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坦白 (四)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掃向戴在他食指上厚實的金黃銅戒指，雖然款式跟傑瑞德的不一樣，但中間同樣鑲嵌著一顆清澈且毫無雜質的青金石。

戴維娜久久沒有說話，慎重地思考著自己需要怎麼做。結果，她只是輕輕地搖搖頭。

「我知道這枚戒指對你們的重要性，我不認識你，沒有理由要把你重要的東西拿走。」接著，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繼續緩緩說道，「我只是想知道，傑瑞德的養父——」

說到這裡，她有意無意地瞄了傑瑞德一眼。只見他此時斜靠在牆邊，雙臂交叉抱於胸前，眼睛只是望著前方的某一點。儘管她剛剛提到他的名字，都沒有抬起眼來看她。

「也就是我腦海裡的夢境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收回目光，重新投放在吉爾伯特先生的身上。

「這要從一年前開始說起……」

吉爾伯特先生一邊把戒指重新套回手指上，一邊以平靜的語調說道。

「我們是在一年前搬到這裡生活的。而萊特爾——也就是傑瑞德的養父，不是一個這麼愛定居的人。他喜歡到不同的城鎮逛逛，順便可以結識其他吸血鬼。這樣當我們有事需要支援的時候，也可以容易取得他們的幫助。」他的視線從戴維娜的身上移開，飄向窗外未知的遠方，聲音頓時輕盈得宛如清風拂過，蘊含著無盡的緬懷與惋惜，

「只可惜在一個月前，我們跟萊特爾失去了聯絡，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不管哪裡都沒有他的消息。當我們找到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死去，也就是妳在夢中見到的情況。」

「可為什麼我會夢見這件事？這根本就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啊。」

戴維娜的聲音陡然高昂起來，情緒顯得激動萬分。再怎麼說，她跟吸血鬼根本扯不上一丁點的關係，為什麼偏偏只有她會夢見——或者能夠感應到他被殺的景象呢？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很抱歉在這件事上沒有辦法作出解釋。」吉爾伯特先生的聲音裡透露出深深的歉意，爾後無奈地嘆息一聲，「老實說，我也非常好奇妳擁有這種能力的原因。只是，現在的我還查不出當中的理由。」

「還有那些所謂的動物襲擊呢？」戴維娜緊接著追問，帶著半信半疑的語氣問道，「真的……都跟你們沒有關係嗎？」

「妳必須要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僅僅只有我們幾個吸血鬼。當吸血鬼的血液灌輸到人類的體內，假若他們在二十四小時內死去的話，就必須要喝下人類的血液才會順利轉化成吸血鬼，否則他們只能等待死亡的來臨。我們不可能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類被轉化成吸血鬼，更沒有辦法控制他們的行為或思想，我很希望妳能夠理解這一點。」

吉爾伯特先生的表情變得鄭重嚴肅，口氣極其認真。儘管他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只可惜世上存在著太多的吸血鬼，要阻止他們轉化人類根本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照你這麼說來，吸血鬼襲擊人類的事還會再次發生，是嗎？」戴維娜對他的回應卻感到有些氣憤，帶著指責的語氣質問道，「你們也是吸血鬼，難道就不能做點什麼嗎？難道看到人類因為吸血鬼無辜地死去，你們可以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嗎？」

「聽著戴維娜，我們從來就不希望人類因為吸血鬼而遭遇不測。」一直處於沉默狀態的傑瑞德倏然開口。他終於把目光投射到她的身上，雖然臉上沒有任何錶情，聲音卻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堅定，「無論妳相信與否，我們從來都是希望與人類和平共處。」

「一點都沒錯。貝拉米小姐，妳要相信不是我們不想做點什麼，而是我們不希望打草驚蛇。」吉爾伯特先生的眸底流露出濃厚的憂色，耐心地解釋著，「一次的襲擊可能是偶然，但如果連續發生兩次，分明就是經過預謀的。而我從一開始就不認為萊特爾被殺是單純的，所以在襲擊事件發生後，我一直在懷疑他的死是和背後計劃攻擊人類的吸血鬼有關。

