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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4-05
留下這句聽來帥氣的宣言後,方克士再度握緊打火機。這次不是褻玩,而是物盡其用。啪地一聲,火焰已燃上石板。程度僅達慢火細烤,石板卻像事先泡過油般熊熊燒了起來。一切似乎都在預料中,方克士不急不徐地置石板於桌面,但那可是木桌啊!

然而火焰似乎只對石板感興趣,同時間石板也吸引著火焰聚集。我們如同野炊般圍著燃燒物,耳邊傳來的卻是垃圾車音樂而非鳥啼蟲鳴。待火勢漸熄,方克士也不取物隔著,便直接空手拿起石板。

貌似真的不燙──

「好像沒什麼變啊?」我小聲問向牧翼鳴。

「你看仔細點,上面多了新東西。」

真假?我半信半疑地瞇起眼,果然揪出相異之處。上頭多了成排線條和幾何圖形串。雖然我無法理解其背後意義,但從整齊度看來的確不像裂痕紋路。我左顧右盼,卻見百合、牧翼鳴同樣一臉懵懂。如此一來,解讀希望只剩──

「軒轅龍文,沒想到會在古籍和遺跡外看到這玩意。」

「軒轅龍文?那不是半獸人帝國前的──」

「是啊,軒轅時代的書寫文字。現在學者頂多只能解讀或推敲而已,但這塊石板的主人竟然能做到運用的程度。當然前提是他不是亂寫或謄抄。」

語畢,方克士馬上進入專業模式。手指輕撫板面,雙眼神采炯炯,口中唸唸有詞:

「黃龍擺左三二……亙影置上七……魂濔下五一……」

也許數百年後的新世代人類也會用這樣子的態度研究抖音之類的。我莫名感到不安,姿勢不停變換,身旁兩位卻像參加學術研討會一般正經危坐,連牧翼鳴也較平時受控。

「回回一六互文……什麼?」

一聲驚呼下,百合和牧翼鳴巴不得直接剖開方克士的腦袋一窺究竟。另一邊,對於啥都不懂的我來說,這情境宛若肥皂鄉土劇一樣毫無意義。正當我想起身去拿罐汽水來喝時,方克士總算在眾所期盼下開了金口:

「這塊石板不是亂寫的。雖然仍不免落入現代語調,但內容大致上能解讀出來。咳咳!『身陷囹圄,動彈不得。無計可施,望君來援。』上頭是這樣寫的。」

聽完後我仍哭喪著臉不知該如何反應,百合和牧翼鳴卻像冷泉灌頂般神態震驚,這又教我更顯邊緣。

「簡單而言是求援信!」

「而且像女生的筆調。不是啊,為什麼會在五洲的學校裡?」

是嗎是嗎?原來這塊枯燥乏味的石板隱藏了這麼多訊息啊。我靜靜瞧著百合和牧翼鳴你一言我一句層層交疊,突然產生兒女離家望親情的幻覺。為避免討論無限延伸下去,方克士趕緊介入打斷:

「停!先整理重點。首先,這是封求援信,沒有爭議。再者,這小子剛才提到石板是由『紅衣妹妹頭』轉手的,由此推論送件人與她關係親密。但魔神族狡詐多變,我們也別太樂觀。最後,既然這是封求援信,代表對方正在受困。而我們該擔心的是:這傢伙是怎麼從神洲來的?以什麼身分?」

「怎麼來?老闆你怎麼會這樣問?當然是用傳送陣啊。」

「如果是官方的傳送陣,出了問題還需要這樣費工夫求援嗎?」

「那就是私下搞出的傳送陣啊,又不是只有組織才──」

「組織難道會放任私下傳送出錯還置之不理嗎?尤其五洲是組織一直不鼓勵交流的化外之地。再說私下搞傳送陣也是個大問題,那代表──」

「受困者是『偷渡客』……」

百合一語道破後,沉默霸佔了整個空間。該說這三個字力道足夠嗎?這下連我都能感覺出事情的嚴重性了。

「偷渡客,而且還是用組織尚未掌控的術式──」

方克士補上最後一槍,眾人額間頓時壟罩一層陰霾之色。我彷彿能聽見遠方破寺迴盪的警世鐘鼎。

我不安地輪流注視他們。「偷渡」二字縱然力道十足,對我來說仍存在著距離感。上次看到應該是在歷史課本裡吧。無論如何,當中的貶抑成分嚴重,而且似乎還藏了我有所不知的時空脈絡。

「好,答案很明顯了,這絕對沒有半夜遇險這麼簡單──」方克士還沒說完就按頭長嘆,瞬間老了二十歲。

「有什麼打算嗎?」百合小心問道。

「我們得親自去這小子的學校一趟,而且越快越好,不管事干魔神族還是什麼有的沒的,動身就對了。明晚就出發,所有人都要到場,聽清楚了?」

百合與牧翼鳴點頭如搗蒜,迫於從眾心理我也照做,口中卻不免疑問:

「那個,我也得到……嗎?」

「你耳朵長繭嗎?」

「對不起……」

「算了。原本其實不必這樣勞師動眾,但我看那個魔神族小妹沒有要加害於你的意思。有張熟面孔跟著也比較好辦事,這次不只有百合跟著,你就別擔心會遭殃了吧──」

「噗哧!」

「方、方克士!」

我好像又莫名帶起某種風向了。瞪完不住偷笑的牧翼鳴,百合柳眉橫豎又哀怨地朝我瞅來,嘟起小嘴直生悶氣。是在怪我沒有及時護航嗎?

