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1)

本章節 4886 字
更新於: 2018-07-06
  「是時候把一切都告訴妳了,妮娜。星際聯盟的真面目、我們的過去,還有……妳的過去。」

  星際聯盟,是全宇宙規模最大的商團聯合,有錢能使鬼推磨,自由地操控宇宙物價、干預星際間的政治關係,甚至是掌握一個星球的毀滅與否,他們擁有著幾乎全宇宙最大的權力。
  星際聯盟之所以擁有這些,是因為他們旗下有著一支被稱做『處決者』的部隊,這個部隊無聲無息地在暗中毀掉許多星際聯盟的敵人,一個人、一艘船,或是一個星球。處決者,是星際聯盟最強悍的部隊,而這個部隊,僅僅是由一艘五十人的船艦所組成。
  『天堂號』,唯一隸屬於處決者的船艦,一艘在整個宇宙中令人聞風喪膽的無敵船艦,它每執行一次任務,星際聯盟的權力就更大一些。

  …………

地球曆4249年

  那是我擔任天堂號艦長的第十年,一如往常地接到『擊沉某艘船』的命令,我們追著那艘船來到第四象限『斯洛斯』。

  「啊!那個混蛋!居然跑到碎星帶裡去!」
  菲拉握著操縱桿怒罵。
  「哈!妳會怕嗎?也對,妳的技術這麼差,會害我們沉掉吧。」
  迪歐叼著菸嘲笑菲拉。
  「誰…誰怕了啊!我怕的是你!你這沒執照的狗屎領航員!」
  「誰是狗屎領航員啊!你這…你這破駕駛!」

  菲拉和迪歐都是剛來不到一年的年輕成員。
  做為處決者,即使自己的船會沉沒,也要不擇手段完成任務,因此在任務中喪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然而,為了達到思想控制,許多成員甚至才十歲就被迫加入,十八歲的菲拉和迪歐,在艦中或許還算是年長的人。

  「追上去。」
  我發出命令。
  「誒!?」
  菲拉顯然很不情願。

  她雖然擁有駕駛執照,但不過是張很普通的執照,在這種技術要求非常高的碎星帶中航行,對她來說過於困難,加上迪歐也是個腦袋不夠靈光的領航員,就更遑論是追擊目標。
  但身為處決者,不擇手段也要達到目的。

  進入碎星帶後,果不其然光是撞上這些碎星,就讓船體受了不少傷害。即便如此,菲拉還是盡責的將目標船艦和我們之間的距離逐漸拉近。

  「偵測到,數名友軍。」
  搭載在這艘船上的戰略用機器人發出警告。
  「辨識,完成,是光核部隊。」
  『光核部隊』做為星際聯盟總部『普萊迪亞』的護衛艦隊,竟然大老遠跑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我並沒有想太多,既然是友軍,自然不必擔心。

  我們持續追擊著目標,更深入碎星帶中,直到目標進入了我們的射程之中。

  「主砲準備。」
  我下達命令。
  「警告,遭到,高強度能量砲,鎖定。」
  戰略機再度發出警告。

  我毫不在意這個警告,十年來有無數任務目標向我們反擊,但不過都是些垂死的掙扎罷了。

  「碰!碰!」
  突然一陣爆炸伴隨著劇烈晃動從後方傳來。
  「怎麼回事!?碎星嗎?」
  對於這情況我感到有些不解,目標並沒有向我們發動攻擊。
  「攻擊來源,光核部隊。」
  「什麼!?」
  我無法理解戰略機所說的,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緊接著,更多針對我們的攻擊不斷襲來,更多的爆炸以及警報從艦內各處傳來,再這樣下去,還沒完成任務我們就會沉沒了。
  我下達命令讓天堂號衝撞目標,不管光核部隊攻擊我們的理由是什麼,就算會沉沒,也要完成任務,這就是『處決者』!

  衝撞伴隨著各種砲火,目標很快就成了一團破碎的殘骸。然而我們也好不到哪去,再過不久,我們也會在這個碎星帶中變成碎片,化為宇宙中的塵埃,但艦上沒有任何船員對此抱怨,因為,我們是天堂號,是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的處決者。

  「接收到,友軍訊號。」
  正當我們等待著自己生命結束的時刻,戰略機接收到光核部隊的訊息。

  『沒想到你這麼盡責啊,瓦卡馬。竟然就算犧牲自己也要完成任務。』
  這聲音是光核部隊隊長『加薩』。
  『也好,省了我們很多力氣。』
  「哼。」
  對他的話我嗤之以鼻,光核部隊這種終年待在『普萊迪亞』取暖的弱小部隊,我根本不屑一顧。
  『不過你知道嗎?你剛剛撞的,並不是什麼商團的船,只是一艘沒人在上面,準備要報廢的垃圾。』
  「什麼!?」
  『為了星際聯盟的利益,就請你們成為宇宙殘渣的一部分吧。』
  說完,通訊終了。

