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井奏
本章節 8035 字
更新於: 2019-03-03
2013 . 3
／
木森茶屋的店長人很好，時常站在門口替那些花澆水，聽說是上一任屋主留下來的，希望有人能代替他繼續照顧花朵。
可惜他明天就要死了，到最後那些花朵，還是被棄置在一旁，沒有人會去過問 ｡
#
「你明天就要死了。」
當我靠在超市的冷凍櫃前，想著竹筴魚和鯖魚有什麼差別時，站在後方的青年突然開口。
「剩下二十一個小時，你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啊？」
現在是什麼狀況？我不是在逛超市買魚，怎麼會跑出這種很像是癌末病患才有的人生問題？
「呃，請問我認識你嗎？」
「不太算是。」
有回答跟沒回答一樣啊！
如果是認識的，開這種玩笑我是無所謂。不認識的話，別怪我把那條看起來很怪的魚，直接往你的嘴裡塞進去了！
「歡迎光臨！先生要買些什麼呢？」
大概是我們在攤位前待太久，像是在討論哪條魚比較好吃的樣子，店員就放下洗到一半的水盆，跑過來招呼我們兩個。
「這些魚都是今天捕上來的，保證新鮮好吃。」
「嗯，我看得出來。」
「要幫你推薦什麼嗎？你要清蒸還是煎的？」
「我想要煮湯。」
「煮湯的話，我推薦這種魚比較好喔。」
等等等——先等一下啦！店員你先別鬧，我都還沒有回他話欸！
或許是追求流行的緣故，他左右兩邊的頭髮長短不一，所以我得先繞到他的右側，才能看到那張沒有被瀏海遮住的臉。
「我就買這個吧……怎麼了嗎？」
跟我想得差不多，是一張很普通的臉。
不過我對他沒有任何印象，聲音聽起來也很陌生，完全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不對。我們以前是朋友。」
「呃……」
你是在開我玩笑吧，還是純粹想搭訕我？
「是真的啊。」
他隨便敷衍我一句後，便專注地看著店員切魚。
「幫我切片可以嗎？我不太會處理魚身。」
「好啊。」
原來煮魚湯這件事，對你來說比較重要啊。
可是我剛才被人家說，我明天就要死了，而且那個人好像就是你。
「沒有。都很重要。」
那你是不會先買好魚，再來跟我搭話啊！
「不好意思，請給我三分鐘。」
於是我答應了他的請求，也不得不答應他的要求，只好站在原地觀望切魚的過程，再繼續踏上竹莢魚和鯖魚的人生道路。
……思考什麼人生啦，不過是買給貓吃的食物。
我覺得好煩，不管是他還是魚。
總之這兩種都是有味道的東西，然後身體都會發光，應該是這樣子沒錯。可是要怎麼把這兩種魚，用成貓可以吃的？
「只要是你買的，牠都會吃吧。」
「你在跟我說話嗎？」
「對。」
不要在我思考的時候，說一些我沒辦法思考的話啦，我不知道要回你什麼。
「你的魚切片切好了？好快喔。」
「切好了。」
不愧是專業的人士，我每次都要處理很久。有一次還搞到燕子受不了，自己跑去拆罐頭來吃。
「你要買給貓吃的嗎？」
「對啊。」
「竹筴魚跟鯖魚都可以。」
你該不會要說什麼，貓沒有味覺之類的吧。
「沒有。」
講得這麼輕鬆，你知道要怎麼處理嗎？
「水煮。」
這個提議駁回。燕子的嘴可是很挑的，一般的水煮魚牠根本不吃。
「你平常給他吃什麼？」
讓我想想喔……基本上我吃什麼，牠就吃什麼吧。
「嗯，過得很健康。」
我知道你這句話是在諷刺我。
這也沒辦法啊！我買罐頭飼料給牠，牠連一口都不想吃，反而來搶我要吃的東西！
「我們換個地方吧。」
「怎麼了嗎？」
「這樣子太奇怪了。」
「你在說什麼？到底哪裡奇怪了？」
他收回放在店員身上的目光，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終於開口說話了。」
你在說什麼啊？我剛才不是一直都在——等等，我好像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聽得到。」
你聽得到我說話對吧！我不是說我說的話，而是你聽得到我在想什麼！
「你不好奇我知道你有養貓。」
「呃……」
兩件事情都很好奇，只是我比較想知道，你怎麼會知道我在想竹筴魚跟鯖魚。
聽到我這麼想後，他先是愣了一愣，接著抬起頭來對著我微笑，那張笑臉有如冬天裡的暖陽，燦爛得令人移不開目光。
「你跟之前的你不太一樣。」
你說之前的我？
聽你這麼一說，我沒看過你的臉，可是你這個人給我的感覺，似乎有那麼一點的熟悉，很像是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
不管是站在這裡交談，還是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你是怎麼認識我的？」
「不重要，反正你都忘了。」
那個什麼啊，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但你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傷人欸。
「是你高中的事。」
「我們是高中的時候認識的？」
「差不多。你跟那個時候不一樣。」
「這很正常啊。」
每個階段都會有不同的成長，我當然會跟那個時候的我不一樣。特別是大學時期，我幾乎是一年換一個性格，搞到身旁的人都覺得我是精神分裂。
「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
還真是有點難回答欸。
因為人會隨著年紀的增長，去修正同一件事情的認知，甚至是對未來的規劃。當你適應這樣子的改變，你會跟著有所成長，造就出現在的你。
「我從沒想過。」
「你說哪個部份？」
「人會隨著年紀增長，改變自己的認知。」
「這樣子啊……可能是你看得不夠多。」
我不知道你用哪件事來比較，不過我自己所體悟到的，確實是這樣子沒錯。
「謝謝你的分享，感覺浪費你不少時間。」
