩下地，令對方措手不及──「幹幹幹！就是你！都是你！你怎麼沒去死啊！」

　　邊罵邊打。一開始許亮宇還會抵抗，後來漸漸放下雙手任他揍，額頭與鼻樑痛得誇張，他想著「一定瘀青了」卻又覺得無所謂，更有點開心的情緒湧出來──「他是愛我的」顏柒是愛他的，只有足夠愛一個人才會生氣，以往顏柒不會輕易表現情緒、習慣隱忍。這天，他既怕著自己被揍到腦震盪、智商降低，又欣喜於被人重視。

　　與Abel那種只在乎自己、把他許亮宇視作可炫耀的物品的傢伙不同，顏柒的感情是用小火細細地試探，用中火告知對方「我認可你」、「我們可以試著在一起看看」，卻用大火焚盡一切感情關係裡的創傷──忽然，他醒悟了：「對不起！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小七，不要哭……」他緩慢起身，將壓在自己身上的纖瘦男人抱進懷裡。

　　顏柒這時才回過神，看著眼前曾無比熟悉的人，臉上、身上多了許多血漬與青色斑塊，愣愣地說：「對、對不起……我沒注意到……很痛吧？」第一時間是擔憂對方會不會一言不合鬧上法院，倒不是擔心感情危機。

　　聽了這話，許亮宇笑出聲：「小七……我是不會告你的，你也不容易……我、我是認真想和你結婚的，相信我好嗎？」難得他眼底有以往看不見的情緒，那情緒蘊藏的光卻刺傷了顏柒：「你……你是認真的嗎？這次……你真的不會再……」

　　劈腿。

　　你真的不會再劈腿了嗎？

　　從老王扶正的顏柒很難相信，剛剛偷吃過的許亮宇和自己結婚後真能做到專情；專情對誰都很容易，對他？還不如養條忠心的狗。這可是s9那群光棍都能編成曲子傳唱的笑話。

　　顏柒不放過對方任何錶情，卻從許亮宇的臉上讀出錯愕與歉疚，對方可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使他冷笑：「我就說吧。剛剛從不知道哪位的床上趕過來的『人』，真的會想結婚嗎？」他站起身又呈雙手抱胸的姿勢。許亮宇看著他，神情愈發複雜、只說：「咳。我知道你現在不信我，但給我時間……我需要一些時間和Abel斷乾淨。」

　 「你一開始就不該招惹那個Bitch！全s9誰不知道他是情緒一來就想找按摩棒的公車！就你！就你不怕他有病，偏要找他，還追他！那種妖裏妖氣的爛貨有什麼好！在床上比較好操嘛！」顏柒氣得情緒失控、聲音不穩；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除了家人以外，為什麼只有許亮宇能使他瞬間爆發，說出些刺耳難聽的話。

　 「小七……你知道我最看不慣眼淚了，他像花一樣，碰到水就……」許亮宇像是電波與顏柒不在一個頻道上，還打算辯解為什麼自己與Abel總是藕斷絲連。

　　顏柒聽著氣到朝他丟擲煙灰缸，陶瓷製的厚重兇器猛地朝肚子砸了一下，彈飛、滾落在地，碎了開。他皺眉、單手摀著肚子，視線卻落在遠方的碎片上，像得到了來自神明的預言：「不可能」，霎時，一陣疼痛竄上傷處──

　　淺淺的傷與乾涸的血塊，使他覺得自己像尊雕塑物，一尊被悲泣的神祇封印的負心愛人，像神話裏會記錄的東西，或許還只留一個名字與事件的內容，連像樣的畫像都沒有……被人淡忘與不被在乎的悲哀情緒扼住他。於他愣住的這段時間，顏柒抽出打火機點燃了雲斯頓，抽得很快，像會直接往生。

　 「我們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你放過我吧。我們不可能的。和你結婚太難了，我受不了。」顏柒一邊抽，像找回了思緒──「腦前額葉又能運作了，真好」他這樣想著，想著許亮宇沒有拒絕他的可能，誰知道許亮宇就是個非常人──「不可以！你是我的！」

　 「肏！誰你的！你以前不要阿燁就算了，現在來搞我是怎樣？你可以去和別的男人上床，我不在乎，我也不想和你再當砲友了！我們都長大了，小亮，你就不能他媽看清楚點嘛！我們不可能回到那種懵懂探索身體的年紀了。放過我、拜託。」顏柒說話的方式像抽了加料的菸。

　　許亮宇被他焦慮的模樣給嚇傻了，這是第一次，見他在自己面前露出這麼病態的樣子，一時間也忘記說話，就見他取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喂？臭Bitch，來帶走你的人，我不想半夜被垃圾騷擾，你們什麼爛貨配什麼的，別來煩我！地址已經發給你了，我話說在前頭，以後他媽敢再Tag我，我一定找人輪姦你。」

