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死牢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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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3-20
逮補隊隊長,倫巴達,在我提出抗議以前,離開人犯調查司。
才剛緩和了一點呢,天音審判長竟可以發出令人膽寒的音調,我全身皮膚隱隱刺痛,現在又活生生的被嚇破一次膽了。我最害怕雙面人、笑面虎,天音審判長聽起來正是這種人。
「我、我很抱歉……,我、我這就……。」好笑名字的逮捕隊長一掃威風的說。
天音審判長肯定是個外表斯文,性格卻十足兇殘的狠角色。我最怕那一種。他表面笑得很親切,所有人都被他壓制了,才會演繹出荒唐結果,把我當犯人。
過了幾秒,我想倫巴達隊長走遠了。
很安靜,太靜了,大概都走了吧,我都要以為沒事了。
「好了。現在馬上帶進法庭。」
我是不知道例行房是什麼地方啦,但我在猜那可能是我身為人犯應有的權利之一。趕鴨子上架我聽過,趕犯人上法庭也未免太罔顧人命急於定罪了啊。
沒有人幫我敷敷重摔的頭部,我暗算著上法庭時可以藉此裝病,就說我被凌虐。不過,我想到更棒的。我正猶豫著該上演失憶那套還是普普的莊一點孝維,正想像到得意不已之際,一支死箭刺在我頭頂上,背景還有雷聲作響。
「把他放正,左右注意,不要被看出來。」
天音審判長停住腳步,在後頭仔細叮囑。那歌聲像安魂曲,安祥入耳,我被催眠得服服貼貼,一點都不介意他的語意。
「讓他走好最後一段路。」
他聲音真是太美了,我不想追究他在說什麼鬼話。
我覺得被正常的以頭上腳下放正感覺良好。我實在被胡亂抬著走好遠了,身體很不舒服;事實上礙不礙的著我我不知道,但心裡挺不自在的。我認真感受一遍全身到底有沒有感覺,竟發現銀鍊溫度驟降,冰冷到幾乎要穿透我的皮肉了。手銬瞬間變小,束得更緊,而且一點都不像錯覺。
我完全沒注意自己正在充滿機竅的帶領下走進法庭。坐下程序尤其令我大吃一驚。
我右側的人輕輕頂了我的右腳,左側配合得當,我看上去肯定像自己坐下的,而他們只不過在嚴密監控我。我相信沒人發現我被挾持、被控制,根本不能自主。
如果我已經上了所謂的法庭,我相信所謂的法庭多少會有點公理正義。
我期待著。起先我聽見窸窸窣窣的雜音,有幾縷輕風掠過身旁,聽得出密閉空間的迥異迴音,聲音細碎難以分辨,此起彼落,應屬熱鬧非常。我嗅到空氣裡有各種不一樣的氣味,它們巧妙調混成一股泥濘中腐朽的揮發氣息。
我心顫悸,被鎖定、被標記、被獵捕的惶然驚懼。
我的雙眼睜不開,卻知道每一雙眼睛都看著我,他們的數量比起我香郁的新生鬼味道,每人一口血都不夠分享呀。
散會以前誰都別想叫我抬頭。
而我只有能力屏息傾聽。



左右脅持住我的手完全離開我的身體時,我的骨骼位置被很精密的調整成正坐、雙手垂放在側的姿勢。蓋頭布料的邊緣蓋到我的眼皮,我被保護得很好;我樂觀的安慰自己,可以讓我脫罪的新生氣味百分之八百沒半隻吸血鬼聞得到,不會有誰衝過來咬我一口;但我還是怕得要死,我無法集中精神傾聽,我把一切屏除在外,又來自我本能學會的封閉那招,真是愚蠢。直到我的名字被以一種特殊傳音的方式呼喚,我才整個人豁然醒神。
蔡佳爾,
直打耳鼓的頻率,震的我醒來。
「你不認罪的話,就抬起頭來。」
輕如耳語,卻撼動心魂般直入腦海。
她的話,意思是只要我抬起頭來,就等於抗辯啊!
我得抬起頭、我得抬起我的下巴,表示我的無辜!
我得讓那個用不一樣方式說話的人看見我的抗辯。
蔡佳爾,你想抬起頭嗎?
她又一次用千里傳音、直逼腦海的聲音說。
我極用力、極用力抬頭,卻只感覺身上的枷鎖愈鎖愈緊,繃疼了我的皮肉,再加緊,我就要受傷的感覺。
我想那是錯覺,並不疼。但手腕、腳踝、周身,愈縮愈緊的束縛練尤其讓我痛徹心扉。我抱著寧死不屈的精神,對抗約束的力量,超過它,它一定有個限度,超過它,我一定可以突破這些鎖鍊的限制,我聽得見,我聽得見不是嗎?我有靈魂,我的靈魂是我的不是嗎?