「你要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可以。」
「要不要先告訴我名字，這樣子比較方便。」
「……黑澤香橙。」
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不太情願的樣子，就連眉頭都皺起來。
「我是不太願意啊。」
「為什麼？」
該不會是討厭自己的名字吧？可是為什麼會討厭，因為寓意不好嗎？
「你覺得寓意不好？」
「沒有啊，怎麼會不好。」
用香橙來替小孩子取名，代表這個家族的人會多子多孫，是很吉利的象徵啊。
而且我覺得這個名字，唸起來很順口很可愛。
「……你覺得可愛？」
「不，其實也沒有很——你能不能尊重一點！直接把別人的想法講出來，很沒有禮貌欸！」
我要澄清一下，這不是惱羞成怒，而是對現況感到焦慮。
沒辦法，他知道我在想什麼，差不多是全身赤裸的走在街上，任何隱私都藏不住。
「抱歉，我被你嚇到了。」
「因為我覺得名字可愛？」
「嗯。」
「你還好意思點頭啊。」
被嚇到的人是我才對吧，一開口就說我要死了，還知道我在想什麼。
「是真的。」
「要是我明天沒死——」
「不可能。」
奇怪欸，你不能好好說話嗎？
我很想罵髒話來表達我的心情，特別是你用篤定的語氣說出這種話的時候。
「我不想說謊。」
他從店員手裡接過切好的，從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一張卡片結帳。
我不經意瞄到上面的文字，赫然發現那張卡的編號，常常在我店裡的帳本上出現。
「你是我店裡的常客？」
「嗯。」
最好是啦，那我怎麼會認不出你。
「我沒有騙你。」
他的聲音壓低到只有我能聽見，似乎是怕會引來其他人的好奇。
「用原本的樣子來逛超市，會有很多麻煩。」
對不起我錯了，他是怕會造成別人的驚恐。
「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能預知未來和讀心，又可以隨心所欲的變臉。
總歸一句話，傑克這真是太神奇了。
電影漫畫常常會有這種人，但在現實生活裡遇到，實在是很讓人驚恐啊！
「說來話長，之後再講吧。」
所謂的『之後』是什麼，我會活下來的時間點？
「嗯。」
其實我很想問你是不是人類，但我又不想知道答案。
「為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因為我會怕。
「我不是妖怪。」
妖怪對我來說還好，大概吧。
「你不怕嗎？」
我沒遇過所以不知道，不過有實體的東西我都可以接受，沒辦法看到的東西比較不行。
「看不到的東西？你是指——」
沒等他把話說完，我直接伸手摀住他的臉，讓那個字的第一個音，硬生生壓回他的嘴裡。
不可以隨便說出那個字！我媽在我小的時候常說，只要你不喊它過來，它就不會出現！
我覺得很有道理，不管有沒有用，它就是很有道理！
「放心好了，我不是它們。」
他推開我壓在他臉上的手，然後再度皺起眉頭，似乎是對我的反應感到無奈。
「你不怕我？」
「要怕你什麼？」
「正常人不會做的事。」
呃，我當你是神職人員好了。
之前去神社參拜的時候，也有遇到這類的事情，所以我能接受。
「還有一件事情。」
「什麼？」
「我不是人類。」
喔，原來如此。
「對這裡來說，我是死的。」
為什麼你不是人類，因為你是死的，當然不會是人類。
好的非常好，我知道你不是妖怪不是鬼也不是人，而且你已經死了——我不是說我不想知道答案，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換個話題吧。」
當然可以！你要換什麼話題請你快點換，我等不及了！
「你明天就要死了。」
「我說香橙，你是不是很不會聊天？」
「沒辦法。我浪費你半小時的時間了。」
半小時？原來我們聊這麼久了？
「現在是六點三十二分，又多兩分鐘了。」
他對拖延到時間這點感到愧疚，不過我並沒有要責備他的意思。
「我是真的會死嗎？」
「嗯。」
「怎麼死的啊？」
「我不能干涉太多。」
你在說什麼廢話？都把我的死期講出來了，還說不能干涉太多，根本是選擇性違規吧，球員兼裁判是嗎？
「要講也不是不行。」
顯然是受不了我的想法，他沒好氣地瞪我一眼後，才開口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出車禍死的。」
果然是因為意外。
仔細想想，突發性的死亡就屬事故比較合理，疾病那類的多少會有徵兆，我的身體一向都很好，心肌梗塞之類的肯定不會發生。
「我可以問你，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嗎？」
是車輛老舊的問題，還是其他用路人的問題？
如果是別人害死我的，那他可能要替我付貸款，再幫我把店裡的落地窗擦一擦。
「你自己跑去給車撞的。」
……啊？
「你自己，跑去，給車撞的。」
你不需要重複發言，我有聽到你說的話——不對不對！這根本不是車禍，而是自殺才對吧！
我是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情，怎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居然難過到跑去給車撞死，還要別人來救我替我擔心！
「我沒有要救你的意思。」
他潑了一桶冷水給我，不過我處於震驚的狀態，一時之間沒辦法反駁回去……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會搞到我連命都不要，心甘情願地跑去給車撞死啊。
「或許是分辨不出竹筴魚。」
誰會為了這種蠢事跑去自殺！你當我是被男友劈腿的女生啊！
「你好像很煩惱的樣子。」
「確實是很困擾。」
「想回到半小時前嗎？」
他突然這麼問我，我的腦袋瞬間當機。
「我可以消除你的記憶。」
