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 從此我再也不祈禱,只因神不會賜與我死亡

本章節 8436 字
更新於: 2018-07-05
  我在黑暗中溶解。
  自我的界線開始變得模糊,所有的感官都被封閉。我無處不在,毫無拘束,卻又哪裡都去不了。
  在永恆而無限的虛空中,時間與空間毫無意義。在這裡,我可以遺忘一切,遺忘自己。
  直到一股力量開始把我拉回去。
  我試圖抵抗。某種程度上我能控制這股力量,讓眼睛不再長回來。但現在我的軀體受制於人,而我的抵抗只是稍微延緩了復原的速度。
  就這樣,我回到了現實。如此侷限,如此……殘缺。
  石板地上的血液帶著熟悉的冰涼。我可以封閉視覺、聽覺、味覺、嗅覺,但只有觸覺,就算把全身的皮扒下來也沒什麼用。
  逐漸長回來的耳道傳來了一道聲音。平板而無機質,就像是機器合成出來的。
  「你可以聽得到了吧?算我拜託你,不要每次都把這裡弄得一團亂好嗎?你知道清理黏在石板縫隙裡的血有多辛苦嗎?我剛剛還因為踩到你的眼珠差點滑倒。」
  我一邊感受著眼珠在眼窩裡成長,一邊撕開乾渴的喉嚨。
  「讓我死吧。」
  「還不到你死的時候。」一隻手抓起了我的手臂。「還有事要做。」
  我被拖行到某個地方。我不知道,不想睜開眼睛。事實上,我想再把它們挖出來。
  一陣冷水潑在臉上,再來是全身。
  「我還以為把內臟都挖出來的那次就夠噁心了,沒想到你還有新的花招。你以為你是蛇嗎?蛻皮?」抓著我的手開始搖晃。「醒醒,你有事要做了。你應該為此感到高興。」
  我毫無反應。大概是油燈一類的東西發出的光,隔著眼皮灼燒我新生的,從沒見過世界的眼睛。
  「你可以離開那個地牢了,應該要感到開心吧。」那個聲音繼續毫無起伏的說著。「不過你得改掉動不動就把眼珠挖出來的習慣。」
  離開地牢?那要去哪裡?
  我嘆了口氣。「做什麼?」
  那聲音也嘆了口氣。「配合一下,到時如果你還想死,我也沒有理由不讓你死。」
  這個答案不是很令人滿意,但,感覺沒辦法要求更多了。「你要我做什麼?」
  幾聲物體撞擊聲響起,似乎有東西被丟到我面前的桌上。
  「穿上。」
  睜開眼睛,油燈的光芒就像近在眼前的太陽。我選擇不去理會那痛楚,強迫剛生成的眼睛適應。在桌上的,是短袖和長褲管的粗布衣褲,一整套輕皮甲,一雙長靴,一件帶有兜帽的灰布斗篷,還有一條附了兩個腰包的腰帶。
  「那件斗篷我加了個自動修復,你要好好感謝我。衣服就算了,你得學著多換幾套不一樣的。」
  說話的這東西看起來倒是沒什麼變化。蒼白的皮膚,亂糟糟的金髮,太過端正反而不像人類的五官。
  我看向它,它則是雙手抱胸的回望。儘管它有著人類女性的外表,我也不打算用其他的代名詞稱呼「它」。
  「沒有武器?」
  「你又不需要武器。」
  真可惜,本來想說至少捅它一下。我穿上裝備,伸展四肢,意外的感覺挺不錯的,讓我想到以前。
  「還有這個。」它從寬大的袍中拿出一塊扁平物體。
  那是一張可以蓋住整個臉的面具。整張都是消光黑,只有眼睛的部分挖了兩個細長的縫。
  「這是你的品味?」我不以為然的說著,翻到面具內側,發現這裡也是黑的。
  「很適合你的戰鬥風格啊,不覺得嗎?」它挑起一邊的眉毛。
  「哼。」我拉開面具的帶子,套在脖子上轉到腦後,用斗篷的兜帽遮住。雖然不太認同它的品味,但我確實需要面具。
  「這樣看起來至少有個人的樣子了。」它不甚滿意的點點頭,拿起油燈。「頭髮跟鬍子你自己想辦法。跟我來,我要把你傳送到外界。有一個再適合不過的地點。」
  「去外界要做什麼?」我跟在它後面,走過狹長的地道。這裡除了石頭和鐵門什麼都沒有,沒有灰塵,沒有濕度,甚至連風都已經死滅。
