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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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4-04
  年約十歲的少女正躺在椅子之上。

  有點像按摩椅,擁有設計獨特的椅子,對嬌小的少女來說有點大。 一個被白袍包覆著身體的男人,正站在少女面前。

  在男人的手上,拿著一支裝滿亮綠色液體的圓筒型注射器。在注射器之上,有一張白色的貼紙,上面印有用印刷機印出,公整而看不出內偏差的〈Elixir〉字樣。

  那些字串起來的意思,代表著鍊金術的萬靈藥,但此時的女孩當然無從得知。

  同齡的女孩,恐怕有不少人會怕得哭出來吧。然而,躺於椅子上的少女沒有哭,也沒有抵抗。

  雙眸之中沒有半絲的恐懼,反而是帶著一種下了某種決心的眼神。

  那不是普通十歲孩子應有的眼神。

  「我再一次確認,妳真的願意注射這個嗎?」

  白袍男人如此詢問躺於椅子的少女。他的神情認真得有點可怕,而且還夾雜著一種希望對方能夠放棄的希望。

  但是,少女沒有被嚇倒,也完全沒露出後退的神色。

  她只是靜靜地向男人點頭。

  這種亮綠色的藥物會令自己變成怎樣、注射藥物會帶來怎樣的痛楚、在注射藥物後自己又會有怎樣的未來……這種事怎樣也好。

  少女沒有思考這些事的餘裕。

  現在的她,想做的事、將會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注射器的針管,刺進了少女白皙的肌膚,在男人那雙戴上手套的手操作下,注射器內的亮綠色液體漸漸注入少女的身體。

  少女緩緩地閉上靛色的雙眸,忍受著肌膚被刺穿的痛楚和異物進入身體的異樣感。

  這是距今數年前發生的事——

  

  