繃緊的腦神經瀕臨爆破點,額頭中央有股化不開的躁鬱,擠壓我的意識。渾沌失常中我沒有立刻明白被布料遮擋掉一半的視線展現出來了,像下傾斜的座位上滿滿凌逼投射的厲害眼光,向上看著我,簡直是不可能的,我坐在所有人頂端。
蔡佳爾,」聲音一直從我分辨不了來處的方向通過耳膜,傳進我腦海裡。「你認罪了嗎?
我看見嘴唇開闔的對象,他在所有敵視我的人之中格外醒目。並不是特別吸引人的美麗外表,是他嘴角輕抿的笑意和他周身異常的氣旋使我注意到他。
你,認罪嗎?」一字一字,確實從那男人口中說出。
我無法把他看得很清楚,只隱隱的嘗試在他笑意輕饒的態度下表達謙卑順服的意圖,用我僅能表訴的雙眼,悉心歸降。
我不想也無法違背這個特別的男人。
「他認罪了。」來自我後方的女聲說。
「他認罪了。」來自某個較遠方位的男聲說。
「是的,」剛才使用神奇秘技說話的男人恢復天音般的悅耳音調說:「他認罪了。」
頭頂有一座大鐘驀然響徹起來。「噹、噹、噹……,」我憨傻憨楞的數到它停,總共十三聲。
鐘聲迴音還在延蕩不休,下方座席紛紛空了,陪審團一個個像風中殘影消失不見。
我可以分辨有三個人同時說出判決:
「蔡佳爾死牢之罪確立,即刻行刑。」悅耳天音。
「蔡佳爾死牢之罪確立,即刻行刑。」堅定女聲。
「蔡佳爾死牢之罪確立,即刻行刑。」模糊的男聲。
我同時聽見三個人的聲音
好不容易張開雙眼看,我卻始終沒有抬起頭來。
眼下是階梯式的格局,不久前站滿了恐怖吸血鬼陪審團們。腳下是透明材質的霧面隔離板,吸血鬼的法庭真是太奇怪了,隔離板的底下是一個深井,在頭頂強光打照下看得出蒼白的井底整理的異常平坦乾淨。我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想弄清楚我在哪裡。轉動眼珠,四方察看,何時我左右兩側控制我行動的人也飛了,我依然看不清天音審判長的長相,只覺得他朝我笑。笑裡有股近乎仇意的譴責。他朝我靠近,一階一階跳躍而來,有種刻意營造的節奏,每躍上一階他笑意淺了,最後根本是睖瞪森冷的表情。我聽見在我後方還有兩個人,一階一階往我所處的最上層躍近。
最後一階。
布料撕裂的聲音和我忽然發現自己光溜溜的只剩下手銬和約束鍊的同一秒鐘,我才聽見鎖鍊輕脆細碎的聲響,就發現頭往旁一轉,肩膀也跟著驚嚇顫動,這微秒間幾幾乎以為被解開束縛的我可能好運到了,腳下一空,我整個人往下墜落,落在鬆軟的地面上,我必然一臉徬徨。
我抬頭看,一盞亮幌幌的強光已經升高飛遠了。
然後我才看見我與夜空之間的方格柵欄,還有飛得更遠的飛船。
我被關進了類似深井的囚室。
我不在泥土地上,我嗅到了熟悉的死亡氣味。我慌忙站起身,找不到避開死亡餘燼的立足點,我的腳下是滿滿的吸血鬼死後的灰燼。
我想我已經知道死牢是怎樣的。
「我是無辜的!我是無辜的啊!」我朝井口吶喊,用盡我所能,想爬上去。井壁滑溜的像抹了油,怎麼也爬不上去。我發現井底愈來愈黑暗,就像所有希望都已遠離。
想閉上眼睛,卻更睜睜地注視井口洞天。時間是那麼快,我全身開始抽蓄失控,癱倒在無數個體燒化的灰燼上。
天空泛白,時間過得好快,烈日就要照進我所在的井底。
我眼睜睜看著光線照進井口邊緣,愈來愈深,愈來愈接近。直到我整個人捲縮在壁邊無處可躲了,我看著死亡一步步向我逼近,它是有聲音的,我聽見自己狂躁的心跳,驚喘,光線移動的噪音,嗡、嗡、嗡。
光線刺痛我腳趾的時候,嗡聲變成空洞的耳鳴。
然後無聲,無聲,無聲。
我沒有閉起眼睛,卻一直到暗夜無盡,月亮升起,才發現自己的意識還存活在這裡。
沒有,我沒有燃燒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