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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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4-13
  與此同時,喜堂的門左右敞開來。

  不近也不遠的距離,牧謙看見葉家四少爺的身影,如同傳聞中身形單薄,面如冠玉、輪廓溫潤柔和,一張臉卻病態得極其慘白,是屍體似的顏色,那身大紅袍子絲毫未增添半點喜氣,反而顯得妖冶。

  牧謙莫名打了個顫。

  這人給他一種久未沐光,長年在陰冷黑暗的角落活到身心發霉的感覺,病病殃殃地,渾身上下毫無一絲生氣。

  伴隨鞭炮聲逐漸靠近,喜轎終於進入宅院,在眾目睽睽中停下,男方隊伍開始吟唱詩詞,使多數觀禮者都安靜下來。

  「請新娘下轎!」媒婆幾乎是扯著嗓子喊道。

  直到媒婆第二次叫喚,轎簾終於遭一隻皎白纖細的手撩開,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穿戴鳳冠霞帔的人影映入眼簾,踏在胭脂紅的地毯上。

  從旁的送親人員手持米篩,遮住刺眼的陽光,大紅蓋頭因此覆上一層花紋的光影,隨著嬌滴滴的步伐搖搖曳曳。

  最終,新娘跨過門檻,與新郎站在一塊。

  牧謙下意識來回審視,只覺那新郎的體態甚至比新娘還要纖細、膚色還要白皙,像是一支風中殘燭,禁不起任何風吹草動。

  宛如察覺他的打量,四少爺忽然撩起眼簾,剎地又垂了下去。

  牧謙心頭一凜,他看見那是雙出奇窅冥的黑眸,像是旁觀者注視一切的眼神,洶湧著難以看透的情緒。

  還未思忖,就聽見簡直要刺破耳膜的咳嗽聲,清晰得令人惶恐。

  是四少爺,正單手握成拳頭放在唇邊,咳了好一陣子也未消停,不一會兒甚至彎腰弓背,發出近乎乾嘔的聲音,像要在喜堂上將五臟六腑全咳出來。

  觀禮的眾人神色各異,隱約傳起低聲的議論,廳堂上的葉家人倒是面不改色,有個似乎是丫鬟的小姑娘端了杯茶水,遞給咳到甚至開始輕喘的四少爺。

  許久,四少爺終於停下咳嗽,重新直起腰,那張發白的臉孔似乎比方才還要毫無血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沒有任何拖沓,鼓樂鳴奏伴隨鞭炮轟炸聲來得極快,將媒婆高喊的「步入洞房」四字掩去。

  如同賓客們的猜測,這場婚禮確實開了許多先例,其中一個,是由葉家大少爺代為出席婚宴。

  這並不讓眾人感到訝異,目睹四少爺在拜堂時咳成那個地步,任誰都能看出,那副軀體連以茶代酒都辦不到。

  敬酒環節開始時,終見新娘真容。

  確實是位佳人,站在玉樹臨風的葉俊承身旁,郎才女貌,般配得令多數人自嘆弗如,若非葉俊承那身藏青色外袍,幾要讓人忘記二人並非夫妻關係。

  主桌距離不遠,能夠看見二人雙手捧著小酒杯,接受著眾人客套中帶有調侃意味的祝賀,矛頭指的都是不在場的那個人。

  對那些人而言,四少爺自始就是個笑柄。

  對此,主桌的兩位大家長也未曾出口反駁,一個始終板著平靜嚴肅的臉,另一個則保持著尷尬但不失禮貌的微笑。

  好眼熟。

  牧謙眉頭不自覺皺深了,只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餚都變得倒胃口,他啜了口茶,壓下心底那股噁心感。

  興許是和顧海清相處久了,他都快忘了人類噁心的一面。

  早知道參加葉家婚禮只會聽到這些沒營養的閒言閒語,他就不來了,聽阿泰說書講八卦的信息量或許還更多一些。

  就在牧謙感到無趣時,一聲清脆的瓷器破裂聲突然響起,女子的尖叫隨即響徹宴席。

  「啊!──」

  猛然回頭,就見葉俊承用雙手扼著自己的頸部,神色扭曲而發青,倒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嘶啞。

  被食物噎著了?牧謙下意識這麼想,餘光掃動,看清地面上純白的碎片,立即聯想到方才的聲響,臉色驟然一變。

  中毒?!