  明天就是週末,換言之,今天是本週最後一天的上課天。

  習慣早起的直仁,一如日常地抵達學校。不過,對缺席日數暫時是全校之冠的直仁,「日常」這個字眼也許用得不太對。

  跳字式手錶上顯示著〈06:30〉,天征高中的正式上課時間是八時三十分,這種時間登校實在有點太早了。

  在課外活動的晨練也未開始的時間,位於校舍一階的一年B組教室,理所當然地沒有人。

  直仁於靠窗那一行的第四個座位坐下,從黑色的書包之中取出地理的教科書。

  昨天下午,直仁蹺掉的兩堂課正是地理。

  利用閒餘的時間,好好把課文認真地讀一下吧——直仁雖然是這樣想,但實行起來卻發現出了問題。

  還未讀過的課文,內容雖然是熟悉的語言寫成,但卻有一堆複雜的專用名詞。

  而且,就算句子看得明白,能否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

  直仁的頭腦並不壞,不過在沒有教師指導的情況下,不是天才的直仁可不太有辦法。

  教師還真是重要啊——在小學和初中沒湧現過的想法,最近經常出現於直仁腦中。

  就在直仁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的同時,教室的門被打橫拉開。

  「咦…」

  把門打開的,是一個穿著天征高中女子制服的少女。

  五官秀麗端正的少女,把亮藍色長髮梳成雙束式髮型。她那靜態而有神的靛色雙眸,有如紫水晶和藍寶石混合一般。

  大概是沒想到這種時間會有人在教室,略為嬌小的少女,神情有一點茫然。

  對於這名少女,直仁有很深的印象。

  首先,她那彷彿只是存在於舞台就能奪去觀眾目光的秀麗臉孔、惹人憐愛的乖巧性格,早在入學後不久就在男生之間引起話題。

  而其次,就是——

  「早安,瑞音同學。」

  「啊……早安,直仁同學。」

  晃然的少女——瑞音回過神,在門口之處稍稍彎腰向直仁打招呼,之後才步入教室。

  真是個叮嚀有禮的女孩——直仁心想。

  進入教室的瑞音,向直仁座位的方向走動,她的坐位,是和直仁同在靠窗的一排。

  「直仁同學你今天很早呢。」

  「嗯。不過我一向也是在這個時間登校,瑞音同學才是,今天比平時早很多呢。」

  在直仁的記憶中,瑞音平時是差不多八時才抵達教室。

  雖然說也有例外的情況,但要是直仁沒記錯,瑞音以往沒試過在七時之前的時間登校。

  瑞音走到位於直仁的座位前兩個的座位,並把手提式的書包放到桌面之上。

  「哈哈……其實我昨天睡得不太好。」

  仔細一看,在瑞音靛色的雙眸外,有一個小小的黑眼圈。

  「是這樣啊。」

  女性失眠的原因,直仁沒有詢問。畢竟這種東西問起上來,搞不好會變成並非直仁興趣的話題。

  「直仁同學,這個是……」

  瑞音的視線,落到直仁桌面上的課本。

  今天並沒有地理課,桌面上照理不會放著地理的課本才是。

  「這個嘛……瑞音同學也知道吧?昨天我因為有要事而早退,所以沒有上下午的地理課。本來是打算好好把昨天蹺掉的部份自習一遍……但是,沒有教師的講解果然不行呢。」

  直仁露出了苦笑。

  本來以為自習總會有辦法,但一個多月以來的高中生活告訴直仁,這一套在高中是行不通的。

  「……如果不厭棄的話,我可以教直仁同學哦。」

  「咦…?」

  瑞音的說話,著實令直仁感到意外。

  不——根據直仁所知以及所聽,關於瑞音這個人的個性,的確可以推斷出她會說這番話。不過,一個談話不多的女生會這麼熱心幫自己,實在令直仁沒什麼實感。

  「還是不用了、畢竟這樣太麻煩瑞音同學了。」

  對於瑞音的心意,直仁是很感激,但他還是作出了婉拒。

  自己蹺掉的課,要別人花時間來教回自己,直仁的臉皮實在沒那麼厚。

  「不、才沒有這回事。反正現在又沒事做……呼哇啊——」

  在語末,瑞音張大了口打出一個呵欠。雖然瑞音立即伸手掩住自己的口,但直仁還是把眼前的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啊……」

  羞人的樣子被直仁看到,瑞音的雙頰之上浮現了兩片紅暈,小巧的唇間更吐出了可愛的悲嗚。

  「瑞音同學還是睡一下較好,要送妳到保健室嗎?」

  直仁作出了不帶嘲笑的意思的淺淺一笑。

  「啊…不、不用了,我伏在桌上睡一下就好…對了!」

  瑞音一副想起什麼的表情,從書包之中取出了一本筆記本。

  在筆記本的封面,印著某人所共知,戴上茶色帽子的黃色小獵犬圖案。貼在封面的白色貼紙之上,有用圓潤字體寫成的「地理」二字。

  瑞音有禮地用雙手把筆記本遞到直仁面前。

  「這是……」

  「是我的筆記本,昨天的筆記我有抄在裡面,不介意的話請隨便使用。有不懂的地方也請儘管問我。筆記本在有地理課的時候再還我就可以了。」

  明天就是週末,在今天過後,直仁最快也要兩天後才見到瑞音。

  瑞音的舉動,明顯就是希望直仁把筆記帶回家中參考。

  雖然直仁還是想拒絕,但在瑞音友善的笑容之下,直仁到最後也只有接下那本可愛的筆記本,並說了聲「謝謝」。

  拿到筆記本後,直仁稍為翻動內容,裡面有著以藍色墨水寫成,圓潤而公整的可愛字體,重點的部份還以螢光筆標示好。

  老實說,這樣子比看黑板更為清楚。

  「對了……直仁同學,你今天下課後有空嗎?」

  就在直仁翻動筆記本的時候,瑞音的聲音喚回了他的視線。

  瑞音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下了什麼決心一般。至於她會露出這種表情的原因,直仁實在猜不出來。

  直仁思考了一會。

  今天他雖然有約,但那並沒有約定正確時間,而且對方也不會跑掉。

  面對把筆記本借給自己的少女,直仁也不忍心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如果只是一會兒的話……」

