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塔

Tahlia不知道自己現在在甚麼地方。

或許是在塔樓……不，她依稀記得她方才下了樓梯，但她又不那麼確定……也可能是上樓？
她唯一能夠清晰感受到的只有心中強烈地彷彿隨時會宣洩而出的內疚。

……但為甚麼？

她似乎忘了很多事，卻同時也記起了很多，或者應該說，許多被塵封已久的記憶又重新浮出水面，倒映在自己的腦中，但她現在壓根無法妥善處理他們……
關於她有沒有再一次相信的勇氣……關於她能不能夠讓自己下定決心再次踏出另一步。

依舊漫無目的地走著……
直到冷風迎面撲來，她才總算意識到自己在茫然中究竟來到了甚麼地方。

天文塔一直是個能夠讓人沉澱心情的地方，Tahlia想不起來自己是甚麼時候開始會不自覺地往這邊走的，但她卻知道，每當她走到這平台上時，思緒就會短暫的變得稍微清晰一些，也讓她能夠稍微清醒一點，有時候她一待就是整夜，隨著冷風吹拂的時間越長，周遭的溫度隨著夜深越來越低，她的心也越平靜。

「Tahlia。」
不過，今天顯然是沒有辦法在這兒整晚了，似乎她才踏上這平台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身後便傳來一個聲音。
即使沒有回頭，即使她看不見來人，也完全能夠光憑著聲音辨識出那人的身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淡淡的問了句。

怎麼知道？

Snape其實也說不上來，他甚麼聲音也沒有發出，相反的，只走上前了幾步，站到Tahlia身側。
安靜的站著，就只是……陪伴著。

一時間，兩人就這麼沉默著，時間只是多餘的，此刻他們沒人去思考他們究竟在這兒待了多久，似乎很久了，但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

「我以為你不會那麼快醒過來。」先開口的還是Tahlia，在Snape依舊沉默著的時候，她緩緩的轉過頭面向男人，說道。「你沒事了？」
Snape緩緩地閉上眼，然後睜開。「我很好。」
「你剛才的反應一點也不像是很好。」Tahlia說。

又是一陣沉默，但這次，是Snape打破了它。
「你想說甚麼？」

Tahlia愣了幾秒。「我想說甚麼？」短暫的頓了頓。「我怎麼會有甚麼想說的──」
「關於你剛得出的結論。」Snape只用了一句話，便硬生生的打斷了Tahlia。

Tahlia別過臉。
甚麼時候她的想法變得那麼容易被預測，從前她分明一直很能夠將心中的情緒好好的隱藏著的。
好一段時間她一直沒有開口，她怎麼能夠？鑒於她壓根不知道從何說起。

「不如讓我們換個說法。」Snape的聲音在間隔許久之後再一次的竄進耳中，不知道為甚麼，Tahlia好像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的……戲謔？「由我先開頭，你再決定你接下來想說的──」
「你有甚麼結論？」

「很多。」Snape的回答莫名的簡短，他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才又繼續著說道。「首先，我知道你對他的感受是真的。」
Tahlia無法控制的張開了嘴，聲音卻哽在喉頭，似乎有一部份的自己阻止了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而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

「你理解嗎？」Tahlia輕輕的吐出一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這麼問，這句話就只是……從她嘴裡這麼溜出來了。「為甚麼？」
「你問我原因？」甚至連Snape的聲音此刻在她聽來都變得異常的能夠讓自己靜下心來，這轉變來的太突然，她分明記得前天的自己還滿腦子拚命抗拒著不要再受到男人的影響。「自己在乎的人受到傷害，而自己又是怎麼樣的無能為力……你問我為甚麼能夠理解──」他頓了頓。「你告訴我，或許是因為我的……親身經歷？」
「親身經歷……嗎？」Tahlia低喃著。

是啊……親身經歷。
無論是對Lily的死亡無能為力，或者是自己方才見到的他記憶中對自己被Voldemort詛咒了之後的哀慟……
Snape或許真的能夠理解自己。

她以為這是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會有的認知，但此刻，在現在這時候，她卻不得不這麼相信。
即使她仍然沒辦法全然相信他對自己的感受，但很多年前的那個萬聖節夜晚他的哀傷卻是真的，那種充斥著整個空間並且令人幾乎無法呼吸的悲痛絕對是真的。
他理解。

「教我……」Tahlia緩緩地抬起頭，輕聲說道。「我該怎麼做……」
她該怎麼做，才能夠不會再那麼難受，不會繼續著渾渾噩噩過日子。

「我不會自詡為專家，Tahlia。」Snape的聲音淡淡的，令Tahlia有些無法聽出他語氣中究竟還透露出了甚麼情緒。「就先前的情況來說，我並沒有做得多好……」
「但你放下了……不是嗎？」Tahlia猛的問出口。「你放下了──」

他絕對放下了，否則她沒有辦法想像他是怎麼度過這些日子的，自己光這麼短短的時間就已經心痛的難以忍受，覺得自己無論怎麼做都不對，但Snape……
Snape依舊是Snape。
他總能夠拋開過去……他總能夠從他過去悲慘的日子中走出來，無論是他家裡的受壓抑、學校裡的不快、又或是之後發生的一切──

