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一切都是VIRM的錯！

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她也不記得到底是多久，只是腦中隱隱約約地有這樣的印象而已。

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而已。

不知道在房間裡鬼混些什麼鬼混到半夜的她，因為肚子餓了而躡手躡腳地從房間裡溜出去，想要潛入廚房裡偷吃點東西，卻因此撞見了在陽台上架起望遠鏡、正在觀察星空的爸爸。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全家都知道爸爸有觀測星象的興趣，有時候甚至還會丟下媽媽在床上而好幾天不睡覺，也不知道為什麼家裡的孩子還是一個接一個蹦出來─┬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正是因為家裡人很多，偷吃這種事情如果被發現的話，一定會被罰幾天不能吃飯，因此當下她整個人完全僵住了。

不過，相較於她的緊張，爸爸卻顯得相當自在，笑著對自己的女兒招招手示意她來到自己身邊，還拿起觀察星象時吃的零嘴誘惑她，對吃的慾望和對懲罰的害怕驅使之下，少女還是乖乖踏上陽台，順著爸爸手指的方向看向夜空。

那天的天空很清澈，一小片雲也沒有，在寂靜而陰暗的黑夜之下，可以看到如碎鑽般閃閃發亮的星辰灑在天際上，相當壯觀而美麗，而這也正是爸爸當初會帶全家從地底搬到地表的原因。

「如果妳哪天在地底下生活個幾年，妳就會知道這片天空有多珍貴啦！」他總是這麼說。

不過那天爸爸比平常還要興奮，好像是因為可以肉眼看到金星還是木星的關係，不僅用望遠鏡和星座盤到處看來看去，還準備好紀錄用的紙筆、並且事先將望遠鏡改裝加上了錄影功能，而她也就順著爸爸這個興致僥倖躲過了懲罰。

對於有記憶起就在這裡生活的她而言，這樣的星空就只是很普通的景色而已，小時候多少還會跟爸爸一起看，長大後就覺得愈來愈無聊，還不如睡飽起來去看日出日落。

「那是因為很有趣啊！」當她忍不住向爸爸問星星到底哪裡好看的時候，他是這麼笑著回答的，並且豎起一根手指，像是在教書一般地說到：「妳知道嗎？妳看到的這些『星星』其實都是他們幾千萬年前的樣子喔！」

這件事她倒是明白，因為那些星星距離地球都有幾萬光年的距離、它們發現出來的光芒也要幾萬年後才會抵達地球，所以現在看到的「星星」只不過是幾萬年前的樣子而已。

可是，這又為甚麼會成為爸爸喜歡看星星的原因？

問到這裡的時候，爸爸沉默了下來，並轉頭看向夜空，前額的頭髮都被寒冷的風給吹了起來。

一會兒後，他才終於開口：「妳不覺得，能夠跟與自己活在不同時間、走了不同的路、有不同過去的事物相遇，是相當奇妙的事情嗎？」

他的笑容多了點飄渺的空虛感，但又帶有些許期待。

「……」

「……」

「……不對！」

看著爸爸的側臉，她忍不住脫口而出。

「那種東西一點也不好！」

嘴唇就像自己有意識般激烈扭動、頭用力搖到有些發暈。

「那種事情一點也不奇妙！」

嘶啞的聲音就像是要窒息、混亂的腦袋只能憑藉著本能運轉。

「不要有那種想像！」

然而，爸爸卻完全沒有反應，繼續用那種曖昧的目光盯著星辰。

「也不要去渴望那種事情！」

記憶中的光輝，在天空裡再度顯現！

「因為、因為……」


「那是，地獄啊！」


*

「！」

叫龍公主醒了過來。

全身僵硬的像石頭，身體被燥熱包裹著，心跳得胸口都有點痛。

「呼～呼～呼～」

保持著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姿勢，她無聲地喘了幾口氣，大腦像是攪成一團般根本無法思考，直到陣陣不知從何而來的冷風，才多少讓她的身軀降溫。

睜開有點黏住的眼皮，她發現自己坐在用石頭簡單做成的椅子上，四周是以石壁圍出的大空間，一部份的石壁還散發著不屬於自然產生的螢光。

幾條通道與這個空間相連接，深不見底，但至少可以確認，吹來的風則是從幾個通道裡湧出來的。

看到了四周的樣子，叫龍公主才逐漸想起上次閉上眼睛前所做的事情。

又醒來了啊～揉了揉太陽穴，叫龍公主的表情沒有變化，但卻無意識地嘆了一口失落的氣。「星星……嗎？」

喃喃自語著，想起剛剛做的夢，叫龍公主不禁按住了自己的額頭。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她還以為自己忘記了。