  「不、用不上你太多時間,只是有點事想和你談而已。」

  現在談不行嗎?這個想法於直仁腦中出現。

  不過直仁並沒把這句話脫口而出,既然她說下課後,那就乖乖地待到那時吧——如果今天不用早退的話。

  

  

  放學的鐘聲,準時在下午的三時三十分響起。

  今天還真和平——直仁能夠在學校聽到下課的鐘聲正是最佳的證明。

  在班長指示學生們向教師行禮後,教師步出教室,氣氛寧靜的教室也在一瞬間熱鬧起來。

  直仁把置於桌面上的書本和文具收拾好,並跟隨早已準備好,正在等待他的瑞音離開教室。

  步出教室之前,他看到瑞音正叮囑她的兩位好友,誠懇地要求兩人不要跟過來。而她的那兩位好友,則是以一種彷彿看透一切的笑容,對瑞音說「加油哦」、「祝妳成功」等說話,聽了這些話後,瑞音即時漲紅了臉。

  直仁不知道她是為什麼而臉紅,也不知她的兩位好友說的話究竟有什麼意思。

  ——不過,她還真是個易害臊的女孩。直仁默默地心想。

  好不容易待瑞音冷靜下來,直仁和瑞音步出了教室來到走廊。

  瑞音走在前方,而直仁則跟在她的身後。兩人雖不是緊貼在一起,但還是能看出是走在一起。

  他們兩人的配搭,吸引了不少學生的視線。

  瑞音是個漂亮而且受觸目的女孩,這點直仁是知道,不過,單是如此並不會吸引走廊和班房之中半數人以上的注意。

  看來,在一個絕對不好的方向,自己的注目程度並不比瑞音遜色——直仁於心中暗自嘆了口氣。

  走過數層的階梯,兩人來到了校舍的天台。

  室外的溫度和空氣的感覺,和室內相比有甚大的差異。

  昨天的陽光並不猛烈,但也不是烏雲密佈,恰到好處的日照令人覺得舒適。

  但今天卻是陽光普照……不,應該說成烈日當空才對。

  入學已經一個月多的直仁,是首次來到這個地方。

  在天台之上,設有不少花壇,而且種值有不少美化景觀的植物,甚至體貼得設有供學生使用的長椅。不管怎樣看,這兒也是一個很稱職的休憩場所。

  但是,整個天台就只有直仁和瑞音兩人。

  不過也難怪,畢竟在這種又悶又濕,還要在溫室效應下,天氣漸趨炎熱的日子,多數人也寧願留在舒適的室內,這點直仁也是暸解,並且深有同感。

  「瑞音同學,妳要和我說的是?」

  直仁問。

  「這個……」

  瑞音把玩著自己纖細的手指,視線落在地面,沒有看著直仁雙眼。看起來,就像是對接下來的話難以啟齒的模樣。

  要和自己說的話,有那麼難以開口嗎?雖然抱有這個疑問,也覺得室外的環境並不宜久留,但直仁沒有加以催促,只是等待瑞音的下一句話。

  大概是一分鍾,也可能已經過了兩分鍾,瑞音終於抬頭面向著直仁。靛色的雙眸,帶有一種下了什麼決心似的眼神。

  「直仁同學,我想問你,昨天你為什麼要早退?」

  「只是家裡有點事……我的家庭環境就是比較複雜。」

  直仁擺出苦笑說道。

  「……這是真的嗎?」

  帶有疑心的靛色雙眸,直視直仁的深棕色雙眼。

  「是真的啊,有什麼問題嗎?」

  直仁回問,他的表情顯得神色自若。

  同樣的問題,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問。

  就算不計一些好奇心旺盛的同學,這個問題班主任已經問了好幾次,自己作出的回答也已經被懷疑了數次。

  所以現在的他才能毫不慌張,以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面對瑞音。

  儘管,說的是謊言。

  「……直仁同學,你知道校內最近有一個傳聞嗎?說直仁同學你是政府的基因御者。」

  「這件事我知道。」

  今天,從同學們的竊竊私語,直仁大致上知道自己是被怎樣看待。

  自己經常缺席的理由,被想成要和災獸戰鬥所致,而直仁這個人則順理成章地被認為是基因御者。

  「看我的出席率,會有這種傳聞也是能夠理解。瑞音同學妳相信這個傳聞嗎?」

  「我……想知道事實。」

  瑞音欲言又止。

  靛色的雙眸,彷彿正在引誘直仁說出真實。

  原來如此,正因為問的問題很敏感,所以才會找自己來這種閒人也不會經過的地方啊。直仁總算明白瑞音帶自己來天台的理由。