我只是擔心在血族當中，有人在暗地裡進行著某種計劃，而這個計劃是有可能為人類世界帶來危險。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需要調查萊特爾的死因，希望查出他們的計劃是什麼。」

戴維娜微微張開嘴，努力想要答話，但思緒卻混亂得幾乎要打結。所以吸血鬼襲擊人類的動機並不簡單，是另有意圖的？而且他們還要殺害更多人類？而在夢境中，殺掉傑瑞德養父的吸血鬼也有可能跟這些事情有關？

眾神啊！這一切實在讓她感到太複雜了！

「我不能確定——」她皺起眉頭，眼中閃爍著迷茫的色彩，不甚確定地啟唇出聲，「我的意思是，不是我不想幫你們。而是那個夢境從來都是斷斷續續的，我沒有辦法確定什麼時候才會夢見完整的畫面。」

這時，戴維娜感覺到口袋裡傳來輕微的震動，於是連忙把手機掏出來，低頭一看，發現螢幕上顯示著「埃絲特」三個字，不禁心頭劇震。對了，自從她在樹林裡撞見傑瑞德後，就一直沒有跟埃絲特聯絡，難不成對方還在那裡等著她嗎？

「老天！」她伸手摀著額頭，微微驚呼一聲，略帶焦急地說道，「聽著，我現在就要回去。我需要回去找我的朋友，她不知道我去了哪裡，我怕她會——」

「我倒不覺得需要擔心，傑瑞德早就幫妳搞定了。」雷克斯乾脆截斷她未盡的話，一臉漫不經心地說道。

「什麼意思？」她有點摸不著頭腦，困惑地問道。

「我想，我需要跟妳說聲抱歉。我剛剛用妳的手機，給妳朋友發了個簡訊，讓她知道妳是在安全的情況下離開的。」傑瑞德的聲音依舊如往常般平淡，完全聽不出半分歉意，「妳不需要害怕她會擔心妳的安全。」

「那埃絲特呢？她回到學校了嗎？」戴維娜順勢著急地追問。

「在剛剛那種情急的狀況下，原諒我沒有辦法顧及妳的朋友。」傑瑞德聳聳肩，語氣依然不改。

「我看這樣吧。傑瑞德，妳和雷克斯就先送她回去好了。」吉爾伯特先生把目光轉投到傑瑞德的身上，表情溫和而沉穩，「畢竟從這裡回去學校也是需要一段時間。」

傑瑞德先把目光掃向雷克斯，再快速瞥了一眼戴維娜，然後直接轉身離開客廳，踏上寬闊的廊道朝著玄關處前行，用淡漠的語調丟出兩個字。

「走吧。」

在離開的期間，戴維娜總算能安心地仔細觀察著室內的環境以及各種傢具擺設。客廳的空間相當寬敞和舒服，天花板上懸吊著古典的燭台式吊燈，地板上鋪著精緻的花紋地毯，中央位置擺放著兩張對擺的三人座沙發，包圍著一個白色的長方茶几，一部液晶電視機被放置在靠著側面牆壁而立的矮櫃上。

整個格局佈置相對簡單，沒有夾雜太多華麗奢侈的東西，加上四面牆壁均選用淡綠色的花紋壁紙，反倒營造出清新淡雅的感覺。落地窗外有一個長方形的小陽台，站在那裡能看見遼闊無際的天空以及對面茂密的樹林，視野非常開闊。

走出連接客廳的拱門，她踏上一條長長的寬闊廊道，往左右張望一番，看見兩邊的牆壁分別掛著幾幅顏色鮮明的油畫，不少古董擺設和工藝品被放置在實木的置物架上，歐式復古的壁燈一路延伸到玄關處，讓整個環境瀰漫著濃厚的文藝氣息。