很久、很久，甚至比她所認為的，還要久。

「……」

無意識地，仰起頭來，雙眼似乎想要尋找那熟悉光芒，卻只撞上了冷硬的岩壁。

就算沒有岩壁，恐怕也看不到記憶中的那片星光吧。

六千兩百四十三萬五千一百七十八年。

這是在打贏VIRM的那一年開始算起後所經過的時間，是一段可以讓星空出現變化的時間。

就算叫龍公主再怎麼不想意識到，反覆結凍又回溫、回溫又結凍的大地，還是將殘酷的事實擺在她的眼前──那不是一年的春夏秋冬，而是反覆的冰河時期。

能夠將大陸的樣子改變的時間，到底是怎麼樣的一段時間呢？就連叫龍公主也不清楚。

對她而言，那只是一段昏昏沉沉、意識不清、永遠沒有盡頭的夢境。

在與VIRM的戰爭結束後，叫龍公主並沒有因為數十年的逃亡和征戰生活而稍作休息，而是繼續開始了下一步。

依照那個研究實習生的遺言和在指揮部殘骸裡找到的戰略分析機器評估，VIRM並沒有因為這次的戰爭受到重大打擊，再次出現的可能性很大——就算真的有，她也不認為那個噁心的身影會就這樣離開。

「捨棄肉體、與我等合而為一，享受永恆與安寧吧。」

在即將離開地球大氣層的時候，VIRM的聲音仍然不停在地表上的生物耳中這麼響到，哪怕那時候它們已經戰敗了、而地球上能聽得懂它們的話的生物還只剩最恨它們的一個。

這也叫龍公主明白，它們的目的就只有這個，不管是戰爭還是洗腦，都只是它們達成這個目的的手段而已，只是戰敗並不會阻止它們的腳步，只要地球上還有一個知性的生物在，它們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而那也正如她所願。

「都是你們的錯……都是你們的錯……」叫龍公主還記得，當時她是怎麼瞪著天空中逐漸消失的光輝、以充滿怨恨的聲音嘶聲低吼、尾巴將還在滴的藍色鮮血甩落、顫抖的拳頭恨不得將那個小小的身影捏碎。「全部……都是你們的錯，我要殺了你們……我一定要殺了你們！」

怨恨就像毒藥般在她的血管裡流竄，佔據了半個腦袋，催促著叫龍公主再度開始行動。

她帶著叫龍捨棄因為戰爭而荒廢的地表，潛入地底，以戰爭前就已經存在的地底城市和戰爭期間建造的地底要塞作為基地，利用在叫龍人被屠殺殆盡後留下來的廢墟裡所找到的設備和文件，開始進行下一次戰爭的準備工作。

建造防禦機關、進行戰爭推演、管理叫龍的行動、又或者是監視宇宙中的動向，以及進行這些事情中所遇到的所有問題，都是她必須做的事情，她甚至還利用研發部門中所找到的設計圖和計劃書，把原有的叫龍進一步強化。

阿帕斯，便是其中之一。

當初叫龍公主在研發中心的隱藏地下室裡發現它的時候，它雖然還只是一個半完成品，但大小就足以讓剛適應裡面陰暗環境的叫龍公主有點嚇到。

她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機體、也沒見過那種外型，尚未完工身軀並沒有讓阿帕斯比較瘦弱，反而更加崇高無上，再加上那在黑暗中靜靜地仰頭凝視著天花板的姿態，讓它散發著一股孤傲的氛圍。

藉由遺留在隱藏地下室裡的計劃書，叫龍公主得知了阿帕斯就是「屬於她的」叫龍──也就是說，軍隊當時是有打算捕捉她之後把她變成叫龍，而阿帕斯就是為她準備的機體。

雖然說是「叫龍」，但阿帕斯的設計跟一般的叫龍不一樣，從計劃書來看，它是結合了叫龍與當代軍火科技所做出來的新武器，不只有著高火力，還因為主要是將許多製造出來還沒啟動的叫龍拆解之後組裝而成的，所以還有著相當強大的叫龍力量，然而，雖然力量強大，但機體的自我意識權限相當有限，頂多只有內部能量的運作或調整，其餘都是被外控的電腦掌控著，就像一隻被套著項圈的瘋狗那般。

計劃書裡還有對於她在變成阿帕斯後是不是還能如往常那樣操控叫龍而進行了評估，而似乎就是無法確保這件事、而且發現它移動能力低下而放棄了這個計畫。

對於一般人而言，知道軍隊曾經想要暗算自己，或許會因為背叛而相當震驚吧，然而，叫龍公主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反應，也不知道該有甚麼反應，她已經不知道到底怎麼樣才算是一般人了。

總之，在調整阿帕斯的內部運作方式後，她還是利用隱藏地下室裡的機器將阿帕斯完成，至於為什麼要將這個原本可能是自己的棺材的東西完成？或許是因為戰爭需要、或許是因為牠集結了許多同胞的意志、又或許是因為，那是最後一個真正屬於她的東西。

