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打開門，眼前依舊是一間和室，不管試幾次結果都是如此。
此時我發覺望晨跪坐在一張小圓桌前，金色長髮披散在身後。她手中端著一個冒著白煙的茶杯，在白煙後隱約現出的臉，被蒸的有些微紅，桌上還放著一碟和菓子，看起來十分愜意⋯⋯
不對，這不是我家嗎？這是我家對吧？
「那個啊⋯⋯這裡是我家對吧？」
望晨好像這時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她皺起眉頭，似乎是因為被我打擾而感到有些不快。
把別人家弄成這樣還嫌？
「喔，吾忘了。」望晨隨即彈了個響指，眼前的場景便從和室轉變為我家。
只是⋯⋯
望晨依舊坐在和室的榻榻米上，身前的小圓桌還在，就像是只有這塊榻榻米被獨立出來，然後⋯⋯飄在客廳的桌子上。
這畫面也太詭異了吧！
「呃⋯⋯妳在做什麼？」
「喝茶啊，難不成汝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不，根本不是這個問題好嗎？
「我是想問，為什麼妳會在我家。」
望晨吃了一口和菓子，然後悠閒地說：「因為窗戶沒鎖。」
⋯⋯糟糕，吐槽點太多了。
而且就算窗戶沒鎖，也不應該私闖民宅吧！
再說妳的語氣怎麼聽起來這麼理所當然啊！
「編號六百五十三，去幫吾買一些茶點。」望晨說完，幼女的手中便多出幾張鈔票。
「啊，還有，不準用手機裡的App，給吾用走的去。」
結果幼女不知為何，異常的聽話，她什麼話都沒說，就這麼走出去了。
「望晨，妳以後多來我家吧！」
竟然能夠讓幼女安靜，簡直是奇蹟！
「是望晨大人。」
「望晨大人，請妳以後多來我家吧！」
「吾准了。」
這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為什麼妳不需要用手機，就能夠使用那些App的能力？」
「那是自然。吾和她的職階差可不只一點，吾能如此也是理所當然的⋯⋯雖然使用能力很累⋯⋯」
妳把心聲說出來囉。
這時望晨拿起茶杯，啜飲著茶。
「那⋯⋯」我將心中疑問問出口，「妳為什麼要來呢？」
「咳、咳咳──」望晨咳了幾聲，直到被茶嗆到的痛苦稍緩後，才開口說：「那、那個⋯⋯汝幫我和她說要加、加⋯⋯認真工作，請妳督促她工作。」
明明她是我的守護神，卻要我去督促她工作，這是什麼道理？
「汝不要誤會了，吾只是因為路過，剛好想起她，絕對不是在擔心她。」
傲嬌啊⋯⋯
「她姑且也算是有在工作啦，畢竟她現在每天都跟著我。」我微微一頓，「雖然她是以同學的身分待在我身邊，卻還是每天都用隱形人App將自己藏起來，既然如此她幹嘛要特地弄出一個同學的身分？」
我一直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但如果是望晨，說不定會知道些什麼。
「學校啊⋯⋯」望晨若有所思地喃喃說道。
過了一會兒，她才回神。
「看在汝借我一個喝茶的地方，吾就告訴汝一些有關她的事。汝應該知道，在天界工作，就必須忘記一切吧。」
我點點頭。
望晨像說了無數次般，流暢地道：「選擇在天界工作，就要遺忘過去；選擇保留記憶，便不得轉世為人。」
「在百年前，吾剛陞官，得到的工作就是負責問那些靈魂這個問題，再分配工作給他們。而她──編號六百五十三，就是吾上任後接待的第一個靈魂。」
說到這裡，望晨突然將手指對著我的額頭，一個幕幕畫面在我腦中上演。

出現在我眼前的畫面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白。
在這片純白當中，有張桌子立在中央，望晨和幼女分別坐在桌子兩側，面對面看著彼此。
「選、選擇在天界工作，就要遺忘過去；選擇保留記憶，便不得轉似⋯⋯轉世為人。」
望晨看起來似乎是有些緊張，講話有點不順暢。
「⋯⋯⋯⋯⋯⋯⋯⋯」
幼女並沒有回答她的問話，任由沉默填滿這片空白。
「吾說，汝能不能理我一下啊？」
然而幼女卻像聽不見似地，宛如斷線的人偶，一言不發。
我看著眼前的幼女，卻無法將眼前的她，與平日的她聯繫在一起。
明明她平日總是任性、貪吃又吵鬧。
可是現在她卻如此安靜、脆弱又易碎。
「汝要是再不理吾，吾就要直接幫汝下決定了。」
見幼女仍然毫無反應，望晨皺眉說道：
「那汝就保留記憶，轉世為動物——」
望晨話未說完，便被幼女抓住手。