戴維娜原本以為吸血鬼會喜歡住在比較陰森黑暗的地方，從來沒想過會是那麼新穎舒適，不由在心裡暗忖道：看來吸血鬼還蠻跟得上人類的潮流科技嘛。

當他們走出房屋的門口，經過前面一個小庭園時，戴維娜赫然瞪大眼睛，當場愣住。這裡看起來怎麼這麼熟悉？同樣是碧綠的青草地，開花灌木上種植著各式各樣的小花，小徑兩旁擺放著精緻的盆栽，四周被茂密的樹木包圍著——

這個庭園不就是在剛剛的夢境裡，她所站的那個地方嗎？為什麼會——

「有什麼問題嗎？」傑瑞德回身瞥她一眼，不帶任何情緒地問道。

「沒……沒什麼。」戴維娜的思緒登時被拉扯回來，趕緊搖頭回答道。

「沒事的話就上車吧。太晚回去，妳的朋友會擔心。」話落，傑瑞德便伸手打開車門，毫不猶豫地坐上駕駛座的位置。而雷克斯則坐在他旁邊的副駕駛座上，動作自然流暢，彷彿已經習慣坐上這個位置。

戴維娜使勁地甩了甩頭，想把各種奇怪的想法拋出腦海。她快步地跟上兩人，打開車門坐進車廂裡。待她繫上安全帶後，傑瑞德便發動引擎，雙手轉動方向盤，讓車子離開私人車道，往公路直奔而去。

坐在車裡的三人基本上是零交流，誰都沒有開口講過半句話。除了雷克斯實在受不了這種氣氛，偶爾會用口哨吹著不成調的曲子，試圖舒緩車內壓抑的氣氛。

吉普車抵達聖帕斯大學已經是傍晚六時多，而戴維娜就在十分鐘前接到埃絲特打來的電話。幸好她剛上車的時候，打開了通訊軟體查看傑瑞德於稍早前發送給埃絲特的簡訊——

「剛剛樹林附近發生了命案，警察經過我們那邊的時候，把我帶回警局協助調查。無論我多麼堅持要等妳回來，他們都認為我待在那裡很危險。」

慶幸的是，埃絲特真的隨隨便便就聽信這個謊言，沒有再追問下去。要不然她都不知道還要編織多少個謊言才能夠隱瞞真相。

下車後，雷克斯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令旁邊的傑瑞德忍不住賞他一記無奈的白眼。

「哎，我現在可是超口渴的，很需要到飯堂點杯飲料來喝。」為了製造氣氛，雷克斯用極其誇張的語氣說道，接著伸手拍了拍傑瑞德的肩膀，朝著他擠擠眼睛，「那送女生回宿舍這件事，就交給你這位紳士做好了。我會在飯堂等你的。」

之後，雷克斯習慣性地把雙手交疊放在腦後，邁著輕鬆的步調朝飯堂的方向前進。傑瑞德不禁輕嘆了口氣，心裡很清楚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故意找藉口讓他跟戴維娜獨處。

「其實……」

戴維娜本來是想說不必送她回去的，但還沒把話講出來，已經被傑瑞德開口打斷了。

「走吧，我送妳回去。」

戴維娜只能把要說的話硬生生吞回肚子裡，對他點點頭後，便轉身朝著通往宿舍的方向前進。一路上，傑瑞德只是安分地跟隨在她的身後，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打擾她。默默聆聽著自己和他的腳步聲，戴維娜忽然覺得很壓抑、很沉重，從來沒想過與他關係會變得那麼陌生，隔著一段無法跨越的距離。

吸血鬼——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三個字會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裡，現在的她應該要怎樣面對他？還是說不去面對會比較好？