「孩子」她是這麼稱呼阿帕斯的。

如果以一個生命締造出了另一個存在，就是所謂的「繁殖」，那麼，以無數同胞的生命、以設計書做為參考的DNA、並且以自己的力量所完成的阿帕斯，不也可以稱作「孩子」嗎？

從此，她也開始以「孩子」來稱呼叫龍們。

然而，一開始那麼充滿幹勁地開始準備，但當事情好不容易終於大致上安定下來後，她卻只想睡覺──這段時間內，她幾乎都在睡覺。

不是因為偷懶或很累，只是不想醒著而已。

五十一年，從開始打造基地到完成阿帕斯的這段時間，一共花了她五十一年的時間，原本因為戰爭而荒廢地地表，甚至都出現了小規模的森林。

恐怖的是，叫龍公主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只覺得稍微忙了一段時間而已，計時的機器就顯示了已經過了五十一年的歲月，但她不僅完全沒這個感覺，連身體也跟當初的自己沒兩樣，任何一點像是皺紋的歲月痕跡也沒有。

然而，這種戰爭前幾乎人人夢寐以求的能力，卻只讓叫龍公主心亂如麻。

萬物皆有結束的一天，這是過去爸爸經常告訴她的道理，就算是天上看似永恆的星辰，也總有一天會熄滅。

而似乎完全凍結的身體讓她徹底明白到，自己真的變成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怪物了。

為此，她選擇逃進夢境裡，以夢境抵擋反覆沖刷著自己內心的時間，雖然很少出現能讓她忘記煩惱的美夢，但至少在夢境中，她大多數的時間都可以偽裝成正常人。

只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夢到以前的事情。

而且每一次，最後都會被那些光芒給吞噬了全部。

「……該死！」叫龍公主忍不住吐出充滿怨恨的低吼。

「該死！該死！」拳頭不自覺地握緊，牙齒用力咬到幾乎要咬斷。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這麼一開口，嘴巴就停不下來了，一次次的低吼像是從嘴裡飄出來的黑煙，將她的內心愈燻愈黑。

「都是你們的錯……都是，你、們、的、錯！」

每吐出一個音，叫龍公主就會用力捶椅子的扶手一下，讓椅子都抖個不停。

「嘶嘶～」這時，椅背後方傳來了清晰的吐息聲，打斷了她的低吼。

而叫龍公主也這才冷靜下來。

甩甩自己的頭試圖把腦袋裡的雜念甩掉，叫龍公主強迫自己動著身子站起來，剛剛的夢讓她緊繃的全身相當痠痛，還因為長時間都在椅子上睡覺，身體甚至還有點動不了。

不過，她也早就習慣了。

在尾巴的輔助下有點笨拙的站穩後，叫龍公主轉身看向椅子後方的嘶聲來源──兩條有巨型恐龍那麼長的巨蛇。

尖銳的爬蟲類瞳孔發出冰藍色的光芒、足以輕鬆吞掉自己的大嘴反覆開闔、還有在螢光之下不停扭動而而閃著光芒的龐大身軀，大多數的人看到恐怕都會嚇得動彈不得吧。

「……是不是又長大了一點啊？」然而，面對充滿威脅的身軀，叫龍公主卻只是一臉稀鬆平常地撇撇嘴，喃喃低語了幾句便對牠們開口：「多久了？」

其中一條像是眼鏡蛇的巨蛇發出了一陣嘶聲。

叫龍公主沉默了幾秒，有點虛弱地摀著自己的半張臉。「這樣……嗎？愈來愈短了啊～」

眼鏡巨蛇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擔心她，但叫龍公主揮揮手要牠別在意，巨蛇也只能繼續發出只有叫龍公主聽得懂的聲音，把她睡著的這段時間內所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她。

她睡一次的時間通常都會有幾萬年的時間，而這段時間內，就是這兩條巨蛇幫她進行原本必須由她來做的事情。

牠們是她在研發部門的隱藏地下室裡的倉庫裡發現的蛋孵化出來的，似乎似乎原本是打算培育出什麼對抗VIRM的生物，但因為研發出叫龍而計畫中斷並且放在倉庫裡，但這也是它們和阿帕斯之所以能倖存下來的原因。

那些蛋最後只有孵化出這兩條蛇，牠們似乎是經過了什麼特殊的實驗，是半機械的生物，還不用吃什麼東西，身體就會自己開始成長，最後變成了可以將她裝在嘴裡移動的巨蛇。

也因為叫龍公主賦予他們的任務，每次醒來聽取牠們的報告已經是常態了。

這次藉由牠們的報告，叫龍公主明白自己只睡了大約一萬三千多年，跟之前比起來，已經算少的了，但最後一次的冰河期還是早已結束。

然而，這不是最讓她驚訝的事情。

「人類……佔據了地表嗎？」聽到這個消息時，叫龍公主的眉頭都皺了起來。「出乎意料……還是果然如此嗎？」

雖然在幾十萬年前注意到他們時，她就有預感那些跟自己的同胞意外相向的哺乳類會取代當初叫龍人在地球上的地位，然而，沒想到速度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快，不少大河旁都已經出現了最開始的文明。