　　聽內容，犯人許亮宇已經完全猜出對方是誰、只說：「你真要把我推出去嗎？小七，我們──」話沒說完，顏柒打斷他：「我們不算在一起吧？就算在一起，你也總是人在心不會在，讓你早點滾不好嗎？你的下半身會感激我吧？」像盯著某種無機物的視線使許亮宇渾身難受，曾縱橫情場風流半生的，如今被當皮球送人。

　 「你……就不信我真有點愛上你了嗎？」犯人還打算上訴，可失望透頂的法官並不給他機會：「你這垃圾怎麼還有嘴說這種話？怎麼不去死啊！上次誰說要結婚的？結果才幾週時間，一直假裝工作很忙不見面……我其實有去找過你，你知道嗎？知道我都看了什麼嗎！」

　　盯著顏柒大吼痛哭的模樣，許亮宇自問自己──

　　看了什麼？

　　還能是什麼呢……

　　他苦笑，身姿都頹喪不少，肩膀也垂了下來；他也很想說自己不是不會愛人，是每次有了愛意，這些人就已經被他磨得不行了，準備離開了。次數一多，他就習慣這種養備胎的交往模式。他不是愛玩，只是不相信愛了。聽圈內誰和誰在一起數十年的專情故事，都像平行時空才能遇到的神話……

　　這世間，彷彿沒有誰能拯救他，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只愛上誰」。

　　登登登、登登──古典樂的鈴聲響起，顏柒用眼神示意對方，後者開了門。

　　許亮宇見著那個禍首臉色紅潤，不如FB影片中憔悴難受的模樣，又想關上門，卻被對方鑽了空，溜進來，那傢伙見面就說：「Bitch! 沒想到我老公真在你這！」語氣與想要碰許亮宇的動作都讓剛剛平復心情的顏柒又想揍人。

　　許亮宇欲躲開水蛇般的Abel，朝他吼到：「誰你老公！滾啦，別碰我……」但Abel不愧修練成精，幾個回合就纏住他、撫摸其傷處說著：「噢！Bitch你怎麼可以把他打得這麼慘，小心我老公告你──」

　　看著Abel裝心疼與許亮宇似乎又要心軟的模樣，顏柒感覺自己額頭的筋跳了好幾下：「告啊。沒在怕。早該斷乾淨了！許亮宇我告訴你！我們連朋友也別──」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別說！我還想和你繼續當『朋友』。」那「朋友」二字一聽就是咬緊牙說的，可誰會信呢？

　 「媽喔！你讓我來就看你們在我面前劈腿嗎，不要臉！」某妖精又來了，顏柒差點衝過去打他，許亮宇即時掙脫Abel的束縛，按住他：「別！那騷貨真會報警的。不能打。」

　　顏柒一臉你怎麼知道的表情，許亮宇偷捏幾把腰間肉，在他耳邊說：「我看過人在s9後門騷擾他。當時他一臉享受的表情拒絕對方，還威脅說要報警，但對方繼續上下其手，結果最後還真的報警了。」這時顏柒瞪大眼盯著Abel上下審視，像看到外星人，噢不，是某種特殊性癖的人。

　 「幹嘛啦！你們以為我聽不到嗎。人家就說不要了那人還繼續，不該報警嗎！」察覺話題歪掉的顏柒假裝咳嗽說道：「我不想討論這事；你到底要不要和許亮宇好好在一起？如果要，我剛已經和他說要斷乾淨了，剩下的你自己和他喬。還有，你以後別再發些有的沒的垃圾東西，也不準Tag我、誹謗我，不然我們法院見。」

　　第三根雲斯頓被點燃，許亮宇要了根，後者一臉厭惡地交出，卻忘記自己正處於被抱住的狀態應該保持距離。過於習慣對方的一舉一動，使他倆的頭顱靠得太近，許亮宇的菸終於就著顏柒的被點燃，Abel看著很不開心飆罵到：「喂喂喂！你們不是斷乾淨了嗎！這是怎樣，還說不是故意刺激我！你這臭Bitch！裝純的騷貨！」說著就衝過去推開被抱住的顏柒。

　　被推開的那位笑得很開心，順勢將闖入他家的二人一起推出大門外，Abel還在嚷嚷：「別碰我！你個Bitch！」許亮宇卻使勁退回屋內，將Abel推出去說：「喂！我們早分了，之前交往時說的話我不想再說一次，你自己不能接受你的事。LINE為憑，你要是再騷擾我們，再Tag我們，我一定告到你脫褲。」

　　顏柒很訝異他會有這麼乾脆的時候。Abel傻眼、直盯著他看，看著看著，腦袋又能組織語言了，正打算說點什麼，大門就在他的面前關上了，瞬間，一陣殺豬的哭號聲被擋在門外。

　　這時，癱軟跪地的Abel不會知道，門內發生了什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