等一下，你要消除我的記憶，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不是很困擾嗎？」
比起這個，你轉移話題的速度太快了，我完全跟不上你的節奏。
「答案呢？」
「只要是人都會吧。」
突然被告知說，你剩下二十個小時的時間，每個人都會覺得很困擾啊。只是你要我忘記一切，做個一無所知的正常人，我會跟你說我不要。
「為什麼？」
換作是你的話，不知道自己剩下多少時間，連一天都沒有辦法好好過完，莫名其妙地跑去被車撞死了。
「會含恨而死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絕對會變成那條路上的厲鬼，搞得附近的住戶不得安寧。
「我會幫你的。」
「你不是沒打算救我嗎？」
「嗯。」
既然你不想救我，就別來跟我講這麼多，也不要站在這裡陪我浪費時間，讓我一個人好好面對死亡啊。
「你想活下去嗎？」
沒理會我內心的糾結，他提出這樣的問題。
「把牠給我，我就可以救你。」
「你要我拿什麼給你？」
「燕子。那隻貓。」
「我把他給你，然後呢？」
「幫你加一條命。」
這是什麼詭異的交易，你當你是阿拉丁的神燈精靈嗎？
「你要做什麼？」
「跟你做的差不多。」
你要把燕子捧上天啊，做個心甘情願地被牠虐待的好貓奴？
「沒你這麼誇張。」
他做出回應的同時，還用嫌棄的眼神看我，搞得我好像是什麼笨蛋似的。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照顧好自己的寵物，本來就是身為主人該有的責任。
「反倒是你吧，為什麼會突然要我把貓讓給你？」
「說來話長。」
「這種事情也不想說？」
該不會是對燕子一見鍾情吧，因為我守得太好了，你找不到方法來拐走他，才會用這種方法來騙我。
「你明天是真的會死。」
「……你可以不用一直強調。」
因為我這半個小時以來，就屬這件事情最清楚了。
「沒辦法，你認為我在騙你。」
「只要是正常人，都會這麼覺得。」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但實際上你能做到哪些事情，我又沒有親眼看過。
「可以做到。」
「你不會怎樣嗎？」
「我又怎麼了。」
這位大哥，你要幫我加一條命欸。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等於是把一個死人從黃泉路上，硬生生拉回到現世。
「我沒有要下去找你。」
「……原來你還可以下去啊。」
「這不是重點。」
那我說簡單一點好了。
你讓我繼續活著的話，等於是在改變我的死期，這是違反天理的事情吧？神祇都沒辦法輕易做到了，更何況是來歷不明的你。
「我沒有在騙你。」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低沉，顯然是對我的質疑感到不滿。
「好吧，我願意相信你。」
可是你有辦法做到這件事情，不受到任何牽拖影響嗎？
於是他沉默了。
這種狀況差不多就是：今天有個朋友要請你幫他作弊，可是坐在前面的老師已經看到了，用眼神示意你要安分守己。
通常會有兩種選擇，一個是為了友情而去幫他，一個是忽視他對你發出的求救，保全住自己的安危。
我看他這個樣子，大概是會被牽連到，所以我什麼話都沒多說。
「你要試試看嗎。」
在我打算轉移話題的時候，他主動開口詢問了我。
「你不會有問題嗎？」
要是你為了救我，搞得自己也不得善終，我得愧疚到下輩子了。
「嗯。」
他回答得很真誠，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但從沉默轉變成豁然開朗的態度，實在是很難讓我放心。
「你要怎麼證明啊？」
「提出一個要求給我。」
「呃……」
你要我向你許願是嗎？任何願望都可以？
「嗯。」
真的是阿拉丁的神燈精靈啊，不過你應該有什麼特殊的限制吧？
「沒有。一個要求換取一個東西。」
我提出要求，你從我這裡拿走東西？
「同等價值的東西。」
聽你這樣解釋，感覺是個很危險的交易。要是我不小心提出太困難的要求，不就得賠錢賣身了嗎？
「不會。」
「什麼意思？」
「你的價值跟牠是同等的。不管你提出什麼樣的要求，最多就是從你的身邊，把那隻貓給帶走。」
「……感謝你的講解。」
難得你講了這麼長一串的話，聽起來卻像是在諷刺我。
「好了，你的要求是什麼？」
咦，這麼快就要開始了嗎？等一下我還沒有準備好——
「隨便說一個。」
我想許願的事情……撇掉剛才的竹筴魚和鯖魚，真的是有點多欸。
「別想太簡單的。」
他抬手將左側的頭髮勾到耳後，接著把臉轉向我這邊。
「我會覺得很無聊的。」
「……你還真是有自信。要是我提出的要求，你沒辦法做到呢？」
「幫你加一條命，免費。」
我的腦袋突然浮現某個任天堂的遊戲，主角在敲擊某種磚塊的時候，才會出現的特殊功能。
「開始吧。」
「我想把店移到市區，現在就要。」
我對他的提議感到有趣，但我沒打算放水的意思，所以挑了一個很難做到的事情。
「你想換到哪裡？」
出乎我預料之外的，他沒有拒絕我的要求，而是拿起手機搜尋我的店面，然後把螢幕轉向我。
「我想開在美福堂的隔壁。」
「沒問題。」
於是我看到螢幕上的店面地址，開始變成一串詭異的亂碼，再重組成我剛才所說的地方。
……不會是真的吧？
我的店現在還在營業，客人店員都在裡面的當下，你是要怎麼把店搬到那裡？
「這不重要。」
「我要怎麼看我的店，是不是真的移到那個地方？」
「你會過去接牠。」
對欸，我等一下會過去店裡……不過這樣子的發展，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怎麼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如果我現在要回去店裡，要到新的地點去對吧？
「嗯。」
「那我要求取消。」
「……為什麼？」
沒辦法，這對我來說沒有好處，因為我的住處離那裡很遠，開車要一小時才會到。