但這也讓叫龍公主明白，他們的出現，將會讓叫龍與VIRM的戰爭出現變化。

隨著人類也擁有了知性，VIRM的目標也勢必會多出他們，甚至可能拿他們來對付叫龍。雖然文明還不及當初的叫龍人、更別說科技這種東西，但他們不只撐過一次又一次叫龍人從來沒經歷的冰河期，甚至僅憑自己那種程度的文明就建造出像金字塔那種建築物，讓叫龍公主不敢大意，而且從監視宇宙動向的情況來看，VIRM似乎也再度開始行動、混入了人類之中。

她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睡下去了。

首先，她花了好幾年的時間觀察人類，從他們的體質、能力、習性或是身體構造、到他們的語言、社會、制度和性格，幾乎所有能調查的都調查了，為此她還試圖偽裝成人的樣子潛入人類社會中蒐集情報，雖然經常無法掩飾自己的外表而很容易被認出是怪物而追殺，但最後還是多少掌握了人類社會的情況。

另一方面，她也注意到了VIRM的行動。

似乎是看透了人類的貪婪──或者說是，對死亡和不幸的恐懼，VIRM在吸收上次來到地球卻受到強烈反抗的經驗後，這次改為偽裝成人類，並且以「長生不老」、「永恆的生命」、「伊甸園」等修飾過的言語，引誘人類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支持它們的計畫。

叫龍公主知道，如果就這樣以怪物的姿態貿然出現在人類面前攻擊它們，不只不會成功消滅，反而會被人類當成駭人的怪物，所以她以其他的方法阻撓，像是製造動亂、或是間接促使其他人顛覆那些跟VIRM合作的傢伙，像是渴求永生的古埃及法老王、或是尋求長生不老的秦始皇，政權的覆滅都跟她脫不了關係。

雖然一次次瓦解了VIRM的陰謀，叫龍公主的心情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為甚麼一直有人想要跟VIRM合作呢？她忍不住這麼納悶。雖然不多，但因為著迷於VIRM說的那種荒唐提案而跟他們合作的人還是有一定的數量，而且幾乎都是人類當中比較有頭有臉、統治一方的大人物。

為什麼這種人特別會相信那種永生之類的蠢話呢？

作為一個統治階級，不是應該要比其他人更有智慧嗎？為什麼底層人民都懂的事情，他們卻還渴望這種事情呢？

在納悶的同時，她也多了一點惱怒，然而，她也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試著以那些人的角度去思考，為此她盡可能觀察那些人的生活、參考那些人的傳記、甚至想像自己就是那些人，為此她還參照他們所居住的地方，將自己在基地中的房間進行一點調整，像是高高在上的台階、帶點藝術美感的椅子、或是重新調整了基地內部的一部份設計，甚至學起那些人的說話方式，為了就是要讓自己可以更貼近人類一點、理解他們在想什麼、並且把可能的威脅降到最低。

然而，這件事到最後，連她自己也覺得只是徒勞。

人類真的是跟叫龍人很相似、甚至還要更嚴重的存在，他們又瘋狂、又理智、又聰明、又愚蠢、又狂妄、但又卑微，幾個人在一起可以變成一群人、幾群人在一起卻會變成血淋淋的戰爭；一群人可以造就一個人的幸福、一個人卻可以造成更多人的不幸；渴望過著和平幸福生活的人，卻死死抱著造成災禍的罪魁禍首不放；嘴巴上說的和平正義，但自己卻正是破壞那些東西的人，叫龍公主都搞不清楚他們的思考模式了。

都是VIRM的錯！她只能這麼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VIRM太狡猾了，用那些花言巧語引誘人類上當！全部都是它們的錯！一定要把它們徹底消滅！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為人類找藉口，或許是因為人類讓她想到當初同樣無辜受害的同胞、又或者是，在羨慕他們吧。

羨慕他們的短命、羨慕他們的有限、羨慕他們可以為了未來而努力付出，雖然不見得是用正當的方式，但是……

相當地，耀眼啊～

叫龍公主是忍不住這麼想到。

明知道總有一天會死，自己在人世間的一切也總有一天會消失不見，但他們卻抱持著希望，對未來、對未知充滿興趣與挑戰，一邊歌頌著自己的生命、一邊往死亡的終點邁進。

儘管最後不見得能稱心如意，但他們會在最後的時刻，將未來託付給了自己的孩子們、甚至還描繪出了死後生活的世界──哪怕是死後，人類都可以抱持著希望

這就是人類嗎？

這就是取代自己的同胞稱霸地球的存在嗎？

這就是……自己所失去的東西嗎？

不知不覺，叫龍公主已經眼眶泛淚了。

想起自己千萬年來靠著仇恨和逃避所度過的那段沒完沒了的夢境，叫龍公主明白了，她之所以這段時間一直在睡覺，並不是想要逃避自己死不了的現實。

而是想要，欺騙自己還是可以死去。

人類的存在，將她欺騙自己的謊言徹底打破，然而，她卻沒有因此感到生氣，反而好想看著他們、保護他們、不想讓他們牽扯進自己與VIRM的紛爭中、更不想因為他們和VIRM合作而與他們為敵。

