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迴-NEUN- 狂歡-CARNIVAL-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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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約三十分鐘，愛德華覺得越來越奇怪。

　　不只因為二人走的不是練劍時會走的上山方向，而是往下走，還因為二人之間的氣氛十分奇怪。

　　自從他們離開木屋後，一直走來連半句話都沒有說。

　　愛德華心裡有很多問題想問，例如夏絲妲的偽裝，她帶他出來的目的。他一直偷瞄她，想找到合適的時機去打開話匣子，但每次看到她望向別處，一副不願對話的神情，便把話吞了下去。他生怕自己又說錯話，令她不高興，因而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他沒有留意到，其實夏絲妲也一直在想類似的事。

　　她總是想打破這個持續了將近一星期的僵局，健談的她在心裡已經想好近十個話題，但每次快要開口時，看到愛德華偷瞄又轉過頭去的小動作，又怕開口後會令氣氛變得更尷尬，再想起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失言做成的，便把話收回去，並望向另一邊。

　　同樣的來回重複了三次，內疚一直在這股沉默中積聚。

　　最後，是夏絲妲首先忍不住。

　　「啊！」她的一聲呼喊，令愛德華略為驚訝地轉望。

　　我可是眾人懼怕的「薔薇姬」，竟然因為一些小事而怕尷尬？真丟人！她心想。

　　尷尬就尷尬，把話說出口之後再算吧！

　　「愛德華啊，你有甚麼想問的就說吧。」待心情平復一點後，她望向愛德華，就像平時的她一樣，彷彿二人之間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呃……」少年一時間跟不上女士的轉變，但他沒打算過問。「嗯……你的頭髮是甚麼一回事？還有雙眼。」

　　除了頭髮變成了烏黑短髮，女士那雙明亮的雙瞳也從罕見的紫變成了常見的深褐，少年心裡感慨，此刻的夏絲妲失去了平日那道獨特的光芒，一時間感到可惜。

　　「施了術式，」夏絲妲簡潔地回答。「對呢，諾娃早已看過我這個模樣，只有你未看過。」

　　那是因為你每次和諾娃外出購物時，都不會讓我看到吧？愛德華心裡閃過一刻無奈。

　　「會有負擔嗎？」

　　愛德華不懂術式，想知道長期維持偽裝會否對身體做成負擔。

　　「還好吧，這個程度的『改寫』，就算連續維持一星期，身體也不會特別覺得辛苦。」

　　變換髮色和瞳色屬於術式裡的「變換」，如果是永久的變換，只需要施一次術式便可，但夏絲妲的偽裝因為是暫時性的，所以需要術者持續提供力量予術式，以維持其運作。

　　「我們正在去哪裡？」一條問題問完，愛德華再問另一條他十分在意的問題。

　　「去買日用品，屋裡的食物都快要吃完了。」夏絲妲不加思索便回答了，沒有要故弄玄虛的意思。

　　「平時你都不是跟諾娃去的嗎？為什麼這一次是我？」愛德華追問。

　　「只是想轉個同行對象而已，你不想出外嗎？」

　　「也不是……只是有點突然而已。」說完，他別過頭去。「但為什麼今天不帶上諾娃？」

　　「三個人同行的話，會很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兩個人去就好了。」

　　的確，兩個人比三個人更易不引起別人注意，而且兩個人的話也容易被誤會為情──

　　我到底在想甚麼！

　　少年頓時在心裡賞了自己幾巴掌，讓自己清醒過來。

　　最多就是姊弟，我想到哪裡去了！

　　「那麼，我們的目的地是？」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也為了不讓夏絲妲發現自己的異樣，少年急忙提出第三條問題。

　　夏絲妲沒有作聲，只是指向遠方。少年循著女士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小鎮，位處二人身處的山下。少年的臉上滿是詫異的神色，他這才明白，夏絲妲帶他出來的背後含義。

　　她終於願意告訴他，自己這幾星期以來所身處的確實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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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過小鎮入口的路牌後，愛德華終於能夠確認幾星期前的猜測是對的──他仍然身處在阿娜理郡內。