破碎的呻吟自幼女口中傳出，但幼女隨即用手摀住嘴，就好像自己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她那黯淡無光的眸中帶著一絲畏懼。
「啊⋯⋯對、對不起。」望晨深深低下頭，幾乎要貼到桌面上，「汝現在可以說話，不會再有人打妳了。」
「真⋯⋯的⋯⋯嗎⋯⋯」
就像很久沒有說過話，幼女說話斷斷續續的。
在說出這句話後，幼女的眼中盈滿淚水，潰堤而出。
「我⋯⋯我可以⋯⋯說話⋯⋯我可以⋯⋯說話⋯⋯」
她不斷重複著這句話，身體也不斷顫抖。
她生前到底是過著怎樣的生活？為何她會變成這樣？
這些問題盤踞在我心中，久久不散。
看著幼女這副模樣，不知為何，總覺得眼框底下有點熱、有點燙。
「那吾再問一次。選擇在天界工作，就要遺忘過去；選擇保留記憶，便不得轉世為人。」
「真的嗎⋯⋯真的能夠忘記一切？」幼女的聲音有些顫抖，不知是因為太過激動，還是過於哀傷。
「是。只要選擇在天界工作，就能夠忘記一切。」
「我要在天界工作⋯⋯我要在天界工作⋯⋯」幼女說這句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尖銳、刺耳，但同時，也十分悲傷。

我眨了眨眼，眼前的畫面回到我家。在我身前的是坐在漂浮的榻榻米上，喝著熱茶的望晨。
望晨放下手中茶杯，「妳應該也看到了吧，她⋯⋯在生前遭受著極不人道的對待，連說話⋯⋯不，發出聲音都不被允許。其實，忘記一切僅僅是讓記憶變得模糊不清，讓前世的記憶和情感的波動變得極小。但或許，她仍能夠察覺到那些刻在骨子裡的痛苦，即使只有一點點，也能讓她得知自己生前的日子過得不好。」
「也就是說，她現在做的這些，是在彌補生前的遺憾嗎？」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因為這可能是她下意識的行為，大概，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吧。」望晨低下頭，近似呢喃地說了一句話：「有很多很多事，她都沒有察覺吧⋯⋯」
我不禁開始回想和她一起相處的日常。
她平日的吵鬧，會不會是因為生前連說話都不被允許？
她平日的貪吃，是不是因為生前連好好的吃一頓飯都不行？
那她會以同學的身分和我待在學校，或許是因為她從沒有和如此多人交流過，從沒有體會過這種生活。
「最後，吾送汝一個伴手禮吧。」望晨緩緩道：「汝的母親之所以會選擇在天界工作，是因為——她想保護你們。」
「咦？」
「在吾照慣例問了她是要選擇在天界工作，還是保留記憶後，她問了吾，在天界工作除了能夠轉世為人外，還有什麼好處。」
這問題怎麼有點像是我會問的，不⋯⋯應該是我像她。
「吾那時回她，要是能夠在短時間內得到大量功績、晉升高位，那麼有可能可以在家人運氣最差的時候，派一名守護神去保護他們。」
「原來⋯⋯是這樣⋯⋯」
原來，媽媽她不是因為有想忘記的事，才選擇在天界工作的。
「那吾就先走了，至於要她去買的茶點，就叫她自己吃吧。啊、吾是因為有事，不得已才先走的，絕對沒有想送她東西的意思！」
傲嬌啊！
「⋯⋯⋯⋯我知道了。」
欸⋯⋯不、不對啊！
剛剛讓我知道那些幼女的事，我現在要怎麼和她相處才好？
要是望晨走了的話，我不就要自己面對幼女了嗎⋯⋯
我猛抬起頭，往前看去。
落地窗的門敞開，窗簾因風而飄盪著，望晨早已不知去向了。
喀——
這是門鎖打開的聲音，幼女回來了。
「欸？她怎麼不見了？」
「她說有事，所以先走了，還叫妳幫她吃掉那個茶點。」
結果幼女瞬間靜了下來，已經開始吃起那份茶點了。
我也趁這著這段時間思考，我究竟該以怎樣的態度、怎樣的心情去對待她呢？
我看著她吃著茶點的樣子，她卻在這時偏過頭，對上我的眼神。
「幹嘛？我可不會把這個讓給妳喔！就算妳一直看著我也一樣⋯⋯啊！妳該不會是對於自己能夠見到神明這件事感到十分榮幸吧！」
「我才不想吃，也沒在看妳。」
「哼哼──這可是神明吃過的食物，拿出去賣的話，搞不好能夠賺很多錢呢！」
「妳最好打消這念頭，因為會來買的應該只有蘿莉控。」
「欸──為什麼神明的信徒就是蘿莉控啊！」
「當然是因為妳是蘿莉啊。」
「誰是蘿莉啊！我才不是蘿莉！我可是神明喔！」
「噗⋯⋯哈哈哈哈哈哈──」
聽著和平常一樣的對話及反應，我突然發覺，或許一如往常才是最好的吧。
不管幼女以前經歷過什麼，不管她現在的行為是不是在彌補生前的遺憾，幼女就是幼女，是一個任性、貪吃、吵鬧又不可靠的——我的守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