「教我──」
最後一句，Tahlia幾乎是用哭喊著的，她知道自己臉上濕冷的液體是甚麼，但她完全沒有辦法停下眼淚，她不只一次的不想再陷的更深，但她做不到……Snape的話似乎旋開了她一直以來堅守著的情感宣洩口，現在她滿腦子都被那些夜晚紛擾著她的惡夢給佔據──
「求你……」她覺得快要喘不過氣，心臟像是被甚麼人緊緊揪著一般。「教我怎麼擺脫──」

之後的話突然間消失在她口中，在她突然間陷入一個懷抱中之後。
「你……」

「噓……」Snape的聲音很輕，隨著仍然有些冰涼的天文塔上的風輕拂過自己臉頰，但不知道甚麼原因，Tahlia沒有感覺到一絲冷意，反而覺得……再自然不過了，應該說，感覺上這輩子她一直等待著的就是這種感覺，這認知令她一時間停下了所有動作。
畢竟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她確信她根本還沒能夠說服自己再次去相信此刻抱住自己的男人，儘管她知道她已經沒有甚麼好懷疑的了──
Snape的記憶很真實，她能夠感受到所有當時候他感受到的情緒……或者應該說，要是他們立場互換了，她自己在碰到那些令他一直以來堅持的信念破滅的時候也只會有同樣的反應，無論如何她都不該就著這些事去苛責任何人──
唯一她依舊無法釋懷的，就只有她仍然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徹底放下所有Snape對她所造成的傷害陰影……
就像她好久以前就詢問過Remus的，理智上她知道她早該原諒Snape了，Remus說得一點也沒有錯，連他那樣和Snape僅只維持著最低限度接觸的人都察覺出了男人的改變，沒有道理一直在意著他的自己沒有注意到。
她只不過是……假裝沒去注意而已──
因為那代表著她必須去正視的問題，必須去靜下心來思考她究竟得和Snape以怎樣的方式相處下去。
或許她只是在害怕自己最終的選擇……

她太了解自己了……喔，怎麼不會呢？她知道Snape的轉變在她眼中最終會造成甚麼結果──
她總有一天會選擇原諒。

她從來就沒能夠拒絕任何人的道歉，或許在某些人眼中這是寬容，但對她來說卻是個詛咒……
原諒……
代表她徹底埋葬了過去的傷口，無論那些傷口究竟癒合了沒有，就像她給它們蒙上了一層薄膜，或許表面看來已經痊癒，但內裡的痛卻只有她一個人能夠感受到。

她害怕自己與Snape之間的所有事也會變成那樣子，表面上好像已經恢復如初，但每到了夜晚，那些傷所造成的心痛就會在夢中一次次的襲向自己──

她以為Derek能夠讓她忘記……不，應該說她真的幾乎要忘記了──和他相處的那段日子裡，她不會再有那些不斷騷擾著自己的噩夢，並且她知道每天她睜開眼，總會聽見樓下忙碌著的聲音……那令她安心。
她的要求真的不多的……不是嗎？
而梅林甚至連這麼點微薄的請求都要剝奪……她失去了那男人，再次的失去了一個人。

「說出來。」

Snape的聲音突然間又傳進耳中。Tahlia茫然地抬起頭，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Snape究竟要她表達甚麼。

「你要我教你……」Snape緩慢地說道。「首先，說出來。」
「你要我說甚麼……」
Snape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將她更拉近自己，感受著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胸膛前。「無論你有多難受……多麼想著要抱怨這世界，說出來──」他低聲開口，腦中回憶起先前無數次他對著另個人吐訴心中的情緒的時候，他知道第一句總是最難以啟齒，但無論如何，他知道Tahlia必須做到。「你必須自己說出口，Tahlia，你的痛苦……你必須自己說出口。」

Tahlia身子輕顫著，好一會兒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而Snape也沒有再次開口要求，只是等待著，他知道她接下來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她向來如此，她唯一需要的只是時間，讓她能夠好好的平復情緒，讓她的理智主導一切。

「他們……」
果然，在他們不知道在這兒站了多長時間之後，Tahlia的聲音終於悶悶的傳了過來。
Snape微微鬆開了本來緊緊抱著Tahlia的手臂，將她推開了些，讓自己得以看著此刻雙眼紅腫不堪的女人的表情。
只見Tahlia嘴巴開合了幾次，看似依舊在猶豫，但Snape向來不缺乏耐性……

然後，本來不知不覺中已經停止流淌出的淚再次奔湧而出，伴隨著Tahlia沙啞的低嚎。「他們甚至……他們甚至沒給他舉行喪禮。」
下一秒，Snape的長袍前襟被扯住，眼前的是Tahlia激動且憤恨的臉龐。「你有聽見我說的嗎，Severus？他們甚至……沒有好好地埋葬他，就只是把他扔在隨便一個地方……偽裝成普通的意外──」

Snape甚麼話也沒有說，任憑Tahlia揪著自己的長袍，任憑她在低吼出這句話後整個人撲進自己懷中抽咽著，他甚麼話也沒有說。

「……就只因為他是個麻瓜──沒有任何人在乎他。」Tahlia的聲音又變得悶悶的。「你懂那種感覺嗎？你如此在乎的一個人，在他人眼中卻一文不值──你知道他是一個多麼好的人，但在其他人眼中他甚麼也不是……」

他懂。

Snape不自覺得再次環住Tahlia的身子，直到她終於沒再繼續著顫抖。

「我懂。」他低聲說道，安撫性的撫過Tahlia的背脊。「我懂，Tahl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