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莫寧兒之於Q0006435
本章節 6834 字
更新於: 2019-02-28
【第三章】06.莫寧兒之於Q0006435
原來，Ｑ0006435依舊是N6451079的枷鎖。
原來，她還是可以做的到。做到控制「N6451079」、「陸迦儂」和「沙利葉」的殺意，避免崩潰。
她會如此質疑自己不是沒有原因。
自從名叫「莫寧兒」的黑色長髮少女出現在N6451079面前開始，Ｑ0006435身為枷鎖的功能，幾乎是逐步逼近「名存實亡」的邊線。
Ｑ0006435，她是科學家為N6451079量身訂做的枷鎖。
若說Ｑ0006435是為N6451079而生而活，一點也不為過。
若說壞掉毫無用處的東西將之回收丟棄，一點也不為過。這是普世價值。無論世界是否經歷過七次世界大戰，誰都抗拒不了普世價值的套用。
一開始，Ｑ0006435很喜歡莫寧兒。
「我是莫寧兒。實驗編號是F9267016，卡登諾沙任務執行代號是貪婪的瑪門。」黑髮少女如此自我介紹。語調輕鬆愉快，眼神裡不僅有活潑，還有溫柔。
腦晶片裡的AI，在情感辨識系統的作用下以不溫不熱的聲音解釋何謂「愉快、溫柔、活潑」。Ｑ0006435第一次知道了腦內接收「活潑」、「愉快」、「溫柔」 的訊息，整個「人」會有如此不一樣的感覺。
體驗了新世界。
原來世界不是只有斷肢流出來的溫熱鮮紅，不是只有血液氧化鐵的味道，不是只有實驗結果的反饋聲音，不是、不是⋯⋯不是只有、只有⋯⋯只有疼痛。
「我也是來自種子實驗室的異能者喔！雖然和你們很像，本質卻不一樣。對了，在卡登諾沙，你們只要學習如何成為『人類』就好。」
「人⋯⋯類⋯⋯？」可愛的兩隻褐色眼睛露出疑惑。
「對，人類。」
「我們不是人造異能軀體嗎，為何要成為『人類』？當『人類』很好嗎？『人類』又是什麼？」 褐髮女童拉著兔娃娃湊到黑髮少女的腳邊，眼眸充滿好奇，相當閃耀。
「現在是好奇寶寶的問答時間囉！好奇寶寶快坐好！」莫寧兒拍了拍手。
「我、我我我坐好了！」一雙小手緊緊抱住胸前的兔娃娃，乖乖坐在少女面前。滿臉期待。
「咳咳，『人類』是上帝創造的。可是在上帝眼裡『人類』是不完美的，所以『他們』是被上帝逐出樂園作為懲罰的物種。『人類』，是瑕疵品。完美的上帝，不允許瑕疵品活在祂的完美地盤。當『人類』沒有很好，可是『人類』生來卻必須成為一個『人類』。必須當一個瑕疵品，沒有選擇的餘地。」聽起來應該是一本正經的回答內容，透過黑髮少女的紅唇皓齒說出，彷彿沒那麼嚴肅。但，似乎有股她分辨不出的情緒隱匿在字裡行間。
那是什麼情緒？腦中的感情辨識系統極力搜尋關鍵詞，伊芙蓉眨眨眼企圖從黑曜岩瞳眸內找到蛛絲馬跡。抱著兔娃娃的兩隻手，因緊張而微微冒汗。她直勾勾瞧進黑色之中，黑色之中除了黑色之外，還是黑色。難道黑色沒有分深淺嗎？黑曜岩瞳眸以笑意濃厚為盾，擋在前面嚴密防守。讓伊芙蓉只能從靈動光波中看見映射影像，映射的影像抱有一隻兔娃娃。她只能看見自己在黑髮少女眼中有多清晰。
字句裡那股未知的情緒是什麼？感情辨識系統搜尋過久，跳出了「錯誤」警告。