眼看快要抵達宿舍，戴維娜深深地吸了口氣，停步轉身面對他，決定把考慮已久的話全都說出來。

「傑瑞德，我答應會保守你們的秘密，我也可以答應要是再夢到關於你養父的死，會主動告訴你們。但是……」戴維娜稍微停頓片刻，心裡還在猶豫不決。她不想說一些會傷害到他的話，畢竟她並沒有討厭他，只是知道自己繼續與吸血鬼來往，絕對是一件很瘋狂的事。於是在想好適當的用詞後，她才謹慎地繼續說下去，

「我不想跟你們有任何關係。當然啦，我不是說討厭你們，就只是……我是人類，你們的事情我真的不想知道，也不想要去理會。我也不敢想像要是讓其他人知道我跟『你們』來往的話，他們會怎麼……怎樣去理解。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懂的，妳是有權利拒絕跟我們有任何交集。而實際上，我也不希望妳繼續跟我們接觸，我們的世界……太危險了。」

說到這裡，傑瑞德的臉龐隱約閃過一道陰影，藍眸裡晃動著她無法解讀的情緒。戴維娜覺得他埋藏著許多她不知道的秘密，而這些秘密……肯定比她想像中還要更沉重。

「謝謝你能夠理解。」戴維娜輕輕地吁了口氣，嘗試改用較為輕鬆的口吻說道，「那我們以後在學校裡碰面的話，就只是假裝認識點個頭吧。」

不等他再回應什麼，她便旋身欲要離開，沒想到他卻在這個時候開口叫住她。

「嘿，戴維娜！」

她的腳步頓時一滯，緩緩轉過頭來望向他。

傑瑞德的眼神裡透露出著明顯的擔憂，繼續說道：「我只是認為需要提醒妳，妳和妳的朋友都要注意安全。妳也知道，在這個小鎮裡不僅僅只有我們幾個吸血鬼的。」

戴維娜對他展開一抹感激的微笑，點頭回應：「我會的，謝謝。」

說完，她便轉回頭，大步地朝著宿舍的正門走去。她沒有回過頭看他，也沒有停下腳步，就這樣直接推門走進宿舍裡，並且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

這樣做是對的。

⚜⚜⚜

走進飯堂，傑瑞德的視線在裡面掃視一周，很快便找到雷克斯的身影，徑直地走到他對面的座椅上落坐。他顯然是故意找了一個附近沒有人坐的位置，認為方便他們談正經事。只見雷克斯正用吸管緩緩地啜飲著桌上的葡萄汁，表情看起來略顯散漫。

「你確定葡萄汁真的能夠讓你不口渴？」傑瑞德朝他揚起一邊的眉毛，言語間像是在諷刺他剛剛下車時說的那番話。

「我認為你看起來有些失落。」雷克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故意向他調侃道，接著無奈地聳聳肩，假裝出一副陷入思索的樣子，「讓我猜猜看，戴維娜應該跟你說，她不想接觸我們的世界，只希望過著人類那種所謂的——平凡生活，對吧？」

「我不認為有什麼問題，她本來就不應該參與我們的世界。」傑瑞德的語氣裡盡是淡漠，表現得毫不在意。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雷克斯抬起眼皮望他一眼，略顯隨意地問道，「想要離開這裡，回去了嗎？」

「我不確定，畢竟人類受到襲擊的事，我們還沒有查到什麼線索。」傑瑞德的神情瞬間正色起來，平靜的聲音裡染上幾分凝重，「某程度上，戴維娜說得沒錯。我們確實不應該再讓這些事繼續發生。」

「說就容易，我們現在只知道他們那邊有巫師的幫助，其他的連一點頭緒都沒有，能做些什麼啊？」雷克斯撇撇嘴，鬱悶地咕噥道。

傑瑞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後，就沒有再理會他，只是靜靜地把玩著指上閃亮的戒指。他的樣子看起來彷彿正在思考著什麼，但沒有說出來，那雙深邃的藍眸裡隱藏著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緒。

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太陽已經悄然下山，輪到月亮探出頭來。夜晚的降臨令外面的環境逐漸變得寧靜，只剩下黯淡的月光和幾顆稀疏的星星陪伴著靜謐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