所以她繼續將敵人限制在VIRM身上，並且處處干擾他們的企劃。

然而，勉強維持平衡的情況卻沒有持續很久，隨著時間的推進，人類的文明和科技也愈來愈進步，但情況也變得越來越亂，叛亂變成了革命、屠殺變成了正義、定律變成了枷鎖，人類以完全相反的方式，將自己長時間以來的生活完全顛覆，這讓叫龍公主相當震驚，因為沒有一個叫龍人會把自己的家給毀掉。

另一方面，也因為情況的混亂，總是間接影響人類社會的她很難再干涉其中、也不知道到底誰才是應該阻撓的對象，就算真的知道，也會因為混亂的局勢和無法分辨的敵我而難以有實質影響，反而是偽裝成人類的VIRM開始漸漸滲入人類社會，立場逐漸對調過來。

更糟的是，人類開始了「質疑」。

客觀來看，質疑不是一件壞事，畢竟不管是人類還是叫龍人，都是因為質疑而才能逐漸發展文明和科技。

但如果連不該質疑的東西也開始質疑，就是愚蠢的狂妄了。

叫龍公主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人類會開始質疑「死亡」這件事。

萬物皆有結束的時候，這是打從宇宙誕生後就存在的道理，甚至是連停止生長的自己，也是在說服自己終有一天能夠死去才能撐過那段歲月──而人類在科技發達之後，居然開始懷疑這件事情？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明明幾千年前還不知道那麼多事情的時候，對死亡的定律是那麼肯定、現在他們的知識和科技愈來愈進步，卻反而開始質疑這種事情。

他們到底是變得聰明、還是變得愚蠢？叫龍公主愈來愈搞不清楚了。

相較之下，他們的質疑卻反而中了VIRM的下懷，它們假扮學者，組成名為APE的組織身分明目張膽地在人類社會中活動，並且以人體改造的方式來讓人類取得永生，引誘他們一步步成為自己計畫中的一份子。

所謂的永生手術，說穿了只不過是將人類的身體改造成容易抽取出意識與VIRM結合罷了，之所以能永生是因為人體被改造成類似半機械的狀態而停止生長與老化。

而那些人類、那些一代接一代、撐過無數冰河期、最後創造了文明至今的人類，在「永生」的面前完全失去了理智，傷害家人、傷害朋友、傷害了所有羈絆，只為了讓自己可以像個被套上項圈的怪物一樣活著，甚至不惜殺死或立法斷絕自己的下一代，讓自己可以永遠在當下逍遙自在。

這不是人類的錯！這是VIRM的錯！是他們欺騙人類的！叫龍公主只能強迫自己這麼認為。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

APE以永生手術需要為藉口，開始開採他們嘴裡的「岩漿燃料」，那是死去的叫龍人的身軀逐漸沉入地底中、化為大地的一部份與之同在的產物，打從叫龍公主出生之前，叫龍人就是用這種方式告別死去的同胞，可以說是他們與死者之間的羈絆。

然而，為了自己的永生，人類卻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它們從地底裡挖出來揮霍，好像那些原本就是他們的東西一般！

這不是人類的錯！這是VIRM的錯！是他們唆使人類那麼做的！叫龍公主狠狠打了自己好幾巴掌，才好不容易停止了心中的怒火。

為此她就算同胞的遺物被開採，也只派出部分叫龍破壞開採的地方，有不受控制的叫龍襲擊人類時，她甚至還會親臨現場限制那些叫龍的行動。

然而，永生的夢想出現危機的人類還是頓時陷入了慌張，並且讓主導計畫的APE趁機領導人類掌握大權，並且對叫龍這個「人類的敵人」正式宣戰。

這不是人類的錯！這是VIRM的錯！是他們強行控制了人類的！叫龍公主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手指戳破了手掌、甚至把自己的王座給一拳打壞後才好不容易可以這麼說。

她試過將他們導正回來，她真的試過了各種方法，像是再度假扮成人類去開導他們、故意在遺跡之類的地方刻上勸導文、甚至以假身分投稿去人類的出版社，然而，VIRM已經控制了大半人類，她那些行動傳遞不到人類就被阻礙了，就算真的有傳遞到，也沒有讓人類醒悟，甚至還因此造成人類再次互相殘殺、自己也差點被VIRM認出身分。