  直仁那和頭髮同色的深棕色雙瞳,此時對瑞音投以不同往常的視線。

  「也就是說,我在你的心中已經被肯定是基因御者了?」

  ——那是一種充滿威壓,令人感到危險的視線。

  看見直仁露出這種眼神,瑞音的態度不禁有所動搖。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我不太在意傳聞,也不介意被人懷疑,不過——我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別人隨便決定。」

  「!……」

  視線和口吻的威壓感,令瑞音微微張開的口說不出半句話。

  啊……不妙——

  而直仁在這時終於意識到,自己做得太過火了。

  「對不起,我的語氣有點重。瑞音同學要談的事只有這個嗎?如果沒其他事的話,我還有事要辦,我就先失陪了。」

  直仁一邊說著,從瑞音的身邊走過,來到她身後的鐵門前。

  「謝謝妳的筆記本,下星期我會還給妳,那麼——下週見。」

  留下這句話後,直仁拉開厚重的鐵門。離開了這個酷熱的空間。

  

  

  特殊武裝防衛機構——〈鋼欄〉。換句話說就是國家政府的災獸對策科。

  災獸的問題極為迫切,在國內大多數城鎮也設有〈鋼欄〉的分部。這個日晴市也不例外。

  日晴市的〈鋼欄〉分部大樓,外觀上和民間的醫院設計很相似。正門的鐵製閘門長期開放。在正門之內設有露天停車場。而以白色為主,樓高五層的建築物,其出入口是玻璃製的自動門。在建築物之後的空地,是停泊了數台深藍色直昇機的停機坪。

  因為分部設置在日晴市內離市區中心稍遠之處,平日幾乎沒人會路經此地。也因為如此,這兒一直也給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建築物內部像一間挺有規模的公司樓宇。裝潢比起華麗,更重視功能性和全體的整潔感。雖然在櫃檯之處有勤務中的工作人員,但這兒的氣氛和外面一樣,令人覺得冷清。

  穿著天征高中制服,和場地格格不入的直仁穿過自動門,經過櫃檯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直仁按下了電梯前的按鈕,電梯的門隨之打開。直仁步進電梯中,按下了「5」字的按鈕。

  在關門後,電梯開始上升,於直仁頭上的螢幕,顯示著電梯目前到達的樓層。

  到達五樓,直仁步出了電梯,向前方的走廊步去。

  白色的牆壁配上灰色的地毯,給人一種樸素中帶點嚴肅的氣氛。

  走到位於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間之前,這是日晴市〈鋼欄〉分部的分部長辦公室。直仁豪不猶豫地按下門鈴。等待了數秒,從門鎖之處傳來一陣開鎖的聲響,此時直仁拉動門把,步入室內。

  白色的牆壁和灰色的地毯雖然和走廊一樣,但門旁置有觀葉植物,在房間的中央設有沙發和茶几,而氣派的辦公卓上,除了放有電腦螢幕外,更堆滿了用一個個文件夾裝戴的資料,在更裡面的地方更設置了茶水間。

  在辦公卓的座位上,坐著一個年約二十多至三十歲的男人,在看上去並不健壯的身體上,穿著整齊西裝,清秀的臉孔使他看起來有種瘦弱的感覺。

  見到直仁進入自己的辦公室,他停下了原先在鍵盤上舞動的雙手

  「來得還真早呢,直仁。」

  「也不早了吧……還是說,榕樹先生你連午飯也忘了吃?」

  聽了直仁的話,男人把視線移到牆壁上的掛鐘之上。

  「啊……」

  掛鐘上的時針尖端,已經快要接近「5」字。

  在男人的臉上,一副時間出乎自己預想一般的表情。

  「果然啊……」

  直仁一臉早就料到會如此的表情。

  榕樹——是日晴市〈鋼欄〉分部的現任負責人,他在日晴市〈鋼欄〉分部就任的時間,比於高中開學前才抵達日晴市的直仁長上很多。

  兩人相識只有不到兩個月,不過由於榕樹那種不擺架子,平易近人的性格,使得兩人看起來比起上司和下屬,更像相交不淺的朋友。直仁並非以「分部長」,而是用名字稱呼他,也是榕樹拜託的。

