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常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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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3-20
  高中二年級,是高中最輝煌的一年,由於隔年就要埋頭準備升學考試,這一年可說是揮灑青春年華的最後機會。

  有些人活躍於社團活動,讓自己的生命發光發熱;也有些人開始談戀愛,享受愛情的酸甜滋味;而我,則是在范仔的引介下跟幾位同學變得更加熟識。

  雖然我只認范仔是朋友,在我眼中那些人不過是朋友的朋友,姑且他們對我也不算差,因此課餘時間也常常跟他們一起出去吃飯、唱歌、看電影等等。

  陪伴他們吞食難以下嚥的屍體,承受他們聲帶發出的吵雜頻率,觀看與我毫不相關的傢伙們演繹他們的人生,在他們面前我一如既往露出虛偽的笑容,以掩飾這些人類的娛樂帶給我多大的痛苦。

  看著他們做了這麼多無趣的事之後還能談笑風生,我不禁懷疑他們是否也戴著面具陪笑?或是真心覺得這些事很有趣?

  只有在范仔面前我才能稍微流露真實的情感,他也知道我對大家喜歡的娛樂方式很不習慣,為了找到能提起我興趣的活動,他也很努力帶領那群朋友們做些更刺激的計畫。

  「阿蘇,暑假剩最後兩個禮拜了,我們一行人去騎腳踏車環島吧!」

  騎車環島聽起來確實有趣多了,總比卡拉OK或電影院那種悶死人的場所還好。

  前前後後花了十來天,無論是都會大道或鄉間小路都騎遍了,也看過各縣市鄉鎮的特色民情,包含范仔每個人都騎得滿頭大汗,只有我騎得毫不費力。

  他們對我的體力感到訝異,說我平日看起來不像是運動健將,出發前還誤以為我會最早累癱,簡直是有眼不識泰山,給我起了個「千里馬」的稱號。

  直到這時我才覺得,與眾不同偶爾也不是什麼壞事,從我心底萌生出的感情應該就是所謂的優越感吧?

  范仔似乎是看穿我的想法,推推我的肩膀對我比了個拇指,恭喜我找到自己的歸宿與生存之道。

  開學後,這件事在班上傳開了,不少人都聽說了我的英勇事蹟,從前覺得我只適合室內活動,至此對我另眼相看,成了班級的紅人。

  今年的校慶暨運動會再次讓我大顯神威,大隊接力在最後一圈接連追過四個人奪得金牌,拔河比賽也因有我坐鎮百戰百勝。

  過去幾個學期那個看起來不太起眼的同學竟是運動會的大功臣,很多人驚呼人不可貌相,稱讚我異於常人的體力簡直是「怪物」等級。

  沒錯,我確實是怪物。

  明明都是怪物這個詞,對人類有害就是貶意,對人類有益就是褒意。

  複雜的情緒在心中奔騰,面對這樣的形容詞我不知道該感到高興或難過,只好熟稔地用人皮露出笑容回應。



  運動會過後一個星期,我的抽屜被塞了一封信函,信封是用簡單樸素的白色,信紙上有一圈粉紅色的花紋,上頭的筆跡雖然字很小卻很工整。

  『我有重要的話想親口告訴你,放學後我會在體育館側門等你。』

  「阿蘇,那封是什麼?情書嗎?」范仔順手搭在我的肩上,快速瀏覽了信上的內容。

  「大概是吧,可是我不想赴約。」

  姑且還是知道情書是什麼,不過像我這樣的怪物是沒有戀愛的資格,我覺得要直接放對方鴿子,讓她知道我並不是值得她等待的對象。

  「這就是你不對了,即使你沒有打算接受這段感情,還是應該當面回絕對方才行,難道你忍心眼睜睜看著滿懷期待的女生獨自一人痴痴等待著你出現嗎?」

  當然忍心,我為什麼非得去討好一個與我非親非故的人類?