為什麼？為什麼聽不進我的話？難道是因為我還不懂人類嗎？

這麼想到的她決定從人類的角度去研究人類，她從各種管道弄來了一大堆人類自己的書，在基地的一個小洞空間裡埋頭研讀，盡可能地了解「人類」這個生物，連當初自己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麼認真過。

「嗯？」

不知讀到了第幾本書時，她注意到了一個特別的名字：這個世界正在邁向瘋狂。

那本書的作者，似乎對當下這個追求永生的世界很不認同，不僅在書裡列舉人類追求永生的瘋狂、質疑死亡的荒唐、以及過去生命有限的情況下所展現的「希望」，甚至還主張APE才是人類的敵人，跟她的想法幾乎一樣！

為此叫龍公主感到相當興奮，因為還是有看輕情況的人、還是有認同自己想法的人、還是有像當初的人類那樣耀眼的人，她甚至不惜再度扮成人類去和那個作者見面、和他一起改變世界。

然而，直到停在一個渾身是血、五官被挖、皮膚被剝、骨頭從皮肉裡刺出來、手腳被自己的腸子綁著、身體還扭成奇怪角度的屍體前，她才知道那個作家早就因為被VIRM冠上「人類叛徒」的罪名，而被其他人類虐殺了。

「怎麼……會……」

叫龍公主得知的當下差點因為打擊過大而跌倒，但她勉強忍住，因為她詢問的人對她露出了懷疑的表情，似乎在質疑她是不是也是「人類叛徒」，叫龍公主只能對自己最後一個理解者的屍體吐一口口水來掩人耳目。

那一天，她一回到基地裡，就整個人倒在地上。

不行了！

她這麼想到。

已經失敗了。

她哭不出來。

沒有辦法了。

她好想再度睡下去。

人類已經……回不去了！

「這不是……人類的錯……」她試著這麼對自己說到：「這是……VIRM的錯……是它們……」

她說不下去了。

這一切的努力，只讓她明白了一件事：人類是理智的。

很理智地明白自己在做甚麼、也很理智地質疑死亡的定律、更理智地追求永生、並且臣服於APE。

正因為是理智的，所以才無法動搖他們的想法，因為無法動搖他們的想法，所以人類終將會變成敵人。

之後會相見的，只有戰場上。

*

九十八年。

那是叫龍與APE正式開戰後的時間。

相較於叫龍公主活過的歲月，只不過是短短一瞬間。

然而，對她而言，卻比那段時間還要漫長。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她曾聽過這樣的話，那麼反過來說，這段時間，對她而言是痛苦的嗎？

恐怕……就是那樣子沒錯吧。

失去，沒有隨著人類的背叛而停止。

在那之後，APE很快就徹底掌握了人類，全部的人類都被改造成了永生人，並且在APE的主導下徹底改變了生活，住進了移動城市、過著永恆的生命，並且繼續開挖「岩漿燃料」以供生活所需。

岩漿燃料在日後的功用更多了，像是移動城市的燃料、機械的運作或是其他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用途，幾乎取代了原本被稱作「石油」的能源，而她也不停地失去。

叫龍公主很清楚，以人類原本的科技，要供應那些事情也是足夠的，根本不需要抽取同胞的遺物，他們這麼做，只是要讓自己繼續仇視他們、連同他們腳邊的人類一起怨恨的陷阱。

更讓她心煩的是，她沒有其他的選擇，如果不在這裡阻止VIRM，這個同胞付出生命保護的星球遲早會毀滅。

天人交戰之下，她還是派出了在基地裡折服千萬年的「孩子」們，正式對VIRM發動戰爭。

然而，擋在眼前的敵人，卻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不是並不是當年VIRM部隊的魁儡，而是一隻隻──叫龍！？

叫龍公主完全愣住了，她還以為只是誤報，直到親眼看到那一個個有點熟悉、但又有點陌生的女性外型機體，在跟同胞之子激烈纏鬥。

她知道那是甚麼東西：第二型態。當初研發叫龍時，其實只是想要做出一個單位戰力高的武器，並且可以因應戰場變化而變換成第一型態的獸型和第二型態的人型，比起獸型，人型更加需要男女操控者之間的意識同調，並且做出比獸型更細緻且高難度的動作，只是沒想到叫龍卻變成了發瘋的機械，人形就逐漸被遺忘了，就算有叫龍公主操控，但裡面的操控者意識沒有同調的話，還是無法變換。

也就是說，APE掌握了變換的方法嗎？甚至還冠上了一個「Franxx」的名字，好像他們才真的是創造者一樣！

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為甚麼他們會擁有叫龍？叫龍公主很確定，之前被人類捕獲的叫龍數量沒有那麼多，而且在被抓到前都已經死了，人類的科技還沒有發達到可以無中生有將叫龍製作出來才對。