黑色瞳孔的深處是什麼？舉起來的盾，畫地結起界限了。看不見也進不去黑色結界裡邊。
黑髮少女在哪？她只得將得不到答案的問號暫時先放旁邊。
「『人類』做了什麼壞事要被『上帝』懲罰啊？感覺『上帝』很生氣。」伊芙蓉張開小口問道。她也很生氣呢，找不到答案導致胸口悶悶的。
「因為人類做了『上帝不允許的事』，所以要被懲罰。」難道胸口悶悶的感覺是懲罰嗎？她是不是做了不被允許的事？
「為什麼『完美的上帝』會創造出『不完美的人類』啊？」她再次將自己得不到答案的問號暫時先放旁邊，暫時專注在對話的提問上。
「因為『完美的上帝』，事實上一點都不完美。」黑髮少女笑語。
「哼哼哼，自己做不好還敢說別人不好。」哼哼哼，自己不好還敢懲罰別人，幹嘛不先懲罰自己啊。哼哼哼。
「沒辦法，誰叫『上帝』自我感覺很良好呢。」黑髮少女苦笑。
「寧兒姊姊，那、那個『上帝』又誰啊？感覺很喜歡管東管西的。」噘起的粉嫩嘴唇，鑲嵌在幼小的臉龐上。面露苦惱。
「對啊，那個『上帝』又是誰呢。」莫寧兒說著，雙眸看向卡登諾沙咖啡店的窗外邊。
「吶吶，寧兒姊姊。『上帝』是誰啊？」小小的伊芙蓉用兔娃娃小小的手，戳了戳莫寧兒的手掌心。好似提醒該回答問題了。
「有一天，妳會知道的。」莫寧兒伸手撫摸伊芙蓉柔順的褐色長髮。
「是喔⋯⋯我想知道⋯⋯兔兔也想知道⋯⋯」兔娃娃的垂墜長耳朵，彷彿告訴莫寧兒牠跟著小主人一起感到失落。
「有一天，我們都會知道的。」黑髮少女語聲近在伊芙蓉的耳邊，意思卻向外漸遠了。她沒聽錯。
「吶吶，寧兒姊姊。既然人類是不完美的，為何我們還要成為人類？」 兔娃娃的左手戳了戳黑髮少女的右手食指指尖。
「誰叫我們是『瑕疵品』製造出來的『瑕疵品』呢。」黑髮少女的右手食指指尖也戳了戳兔娃娃左手上應該算是指尖的部分。
「吶吶，寧兒姊姊。妳說，妳也是來自種子實驗室的異能者。可是另外一句『雖然和你們很像，本質卻不一樣』是什麼意思啊？」褐色眼睛裡高高捲起的好奇海浪，重重拍打進黑色瞳孔內。潮水刷進。
「有一天，妳會知道的。」潮水刷出，海灘上什麼都沒出現。
「到底是哪一天嘛！？」潮水再次刷進。
「到底會是哪一天呢，我也很想知道。」潮水再次刷出，這次刷出了黑曜岩雙眼迷失聚焦的畫面。年紀尚幼的伊芙蓉睜著大眼，將一切畫面深深複印進腦海中。腦晶片中的感情辨識系統，透過AI無機質的聲音告知即時訊息：「目標者，正在悲傷」。
莫寧兒，以前說過自己也是來自種子實驗室。
據說是慕梧介和慕零零帶著葉爾欽，三人合力大鬧一番後將莫寧兒從地下實驗場救出來的。擁有實驗編號的黑髮少女，與Ｑ0006435、N6451079一樣，曾經在黑色玻璃帷幕建築物的地下實驗場裡，過著慘不忍睹的生活。
莫寧兒，是F9267016的本名。
葉爾欽原先是普通人類，是透過注射誘發異能基因的病毒藥劑而成為異能者。
莫寧兒最初也是普通人類，至於是透過什麼方法成為異能者，Ｑ0006435無法得知。她又好奇了。
「奈奈，寧兒姐姐是怎麼成為異能者的？」她拉著上官奈的白色襯衫袖子問道。
「阿京，寧兒姐姐以前是怎樣的人啊？」她拉了拉蒲丞京身上的黑色神父衣袍。
「梧介哥，你告訴我嘛！告訴我嘛！」她緊緊拉住慕梧介的咖啡色工作圍裙。
「零零姊，告訴我好不好？」她輕輕拉起慕零零的長裙裙擺。