　　蘭弗利（Lavenley），位處阿娜理郡西北面，距離阿娜理中心約十五公里，是個以伐木為生的普通小鎮。知道了小鎮的位置，熟習阿娜理一帶地理的愛德華也終於知道夏絲妲的木屋位處甚麼地方──一座名為「修奈斐（Shunner Fell）」山的山腰上。

　　少年沒法想像原來自己一直身處離首都這麼近的地方，他本來以為是再遠一點的。

　　二人走在蘭弗利的市集大街上，大街兩旁都是阿娜理郡常見的灰白石屋，而街上到處都是努力販賣的小販和買日用品的人們，雖然愛德華身上的平庸裝扮讓他融入了這個群體，但因為從未去過平民的市集，加上人生路不熟，他一直戰戰兢兢，只敢跟著夏絲妲的背影前進。

　　「夏……」

　　「噓，」一聽到愛德華叫她，未等他說完，夏絲妲便立刻轉身打住他。「現在的我是『雪妮（Schnee）』。」

　　「『雪莉（Shirley）』嗎？」愛德華欲確認。

　　「是『雪妮』，不過這裡的大家都聽錯，並叫我做『雪莉』，所以沒有關係。」

　　夏絲妲說完後露出一副無奈的樣子。她明白，南方的語言裡沒有「妮（nee）」這個音節，因此聽錯為「莉（ley）」是合情合理的，但到底要怎樣才能把「雪（Sch）」聽成「雪（Shir）」啊？

　　不過這也難怪，「雪妮」不是這一帶常見的人名，當下聽錯為讀音相近，且較為常見的「雪莉」，也是人之常情。

　　她呼了一口氣，自己真是的，偽名而已，為何要這麼在意呢。

　　「『雪妮』……是北雪話裡的『雪』呢。」但愛德華卻似乎把重點放到另一處。

　　夏絲妲不禁輕笑了一聲：「你果然見識廣博。」

　　「只是剛巧聽過而已。」但愛德華的求知慾卻未就此停止：「為什麼要是『雪』？有甚麼特別含義嗎？」

　　如果只是普通的偽名，為何要使用一個此地不常見的名字，更要如此執著其發音之正確？愛德華總覺得當中有甚麼故事。

　　「沒有，只是靈機一觸，隨便選的。」夏絲妲冷淡地否定了他的問題，只是這一舉動令愛德華更為確信，當中一定有甚麼不能說的特別原因。

　　不過他決定暫時不繼續追問，心裡覺得時機到了，答案自然會浮現。

　　「說起來，平日的市集都是這麼多人的嗎？」望向人生人海的市集，愛德華決定說些別的。

　　「不，」夏絲妲搖頭。「因為今天有慶祝活動，所以才有那麼多人。」

　　「慶祝？慶祝甚麼？」愛德華疑惑著。

　　新年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八劍之祭」又在舉行當中，國王的生日是在兩個月後的水仙月，現在理應沒有甚麼可以慶祝的啊？難道是地方的節日？

　　「前陣子軍隊在妮惇妮亞郡邊境成功擊退亞美尼美斯軍，因此有些城鎮便舉辦了些慶祝活動。」夏絲妲解釋。

　　「啊，是嗎。」愛德華看來並不感興趣。

　　「作為一位貴族，你對亞美尼美斯有甚麼看法？」

　　「沒有甚麼貴族不貴族的，作為一個住在安納黎的人，很難不對亞美尼美斯有戒心吧。」愛德華低頭思索一會後，認真回答：「她現在的確強勢，但其實國家是在十多年前才開始大幅崛起，聽說近幾年大幅增加了軍備，但亞美尼美斯本身並非一個擁有豐富資源的國家，人口亦不算多，如此巨大的軍費開支，他們到底能夠支撐多久？」

　　這些觀點，都是他幾個月前寫的某份分析論文功課的內容，一說完，懷念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