「你可以換一個。」
你說換一個啊？可是我沒有第二個了，我的想法很貧瘠，很難想出刁難別人的願望。
「不可能。」
呃，多少是有啦。
我想做的事情跟想要的東西，全部都堆起來的話，大概是一座東京鐵塔，可是你要我拿命來換這些，未免也太不值得了吧。
「你不是有一個妹妹。」
「你說美海嗎？」
我是希望她可以快點搬走，找個好人家嫁出去也好，不要成天待在家裡頹廢，搞得我還得替她繳那些網購的帳單。
「要換這個嗎？」
「不要，我不想要這個。」
要我為了她換一條命，倒不如把貓送給你，再跑去給車撞死。
「她不是你的親人嗎？」
不是我們自願的事情，沒必要去承認我們的關係吧，當作我沒有她這個妹妹，反正她也不認同我這個哥哥。
「多少能理解你。」
「你也有兄弟姊妹？」
「有啊。她是殺死我的人。」
……我是不是問到什麼不該問的？為什麼氣氛會變成這樣？
「沒關係，我不介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輕描淡寫的樣子，讓我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只知道自己想要替他好好哭一場。
「最好別這麼想，我會忍不住殺死你的。」
這是一句相當危險的話，我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恐懼，因為在他開口的那瞬間，我看到那張露出笑容的臉，轉變成其他人的樣子。
「可以繼續了嗎？」
或許是我停頓太久，沒有像之前那樣反駁他的話，所以他遲疑了一會才再度開口。
「可以啊，你方便就好。」
「你有戀人吧。」
不好意思，我想跳過這個，朋友也順便跳過謝謝。
「你有其他在意的人嗎。」
當然有，不過我現在……只剩下燕子了。不管是好的壞的，我最在意的就是牠。
「物質方面呢。」
我的物質慾望多到可以堆成塔，卻只有一個可以實現，怎麼想都很不划算。
「說到底不就是缺錢。」
你這是在——缺錢又怎樣！勸你最好是不要瞧不起貧民，我也是很努力在賺錢養家了！
「金錢的話，日本首富怎麼樣。」
「……聽起來好像不錯欸。」
如果我是富豪的話，不光是店面可以換新，房子也能蓋在我想要的地方。
「那就這個吧。」
不過我想加強難度，來個世界首富怎麼樣？
「可以。」
他很快答應這個要求，態度就跟剛才一樣，沒有任何的不滿抱怨，幾乎是到了縱容的地步。
「香橙。」
於是我喊了他的名字，把他的目光從電子螢幕拉回我這個人身上。
「這對你來說，是不是沒什麼挑戰性。」
我用的是肯定語氣，因為他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雖然他看上去是個很普通的人，生活方式也跟一般人差不多，下班後趁著超市的特賣會來撈便宜，手上拿著一袋切片的魚，準備拿回家煮湯喝，外套口袋則塞著購物的收據。
不過這樣的人，卻能做到我們無法完成的事，他可以改變人們的認知，讓我有免於一死的機會，甚至是造出富可敵國的資本。
「要你毀滅世界呢，這個應該很難了吧。」
「你要我毀掉這個世界？」
我第一次在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人類才有的表情，一種叫做驚訝的情緒。
「你能做到吧。」
我不是開玩笑也不是認真的，只是很單純地想知道，這樣的『存在』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
「可以啊，要我毀滅幾次都行。」
短短一句話，讓我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彷彿他跟這個世界毫無關聯，我要他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他都沒有問題。
我突然能理解到，他會把我跟燕子歸類在同等價值上的原因，只是現在的我沒辦法去思考，他到底是經歷過哪些事情，才會用這種基準來衡量這個世界。
「平井奏。」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溫和，給人一種微風徐徐的寧靜，可是我沒那種閒情雅緻，去感受什麼風的存在。
「我再問你一次，你想要活下去嗎？」
「……我不知道。」
我連自己該待在哪裡，該做些什麼事情才好，這種基本的問題都不知道了，想不想要繼續活在世上，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過遙遠。
「你還有二十個小時。」
「嗯。」
「不管你最後選擇什麼，我都會幫你的。」
我連你的名字和臉都認不得，居然願意幫我到這種地步，真不曉得該說你人太好，還是我家的燕子很吸引你。
「沒有，是我要謝謝你。」
聽到他的回答後，我整個人一愣，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你是不是跟燕子有什麼關係？」
「等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告訴你。」
然而在最後的最後，他還是沒有回答我。
不管是他的能力，他所經歷過的事情，他跟燕子的關係是什麼，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憑藉我的記憶去對證。
燕子是我高中的時候，在一處工寮的廢墟撿到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當時像是著魔一樣，拚了命地往那個地方走去。
或許是在找人吧，似乎是有個很重要的朋友，在某天突然從我身邊離去。
接著我聽到貓的聲音，燕子便成為我人生中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於是我又有了新的問題，一個我從來都沒想過的問題。