她在記憶中抓到那些眼熟的身影時，已經是一段時間後了，而得到的答案，也是她最不想承認的答案：

人類開挖了叫龍，那些埋在地底下的、千萬年前在戰爭中報廢的叫龍殘骸，並且將它們改裝成了能夠以人類之力來操控的機器來對抗叫龍們！

不僅同胞的遺物、連壯烈犧牲的同胞之子也要利用嗎？

看著互相殘殺的同胞，叫龍公主的不禁感到心亂如麻，但她強迫自己捨棄那種心情，她沒有停下腳步的時間了。

更糟的是，因為第二型態比起千萬年前就在用的第一型態更有作戰能力，叫龍的損失往往比Franxx還要多，更別說是阿帕斯，那麼敏捷的機體根本就打不到。

不得不承認，千萬年的歲月以來，她不是準備的最周全的，只能盡可能投入更多的戰力。

然而，當叫龍第一次踩過同胞的屍體，並且將那些巨大的「籠子」給徹底摧毀時，叫龍公主卻又不由自主地愣在原地。

她看到了地獄。

驚慌失措的人們、扭曲破裂的屍體、肆意噴濺的鮮血、以及在之間痛苦掙扎，試圖從死亡的沼澤中逃出去的生命，都被橫行在移動城市殘骸上的叫龍給輾過，冉冉黑煙就像他們的脆弱的生命一般，飄入空中消失不見。

地獄，真是地獄。

就像當初VIRM進攻地球時，她所看到的地獄。

她不禁開始想像，那些人，到底有著什麼樣的人生？

或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或許是一個做盡壞事即將被處死刑的囚犯？又或許是像當年的自己一樣，是個正在盡情揮霍人生的青少年？

以為只要接受了永生手術，就可以永遠幸福的過日子，卻在無預警的情況下，就被硬生生斷送了這虛幻的夢。

就像，當初的她一樣。

只是這次她不再作為逃亡者，而是自己最痛恨的「侵略者」。

每每想到這裡，就讓她的內心痛到像是被削去了一角。

在第一次破壞移動城市後，叫龍公主再也不會親自出馬了，她以為那樣就可以讓自己狠下心來，卻只是讓自己承受一次又一次愈來愈清晰的痛。

她知道，當自己再也不會痛的那天，就是自己失去了內心，徹底變成怪物的日子。

然而，災禍卻早一步到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情況開始有點奇怪。

戰死的叫龍變多了。

雖然之前的作戰就有一定的損失，但最近愈來愈多叫龍沒有回來，還不只普通的叫龍，特殊的、大型的、有力量的叫龍，也紛紛傳出了噩耗。

之前完全沒有這種情況！

她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能派出更多叫龍去打聽消息，不過都沒有回來，只能拼湊牠們死前傳回來的訊息：


另一個叫龍人。


這是叫龍公主最後得到的消息。

以叫龍的力量操控死去的同胞、但有著人類的外型、站在人類那邊而且相當仇視叫龍的，另一個叫龍人。

知道消息的當下，叫龍公主整個人都愣住了，這是她千萬年來第一次聽到同胞的消息。

然而，她隨即陷入了困惑之中，叫龍人再怎麼說也已經在將近六千五百萬年前就滅亡了、死去的叫龍人也都融入了地球之中，怎麼可能會有其他的叫龍人？就算真的有，對方又為甚麼可以活到現在、還那麼長的時間都沒有被她發現？

另一方面，根據叫龍傳回來的消息中她得知了，對方是除了一雙角之外跟人類幾乎一樣的少女，如果不是她打扮的，就是她利用叫龍的力量將自己的外表改變，叫龍公主之前之前調查人類的時候也是用這個方法的。

這似乎可以當作對方是真正叫龍人的證據，但還有另一個問題：顏色。

就她所知，叫龍人應該都是藍色的才對，但同胞卻說她的角是紅色的，那麼，她的皮膚恐怕也是紅色的，這又是為什麼？

各種矛盾與問題反覆思考之下，叫龍公主得出了最後的結論：基因改造。

恐怕人類在什麼時候獲得的叫龍人的基因，並且將那些基因進一部調整後，培育出了叫龍人的人造人吧──更甚而言，那些基因可能還是自己的。

她記得，在戰爭開始初期闖入基地中，那個看起來很瘋狂、笑得很噁心的人類科學家，儘管被自己咬斷了一根手臂，卻還是用力扯斷了自己的幾根頭髮後逃掉，當時她以為那只是對方在反擊自己所以沒有在意，而且因為隨即又有戰事發生而忽略了他，但如果說人類可以從哪裡獲得叫龍人的基因，這是最有可能的。