  嚴格來說他是想連「先生」兩個字也不加,但兩人畢竟年紀有差。禮貌和紀律上總不能太寬鬆。

  「榕樹先生,我知道你的工作是很忙,不過至少也分出一點休息的時間吧。」

  在相處的這兩個月,直仁也知道了榕樹那種廢寢忘餐的工作態度。

  天天也這副德性,就算何時倒下被送到醫院也不足為奇。

  「哈哈……工作只要做起來就讓人不想停下呢。」

  榕樹帶著笑意的表情,充滿了倦態。

  至於直仁只能輕輕嘆了一口氣——雖然很失禮,但直仁覺得,如果這個人再不改一改這種生活態度,那他絕對活不久。

  「好了,閒話就先告一段落吧。和昨天所說一樣,『那件事』有了新的進展。」

  榕樹把開玩笑的語氣一轉成認真的口吻。

  「那件事」所指的,是在數天前發生於這個日晴市附近,並未公佈的事情。

  在日晴市東部,有一座名為錐端山的高山,在錐端山的區之中,有一幢和〈鋼欄〉同屬政府管轄的研究設施。

  研究所的設立原因,是為研究被譽為人類天敵的災獸。為了研究這種於數年前突然冒出的新種生物,內裡收藏了不少捕捉回來的活體樣本——這點在表向上並沒有說明,所以一般市民並不會知道這些事。

  今次的事件,正是和那些活體樣本有關。

  在一星期之前,錐端山研究所突然和日晴市分部失去聯絡,為了探求原因而派出駐守日晴市的LV.B+基因御者〈紅〉前往研究所。任務途中〈紅〉因和災獸戰鬥而負傷,不過並無性命危險。

  從〈紅〉帶回來的情報中得知,機能被癱瘓的研究所附近,出現為數過百的大量兵級災獸,在其中更有於五年前捕獲的異級災獸——〈奇美拉〉的蹤影。知道此事的榕樹和直仁也推定,於研究所附近出現的災獸是錐端山研究所保存的活體樣本。

  在這個分部中,能力專精於戰鬥的基因御者只有〈紅〉和〈百劍〉。單靠他們兩人把連同〈奇美拉〉在內的過百頭災獸一網打盡,未免太強人所難。為此,榕樹早就在發出了要求派出基因御者支援的報告書。

  「從總部傳回來的情況得知,總部和其他分部也處於人手不足的狀態,基因御者的派遣是不用期待了。不過,總部卻給了我們一樣意外的東西。」

  「意外的東西?」

  「對,也就是今天要說的新進展。明天總部會把這東西運來。」

  榕樹一邊說著,並從手邊的文件中,取出其中一個紅色的文件夾遞給直仁。

  直仁猶豫了一下,並打開文件翻閱。

  文字比圖片更多的紙張一頁接著一頁,數十頁的文件被直仁用數分鐘一目十行地看過一遍。

  最後,直仁把文件合起,放回桌面之上。

  直仁此時的眼神.像戰鬥時一般銳利。

  「……總部是認真的嗎?」

  「我想是認真的,至少我覺得世界上沒有一個政府會拿這種東西來開玩笑。」

  榕樹把雙手交疊撐在雙眼下方,口吻和直仁一樣變得認真。

  直仁手上的資料,是有關於軍方開發的新式熱壓炸彈〈石中劍〉。

  熱壓炸彈,和一般炸彈不同之處,在於其破壞方式由爆炸導致的外殼碎片飛散,轉變成主要利用爆風做成的衝擊。

  至於這〈石中劍〉,是以像直昇機這類小型機也能攜行的炸彈為題開發的爆破兵器,外觀雖然變得小型,但其威力卻不比以往的熱壓炸彈遜色。

  總部把這東西送來日晴市分部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榕樹使用這東西把事情處理——也即是說,以〈石中劍〉來進行研究所的轟炸。