「連爾欽哥哥也不能說嗎⋯⋯」她用力拉扯葉爾欽的黑色Ｔ裇下擺。
「我唸《小王子》的故事給小芙蓉聽好不好啊？」上官奈從書架中抽出小巧精裝書。
「小芙蓉要不要彈鋼琴啊？」蒲丞京將小小的伊芙蓉抱上鋼琴椅，打開鋼琴蓋。示意伊芙蓉跟著他彈〈綠袖子〉，蒲丞京說Greenleeves這首源自舊世界十六世紀的曲子很感傷。難道她問了什麼感傷的問題嗎？〈綠袖子〉譜面上的跳動音符沒有回答。
「我正要準備去做小蓉蓉最喜歡吃的番茄義大利麵呦！還會加十隻蝦蝦喔！」慕梧介邊興奮地說，邊捲起衣袖走進廚房。煞有其事一般。
「小蓉蓉喜歡吃的巧克力蛋糕在哪裡啊？要不要去冰箱找找看啊？」慕零零抱起伊芙蓉往廚房冰箱走去，打開冰箱的門。裡面不只有巧克力蛋糕，還有好吃的香草千層派。
「蓉蓉最乖了。來，我們去畫畫好不好？」葉爾欽微笑摸了摸拉扯Ｔ裇下擺的伊芙蓉的頭。她眼眶含淚。
拉遍所有衣角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告訴她，全都用毫不相干的話語帶過。她，最討厭大人了。每每想到這，湧起的淚水們會在伊芙蓉的眼眶打轉幾圈後，便一如往常般不爭氣地滴到了書本上。紙張裡畫有狐狸圖案的位置起了皺摺。
一句「雖然和你們很像，本質卻不一樣」，從此之後時不時會在Ｑ0006435的腦海裡響起。提醒著Ｑ0006435，要去找出她與莫寧兒哪裡不一樣。有一天她會找出來的，大概吧。
對Ｑ0006435來說，莫寧兒身上蒙了好多層厚厚黑紗。她數不出來有幾層，自然是看不清楚疊紗裡的人影是誰。她總覺得「莫寧兒」這三個字，虛無飄渺。
她看不清「莫寧兒」虛無飄渺的邊線，但「莫寧兒」卻看得清Ｑ0006435的所有。
人與人之間，關係是必須相對等。不對等的關係，遲早會崩解。而崩解，一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知何時會掉落，然後瞬間壓死駱駝。
離開地下實驗場，到了卡登諾沙咖啡店後的日子，是超乎Ｑ0006435所能理解的。
N6451079和Ｑ0006435不僅有了名字，有了正常的生活環境，還花了不少時間學習如何成為一個普通人類。擁有普通人類該有的正常言行舉止。
「陸迦儂」和「伊芙蓉」這兩個名字，都是莫寧兒替他們倆取的。
讓Ｑ0006435不解的還有另外一件事是，他們明明是天生有殺戮衝動的異能者，卻被要求跟一般的孩子們一樣就讀普通學校。
莫寧兒說，讓他們倆和普通孩子一起上下學，能加速學習如何和人類一樣過著非常普通的日子。有助於「陸迦儂」這個人格的穩定發展，分擔「枷鎖」的平衡功能。畢竟「清道夫」任務必須花一點時間才有辦法累積到4000人，更何況4000人的死亡也只能換來舒緩「N6451079」一時的壓抑殺意。不是長久之計。
Ｑ0006435能理解，在普通人類環境中讓「陸迦儂」這個人格得以培養茁壯的概念。但她不理解，為何她也要學習當個普通人類？
Ｑ0006435的製造目的，是取用異能者軀體作為媒介發動「有機置換」——有機物通過置換，或有機物孔隙填充礦物而轉化爲石頭的過程——的石化異能。