  「這個嘛……」來到通道某處,它推開了一扇跟剛剛經過的那些一模一樣的鐵門。門後面是刻在地上的巨大魔法陣。「隨便吧。反正我覺得不管我叫你幹嘛,你都會故意唱反調。」
  「如果趕快完成要做的事就可以去死,那麼我就會照做。」我不帶感情的說著,站到了魔法陣中間。
  「好吧。」它無可無不可的開口:「反正你一時也死不了,就活的積極一點如何?也可以建立個家庭啊,那個女的都死了,沒必要——」
  我用打碎腦袋的力氣與毫不保留的殺意,狠狠的往它的臉砸下。
  它卻毫無反應,直接用臉接下了我的右拳。我的攻擊連它臉上的汗毛都撼動不了。
  「拳頭?你的魔法呢?」它皺起眉頭。「關於這具身體,你還有很多要學的。」
  我若無其事的收回拳頭,嘆了口氣。「別在我面前提起她。」
  「真是不成熟。」它的眼神帶有責難,彷彿看著不受教的孩子。「她都死多久了,不要再念念不忘了好嗎?」
  應該要對這句話生氣的。然而搜索了整個內心,連一丁半點的怒火都找不到。
  只剩深不見底的疲憊。
  「你奪走了我的死亡,我的希望,還有我的感情。」我低聲喃道。「為什麼不奪走我的記憶?」
  「我並沒有奪走你的感情。」
  「被關在黑暗裡這麼久,還會有什麼感情留下來?」我冷笑道。「現在連她死前的畫面都快想不起來了。」
  它意味深長的看著我。那視線彷彿貫穿了我的靈魂。
  「你是個懦弱的傢伙,林義實。」
  停了幾秒,我吞下了原本要回的話。
  因為我發現我無法否認。
  「以後你會懂的。」魔法陣開始發出白光時,它輕輕的說。「我所做的一切……」
  儘管現在它面無表情,我還是沒有看漏那一瞬間的悲傷。不知道積累了多少歲月,深沉到無人能理解的悲傷。
  那讓我說不出話。
  在白光達到極限的亮度時,我閉上眼,感受傳送的抽離感。
  留下這個世界的神,獨自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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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鳥語聲和青草的味道讓我醒了過來。
  花了一點時間適應從樹葉縫隙中灑下的陽光,我爬起身,開始觀察周遭環境。這裡似乎是庭園之類的地方,草地精心修剪過,石板鋪成的走道蜿蜒其中,樹木彼此隔著適當的距離,不遠處還有一些低矮的建築物。一個人影都沒有。
  看來這個庭園挺大的。我轉身看向另一個方向,這邊有一座突起的小丘,上面有幾個白色的石碑。這景象給了我非常不好的預感。我緩步走上山丘,在比我還高的大理石碑前停了下來。
  「謹紀念從遙遠的異界到來,為了這個世界犧牲一切,結束了黑暗紀元的兩位英雄,林義實與葉霙。沒有他們,我們沒有一個人能站立於此。他們的到來,是我們永遠的榮耀,而他們的離去,是我們永遠的傷痛。」
  我反覆的讀著這些字。一遍又一遍,腦袋卻一直無法理解。
  這,是我的墳墓。
  再適合不過的地點?真不好笑……
  繼續往下看,還有一些名字在上面。瑟蘭達、卡爾、米莉斯法……還有許多我沒有印象的名字。全部都是死人的名字。
  被關在地牢的這幾年,外界直接認定我死亡了。然而他們卻認定我為英雄,還蓋了個這麼大的墳墓來紀念我,這到底算無情還是有義?我想要苦笑,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明明陽光很燦爛,卻感到寒冷。
  葉霙。我戰戰兢兢的伸出右手,輕輕地撫過那兩個字。大理石的冰冷觸感從我的指尖帶走了些許溫度。
  她臨死前的笑容浮現在眼前,什麼叫只要我活著就夠了?妳留我一個人在這裡,我要怎麼辦?