　　「的確呢，亞美尼美斯的崛起實在是太快了，但如果安納黎內部的核心問題得不到解決，還是有被別國可乘之機。」夏絲妲提出了另一個觀點。

　　「那麼你呢？你又是怎樣想亞美尼美斯？」愛德華好奇地問。他這才醒覺，二人未從曾談及過國家政治的話題，他也不曾知道這位通緝犯到底怎樣去看待這個國家。

　　「我可沒有那些甚麼愛國之心，」夏絲妲開宗明義便釐清自己的立場。「不過無論如何，只要在『八劍之祭』完結前甚麼事都沒有發生，安納黎便能繼續撐下去。」

　　「難道你相信那個神與國家之間的契約嗎？」愛德華略微驚訝，那個約定不只是童話故事的內容嗎？

　　「啊，那可是真的啊。」

　　夏絲妲說得坦然，但愛德華卻不敢相信。

　　走了一會，夏絲妲終於在一間賣菜的店前停步。

　　「雪莉姐！今天又來買菜了嗎？咦？這次把弟弟也帶來了？」看起來四十齣頭的大叔以其雄厚的聲線向二人招呼道。

　　「對啊，最近他身體好了點，便帶他出來散散步。」說完，夏絲妲向愛德華打了個眼色，「還不快跟人打個招呼？」

　　「……你好。」一時跟不上發展的愛德華就像一隻溫順的小羊，靦腆地點頭，但在心裡卻是激動連連。

　　姊弟？她到底在人面前編了甚麼故事啊？

　　看來我現在是個因病弱而足不出戶的人？到底是誰想出這樣的謊話的！

　　剛才夏絲妲投來的眼神閃過一絲奸笑，愛德華敢發誓自己沒有看錯。

　　「哈哈，小弟你真高大，看不出是個病弱小子呢。」湯姆絲毫沒有懷疑二人的身份，看來是髮色和瞳色令他肯定這謊言的，愛德華認為。「我都未問過你的名字呢，我是湯姆，你呢？」

　　「呃……」這時，愛德華語塞了。他不能在這裡暴露身份，但一時間又想不出偽名。他的眼神遊移，突然靈機一觸：「愛……艾溫。」

　　他本來想用「愛德華」的簡稱「艾德」的，但生性謹慎的他恐怕仍會有機會被人從之追溯到自己的名字，便想到可以用簡稱同為「艾德」的「艾溫」。

　　他留意到夏絲妲聽到名字後，雙眼一時間睜大，略微驚訝的一瞬間。

　　「跟『天鵝騎士』一樣的名字呢，」湯姆絲毫沒有懷疑這個有點貴族氣的名字，也許他單純覺得是個巧合吧。「那麼你們之後也是會去威斯利那邊買甜點？應該是買給那位妹妹的吧。」

　　妹妹……是諾娃吧。

　　愛德華不敢再想像夏絲妲所編的故事的詳細。

　　「被你看穿了。」夏絲妲一笑。

　　湯姆把菜都放在夏絲妲的藤籃裡，正要把它交給女士時，他把身子仰前，帶著微笑認真地說：「話說今晚市場會有慶祝舞會，雪莉小姐也一起參加吧！我正愁著沒舞伴呢，不如一起去吧？」

　　面對如此露骨的邀請，夏絲妲只是提過藤籃，一笑並轉身：「謝謝你的好意，我先考慮一下吧。」

　　說完，便向愛德華打個眼色，示意是時候離開。

　　「我等你啊！」湯姆大聲向遠去的二人喊著，看來他是認真的。

　　「怎麼一臉呆板？看到奇怪的事嗎？」跟湯姆的店拉開一段距離後，夏絲妲正奇怪為什麼愛德華一言不發，轉過頭看，才發現他呆愣的樣子。

　　「啊，沒有，」愛德華這才從沉思中醒過來。「只是有點驚訝，我還以為你會盡力隱藏行蹤，會盡量減少與無關的人接觸，必要時才會露面的。」

　　「哈哈，的確呢。」的確，這是殺手，也是不想被抓住的通緝犯該做的事，夏絲妲心裡明白少年的思路。「不過我覺得，人不能把自己孤立開去看世界。我隱藏身份和行蹤，是為了活命，也是為了不被『薔薇姬』的身份阻止我去理解世界。」

　　與不同的人交流，總是會得到從旁觀察所得不到的獨特資訊。夏絲妲心想，她有很多有趣情報都是透過這樣得來的。

　　「剛才的無聊寒喧也算？」愛德華問。

　　「看起來沒有意義的事，只要換個角度去看，都能找出屬於它的獨特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