藉由石化異能使能傳遞電化學信號的神經元細胞，轉換成無法導電的石頭。中斷動物軀體的連絡與控制系統，達到限制崩潰。
說簡單點，就像將過熱的電鍋拔掉插頭，不通電便能停止運轉。電器也就不會燒壞，得以避免炸掉廚房的危險性。
而為了方便發動「有機置換」的石化異能，研究員將基因編輯成只需要產生「想哭」的情緒即可，不用產生「殺意」。反正「Ｑ0006435」的主要功能就是透過「感情」產出高能量的腦波，來平衡「N6451079」的紊亂腦波達到控制效果。有無殺意，並不是重點。
雖然是天生含有殺意基因的異能軀體，但由於調整過基因的優先順序，所以編號Ｑ0006435的「殺意」一直以來沒有啟動過。無論自主性發動還是被動性發動，都未曾有過。
在種子實驗室的研究員眼中，「Ｑ0006435」僅僅只是控制野獸的枷鎖。僅僅只是一項束縛工具。
既然沒有殺意，既然只是個容易有難過情緒的愛哭鬼，Ｑ0006435何須學習成為人類？
為何莫寧兒能看出Ｑ0006435的枷鎖功能，沒有隨著年齡增長而提高到相符合的對應能力，與「沒有萌生殺意」有關？這一點明明連身為「枷鎖」的本人——Ｑ0006435——都不知道。Ｑ0006435，她又好奇了。她的好奇，往往沒有辦法立即得到解答。這次的好奇當然也不例外。
在以前，葉爾欽是大學生，莫寧兒剛成為高中生。他們倆是負責主要照顧陸迦儂和伊芙蓉生活起居和指導學校課業的人。直到陸迦儂和伊芙蓉年紀稍長後，便開始負責教育兩個孩子學習如何當一名殺手。
不是殺戮，而是殺人。不是當一個殺人工具，而是成為接受他人委託殺害特定對象，並獲得物質性報酬的人。
為何要一個「殺人工具」成為「殺手」？為何要一個「人造的人型異能軀體」成為一個「人類」？如果成了人類，人造軀體又該如何面對控制不了的先天殺意？不是非常矛盾嗎？Ｑ0006435無法理解。N6451079亦無法理解。
N6451079用他的方式去探求，試圖理解。
Ｑ0006435也用她的方式去找答案，試圖解惑。
在卡登諾沙裡，不會有人主動告訴他們倆答案。
伊芙蓉要找的答案和陸迦儂有些不一樣，因為她還多了一個「如何讓自己產生殺意」這個問題。
自伊芙蓉擁有了「殺意」的同時，對莫寧兒的感覺也變了。
她從「喜歡」逐漸變成「討厭」黑髮少女。不只討厭黑髮少女，還非常討厭那雙黑曜岩瞳眸。
那雙瞳孔彷彿一切瞭然於目。
任何事物都逃不過黑曜岩眼眸的剖析，必須被迫赤裸裸攤在黑髮少女面前。
毫無隱私可言。
宛如世間的一舉一動都在黑髮少女的算計之中。不是「預料」，是「算計」。黑髮少女擅用眼神的靈動波光流轉和難以反駁的問答對話，將「算計」掩飾成「預料」。
當她發現黑髮少女的「掩飾」那刻起，油然而生的噁心感就此未曾退去。
到卡登諾沙後，Ｑ0006435有了新的名字「伊芙蓉」。是莫寧兒替她取的名字。雖然在卡登諾沙裡大家都以新名字稱呼她，但她始終覺得「伊芙蓉」像在是在稱呼一名陌生人般。這個有溫度的人造異能軀體，只認同編號「Ｑ0006435」。「伊芙蓉」是誰呢？Ｑ0006435不知道。無從了解起。
葉爾欽和莫寧兒會輪流指導陸迦儂與伊芙蓉的殺手課程。