  在並非戰爭的狀況下使用這種大威力的炸彈,本身實在是難以置信的事。

  不過,在災獸這種異常生物出現的時點,「難以置信」一詞的用法也早已變得曖昧。

  「那、榕樹先生你有打算使用這東西嗎?」

  把〈石中劍〉送來,始終是總部的意圖,為了不讓自己背負責任,總部並沒有命令榕樹非要使用它不可。

  「……情況並不是「我是否打算使用」,而是「非使用不可」。就算你是LV.A的基因御者,只有你一人也是不可能全數殲滅那個數量的災獸。而且,考慮到〈奇美拉〉的能力,更是不可以派你去打這場穩輸的仗。」

  「……」

  直仁沉默不語,全是因為榕樹的所言甚事。

  災獸的外觀各有不同,像昨天直仁所對付的〈沙羅曼達〉就是蜥人型,當然也有其他型態的災獸存在。

  除了這種外觀上的區別外,災獸更有體型的分級。兵級、將級、王級——災獸的體型由小至大作出如此分類。直仁昨天收拾的那三頭災獸屬於兵級;全高多於五米的是將級;而比將級更為巨大,全高超過十米的則是王級。

  而有唯一的級別——異級並不在以上的分類之中。會把災獸作這個級別的定位,和災獸的外觀、體型無關,而是異級的災獸有著普通災獸所沒有,不能理喻的特異能力。

  至於原本藏在研究所的那頭異級災獸——〈奇美拉〉究竟有怎樣的能力,直仁比誰也更清楚。

  視乎情況,那個能力有可能會令牠成為世界首屈一指麻煩的存在。

  「放心好了,研究所和日晴市之間有好一段距離,爆發不會直接對市民造成傷害。」

  普通熱壓炸彈能波及足足數百米,但那幢研究所和日晴市邊境所相差的距離卻遠不只這個數字,這是最值得慶幸的事。

  「我知道了,既然榕樹先生也這樣說,那我就不再多說了。」

  目前的狀況底下,也只有相信眼前這個人了。

  「謝謝。」

  「那麼到我作出報告。」

  在說明之前,直仁清了一清嗓子。

  「據〈無影〉所說,從天征高中新聞部,傳出了在日晴市附近有大型災獸的傳聞。」

  他把昨天從電話處聽來的情報,向榕樹複述。

  〈無影〉是和直仁一樣隸屬於日晴市〈鋼欄〉分部的基因御者,和直仁的能力不同,她的能力並不擅長於對災獸戰鬥,所以其目前的主要工作是情報收集。

  「能夠確認是不是〈奇美拉〉嗎?」

  「沒有確定的證據,不過〈無影〉認為是〈奇美拉〉的機會很大,而且我個人也認為不會有錯。」

  如果是有新的王級災獸出現,〈鋼欄〉不可能會一點情報也收不到。所以,話中的大型災獸幾乎可以肯定是從研究所脫走的〈奇美拉〉。不只〈無影〉,連直仁也是作這樣的推斷。

  「我明白了,這消息是否有流入民間我會調查,天征高中方面的情報操作繼續交給〈無影〉,這件事你不別擔心。不過,校內的傳聞應該不只有這個吧?照你的缺席日數、早退次數,我想也差不多是時候會出現一些怪傳聞了,不是嗎?」