  不少賓客也看出情況,紛紛扔下手中碗筷,有人禁不住好奇,起身去湊熱鬧,也有人立即自堀喉嚨乾嘔起來,唯恐食入丁點毒素。

  「快去叫大夫啊!快啊!別傻站在那裡!──」

  女子悲呼的求助聲在一陣兵荒馬亂中十分突出,回應她的只有來回奔走的家僕,幾個將倒地的大少爺扶至喜堂台階處,幾個朝大門直奔,幾個逐桌尋求身懷醫術或解毒秘寶的高人,但看賓客各個事不關己的表情,註定無功而返。

  過了片晌,一群精兵在家主授意下開始維護秩序,儘管如此,場面仍亂成一團,有群賓客嚷嚷著想要立刻離開。

  牧謙看著這片騷亂,忽然覺得這個畫面實在可笑。

  方才一些說著恨不得巴結上葉家,討個半生衣食無憂的賓客,這會兒真遇上了機會,卻沒一個能夠把握。

  應該說,只想著明哲保身,唯恐幫忙不成反惹上麻煩。

  他覺得這個場面好眼熟,像極了當年養父突然病倒,那些所謂的家人與親戚,想的都不是幫忙、祈福,而是虎視眈眈等著瓜分家產。

  而這次他置身事外,沒有任何責任,也不會受到無端的非議……

  「人命關天,我以為醫者皆是仁心。」

  牧謙掃琴子麒一眼,見對方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不自覺笑了下。急了?

  「人各有命。」他淡定地啜了口熱茶,清楚地看見那對冷灰色瞳眸一陣光芒閃爍。

  餘光瞥向一旁的葉宵,也正望著名義上的大哥,露出冷漠卻又茫然的神情,放在腿上的雙手握拳,一再收緊,又一再鬆開。

  牧謙一怔,不自覺抿直唇角,思緒不可抑制地翻湧起來。

  他太明白葉宵的感覺,那種──既應該做些什麼,又似乎沒有立場、惶然無助的感覺。

  當年養父突然病倒時,他就是那樣的感覺。

  思忖片晌,牧謙起身,朝混亂的現場走去。

  圍在葉俊承周遭的人不少,他放棄靠近的想法,轉頭去尋方才看見的碎片。

  歸功場面一片混亂,他暢行無阻地來到空無一人的主桌,在半步的距離外,找著了目標物。

  視線掃動一圈,牧謙蹲下身。

  純白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隱約能拼出白瓷酒杯的模樣,其中幾塊仍沾有甚不明顯的小水珠,而從地面半乾半濕的水漬來看,潑灑的酒水並不多,顯然多半都進了當事人腹中。

  光是這麼看,根本看不出毒是下在酒裡,還是……

  摩娑鼻尖好半晌,牧謙伸手想去碰其中一個碎片,一隻大手忽然探出,猛地扣住他的手腕。

  「你不像是會湊熱鬧的人。」葉宵鬆開手,學著牧謙的作法,認真地盯著一地碎片看,好半會兒還是什麼也沒看出來,於是轉頭,不禁一怔。

  牧謙正望著他,那雙澄澈的黑眸明明白白透露「來得正好」四個字。

  「幫我找個看見事發經過的人。」

  葉宵才回神又愣住了,「你想做什麼?」

  「查案。」

  「查案?!」葉宵驚呼,趕緊掩嘴抑制自己拔高的叫聲,「你是官府的人?」

  「我看起來像嗎?」

  葉宵一聽,眼珠子下意識在牧謙身上溜了個圈,似乎想起什麼,面色剎地紅了。

  他輕咳一聲,極力掩飾古怪的神色,視線仍忍不住朝牧謙的頸部看去,「查案就讓官府來做,我們別蹚這渾水,很危險的!」

  「唯有了解事發經過,才能免於招人誤會,否則要是被人安了莫須有的罪名,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也就無從辯解,你明白嗎?」牧謙淡淡地說,看葉宵傻楞楞的模樣,又開口補了一句,「林宵,聽我的。」

  葉宵聽得一愣一愣,一時之間,腦筋完全轉不過來,只覺牧謙說起話來真是太有道理了……雖然他是沒聽懂,但照著去辦肯定沒錯。

  見青年小跑步遠去的身影,牧謙不自主地勾了下嘴唇。

  他又一次覺得這人真是像極了顧海清,只是竹馬比葉宵聰明一些,反應也更快,用不著他把話說得如此明白。

  「牧謙。」

  牧謙回過神,看向低喚他的男人。

  只見琴子麒輕蹙眉宇,冰冷的臉色一般人看了恐怕都會覺得駭然,但他這些日子看習慣了,也讀懂那雙緊盯的眼眸──他在等他解釋。

  「宮主,我就想湊湊熱鬧。」牧謙淡淡一笑,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於是看見那對弦月眉皺得更深了。

  「危險。」

  「怎麼會危險?這不有宮主在嗎?」牧謙反問,嘴角仍勾著淡淡的笑,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宮主之前說不會害我,那麼也會保我平安,對吧?」

  琴子麒沒有答腔,但牧謙知道答案。

  就在他們沉默著僵持時,葉宵帶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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