有天放學，陸迦儂被葉爾欽帶去訓練場，伊芙蓉當然就由莫寧兒帶著。但那一天，莫寧兒說「今天我們不去上訓練課程，今天，是女孩們的約會」。莫寧兒拿著黑色皮革書包在校門口等伊芙蓉放學，傍晚的橘紅照在莫寧兒高挑姣好的身形上極度美麗。讓伊芙蓉相當自豪自己擁有如此美麗的姊姊，心底希望自己哪一天也能跟姊姊一樣美麗動人。
她們搭公車到市區裡的某間鬆餅店。
嚥下一口沾滿蜂蜜的鬆餅後，莫寧兒以意味深遠的眼神看著Ｑ0006435說：
「記得『伊芙蓉』這個名字，有那麼一天妳會用得上。名字，是一個人的歸宿。『伊芙蓉』這三個字，終將會成為『妳』的歸宿。Ｑ0006435。」
「什麼？？？」面對突如其來的話語，伊芙蓉很認真地疑惑。
「妳不是一直覺得『伊芙蓉』不是『妳』嗎？Ｑ0006435。」莫寧兒啜飲一口熱紅茶。煙燻伯爵。
「妳！？」Ｑ0006435很震驚。手裡的叉子差點掉在盤子上。
「我都知道喔。」莫寧兒的黑色眼眸充滿知性笑意，波光瀲灧。
「妳⋯⋯都知道了什麼？」Ｑ0006435喉嚨乾澀。
「Ｑ0006435，我知道妳的心智年齡比身體年齡還要年長許多，所以我現在是以『女人』的立場在跟妳談話喔！」以旁人角度來看，是高中女生和國小女生坐在同一張桌子前。
「妳沒有『殺意』，因為妳無法理解想殺一個人的衝動。」不等國小女生接話，高中女生逕自說道。
「寧兒姐，沒有『殺意』不好嗎？人類社會不是禁止殺人嗎？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必須性非得要讓自己無端產生『殺人慾望』。」成熟口吻來自眼前國小女生，莫寧兒理所當然沒有驚訝，反而顯露出一副「終於讓對手現出真面目」般的得意神色。
「只要是『人類』一定就會有『殺』的慾望。自發性萌生的殺意。」黑髮少女啜飲過後優雅放下瓷杯。她相當滿意這間鬆餅店的煙燻伯爵茶。
「我不懂，為何我非得要當個『人類』？好好當個『非人類』不行嗎？」Ｑ0006435加重每個字的語氣，褐色瞳孔眼裡有困惑有生氣。她不明白莫寧兒的目的，她生氣自己不知覺中一步步順著安排好的製程，不知覺中在一道道程序被製成安排好的模樣。
她最初即是人造的異能軀體，人造的感情模式，理當來說，她不應該排斥所謂的「人為安排」。為何她開始想要反抗他人的人工行為了？何時開始想要否定自己是「被安排」的東西？
「有一天妳會懂的。」莫寧兒悠然切了塊吸滿蜂蜜的鬆餅，放進嘴裡。動作優雅流暢。
「對⋯⋯我確實不懂。但，我不想懂不行嗎？」Ｑ0006435的喉嚨越發乾澀。
「時候到了，我們都會被迫成為『人類』。當妳成為『人類』的那一天，妳就會懂了。」莫寧兒臉上的淺笑，意義不明。
莫寧兒的異能是「玄言論證」。屬於言靈幻覺異能。
葉爾欽的異能是「幻語空間」，也屬於言靈幻覺異能。
「幻語空間」與「玄言論證」的差別在於，葉爾欽能在幻覺異度空間內以想像的方式將人的心靈殺死，心靈死亡連帶現實的肉體跟著死亡；莫寧兒是在幻覺異度空間內透過剖析內心使人精神崩潰，使精神自我吞噬消滅，徒留一具會呼吸的肉體空殼於現實人世。
與莫寧兒談話，Ｑ0006435頓時還以為自己陷入「玄言論證」的異能之中。但鬆餅店裡的人聲談話依然環繞耳邊，顯然她仍好好的待在現實之中。不用發動異能，莫寧兒依舊擅長說出各種難懂言論。
看似回了問句的答案，實際上還是個問句。以問號回覆問號。