——要是我死了，燕子該怎麼辦？
／
木森茶屋的店長人很好，時常站在門口替那些花澆水，聽說是上一任屋主留下來的，希望有人能代替他繼續照顧花朵。
可惜他明天就要死了，到最後那些花朵，還是被棄置在一旁，沒有人會去過問 ｡
#
「你明天就要死了。」
當我靠在超市的冷凍櫃前，想著竹筴魚和鯖魚有什麼差別時，站在後方的青年突然開口。
「剩下二十一個小時，你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啊？」
現在是什麼狀況？我不是在逛超市買魚，怎麼會跑出這種很像是癌末病患才有的人生問題？
「呃，請問我認識你嗎？」
「不太算是。」
有回答跟沒回答一樣啊！
如果是認識的，開這種玩笑我是無所謂。不認識的話，別怪我把那條看起來很怪的魚，直接往你的嘴裡塞進去了！
「歡迎光臨！先生要買些什麼呢？」
大概是我們在攤位前待太久，像是在討論哪條魚比較好吃的樣子，店員就放下洗到一半的水盆，跑過來招呼我們兩個。
「這些魚都是今天捕上來的，保證新鮮好吃。」
「嗯，我看得出來。」
「要幫你推薦什麼嗎？你要清蒸還是煎的？」
「我想要煮湯。」
「煮湯的話，我推薦這種魚比較好喔。」
等等等——先等一下啦！店員你先別鬧，我都還沒有回他話欸！
或許是追求流行的緣故，他左右兩邊的頭髮長短不一，所以我得先繞到他的右側，才能看到那張沒有被瀏海遮住的臉。
「我就買這個吧……怎麼了嗎？」
跟我想得差不多，是一張很普通的臉。
不過我對他沒有任何印象，聲音聽起來也很陌生，完全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不對。我們以前是朋友。」
「呃……」
你是在開我玩笑吧，還是純粹想搭訕我？
「是真的啊。」
他隨便敷衍我一句後，便專注地看著店員切魚。
「幫我切片可以嗎？我不太會處理魚身。」
「好啊。」
原來煮魚湯這件事，對你來說比較重要啊。
可是我剛才被人家說，我明天就要死了，而且那個人好像就是你。
「沒有。都很重要。」
那你是不會先買好魚，再來跟我搭話啊！
「不好意思，請給我三分鐘。」
於是我答應了他的請求，也不得不答應他的要求，只好站在原地觀望切魚的過程，再繼續踏上竹莢魚和鯖魚的人生道路。
……思考什麼人生啦，不過是買給貓吃的食物。
我覺得好煩，不管是他還是魚。
總之這兩種都是有味道的東西，然後身體都會發光，應該是這樣子沒錯。可是要怎麼把這兩種魚，用成貓可以吃的？
「只要是你買的，牠都會吃吧。」
「你在跟我說話嗎？」
「對。」
不要在我思考的時候，說一些我沒辦法思考的話啦，我不知道要回你什麼。
「你的魚切片切好了？好快喔。」
「切好了。」
不愧是專業的人士，我每次都要處理很久。有一次還搞到燕子受不了，自己跑去拆罐頭來吃。
「你要買給貓吃的嗎？」
「對啊。」
「竹筴魚跟鯖魚都可以。」
你該不會要說什麼，貓沒有味覺之類的吧。
「沒有。」
講得這麼輕鬆，你知道要怎麼處理嗎？
「水煮。」
這個提議駁回。燕子的嘴可是很挑的，一般的水煮魚牠根本不吃。
「你平常給他吃什麼？」
讓我想想喔……基本上我吃什麼，牠就吃什麼吧。
「嗯，過得很健康。」
我知道你這句話是在諷刺我。
這也沒辦法啊！我買罐頭飼料給牠，牠連一口都不想吃，反而來搶我要吃的東西！
「我們換個地方吧。」
「怎麼了嗎？」
「這樣子太奇怪了。」
「你在說什麼？到底哪裡奇怪了？」
他收回放在店員身上的目光，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終於開口說話了。」
你在說什麼啊？我剛才不是一直都在——等等，我好像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聽得到。」
你聽得到我說話對吧！我不是說我說的話，而是你聽得到我在想什麼！
「你不好奇我知道你有養貓。」
「呃……」
兩件事情都很好奇，只是我比較想知道，你怎麼會知道我在想竹筴魚跟鯖魚。
聽到我這麼想後，他先是愣了一愣，接著抬起頭來對著我微笑，那張笑臉有如冬天裡的暖陽，燦爛得令人移不開目光。
「你跟之前的你不太一樣。」
你說之前的我？
聽你這麼一說，我沒看過你的臉，可是你這個人給我的感覺，似乎有那麼一點的熟悉，很像是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
不管是站在這裡交談，還是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你是怎麼認識我的？」
「不重要，反正你都忘了。」
那個什麼啊，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但你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傷人欸。
「是你高中的事。」
「我們是高中的時候認識的？」
「差不多。你跟那個時候不一樣。」
「這很正常啊。」
每個階段都會有不同的成長，我當然會跟那個時候的我不一樣。特別是大學時期，我幾乎是一年換一個性格，搞到身旁的人都覺得我是精神分裂。
「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
還真是有點難回答欸。
因為人會隨著年紀的增長，去修正同一件事情的認知，甚至是對未來的規劃。當你適應這樣子的改變，你會跟著有所成長，造就出現在的你。
「我從沒想過。」
「你說哪個部份？」
「人會隨著年紀增長，改變自己的認知。」
「這樣子啊……可能是你看得不夠多。」
我不知道你用哪件事來比較，不過我自己所體悟到的，確實是這樣子沒錯。
「謝謝你的分享，感覺浪費你不少時間。」
「你要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可以。」
「要不要先告訴我名字，這樣子比較方便。」