  就算找到了回去的方法,如果不能跟妳一起回去,那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我靠在石碑上,對自己的麻木不仁感到絕望。不論是淚還是血,都早已流乾;所有的感情和希望,都被地牢中的黑暗吞噬殆盡。現在站在這裡的,只是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連憤怒或哀傷都無法擁有的,只剩殘缺記憶的空殼。
  「你很難過嗎?」
  我猛然一驚,迅速抬起頭。
  一個穿著白色長洋裝的銀髮女孩,就站在小丘旁,擔心的望向這裡。我甚至沒有注意到有人這麼接近。
  她的雙眼眼側長著兩簇銀白色的長羽,那是有翼族的典型特徵。她的五官非常端正,帶有溫和的天真,銀白色的長髮末端綁了起來垂在胸前,反射著陽光讓人覺得有些透明。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碰到,我應該會讚嘆她那彷彿超脫塵世的氛圍吧。
  但現在只能努力抓回迷失的自我,想辦法理解狀況。
  女孩對著我和善的笑了笑。「你也是這些英雄們的後代嗎?」
  「呃,不……」
  我看起來很難過嗎?臉上的表情應該沒什麼變化……
  她自顧自的走了上來,我只好站到一旁,看著女孩在墓碑前放下手中的花束。她凝望著墓碑幾秒,然後抬起頭來看向這邊。
  「不說也沒關係。不過你是怎麼進來的?」
  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難道這裡很難進來嗎?現在我跟她的距離不到五十公分,我可以清楚看出來她比我矮一個頭,大概快一百七吧。年齡應該在十五歲以上,不知道成年了沒。
  女孩見我沒有回應,走進了一步,歪著頭觀察我的表情。從這個角度,她的領口鬆了開來——我立刻機警的撇開頭。總覺得如果看了會有罪惡感。
  一時我也說不清究竟是對誰有罪惡感。
  「這裡不能進來嗎?」我後退幾步說。
  「你沒看到外牆都有守衛在值班嗎?」女孩的聲音很輕柔,應該是教養良好的大小姐。「還是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哈,天上掉下來的應該要是美少女吧,而不是這種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妖怪啊。一邊想著,一邊暗自嘆了口氣。我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來的。」我稍微行了一禮,無視她的玩笑話。「謝謝妳告訴我有守衛,我離開時會注意。」
  不知道要殺多少守衛……不管之後要幹什麼,我想先找個地方一個人靜一靜。
  「你先等等。」女孩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狐疑的看著我。「照規矩來說,可疑人士是要交給衛兵的喔。」
  果然嗎。我來我自己的墓,居然還要被說是可疑人士,真是荒謬。「能不能請妳當作沒看到我?我不會讓衛兵發現的。」
  然而她似乎沒聽到這句話,依然故我的說道:「你說你不知道怎麼進來的……難道你失憶了?」
  失憶?聽起來是個好藉口。
  「可能吧。」我態度曖昧的表示。「我可以走了嗎?」
  「不可以喔。」這次女孩終於聽到了,以微笑的表情否決。「好歹我也負責管理這裡,可不能放過可疑人物呢。」
  這是在逼我對她不利?看起來不像有戰鬥力的樣子啊。
  「不過如果你願意把狀況講清楚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喔?」女孩笑著一轉話鋒。「你看起來需要吃頓飯,洗個澡,好好休息。那黑眼圈讓你看起來像是殭屍一樣。」
  原來是個好人?能吃飯跟休息是好事,這身體雖然不會餓死,但飢餓感還是很讓人不舒服。可是要被質問來歷,也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代價。
  但是在這裡拒絕的話,恐怕要想辦法制服她。如果說實話,怎麼想都會把我當成胡言亂語的神經病吧。假裝失憶?感覺難度很高……
  可能是提到吃飯的關係吧,我的肚子非常剛好的在這個時候發出了抗議。儘管周圍有許多鳥鳴聲,咕嚕咕嚕的聲響還是很明顯。
  女孩挑起眉頭,隨後露出微笑。「你的肚子好像比你還健談嘛。」
  我只能翻翻白眼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唉,突然就這樣把過去戰友的後代殺了似乎不太好……走一步算一步吧,還是先別期待能有一個人獨處的時間了。
  「要我解釋狀況,我也不太清楚。」我擺出一副困擾的表情。「感覺腦袋一片混亂。」
  這樣會不會太刻意?我一邊說一邊觀察她的表情。
  「真的失憶了?」女孩似乎不疑有他,臉上只有單純的擔心。「真奇怪呢……」
  她思索了一會兒,做出結論:「好吧,這裡也不方便說話,你先跟我回家吧。」
  現在的貴族大小姐流行在路邊撿大叔回家嗎?我摸摸自己滿臉的鬍子。在地牢裡,髮鬚只有長到會礙事的時候才會被砍斷。砍斷,不是剪斷。
  「還要整理一下你的儀容。你頭髮怎麼會亂成這樣?」大小姐說著居然伸出了手,但被我退了一步閃過。
  「不可以摸嗎?」女孩說著又露出了笑容。這孩子也太沒警戒心了,真的不怕我動起歪腦筋?