在鬆餅店裡的Ｑ0006435不懂莫寧兒說的「自發性萌生的殺意」是什麼，但之後，她懂了。
當她看見莫寧兒在遊樂場裡，一邊吻著耳根發燙滿臉紅暈的陸迦儂，一邊以勝利眼神看向躲在跳舞機螢幕旁邊的她的時候。她，懂了。
「伊芙蓉」正式以泛有銀白亮澤的灰色髮色，和冷冽深灰瞳色出現在她那副身軀開始，Ｑ0006435才知道罩在「莫寧兒」身上重重黑紗所掩蓋的一部份有什麼。
Ｑ0006435與伊芙蓉，都在莫寧兒的算計之中。
讓陸迦儂眼裡只有「莫寧兒」的存在，也是莫寧兒算計的範疇。
她，真的懂了。
「時候到了，我們都會被迫成為『人類』。當妳成為『人類』的那一天，妳就會懂了。」
莫寧兒的聲音，字字清晰在她腦海。
強烈噁心感洶湧襲上心頭。
原來，Ｑ0006435依舊是N6451079的枷鎖。
原來，她還是可以做的到。做到控制「N6451079」、「陸迦儂」和「沙利葉」的殺意，避免崩潰。
她會如此質疑自己不是沒有原因。
自從名叫「莫寧兒」的黑色長髮少女出現在N6451079面前開始，Ｑ0006435身為枷鎖的功能，幾乎是逐步逼近「名存實亡」的邊線。
Ｑ0006435，她是科學家為N6451079量身訂做的枷鎖。
若說Ｑ0006435是為N6451079而生而活，一點也不為過。
若說壞掉毫無用處的東西將之回收丟棄，一點也不為過。這是普世價值。無論世界是否經歷過七次世界大戰，誰都抗拒不了普世價值的套用。
一開始，Ｑ0006435很喜歡莫寧兒。
「我是莫寧兒。實驗編號是F9267016，卡登諾沙任務執行代號是貪婪的瑪門。」黑髮少女如此自我介紹。語調輕鬆愉快，眼神裡不僅有活潑，還有溫柔。
腦晶片裡的AI，在情感辨識系統的作用下以不溫不熱的聲音解釋何謂「愉快、溫柔、活潑」。Ｑ0006435第一次知道了腦內接收「活潑」、「愉快」、「溫柔」 的訊息，整個「人」會有如此不一樣的感覺。
體驗了新世界。
原來世界不是只有斷肢流出來的溫熱鮮紅，不是只有血液氧化鐵的味道，不是只有實驗結果的反饋聲音，不是、不是⋯⋯不是只有、只有⋯⋯只有疼痛。
「我也是來自種子實驗室的異能者喔！雖然和你們很像，本質卻不一樣。對了，在卡登諾沙，你們只要學習如何成為『人類』就好。」
「人⋯⋯類⋯⋯？」可愛的兩隻褐色眼睛露出疑惑。
「對，人類。」
「我們不是人造異能軀體嗎，為何要成為『人類』？當『人類』很好嗎？『人類』又是什麼？」 褐髮女童拉著兔娃娃湊到黑髮少女的腳邊，眼眸充滿好奇，相當閃耀。
「現在是好奇寶寶的問答時間囉！好奇寶寶快坐好！」莫寧兒拍了拍手。
「我、我我我坐好了！」一雙小手緊緊抱住胸前的兔娃娃，乖乖坐在少女面前。滿臉期待。
「咳咳，『人類』是上帝創造的。可是在上帝眼裡『人類』是不完美的，所以『他們』是被上帝逐出樂園作為懲罰的物種。『人類』，是瑕疵品。完美的上帝，不允許瑕疵品活在祂的完美地盤。當『人類』沒有很好，可是『人類』生來卻必須成為一個『人類』。必須當一個瑕疵品，沒有選擇的餘地。」聽起來應該是一本正經的回答內容，透過黑髮少女的紅唇皓齒說出，彷彿沒那麼嚴肅。但，似乎有股她分辨不出的情緒隱匿在字裡行間。
