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

「永遠。」

永遠……嗎？

這一直是個富有魔力的詞，不似他們平時施展的魔法，不，當然不是……這是種精神上的象徵，象徵承諾。不知道為甚麼，在聽見這話的那一瞬間，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感打從Tahlia心底升起，而這種感覺非常溫暖，讓她幾乎要忘了自己才剛從記憶的混亂中恢復過來，也讓她幾乎忘了過去的種種不愉快。
和方才從Snape身上傳過來的暖意一模一樣。

也就在這刻，Tahlia發現自己再也無法繼續執拗的堅持她早該拋去的封閉，Snape說的沒有錯，Remus說的也沒有錯，所有人說的都沒錯，她是該往前走，而不是總讓自己陷在過去，她曾經不斷催眠自己Snape永遠不會改變對她的態度，而當現實中他真的那麼做了，她也假裝沒有這回事，造成彼此的痛苦，她卻因為懦弱而繼續執迷不悟。
眼眶裡突然間源源不斷地泛出淚，很快地便沿著臉頰滑落，有些落入了Tahlia自己的長袍前襟，有些滴落在抱著自己的男人的衣服上，她下意識的吸了口鼻子，即使知道這麼做也沒有辦法阻止眼淚繼續落下，就像是水庫洩洪般，一旦打開了閘門，裡頭的水便只會不斷地湧出，無法輕易停止。

「Tahlia？」
Snape當然沒有可能對Tahlia突如其來的情緒發洩沒有絲毫察覺，在詫異的同時卻也下意識地喊出了對方的名字。「我說錯了甚麼？」

沒有想到，懷中本來只是靜靜地落淚的女人在聽見這句話之後突然大哭出聲，那是種用盡了全身力量的哭吼，聲嘶力竭地讓Tahlia的嗓子幾乎無法負荷，這著實的嚇著了Snape，但他沒敢再說出甚麼，只更用力的抱緊了因為痛哭身子劇烈顫抖著的女人。
事實上，在面對那些被Tahlia淒厲的哭聲吸引而來的愛湊熱鬧的畫像們譴責的眼神的時候，Snape只覺得無奈。
或許他是真的又說錯了甚麼，但Tahlia的反應卻也是始料未及，他壓根沒有想過Tahlia會哭成這般模樣，似乎想把所有她先前壓抑住的負面情緒一次全部發洩出來，考量到先前的她是怎樣無所不用其極的讓她表情能夠維持著一貫的平淡無起伏，Snape是想引導Tahlia別再這麼的壓抑沒有錯，但他卻從沒想過她會在自己幾乎沒有採取任何措施的情況下就自己跨出了那道坎。

或許也是因為魔藥的效果？

Snape下意識地輕輕在Tahlia背上安撫似的拍了幾下，腦中一邊思考著。他很快否決的一開始的想法，魔藥確實是失敗了，回復正常的Tahlia也的確是回復正常，她依舊記得那男人，也依舊記得與自己之間發生的所有事。
所以，果然是他方才說錯了甚麼……

但現在的Tahlia當然沒可能去回答他的疑惑，她就只是一直哭著，哭著……
有時候她會稍微消停些，每當Snape以為她已經發洩完了，仍在猶豫著是否要開口的時候，她就又像是突然間想起了甚麼，開始新一輪的哭泣，似乎永無止盡，Snape發現自己從未如此有耐心，從前他厭惡，甚至可以說是痛恨有人在他面前落淚，無論是男人或是女人，而學校裡的那些孩子？不，年齡不足以降低他在看見一個人哭哭啼啼的表情時候的不屑，反而加深，但諷刺的是，學校裡總會有些低年級的孩子在看見他的時候便露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這永遠只會讓他心情不佳。

但這時候，此時此刻，即使他知道自己長袍前襟已經徹底因為Tahlia淚水而濕透，即使他耳邊不斷響著平常會令他厭煩的哭聲，即使他不時得對著一旁八卦的畫像們狠狠地給出一個瞪視，他也沒有感到哪怕是一絲的不耐。
他知道這一路下來Tahlia究竟承受了多少常人無法想像的壓力，他知道她有多麼需要好好地哭上一場，他同樣知道這時候他甚麼也不用說，只能夠像現在這個樣子，陪伴在她身邊，或許不能給她甚麼安慰，但他就在這兒，如他先前承諾的，未來他將會永遠陪伴著她。

「我覺得……」
不知道過了多久，懷中的女人重重的又吸了一次鼻子，開始一抽一抽的開口。「我覺得……很……很有趣。」而這話令Snape完全摸不著頭緒，也令他一時間完全忘了他該有些回應。

但Tahlia彷彿也沒期望得到Snape的回答，逕自繼續著說道。「這…讓……讓我不……禁好奇……你…你之前……到底都……對我說……說錯了多少話……才會……讓你現在……有……有這個……反應。」
Snape愣了好幾秒，才突然反應過來Tahlia是在對他彷彿是上個輩子講出來的話做出回應，連忙開口。「所以我真說錯了甚麼？」
哭聲就是在那瞬間止歇，變成了還帶有濃濃鼻音的笑聲。「沒……有。」Tahlia說著，緩緩地將自己推離開Snape的懷抱，仰起頭，一雙眼直直地看著前方，開口。「我們……我們談談。」

地窖的爐火從未如此明亮。

Snape不禁發現到，即使他背對著壁爐，也能夠從Tahlia眼中清晰的看出火光的跳動，像是有生命般，躍進自己眼中，而在那刻，他突然意識到那並不是火光，而是他已經很久沒在Tahlia眼中看見的東西。
原來彷彿蒙著的一層薄幕已經不見，Snape終於得以再次看見過去Tahlia眼中閃爍著的自信光芒。
「我們……談談。」她又說了一次。