  看著她那無邪的笑臉,我再度在心中嘆氣。「妳家在哪?」
  「不遠,搭馬車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女孩開始走下小丘,中途回頭問:「你是不是不愛講話?」
  我看了墓碑最後一眼,搖了搖頭,還是決定跟上她的步伐。「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那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吧。」女孩似乎對我的缺乏反應不以為意,依然將溫和的笑容掛在臉上。她的成長環境想必很良好,才能成為這麼有包容力的好女孩。
  漫步在墓園的石板路上,我保持兩步的距離跟在她左後方。他們倒是弄了個不錯的地方,如果我能找到霙的屍體,或許也會將她葬在這裡。「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女孩問道。
  我回過神。用林義實這個名字應該不太妙,該怎麼辦?假名?綽號?代稱?一時想不出來啊,可是要是連名字都不說也太可疑……
  「名字也忘記了嗎?」女孩咯咯笑著,笑聲讓人覺得非常受用。「剛剛沒說到,我是賽莉絲,賽莉絲·英·翠羽。」
  翠羽。我記得當年的——
  「我家是伊蘭里亞·翠羽的後代,他的名字也有在上面。」賽莉絲以眼神指向墓碑。「我們代代都負責管理這個墓園,皇帝陛下每年都會過來祭拜一次喔。」
  當年那個孤傲的有翼族,現在變成了貴族家系的起源英雄?真是難以想像。那時他沒有跟我們一起攻入魔王城,現在看來是非常正確的選擇。
  賽莉絲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
  女孩若有所思的看了我幾秒,隨後搖搖頭。「沒什麼。走吧,我的侍從官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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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我看過的侍從官,都是文人氣息很重的中年男性。不知道是不是時代變了,還是這個算特例,總之站在小型敞篷馬車旁的侍從官看起來非常……魁梧。
  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那古銅色中帶有紅色的皮膚,以及底下賁起的肌肉。再來是他高挑的軀體,肯定有兩百公分以上,和他剃的非常乾淨的光頭。他的衣服想必是訂製的,不然不能套在這巨軀上還看起來一點都不緊繃。如果不知道他是侍從官,我會以為他是巨人族。或至少混血的。
  「小姐,您又撿了什麼東西回來?一個人?這還真是非常大的進步啊。」侍從官說話有種奇特的腔調,讓我覺得很有趣。
  「阿德!不要挖苦我啦!」賽莉絲鼓起臉頰抗議。這個動作讓她看起來小了幾歲。
  被稱作阿德的侍從官只是鞠了個躬。「在下怎麼敢挖苦小姐呢。就算小姐經常撿奇怪的東西回來,最後都讓在下幫忙照顧,在下也不會有半句怨言的。」
  這對主僕真逗。我忍住呵欠,事不關己的看著賽莉絲氣鼓鼓的抗議。
  「小姐,不好意思打斷您發言,不過可以請您介紹一下這位男士嗎?」阿德看著我的眼神帶有戒心,像是在考慮要如何對待我。這種反應才算是正常的吧,這女孩太沒戒心了。
  「噢。」賽莉絲看向我,皺起眉頭。「我在紀念碑前面碰到他,好像失憶了,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為啥會在這裡。」