  榕樹的目光,就像把直仁看穿了一樣。

  「……是她和榕樹先生你說的嗎?」

  然而,榕樹的下一句話卻是——

  「不、我猜的。看你的反應,就是說真有這回事囉?我想,傳聞也不外乎『經常缺席的直仁同學是基因御者』之類。」

  被擺了一道——直仁在心中暗自打了一下舌頭。

  不過,會出現這種狀況,某程度也脫離不了直仁的猜想。

  「……你還真是料事如神啊。」

  直仁用半放棄的態度說著,他有種感覺,榕樹這個男人只坐在分部長的職位,實在太大材小用。

  原先直仁並不打算將此事告訴榕樹,畢竟,分部平時的工作就夠他忙了,直仁實在不想再給榕樹添麻煩。但是,要瞞過這個人,看來自己還差得很遠。

  「謝謝你的誇獎。雖然我想這類傳聞的熱度很快就會冷卻……但,有沒有過於針著這件事的人找上你?」

  榕樹的這番話,使直仁想起了剛才放學後,在天台上發生的事。

  自己班中那個名叫瑞音的女孩,是唯一正面向自己探詢過這件事的人。

  不過——

  「……不,並沒有這樣的人。」

  雖然如實告訴榕樹是一個好方法,但直仁並沒有採用。

  一個普通人,普通的日常,不應該和自己、和〈鋼欄〉這種不普通的存在扯上關係,老實說,他不想榕樹把自己的同班同學納入監視人物之中。

  「真的嗎?」

  榕樹一如以往的語氣中,帶入了一點質疑。

  「真的。就算真的有這種人,只要我不承認,他們也拿我沒法子吧。」

  直仁如此回答。

  在兩人之間,渡過了數秒的沉默。然後,榕樹率先開聲對直仁說:

  「我知道了。的確,你說得很有道理。看來是我白擔心了。」

  榕樹的口吻放鬆了下來。

  雖然不形於色,但直仁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那麼,直仁你今天可以回去了,對錐端山研究所的轟炸準備完成後我會通知你。」

  

  

  直仁離開後,房間再次變得寂靜。

  在除了電腦運作的細微聲響外,就只有空調發出的聲音。

  從窗戶射入室內的陽光,不知何時已轉變成代表黃昏的茜色。

  榕樹在直仁離去後,沒有立即把身心回到工作上。

  直仁最後所說的話大概並不屬實。榕樹還沒遲鈍到這種事也看不出來。不過也正如直仁所說,只要他本人絕口不認的話,對方拿不出證據也耐何不了他,而直仁是基因御者的證據,普通人不會那麼容易拿到手。

  榕樹所在意的,並非直仁的事。

  他的視線直盯著放在桌面上,剛才自己遞給直仁的紅色文件夾。

  〈石中劍〉——那個新式炸彈的調達和硬塞給自己的時間,實在是太完美了一點。

  而且,在直仁所讀的高中傳出〈奇美拉〉的情報,榕樹更是始料不及。在日晴市分部之中,情報封鎖的工作他自認做得很完善。就算天征高中的新聞部是如何有能,也不可能知曉自己故意封鎖的情報。

  那麼,傳出大型災獸在本市附近一事,除了是總部動的手腳之外,榕樹實在想不出其他。

  如果是這樣的話……

  在榕樹的腦中,關於事件的構圖漸漸浮現。

  假設從高中新聞部傳出的傳聞,是不允許榕樹作出猶豫,迫使他立即使用那個炸彈的計謀。那麼總部動用此策的原因,榕樹倒是有點頭緒。

  數年以來在研究所很安份的活體樣本,在毫無前因後果的狀況下突然脫走,這件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不過,如果是因為某個實驗令活體樣本暴走呢?

  像錐端山這類以災獸作研究對像的設施,其研究項目是由總部直接下達。

  要是導致現在這種局面的原因,是總部要求進行「某項研究」所致,那總部自然會想把這次的失敗毀屍滅跡。

  而方法,就是使用軍方新開發的炸彈。

  如果說早在該項研究開始前就預料到現室的情況,那炸彈的調達速度也能夠解釋。

  「哼……」

  榕樹的嘴角微微上揚。

  自己會被任職成這個日晴市分部的部長而非總部人員,全是上層畏懼他的才能。雖然外表不太看得出,但榕樹對於自己的能力有相當的自信。

  榕樹雖然不討厭這個城市,但是,他也不甘願一世待在這個地方——

  

  