  我頓時明白,我們遭到星際聯盟的背叛。
  為了利益,我們被當作談判的籌碼,遭到星際聯盟拋棄。這個任務不過是個幌子,目的就是要讓光核部隊,將我們在宇宙不起眼的角落中擊毀。而我竟然為了任務想犧牲自己,反倒幫了這群膽小鬼一把。
  儘管憤怒,但也於事無補,這就是星際聯盟,為了利益不擇手段,即使犧牲部下也在所不惜,就像我一直以來所做的一樣,死在我手下的天堂號成員不計其數。對於自己將會因此而死,我一點也不在意,甚至覺得這對我來說再適合不過了。

  「動起來啊!廢鐵!」
  菲拉握著操縱桿大喊。
  「吵死了!破駕駛!快轉彎啊!要撞到了!」
  迪歐看著宇航儀激動的說。
  「啊!還以為剛剛可以轟轟烈烈的完成任務,沒想到被騙了啊!老娘還沒二十歲,還不想死啊!」
  「不是叫妳閉嘴了嗎!?我也不想死啊!」

  菲拉和迪歐的這番話,讓我十分驚訝,難到是思想控制做得不夠嗎?他們竟然說出這種話。
  不只是他們兩個,就連其他年輕船員也跟著他們亢奮起來。為了完成任務而犧牲自己,他們可以沒有任何怨言,但是被星際聯盟背叛卻無法接受,我實在無法理解這些年輕人的想法。

  「警告,推進器損壞率,100%,動力系統,完全失效,本艦將在,44秒後,進入,前方行星大氣層。」
  「可惡啊!!」

  在眾人的哀嚎中,天堂號失速不斷撞上碎星,船身快速的不停旋轉,所有船員像是皮球一樣在船艙中彈來彈去。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我們衝出了碎星帶,一個淡藍色的星球出現在我們眼前。

  原來,宇宙中還有這麼美麗的星球。

  緊接著我們被那個星球的引力拉扯過去,很快地就進入了它的大氣層中。
  船艙內的溫度不斷升高,在和大氣層的劇烈摩擦之下,天堂號成了一顆大火球,直直的往下墜。離地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碰!」

  在強烈衝撞之下,我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我從昏迷中醒來,在那樣的情況下我竟然還活著,這種奇蹟,我一點也不想要。以最適合自己的方式死去,然後從十年的殺戮中退場,才是我所期望的。

  全身疼痛欲裂,看來有很多地方骨折了。我睜開眼睛,試著轉動我的頭。
  不知是在墜毀的過程中從指揮艙被甩了出來,還是被什麼人給抬了出來,此刻我正躺在一片藍色草原上,微風輕輕吹拂著,全身的傷口上包著許多葉片。天堂號的殘骸散落在四周,看樣子肯定無法再次飛向宇宙了。
  許多受重傷的船員們,也像我一樣躺在這片草地上哀嚎著,而且還有人陸續從天堂號中『躺』著出來……有什麼東西在他們底下抬著他們!

  我定睛一看,是一群像玩偶一樣的小傢伙。

  「嘿咻!嘿咻!嘿……」
  他們經過我身邊,發現我正在看著他們。
  「醒啦!」
  「快逃啊!」
  他們立刻扔下他們頭頂上的人,慌忙地躲了起來。
  「痛死了!你們這群小畜生!」
  被他們扔下的人是菲拉。
  看她這麼有精神的樣子,應該沒什麼大礙吧。

  或許那些小東西救了我們,也或許他們只是這個星球的居民,想趁機從天堂號上搶些有價值的東西。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反正我的人生已經結束了,十歲開始接受訓練,二十歲當上天堂號艦長,三十歲完成了最後一個任務,為星際聯盟獻上我的一切,這樣就足夠了。

  「瓦卡馬,還活著嗎?」
  一個壯碩的人走到我旁邊,那條只剩半截的尾巴正在再生中。
  這人是天堂號的副艦長,羅華伐克。
  「你…也…沒死啊…哈…」
  我吃力地說出這句帶點調侃的話。

  羅華伐克做為一個克雷歐多星人,骨頭、肌肉、皮膚以及大部分器官,都能在受傷後迅速復原,堪稱全宇宙最強大的再生能力。也因為這樣的再生能力,克雷歐多星人擁有著幾乎永恆的壽命。

  他將我從草地扶起,靠在一顆石頭上,然後向我說明現在的狀況。

  當我們墜落在這片草原上後,一群由水組成的奇特生物,很快地將滿布在天堂號上的火焰熄滅。接著是一群由岩石組成的生物,破壞了天堂號的外殼,讓剛剛所看到的那些小傢伙進到裡頭,一個一個將船員們抬了出來,並用似乎是藥草的東西,替受傷的人止血、包紮。
  但不論是否還有氣息,倒在草地上的所有人身上,都看得到這些用來包紮的葉片,為什麼這些小傢伙連已經死的人也想治療,我無法理解。