  即使再聽一次,這說法也沒有變得比較不可疑呢。
  「依照規矩,英雄之墓的闖入者是要交給衛兵的。況且還是身分不明的人。」阿德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大麻煩一樣。
  「我對他的身份和來歷很好奇。」賽莉絲如此解釋。「交給衛兵就沒辦法調查了。」
  「您可以交代衛兵調查完向您報告,或是現在調查出來。我可以幫忙。」侍從官絲毫不掩飾敵意。
  現在反悔來得及嗎?剛才應該直接在那裡壓制這女的,或是乾脆一路殺出去……
  「可是他看起來又餓又累啊。」賽莉絲反駁道:「反正調查完也要帶回去,先帶回去也一樣吧?」
  「如果帶身分不明的人士回宅邸,夫人會罵在下的。」阿德搖搖頭,不打算妥協。
  「唔……」賽莉絲苦惱的沉吟著。
  打暈他們兩個再走嗎?那個大小姐就算了,這個巨漢從站姿就看得出來重心很穩,可能有點麻煩……
  煩死了,殺掉好了。撕開他們的血肉,打碎他們的骨頭,讓那個天真的小臉再也笑不出來——
  「等一下,你們兩個幹嘛這樣殺氣騰騰的對視啦!」
  ——不。不。
  該死,又來了……
  「阿德,你能不能這次先聽我的話?」賽莉絲放軟了態度請求。
  阿德面有難色的看向她。「為什麼呢,小姐?」
  「剛剛我跟你說想一個人走走,那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這種想法。但是看到他之後,我就懂了。」賽莉絲的表情無比認真。「我還不知道他是誰,來自哪裡,可是我知道不能在這裡讓他走。」
  銀髮的大小姐用她那明亮的雙瞳直視她的侍從官。
  「這很重要。」
  過了片刻,侍從官屈服了。「那請您自己跟夫人解釋了。」
  「嗯。」賽莉絲點點頭,露出微笑。「謝謝你。」
  看來是搞定了?不用幹上一架算是好事,但大小姐的說詞讓我很在意。她今天突然決定要一個人走,而且還不知道原因?這其中肯定有鬼。
  不過還是先處理自己的殺人衝動吧……我看著大小姐跳上馬車,然後對上阿德的視線。
  「您好,在下是賽莉絲小姐的侍從官,巴萊卡爾塔德,您可以叫在下阿德就好。」他沒有伸出手,只是對我報上名號。
  「你好。」因為報不了自己的名字,我有點遲疑的回應。
  「小姐,您是打算帶他回家嗎?在下認為,帶去村公所也是可行的選擇。」我注意到侍從官的額頭有一個淡淡的刺青,不知道是出於宗教還是藝術還是什麼理由刺上的。
  「那可不行,我還有問題要問他。」賽莉絲拍了拍旁邊的位子。「阿德去駕車。那邊那位,坐上來吧。」
  阿德嘆了口氣,有點無奈的看著我,我也無奈的回望。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想不出辦法讓他信任我。
  所以我只能低下頭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阿德驚訝的眨了眨眼,可能沒有人跟他說過這種話。看不出來他思考了什麼,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請上車吧。」
  馬車不算大,沒什麼多餘的裝飾,擠一擠大概可以容納四個人。我在賽莉絲對面,也就是整個馬車的最後面坐下。
  阿德先將馬車的車頂拉了起來,讓整個座位區與外界隔絕,只剩前面有開口,之後才坐上駕駛座。
  在最外圍的牆邊駐守的衛兵,沒有檢查馬車內部就讓我們通過。畢竟負責墓園管理的貴族來墓園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倒是比較好奇,這些兵力是在翠羽家名下還是皇帝名下?