牧翼鳴幸災樂禍全寫在臉上,看著看著倒讓我想起來:

「對了,你怎麼今晚突然出現在這裡?」

「還不是因為『那件事』,忽然就被老闆抓來了啊。」

「你跟方克士之前就見過面了?」

「沒有,只知道有這號人物而已。見面是第一次。」

樣子完全不像啊。我還真佩服這傢伙到哪都能立即混熟的技能。我轉向方克士,他立刻補充道:

「上次有關『神域』的事,依照程序我請百合回報給組織了。正好小子你也受神明寵幸好一段時間了,上面於是決定派人來瞭解一下狀況。身為事件當事人之一,這位飄颻老弟也得在場──」

「等等,我之前怎麼沒聽你說過這件事?」

「想說別給你太大的壓力。這是百合提議的。」

我火速看向她,少女卻只是若無其事地抬頭迴避。

真是的,我承認自己對你們那邊那套知識不足,但身為「被觀察對象」你們好歹也跟我說一聲吧?

「所以大家現在在等『你們』組織派來的人嗎?」

「對啊,我也對這種官僚系統很煩感!所以說啊,乾脆讓我當阿光的命渡算了。我怎麼樣都不會比那個花妓差到哪──」

「你適才稱我什麼?」

糟糕,好不容易營造出的辦事氛圍又快走歪了。如今火藥味擴散瀰漫,我嘗試夾在中間充當和事佬,誰知這兩位一旦子彈上膛就非發射不可,哪還有置喙空間?

「蛤?聽不清楚?原來花妓只懂叫床,連話都不會聽?」

「畜牲!有膽量就再說一次!」

「妳這副兇巴巴的鬼樣拉不到客人啦。連當流鶯都不夠格──」

「我、我還沒提你那副嗆痞放蕩的蠢樣呢!是啊,秋季牧族擅長口舌之快,想當初獨立戰爭時我們捨命與帝國廝殺,你們還在西方割獸皮、清鳥屎呢──」

「喂!犯賤花妓我警告妳別汙辱我的族人和先祖。」

「哼哼,這下適得其反了吧?瞧你剛才還多高尚呢,鳥屎王。」

這些民族間的仇視偏見到底傳了幾代啊?話說在不阻止就要打起了,我趕忙對方克士投以求救眼神,對方卻面無表情地直搖頭,暗示我別白費力氣。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隨著兩族代表分貝越拉越高,我的憂慮指數也跟著直線攀升。就在這僵持不下之際,一陣地鳴像虯蟒匍匐般席捲而來,百合和牧翼鳴總算因此暫時停戰。

我們像是聽見酗酒鬼父上樓的孱弱孩子,全體不安地望向可能的震動來源。四雙眼目不轉睛,連眨都不敢眨,卻遲遲迎不來其廬山真面目。

「是地震嗎?」我胡亂猜測,明知搖晃方式全然不同。

彷彿是要回答我的問題似,店門旁的大片落地窗應聲開始劇烈震動,突然碎裂也不奇怪的程度。我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前檢查,最後店長嘆了口氣,擔起主要責任走過去。

「明明就打烊了還得管這種事,員工都白養了是不是?我──」

硄啷!

發生什麼事了?巨響爆鳴夾帶強風壓境,我們後方三人不得不手擋摀面,畢竟那樣誇張的清脆,百分之百是玻璃炸裂的進行曲。店內好幾張前排桌椅慘遭扣倒。不過該說臨危不亂嗎?遭逢此難,店長仍維持姿勢,直挺挺地站在前方,還真有點以身先士卒的將軍威儀。

雖然髮型和所著多少被吹亂了些,仍不減堂堂英靈之威。難道──這就是他曾和我提過的「野貓風範」嗎?我彷彿能看到:儘管歷經結紮節育,仍英氣存留的野貓之王!

「還好嗎?被割著了嗎?」

待百合向他開口問候,我才從莫名的感動中被拉回現實。而一旁的牧翼鳴也一副大夢未醒的迷濛樣,口中夢囈著好帥之類的迷妹用語。嗯,看來我並不孤獨。

方克士仍舊不動。

我們確認過窗玻璃四散的範圍後,趕緊走安全路徑從旁繞到他身邊。

本來預期會迎上他集瀟灑與冷澈的銳利眼神,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