「……黑澤香橙。」
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不太情願的樣子，就連眉頭都皺起來。
「我是不太願意啊。」
「為什麼？」
該不會是討厭自己的名字吧？可是為什麼會討厭，因為寓意不好嗎？
「你覺得寓意不好？」
「沒有啊，怎麼會不好。」
用香橙來替小孩子取名，代表這個家族的人會多子多孫，是很吉利的象徵啊。
而且我覺得這個名字，唸起來很順口很可愛。
「……你覺得可愛？」
「不，其實也沒有很——你能不能尊重一點！直接把別人的想法講出來，很沒有禮貌欸！」
我要澄清一下，這不是惱羞成怒，而是對現況感到焦慮。
沒辦法，他知道我在想什麼，差不多是全身赤裸的走在街上，任何隱私都藏不住。
「抱歉，我被你嚇到了。」
「因為我覺得名字可愛？」
「嗯。」
「你還好意思點頭啊。」
被嚇到的人是我才對吧，一開口就說我要死了，還知道我在想什麼。
「是真的。」
「要是我明天沒死——」
「不可能。」
奇怪欸，你不能好好說話嗎？
我很想罵髒話來表達我的心情，特別是你用篤定的語氣說出這種話的時候。
「我不想說謊。」
他從店員手裡接過切好的，從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一張卡片結帳。
我不經意瞄到上面的文字，赫然發現那張卡的編號，常常在我店裡的帳本上出現。
「你是我店裡的常客？」
「嗯。」
最好是啦，那我怎麼會認不出你。
「我沒有騙你。」
他的聲音壓低到只有我能聽見，似乎是怕會引來其他人的好奇。
「用原本的樣子來逛超市，會有很多麻煩。」
對不起我錯了，他是怕會造成別人的驚恐。
「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能預知未來和讀心，又可以隨心所欲的變臉。
總歸一句話，傑克這真是太神奇了。
電影漫畫常常會有這種人，但在現實生活裡遇到，實在是很讓人驚恐啊！
「說來話長，之後再講吧。」
所謂的『之後』是什麼，我會活下來的時間點？
「嗯。」
其實我很想問你是不是人類，但我又不想知道答案。
「為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因為我會怕。
「我不是妖怪。」
妖怪對我來說還好，大概吧。
「你不怕嗎？」
我沒遇過所以不知道，不過有實體的東西我都可以接受，沒辦法看到的東西比較不行。
「看不到的東西？你是指——」
沒等他把話說完，我直接伸手摀住他的臉，讓那個字的第一個音，硬生生壓回他的嘴裡。
不可以隨便說出那個字！我媽在我小的時候常說，只要你不喊它過來，它就不會出現！
我覺得很有道理，不管有沒有用，它就是很有道理！
「放心好了，我不是它們。」
他推開我壓在他臉上的手，然後再度皺起眉頭，似乎是對我的反應感到無奈。
「你不怕我？」
「要怕你什麼？」
「正常人不會做的事。」
呃，我當你是神職人員好了。
之前去神社參拜的時候，也有遇到這類的事情，所以我能接受。
「還有一件事情。」
「什麼？」
「我不是人類。」
喔，原來如此。
「對這裡來說，我是死的。」
為什麼你不是人類，因為你是死的，當然不會是人類。
好的非常好，我知道你不是妖怪不是鬼也不是人，而且你已經死了——我不是說我不想知道答案，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換個話題吧。」
當然可以！你要換什麼話題請你快點換，我等不及了！
「你明天就要死了。」
「我說香橙，你是不是很不會聊天？」
「沒辦法。我浪費你半小時的時間了。」
半小時？原來我們聊這麼久了？
「現在是六點三十二分，又多兩分鐘了。」
他對拖延到時間這點感到愧疚，不過我並沒有要責備他的意思。
「我是真的會死嗎？」
「嗯。」
「怎麼死的啊？」
「我不能干涉太多。」
你在說什麼廢話？都把我的死期講出來了，還說不能干涉太多，根本是選擇性違規吧，球員兼裁判是嗎？
「要講也不是不行。」
顯然是受不了我的想法，他沒好氣地瞪我一眼後，才開口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出車禍死的。」
果然是因為意外。
仔細想想，突發性的死亡就屬事故比較合理，疾病那類的多少會有徵兆，我的身體一向都很好，心肌梗塞之類的肯定不會發生。
「我可以問你，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嗎？」
是車輛老舊的問題，還是其他用路人的問題？
如果是別人害死我的，那他可能要替我付貸款，再幫我把店裡的落地窗擦一擦。
「你自己跑去給車撞的。」
……啊？
「你自己，跑去，給車撞的。」
你不需要重複發言，我有聽到你說的話——不對不對！這根本不是車禍，而是自殺才對吧！
我是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情，怎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居然難過到跑去給車撞死，還要別人來救我替我擔心！
「我沒有要救你的意思。」
他潑了一桶冷水給我，不過我處於震驚的狀態，一時之間沒辦法反駁回去……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會搞到我連命都不要，心甘情願地跑去給車撞死啊。
「或許是分辨不出竹筴魚。」
誰會為了這種蠢事跑去自殺！你當我是被男友劈腿的女生啊！
「你好像很煩惱的樣子。」
「確實是很困擾。」
「想回到半小時前嗎？」
他突然這麼問我，我的腦袋瞬間當機。
「我可以消除你的記憶。」
等一下，你要消除我的記憶，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不是很困擾嗎？」
比起這個，你轉移話題的速度太快了，我完全跟不上你的節奏。