  「嘿咻!嘿咻!」
  小傢伙們從天堂號中抬著一個艾席雷星人出來。

  可憐的辛西雅,她是全天堂號最溫柔的人,是唯一不曾參與過任何戰鬥的人,她總是笑著打理大家的生活。她總是說著:『你們再這樣傷害別人的話,我就要離開這裡喔!』,但十年來不論我們完成多少任務,她仍待在我們身邊,且總是因為那些在任務中死去的成員而哭泣。
  航行在黑暗之中的天堂號,她的笑容,或許是唯一可以照亮我們的燈塔。至少在任務之外,她讓我們之中大部分的人保持著自我,不會因為終年的殺戮而迷失自己。
  現在,肯定會有很多成員因為辛西雅的死而難過,儘管那是不必要的想法。

  「已經死的人,沒有必要包紮。」
  我對著圍在辛西雅身邊的小傢伙們說。
  「死?」
  「那是什麼?」
  他們歪著頭看向我,看來這群小傢伙無法理解死亡這回事。

  船員們的哀嚎聲此起彼落,小傢伙們忙碌地穿梭在所有人之間,這景象就好像哪裡的救護站一樣。說來諷刺,處決者總是在破壞、毀滅、殺戮,消滅那些與我們素昧平生,被星際聯盟視為敵人的人,此刻我們卻像這樣被陌生的種族所拯救。
  我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受重傷無法再戰鬥的人,就當做垃圾般捨棄,治療是用在還能戰鬥的人身上,這是天堂號一直以來的規矩。過去每一個被拋棄的人都欣然接受自己的命運,而沒有被拋棄的人,則讓自己更加強大,讓自己不會有被拋棄的一天。
  這些小傢伙救了被星際聯盟拋棄的我們,對身為處決者的我們來說,根本是種侮辱。

  『年輕的孩子,為何想這樣輕易拋棄自己的生命?』
  一個聲音突然在我心中響起。緊接著一道柔和的光芒緩緩朝向這裡而來。
  「凱德尼斯呀!」
  「凱德尼斯來了呀!」
  那些小傢伙們露出喜悅的表情,聚集在那道光芒前。

  光芒逐漸暗淡,一名女性,或許是一名女性,自光芒中出現。
  像這片草原一樣的藍色長髮,如波浪般擺動著。半透明的身體呈現出女性的輪廓,飄浮在半空中。她微笑著看著我,半透明的手輕拂過我的臉頰,這雙手,有著我從不曾感受過的溫暖。我至今不曾看過這樣的生物。

  『孩子,你們的生命雖然短暫,卻有著無限的可能。』
  說完,她將手伸至辛西雅的嘴邊。
  『但願我的生命,能引領你們再次看見這個世界。』
  像水一樣,她身體的一部分從她的手,緩緩滴進辛西雅嘴裡。

  辛西雅竟再次活了過來。

  辛西雅睜開眼睛,她身上的傷口像羅華伐克一樣,正在快速復原中,但艾席雷星人並沒有這樣的能力。難道這效果,也是因為那神祕生物讓辛西雅喝下的東西嗎?

  這個被小傢伙們稱做『凱德尼斯』的神祕生物,輕輕掠過我身邊,移動到其他失去氣息的船員旁,一個一個地,讓他們喝下了那奇怪的東西。
  那些本該死去的船員們,一個一個睜開了眼睛,起身為這樣的奇蹟歡呼著。

  「太好了,大家都沒事了。」
  辛西雅對著我說,她的笑容仍舊是如此溫柔。

  我不明白,這個生物究竟是什麼?她的目的又是什麼?搭救一群已經到達生命盡頭的陌生人,對她而言有什麼好處嗎?
  現在的我感到有些憤怒,她的所做所為,否定了身為處決者的我們。

  「妳…到底是誰?為什麼這麼做?」
  我冷冷地對著那生物說。
  『我是凱德尼斯,你所踏上的這片土地、草原、天空,還有這些小傢伙們,你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我。』
  『我…就是這個星球。』

  『不論你來自何處,不論你是什麼樣的人,只要你曾到過這個星球,你就是我的孩子,我永遠都會像這樣將你擁入懷中。』
  她來到我面前,微笑著擁抱我。

  一股溫暖的感覺,從心中不斷湧出來,充斥著我的全身。彷彿數十年來不斷掀起的波濤終於平息般,此刻我的心是如此平靜,
  我輕輕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這股溫暖。不停殺戮、毀滅、破壞,長久以來一直在戰鬥的我,竟然不自覺的向這平靜的感覺妥協。
  或許,我的身心早已疲憊不堪。

  『生命,該是喜悅的,該是燦爛的,不該是如此傷痕累累,不該是這樣暗無天日的。孩子,請讓我用我的生命,引領你看見這個世界的美麗。』
  她讓我也喝下了那奇怪的東西。

  隨著傷口的復原,在這一刻,我看見了數十億年來她所經歷過的,那生命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