  在地牢裡的時候還可以停止思考,但外界太多東西,還是免不了胡思亂想。
  出了墓園,經過沿著森林邊緣的蜿蜒道路,可以看到幾間似乎是樵夫或木匠的住家。陽光不算很強,也有點微風,因此剛才為了防止衛兵看到我而撐起的車頂收了起來。
  「對了,這樣不方便稱呼,我給你取個綽號吧?」賽莉絲對著樵夫一家人用力揮完手後坐下,似乎想到什麼有趣的,露出高興的笑容。「剛剛想到的,覺得很合適。」
  這女孩在打什麼主意?我對那笑容中的淘氣感到莞爾。
  「悉聽尊便,小姐。」
  「欸,你怎麼學阿德講話啦!」賽莉絲不滿的抗議了一句。「好啦,總之,你的頭髮是黑色的,跟傳說中的英雄一樣。我就叫你林吧。」說到這裡,她又笑開了。
  聞言我一怔,不知道該對這突如其來的巧合作何反應。
  「怎麼了?你不喜歡嗎?」賽莉絲歪了下頭。「那你自己想一個好了?」
  「噢,沒關係,林就可以了。」我連忙回答。「用英雄的名字來取綽號很常見嗎?」
  如果很常見的話,就乾脆用本名吧。這樣也省得還要適應新名字。
  「很常見啊,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我的中間名就是用葉霙大人的名字取的喔。」
  這消息讓我更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剛才聽到還以為是英,原來是這樣嗎。
  「畢竟是負責英雄之墓的家族,如果我是男生的話中間名就會取作義實了呢。」
  不,我實在不願意想像眼前的少女變成男的還以我的名字取名啊……
  馬車翻過幾個山丘,森林漸漸後退,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麥田,其中錯落著臨時搭建的農舍,還有一些似乎是農家自用的蔬菜水果。
  很常見的鄉下風景。
  奇怪的是,在這邊卻沒看到半個人。
  「阿德……」大小姐也察覺到不太對勁了。
  侍從官停下了馬車,站起身眺望。「小姐,在下覺得羅卡村可能碰上了什麼麻煩。」
  「你有看到什麼嗎?」賽莉絲緊張的問。
  「從這裡看不到。」阿德搖搖頭。「如果這不是集體偷懶,那就是有什麼原因村民無法離開村子。在下猜測,有可能是盜賊。」
  賽莉絲倒抽了一口氣。「怎麼可能?他們不是在帕羅威爾那邊嗎?」
  「也有可能只是小型的盜賊團。」阿德坐回位子,神色凝重的說。「小姐,或許我們應該先回去英雄之墓,找軍隊來處理。」
  要找軍隊?那我可不可以先閃人?
  「村民怎麼辦?那邊可是有好幾戶人家啊!」賽莉絲臉色劇變的站起身,引得馬車一陣搖晃,語調中帶有明顯的動搖。
  「那小姐您打算怎麼做?」阿德只是靜靜地反問。我看得出來他盡量不讓自己的身高看起來令人害怕,但在嚴肅的氣氛中,那份巨大還是會造成壓力。
  「阿德,你不能打倒他們嗎?」賽莉絲抓著他的袖子,幾近哀求的問道。
  「在下不知道那邊有多少人,有多少武器。而且在下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護小姐您。」侍從官任由自己的袖子被扯,巨大的身軀毫無動搖,只是輕聲說著。
  「唔……」賽莉絲不甘的低下了頭,幾綹銀絲遮住了她悔恨的臉。雖然一直找不到時機插話,不過好像不適合再旁觀了。
  「我先去偵查吧?」
  這句話讓兩人都驚訝的望過來。
  賽莉絲帶著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樣的氣勢轉過身,讓馬車又一陣搖晃。
  「你可以嗎,林!?」
  「我不認為會有問題。」一邊防備大小姐也跑來扯我袖子,我一邊看向阿德。後者正戒心滿滿的看向我。
  突然發覺,他在懷疑我是不是盜賊那邊的人。
  「林?」賽莉絲可憐兮兮的問。
  「小姐,妳相信我不是盜賊嗎?」我反問道。
  「什麼?」她似乎完全沒想過這問題,一臉不可置信。「你在紀念碑那裡難過的樣子,怎麼可能是盜賊?」
  原來我那時候看起來很難過?我以為只剩疲憊了。
  侍從官聽了那句話,也減弱了一點防備,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自己去偵察,你們如果碰到任何異狀,就捨棄馬車,騎馬回去墓那邊吧。不用在意我。」語畢,我跳下馬車,再次站上穩固的地面。
  「可是……」賽莉絲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儘管名字跟霙一樣,表現卻完全不同。畢竟還太年輕了吧。
  看在名字的份上,幫她一把吧。
  「不會有事的。」
  「……嗯。」停頓了幾秒,賽莉絲似乎終於下定決心。「你要小心,林。」
  我點點頭,轉向阿德。侍從官看著我的眼神多了幾分好奇。
  他用奇特的腔調開口。「麻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