  不過就看在范仔的面子上,我就去見她一面也好,當然見面與否我的回覆都只有拒絕的選項。

  下課鐘聲響起,我遵照信上的指示前去體育館,果然有個女同學站在側門等我。

  她是我的同班同學,由於先天的白子症導致髮色特別淺,在黑髮佔多數的班上顯得格外顯眼,除了一頭淺色長髮又恰巧姓白,在班上通稱「小白」。

  「啊,那個,我……」看到我真的現身,她彷彿心臟受到強烈撞擊,差點就站不穩跌坐在地,急急忙忙地梳理頭髮。

  看來並不是惡作劇,而是真心想要告白的前奏,也許是看到我在運動會的表現才怦然心動,除此之外我想不到還有什麼契機可能讓人喜歡上。

  然而這份感情對我來說太過沉重,我無法承擔起這個人的人生。

  「你……我……其實我……我很喜……」她開始語無倫次,但在她順利說完之前就先被我打斷了。

  「對不起,小白,請妳別再說下去了,我沒有跟人交往的打算,妳還是把這句話留給比我更好的人吧。」

  明確地拒絕之後,我頭也不回離開了現場。

  大致可以想像她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但我沒有興趣轉頭確認,畢竟我跟她從來都沒有交集,只是剛好被分在同一個班級,她在我的人生中僅僅是其中一個不重要的過客。

  如此一來她就會討厭我了吧?從戀愛的美夢中清醒,看清我不是她的白馬王子,而是身心皆醜惡的怪物,她的王子還在別處等她呢。

  經過走廊的轉角就看到范仔靠在牆角等我,看來過程都被他聽得一清二楚了吧。

  「雖然是我教你應該親口回絕,不過你甩掉人家的方式還真的完全不留情面啊。」

  「我跟她連朋友都不是,為什麼我要顧慮她的想法?」

  「話不是這麼說的啊……也罷,你不需要勉強自己跟不喜歡的對象交往。」

  正是因為范仔會對我說這些話,也是唯一能讓我吐露真心話的對象,我才會把他視為朋友。

  我不需要一個戴著名為戀愛的眼鏡看著我的表層,卻看不到我面具底下的對象跟我交流。



  自從告白事件之後,小白比以往更常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很自然地混入范仔他們那一群。

  我直接去問過她本人,她表示就算不能成為情侶,也能從朋友開始做起吧?

  雖然對她的說詞不以為然,不過在不影響我生活的情況下我不打算反對她的做法,就隨她高興直到膩了為止吧。

  范仔也很清楚這件事,對於她想打入這群沒有特別歡迎或排斥,一如既往把每個人都當成朋友對待,邀她一起出遊也毫不避諱,但他並沒有想故意撮合我跟小白的意圖,純粹是抱持著多交一個朋友的心態,偶爾會居間調解我和她之間的尷尬。

  到了高二下學期,最重要的活動即將到來——畢業旅行。

  在迎接一整年的苦讀之前,這是校方留給我們最後一次在青春刻下回憶的機會,預定在下個月上旬到南部度過五天四夜之旅,大家都對此非常期待。

  我是覺得還好,興奮程度跟與范仔他們一起去環島差不多,比平日的無趣活動還有意思一些,但不至於是會期待到整晚睡不著的層級。

  規定是一間房間睡四個人,導師要我們在禮拜五前把分房名單交上去。

  我和范仔這群一共有五人——雖然嚴格來說我不算是人——勢必會有其中一位必須被分到其他房睡。

  正當我們對分房猶豫不決之時,小白又不請自來,好像是在暗示什麼。

  有個比較白目的開始慫恿我去跟她睡一間,另外兩個人覺得好笑也一同起鬨,小白表現出一副想推託又欲擒故縱的模樣,只有我和范仔是面無表情。

  「我才不要跟小白睡,如果不是跟范仔同一間我就不去了。」

  「阿蘇,你應該更在意的是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才對……」

  范仔聽了我的反應在一旁苦笑著,面對這種情形他也覺得裡外不是人,不知道該怎麼分才是最適當的。

  今天之內是討論不出結果了,范仔要我們回家慢慢考慮,明天再做出決定。

  我回到那個沒有人等我回去的家,注意到信箱裡躺著一封信件,一時無法想像會是誰寄給我這種東西,從信箱取出拆開來一看。

  是阿姨,僅在口頭聽媽媽說過卻從未謀面的她的妹妹。

  『下個月十號我會去你那邊住一個晚上,請整理出一個房間給我,怪物的孩子。』

  我作為一名人類的日常,在這裡畫下了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