  黃昏時份,天邊的紅霞在整個日晴市鋪上茜色的薄紗。

  瑞音的居所是離天征高中稍遠,一座建立不到十年的新式公寓。

  搭乘電梯到達六樓,瑞音走到其中一個單位前,用門匙卡把電子鎖打開,進入屋內。

  以居所來說,屋內的空間實在不能算寬敞。客廳和廚房連成一體的設計,除了浴室和洗手間外,就只有一個房間。不過,對獨居的瑞音來說,這所不寬敞的公寓,有時會令她感到大得有點奢侈。

  在玄關脫下鞋子放好後,瑞音走過客廳,把手上的書包隨便放在沙發上,推開了窗戶走出陽台。

  瑞音走到陽台的邊緣,把雙手交疊放在圍欄之上,並把頭輕枕於包覆在衣袖下的手臂。帶著濕氣的風吹拂著瑞音,不論是在兩側束起,還是身後垂落的長髮,也在悶熱的春風下微微飄揚。

  從親友之處聽到有關直仁的傳聞後,瑞音就打從心底認為直仁是基因御者。

  ——『不過——我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別人隨便決定。』

  今天放學後,直仁在天台所對的話,依然在瑞音的腦中迴響。

  「直仁同學說得沒錯……」

  無論事實怎樣,沒有任何根據,只憑一己的猜疑就擅自決定別人的存在,瑞音明白這是自己的不對。

  她知道,自己對直仁做了件過份的事。

  「下次見面一定要好好道歉才行……」

  瑞音如此決定。

  這時,瑞音由原先下巴抵住手臂的姿勢,轉成臉頰貼住手臂,視線也因而有了改變。

  雖然是無心的舉動,但那個方向,剛好映照出遠方城市的一角。

  那兒,有著她以往的居所,是一個充滿了回憶的地方。

  明天是週末,沒有和朋友約好去遊玩的瑞音,明天可說是很空閒。

  也有一段時間沒過去了,而且雅映和菱也說有事要做,明天就過去一趟吧,就在瑞音這樣想著的時候——

  「啊……」

  她的雙腳突然一軟,因為失去支點,整個人倒在地上。

  一種體力流失的感覺侵襲而來,瑞音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映照在視野中的世界同時變得朦朧不清。

  ——糟了……!

  心中暗叫不妙,瑞音用最後的力量站起身,踏著蹣跚的腳步走往室內。踏入客廳的時候,瑞音被窗框的突起之處絆倒,整個人摔在地板之上。

  實在沒有再站起身的餘力,瑞音以手足死命地爬到沙發之前,把放於沙發上的書包拉下地面。

  黑色的書包掉在地上,前方的金屬扣因衝擊而解開,裡面的書本和文具順勢散落在地面。

  朦朧的視線之中,看到一個混雜在書本與文具之間的盒子。

  瑞音把手伸向盒子,用因無力而震顫的手打開盒子。

  在盒子裡面,放滿了綠色的藥丸。她想從盒子內取出藥丸,但幾乎沒有一絲氣力的手並拿不穩盒子,盒子掉在地上,而裡面的藥丸也散滿了一地。

  待會收拾可就麻煩了——但現時的瑞音實在沒有想這種事的氣力。

  在散落地上的藥丸中,瑞音隨手拿起兩粒放進自己的口中並吞下,之後大字型地躺在光線不足的客廳中央。

  藥物在數分鍾後終於生效,然而數分鍾的時間,對瑞音而言就像渡過了數小時之久。

  苦悶的呼吸,漸漸變得平靜;體力雖然還未完全回復,但總算停止了不斷流失;頭依然有點暈,不過視線總算回復到能把眼前的事物看得清晰。

  躺在硬邦邦的地板固然是不舒服,要休息還是到床上比較好,但現在的瑞音還未有起來的氣力。

  以後還是在身上也帶一點較好——瑞音在心中默默下了這個結論。

  不過——

  「真是令人討厭呢……這種身體。」

  在寧靜而昏暗的客廳,瑞音靜靜地把手臂移到臉上,用衣袖的白色布料和手臂的重量遮蓋自己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