「答案呢？」
「只要是人都會吧。」
突然被告知說，你剩下二十個小時的時間，每個人都會覺得很困擾啊。只是你要我忘記一切，做個一無所知的正常人，我會跟你說我不要。
「為什麼？」
換作是你的話，不知道自己剩下多少時間，連一天都沒有辦法好好過完，莫名其妙地跑去被車撞死了。
「會含恨而死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絕對會變成那條路上的厲鬼，搞得附近的住戶不得安寧。
「我會幫你的。」
「你不是沒打算救我嗎？」
「嗯。」
既然你不想救我，就別來跟我講這麼多，也不要站在這裡陪我浪費時間，讓我一個人好好面對死亡啊。
「你想活下去嗎？」
沒理會我內心的糾結，他提出這樣的問題。
「把牠給我，我就可以救你。」
「你要我拿什麼給你？」
「燕子。那隻貓。」
「我把他給你，然後呢？」
「幫你加一條命。」
這是什麼詭異的交易，你當你是阿拉丁的神燈精靈嗎？
「你要做什麼？」
「跟你做的差不多。」
你要把燕子捧上天啊，做個心甘情願地被牠虐待的好貓奴？
「沒你這麼誇張。」
他做出回應的同時，還用嫌棄的眼神看我，搞得我好像是什麼笨蛋似的。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照顧好自己的寵物，本來就是身為主人該有的責任。
「反倒是你吧，為什麼會突然要我把貓讓給你？」
「說來話長。」
「這種事情也不想說？」
該不會是對燕子一見鍾情吧，因為我守得太好了，你找不到方法來拐走他，才會用這種方法來騙我。
「你明天是真的會死。」
「……你可以不用一直強調。」
因為我這半個小時以來，就屬這件事情最清楚了。
「沒辦法，你認為我在騙你。」
「只要是正常人，都會這麼覺得。」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但實際上你能做到哪些事情，我又沒有親眼看過。
「可以做到。」
「你不會怎樣嗎？」
「我又怎麼了。」
這位大哥，你要幫我加一條命欸。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等於是把一個死人從黃泉路上，硬生生拉回到現世。
「我沒有要下去找你。」
「……原來你還可以下去啊。」
「這不是重點。」
那我說簡單一點好了。
你讓我繼續活著的話，等於是在改變我的死期，這是違反天理的事情吧？神祇都沒辦法輕易做到了，更何況是來歷不明的你。
「我沒有在騙你。」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低沉，顯然是對我的質疑感到不滿。
「好吧，我願意相信你。」
可是你有辦法做到這件事情，不受到任何牽拖影響嗎？
於是他沉默了。
這種狀況差不多就是：今天有個朋友要請你幫他作弊，可是坐在前面的老師已經看到了，用眼神示意你要安分守己。
通常會有兩種選擇，一個是為了友情而去幫他，一個是忽視他對你發出的求救，保全住自己的安危。
我看他這個樣子，大概是會被牽連到，所以我什麼話都沒多說。
「你要試試看嗎。」
在我打算轉移話題的時候，他主動開口詢問了我。
「你不會有問題嗎？」
要是你為了救我，搞得自己也不得善終，我得愧疚到下輩子了。
「嗯。」
他回答得很真誠，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但從沉默轉變成豁然開朗的態度，實在是很難讓我放心。
「你要怎麼證明啊？」
「提出一個要求給我。」
「呃……」
你要我向你許願是嗎？任何願望都可以？
「嗯。」
真的是阿拉丁的神燈精靈啊，不過你應該有什麼特殊的限制吧？
「沒有。一個要求換取一個東西。」
我提出要求，你從我這裡拿走東西？
「同等價值的東西。」
聽你這樣解釋，感覺是個很危險的交易。要是我不小心提出太困難的要求，不就得賠錢賣身了嗎？
「不會。」
「什麼意思？」
「你的價值跟牠是同等的。不管你提出什麼樣的要求，最多就是從你的身邊，把那隻貓給帶走。」
「……感謝你的講解。」
難得你講了這麼長一串的話，聽起來卻像是在諷刺我。
「好了，你的要求是什麼？」
咦，這麼快就要開始了嗎？等一下我還沒有準備好——
「隨便說一個。」
我想許願的事情……撇掉剛才的竹筴魚和鯖魚，真的是有點多欸。
「別想太簡單的。」
他抬手將左側的頭髮勾到耳後，接著把臉轉向我這邊。
「我會覺得很無聊的。」
「……你還真是有自信。要是我提出的要求，你沒辦法做到呢？」
「幫你加一條命，免費。」
我的腦袋突然浮現某個任天堂的遊戲，主角在敲擊某種磚塊的時候，才會出現的特殊功能。
「開始吧。」
「我想把店移到市區，現在就要。」
我對他的提議感到有趣，但我沒打算放水的意思，所以挑了一個很難做到的事情。
「你想換到哪裡？」
出乎我預料之外的，他沒有拒絕我的要求，而是拿起手機搜尋我的店面，然後把螢幕轉向我。
「我想開在美福堂的隔壁。」
「沒問題。」
於是我看到螢幕上的店面地址，開始變成一串詭異的亂碼，再重組成我剛才所說的地方。
……不會是真的吧？
我的店現在還在營業，客人店員都在裡面的當下，你是要怎麼把店搬到那裡？
「這不重要。」
「我要怎麼看我的店，是不是真的移到那個地方？」
「你會過去接牠。」
對欸，我等一下會過去店裡……不過這樣子的發展，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怎麼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如果我現在要回去店裡，要到新的地點去對吧？
「嗯。」
「那我要求取消。」
「……為什麼？」
沒辦法，這對我來說沒有好處，因為我的住處離那裡很遠，開車要一小時才會到。
「你可以換一個。」
你說換一個啊？可是我沒有第二個了，我的想法很貧瘠，很難想出刁難別人的願望。
「不可能。」
呃，多少是有啦。