Snape輕輕點了頭，然後輕輕地應了一聲，先替Tahlia將臉上的滿臉淚痕擦乾，才拿出魔杖弄來一些水，遞在Tahlia手中，接著自己緩緩地站起身，走至比較遠一些的沙發邊坐下。
「如你所願。」

Tahlia再次笑出聲，然後她微微仰頭將杯子裡的水喝了大半，輕咳了幾聲，一手胡亂的再次象徵性的好像要抹去眼角殘存的淚珠，等到重新開口的時候，至少她的聲音稍微平穩了一些。「我們似乎……早該這麼做了。」
Snape不得不同意這句話。「確實，我們早該這麼做。」他稍微頓了一會兒。「但就如同我先前說過的，現在開始，並不算太遲──」
又是幾聲輕笑。「是呢，你的確說過……」Tahlia微低著頭。「但我當時沒聽進你的話──」
「更早之前，是我沒聽進你的話。」Snape靜靜的接話。

然後兩人沉默下來。

沒錯，這就是諷刺之處。
他們幾乎認識了一輩子，他們彼此影響，而他們也確實關心著彼此，唯一的癥結點在於，他們從來是在另一方無法回應的時候付出他們的關心。
而此刻，無論他們是因為甚麼而陷入沉默，Snape打定主意要改變這點──

「讓我先說，好嗎？」正當Snape打算說話時，卻聽見Tahlia的聲音。

Snape張著嘴，本即將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的被自己吞回肚裡，他輕咳了一聲，改口道。「好。」
「就讓我說，你先聽著，可以嗎？」Tahlia再次提出要求。

Snape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然後應了聲。

得到Snape的同意，Tahlia放在自己膝蓋上的雙拳握緊，她閉上眼，緩緩地做了個深呼吸，然後重新睜開眼，開口。「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
Snape給了個輕聲的附和。
「或許你曾經覺得困惑，為甚麼我會從我們被分進一個班級裡開始就總想著要和你搭話。」Tahlia邊說著，邊又精準地從桌上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因為你的眼睛很特別──」
「我的眼睛？」Snape忍不住開了口。
在他認知中，他身上並沒有甚麼會讓人印象特別深刻的地方，要說有的話，也絕對是負面的，而現在Tahlia的意思是，她打從一開始便對自己的眼睛──

「你的眼睛，很深邃……」Tahlia繼續著說，將Snape從思緒中抽離出。「和我的完全不一樣，我本來很討厭我的眼睛，你知道……我所有家人們的眼睛都很漂亮，都是那種很清澈的藍色，每當我看著他們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是個異類……」
Tahlia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她露出了個微笑。「然後我遇見你，當時在河邊的時候你對我很不友善，而且還瞪我──不過就是因為那個眼神，我注意到你眼中透出的自信光彩。」
Snape微微皺起眉頭。他可從來不覺得自己眼中有任何自信光彩，事實上，要是他真有那般自信，在學校裡便不會總自卑於自己的出身──
「你現在大概在想著，我說錯了，對不對？」Tahlia突然說道，然後再次笑了出聲。「但我沒錯，你可以說你不喜歡自己的血統又或者是自卑於此，但你不能否認，你從小就對你的天賦極具自信，還沒到霍格華茲的時候，你便發自內心的覺得自己較那些麻瓜孩子要來的優越，而即使到了學校，周遭全是和我們一樣有著魔法天賦的學生，你心底的這股自信仍然存在，你只是……」Tahlia微微頓了頓。「刻意忽略你這股驕傲，相反的，你將注意力全放在血統上，認為自己處處不如人，也因此，在看見血統比你還要卑劣的我──別否認，在Slytherin裡，我的出身確實屬於最底層──因此，你看見我竟如此迅速地朝著所謂權力的中心前進會感到驚慌絕對理所當然，我早該多了解你一點。」
Snape嘴巴張了張，正想說些甚麼，隨即想起方才Tahlia的要求，便又閉上嘴。

「要是我多顧及你的感受，我不要那麼急著證明自己，或許我們兩人也不會像我們當初那樣越走越遠，說實話，當初我和Voldemort那樣頻繁的通信，又或者他要我替他做些事情的時候我就該反應過來的，但我被他提供的那些美好的不可思議的魔法知識給沖昏了頭……我太過急躁，以至於當時的我犯了許多錯，我忽略了我身邊那些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你並不──」
「聽，Severus。」Tahlia說道，打斷了一時沒忍住發出聲音的Snape的話。「我說過了，你先聽我說。」

在Snape再次安靜後，Tahlia才又繼續著說道。「我知道我完全可以替自己找個藉口，說黑魔王有多麼善於利用人心，操縱一個人的情緒，我完全可以說我當時年紀還很輕，才會被Voldemort的詭計給欺騙──但我真的是嗎？」她又停頓了下來，一雙眼直直地盯著Snape的方向。「分類帽說我渴望獲得別人的認同，因此他才會將我分在Slytherin，就某方面來說他說的沒有錯，為了獲得別人的認同，你的、哥哥們的、或者是任何其餘人的，我心底一直有股強烈的慾‧望，希望你們認同我的能力，所以我在碰上當時唯一能夠滿足我不正常的求知慾的那人的時候，才會就這麼一頭栽進去，那是我犯下的第一個錯，Severus。」Tahlia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重新抬起頭。

「自私。」她緩緩的再次說。「就是我犯下的第一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