但那又是為了什麼？

APE製造出人造叫龍人，一定有他們的用處，恐怕還不只消滅叫龍那麼簡單。

叫龍公主多少可以猜到他們的目的，就是用她來取代自己統領叫龍的地位！恐怕他們想要讓那個人造人統領叫龍、直接消除叫龍公主這個威脅，甚至還給她冠上「002」的代稱，而「001」恐怕就是指自己吧。

他們甚至已經將自己視為一個實驗體了嗎？

失去了幾千萬年的同胞居然會是這種樣子、甚至還是自己某些方面的血親，讓叫龍公主不禁作嘔。

連我的存在也想要奪走嗎？連我也不是我自己了嗎？

太噁心了！太狂妄了！你們奪走了我的家人、奪走了我的人生，到底還想要從我這裡奪走甚麼？叫龍公主在基地裡這麼大聲哀號。但只有迴音作為回應。

所幸，人類期待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叫龍還是聽著她的指令，然而這也讓牠們帶來更大的災難。

雖然計劃失敗，但APE利用那個人造人的戰力，還是一次次將叫龍徹底抹殺，甚至還把那個人造人的基因再次進行培育，培育出更多有著相同戰力的人造叫龍人投入戰爭。

面對他們的攻勢，叫龍逐漸居於弱勢，愈來愈多的叫龍戰死，戰線也愈來愈逼近基地，在叫龍與VIRM的戰爭中，叫龍第一次陷入了危機，但叫龍公主除了繼續派出叫龍戰鬥之外甚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胞之子一個個倒下，就像當初和家人在戰爭中的逃難。

最後，他們將戰線逼到了基地前方的一個據點，同時也是設置阿帕斯的地方。依照叫龍公主的計畫，她將在這裡利用阿帕斯的高火力進行守衛戰，雖然機動性不高，但是阿帕斯的火力還是相當有威脅性的。

然而，這個計畫，卻在對方幾乎沒有停息的一連串奇襲之下破滅。

她完全沒料到對方的速度居然這麼快，可以在好幾天內不停猛攻，不知道為什麼，甚至還比以前的攻勢更猛了，連叫龍戰死前的消息都沒有傳回來，準備設置的最後一道就已經被攻破。

阿帕斯就這麼被奪走了。

沒有預警、沒有準備，在失去了對人類的信任、同胞的羈絆、無數同胞之子、甚至是自己的心後，她連唯一只有自己可以坐進去的位置、只有屬於自己的「棺材」、屬於自己的「孩子」，也失去了。

「不可原諒……」

這一次，她還是沒有哭出來。

「不可原諒……」

這一次，她再也沒有為人類找藉口。

「不可原諒……」

這一次，她無法就這樣什麼也不做！


「不可原諒～～～～～」


在大吼的同時，她徹底殺死了自己心中的人類──或許，其實他們應該早就死了，隨著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作家一起死了，只是她一直以為他們活著而已。

她將人類派來的使者狠狠虐殺，作為對人類的訣別，並且再度踏上戰場。

趁著人類集結兵力攻打基地的時候，她率領著叫龍突襲對方陣營！

襲擊相當有效，憑藉著巨蛇的破壞力，她輕鬆入侵了人類關押阿帕斯的場所，並且再度見到了那個噁心的男人。

距離上次見到他，已經過了很久了，那個男人的樣子，也已經相當老了，叫龍公主好久沒有看到老人了。

他對著叫龍公主大笑、稱呼她為001、說她已經太慢了，而且甚麼也做不到，他們將利用那個人造人啟動阿帕斯，完成他畢生的夢想。

把別人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夢想，真是自私又狂妄的傢伙啊。

叫龍公主扔下那個噁心的男人，命令巨蛇把自己帶往感知到阿帕斯的方向，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台Franxx正準備進入阿帕斯內部，可以從那裡面，感受到那個人造人的低劣氣息。

叫龍公主毫不猶豫的命令巨蛇制服那個Franxx，並且使用自己的力量，命令那個被迫半活過來的同胞之子服從自己的命令，總算找到那個人類狂妄之下的產物，那個同胞之子的噩夢。

她恨不得當下就將她狠狠虐殺！

然而，就在叫龍公主準備那麼做的時候，她感受到了另一個氣息。

微弱、但溫柔；陌生、但又莫名令人懷念的氣息。

這時，叫龍公主才注意起駕駛艙裡的另一個身影，有著藍色雙角的，身影。

她見到了，他。

*

眼前再度漆黑一片的廣，感受到嘴唇上的觸感離開了。

失去支撐的嘴唇，也開始抖個不停。

他感覺到鼻子酸酸的、喉嚨裡好像卡著甚麼東西。

張開眼睛，眼眶裡已經滿滿都是淚水。

他從來沒有發現，眼前的身影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無力，千萬年來的時光，將她細弱的肩膀壓得搖搖欲墜；反覆的失去與背叛，將她的心智消磨到無法掙扎。

甚至連死亡，也像是個夢境般飄渺虛無。

「滿意了嗎？」叫龍公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