我想做的事情跟想要的東西，全部都堆起來的話，大概是一座東京鐵塔，可是你要我拿命來換這些，未免也太不值得了吧。
「你不是有一個妹妹。」
「你說美海嗎？」
我是希望她可以快點搬走，找個好人家嫁出去也好，不要成天待在家裡頹廢，搞得我還得替她繳那些網購的帳單。
「要換這個嗎？」
「不要，我不想要這個。」
要我為了她換一條命，倒不如把貓送給你，再跑去給車撞死。
「她不是你的親人嗎？」
不是我們自願的事情，沒必要去承認我們的關係吧，當作我沒有她這個妹妹，反正她也不認同我這個哥哥。
「多少能理解你。」
「你也有兄弟姊妹？」
「有啊。她是殺死我的人。」
……我是不是問到什麼不該問的？為什麼氣氛會變成這樣？
「沒關係，我不介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輕描淡寫的樣子，讓我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只知道自己想要替他好好哭一場。
「最好別這麼想，我會忍不住殺死你的。」
這是一句相當危險的話，我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恐懼，因為在他開口的那瞬間，我看到那張露出笑容的臉，轉變成其他人的樣子。
「可以繼續了嗎？」
或許是我停頓太久，沒有像之前那樣反駁他的話，所以他遲疑了一會才再度開口。
「可以啊，你方便就好。」
「你有戀人吧。」
不好意思，我想跳過這個，朋友也順便跳過謝謝。
「你有其他在意的人嗎。」
當然有，不過我現在……只剩下燕子了。不管是好的壞的，我最在意的就是牠。
「物質方面呢。」
我的物質慾望多到可以堆成塔，卻只有一個可以實現，怎麼想都很不划算。
「說到底不就是缺錢。」
你這是在——缺錢又怎樣！勸你最好是不要瞧不起貧民，我也是很努力在賺錢養家了！
「金錢的話，日本首富怎麼樣。」
「……聽起來好像不錯欸。」
如果我是富豪的話，不光是店面可以換新，房子也能蓋在我想要的地方。
「那就這個吧。」
不過我想加強難度，來個世界首富怎麼樣？
「可以。」
他很快答應這個要求，態度就跟剛才一樣，沒有任何的不滿抱怨，幾乎是到了縱容的地步。
「香橙。」
於是我喊了他的名字，把他的目光從電子螢幕拉回我這個人身上。
「這對你來說，是不是沒什麼挑戰性。」
我用的是肯定語氣，因為他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雖然他看上去是個很普通的人，生活方式也跟一般人差不多，下班後趁著超市的特賣會來撈便宜，手上拿著一袋切片的魚，準備拿回家煮湯喝，外套口袋則塞著購物的收據。
不過這樣的人，卻能做到我們無法完成的事，他可以改變人們的認知，讓我有免於一死的機會，甚至是造出富可敵國的資本。
「要你毀滅世界呢，這個應該很難了吧。」
「你要我毀掉這個世界？」
我第一次在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人類才有的表情，一種叫做驚訝的情緒。
「你能做到吧。」
我不是開玩笑也不是認真的，只是很單純地想知道，這樣的『存在』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
「可以啊，要我毀滅幾次都行。」
短短一句話，讓我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彷彿他跟這個世界毫無關聯，我要他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他都沒有問題。
我突然能理解到，他會把我跟燕子歸類在同等價值上的原因，只是現在的我沒辦法去思考，他到底是經歷過哪些事情，才會用這種基準來衡量這個世界。
「平井奏。」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溫和，給人一種微風徐徐的寧靜，可是我沒那種閒情雅緻，去感受什麼風的存在。
「我再問你一次，你想要活下去嗎？」
「……我不知道。」
我連自己該待在哪裡，該做些什麼事情才好，這種基本的問題都不知道了，想不想要繼續活在世上，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過遙遠。
「你還有二十個小時。」
「嗯。」
「不管你最後選擇什麼，我都會幫你的。」
我連你的名字和臉都認不得，居然願意幫我到這種地步，真不曉得該說你人太好，還是我家的燕子很吸引你。
「沒有，是我要謝謝你。」
聽到他的回答後，我整個人一愣，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你是不是跟燕子有什麼關係？」
「等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告訴你。」
然而在最後的最後，他還是沒有回答我。
不管是他的能力，他所經歷過的事情，他跟燕子的關係是什麼，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憑藉我的記憶去對證。
燕子是我高中的時候，在一處工寮的廢墟撿到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當時像是著魔一樣，拚了命地往那個地方走去。
或許是在找人吧，似乎是有個很重要的朋友，在某天突然從我身邊離去。
接著我聽到貓的聲音，燕子便成為我人生中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於是我又有了新的問題，一個我從來都沒想過的問題。
——要是我死了，燕子該怎麼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