那是什麼情緒？腦中的感情辨識系統極力搜尋關鍵詞，伊芙蓉眨眨眼企圖從黑曜岩瞳眸內找到蛛絲馬跡。抱著兔娃娃的兩隻手，因緊張而微微冒汗。她直勾勾瞧進黑色之中，黑色之中除了黑色之外，還是黑色。難道黑色沒有分深淺嗎？黑曜岩瞳眸以笑意濃厚為盾，擋在前面嚴密防守。讓伊芙蓉只能從靈動光波中看見映射影像，映射的影像抱有一隻兔娃娃。她只能看見自己在黑髮少女眼中有多清晰。
字句裡那股未知的情緒是什麼？感情辨識系統搜尋過久，跳出了「錯誤」警告。
黑色瞳孔的深處是什麼？舉起來的盾，畫地結起界限了。看不見也進不去黑色結界裡邊。
黑髮少女在哪？她只得將得不到答案的問號暫時先放旁邊。
「『人類』做了什麼壞事要被『上帝』懲罰啊？感覺『上帝』很生氣。」伊芙蓉張開小口問道。她也很生氣呢，找不到答案導致胸口悶悶的。
「因為人類做了『上帝不允許的事』，所以要被懲罰。」難道胸口悶悶的感覺是懲罰嗎？她是不是做了不被允許的事？
「為什麼『完美的上帝』會創造出『不完美的人類』啊？」她再次將自己得不到答案的問號暫時先放旁邊，暫時專注在對話的提問上。
「因為『完美的上帝』，事實上一點都不完美。」黑髮少女笑語。
「哼哼哼，自己做不好還敢說別人不好。」哼哼哼，自己不好還敢懲罰別人，幹嘛不先懲罰自己啊。哼哼哼。
「沒辦法，誰叫『上帝』自我感覺很良好呢。」黑髮少女苦笑。
「寧兒姊姊，那、那個『上帝』又誰啊？感覺很喜歡管東管西的。」噘起的粉嫩嘴唇，鑲嵌在幼小的臉龐上。面露苦惱。
「對啊，那個『上帝』又是誰呢。」莫寧兒說著，雙眸看向卡登諾沙咖啡店的窗外邊。
「吶吶，寧兒姊姊。『上帝』是誰啊？」小小的伊芙蓉用兔娃娃小小的手，戳了戳莫寧兒的手掌心。好似提醒該回答問題了。
「有一天，妳會知道的。」莫寧兒伸手撫摸伊芙蓉柔順的褐色長髮。
「是喔⋯⋯我想知道⋯⋯兔兔也想知道⋯⋯」兔娃娃的垂墜長耳朵，彷彿告訴莫寧兒牠跟著小主人一起感到失落。
「有一天，我們都會知道的。」黑髮少女語聲近在伊芙蓉的耳邊，意思卻向外漸遠了。她沒聽錯。
「吶吶，寧兒姊姊。既然人類是不完美的，為何我們還要成為人類？」 兔娃娃的左手戳了戳黑髮少女的右手食指指尖。
「誰叫我們是『瑕疵品』製造出來的『瑕疵品』呢。」黑髮少女的右手食指指尖也戳了戳兔娃娃左手上應該算是指尖的部分。
「吶吶，寧兒姊姊。妳說，妳也是來自種子實驗室的異能者。可是另外一句『雖然和你們很像，本質卻不一樣』是什麼意思啊？」褐色眼睛裡高高捲起的好奇海浪，重重拍打進黑色瞳孔內。潮水刷進。
「有一天，妳會知道的。」潮水刷出，海灘上什麼都沒出現。
「到底是哪一天嘛！？」潮水再次刷進。
「到底會是哪一天呢，我也很想知道。」潮水再次刷出，這次刷出了黑曜岩雙眼迷失聚焦的畫面。年紀尚幼的伊芙蓉睜著大眼，將一切畫面深深複印進腦海中。腦晶片中的感情辨識系統，透過AI無機質的聲音告知即時訊息：「目標者，正在悲傷」。
莫寧兒，以前說過自己也是來自種子實驗室。
據說是慕梧介和慕零零帶著葉爾欽，三人合力大鬧一番後將莫寧兒從地下實驗場救出來的。擁有實驗編號的黑髮少女，與Ｑ0006435、N6451079一樣，曾經在黑色玻璃帷幕建築物的地下實驗場裡，過著慘不忍睹的生活。
莫寧兒，是F9267016的本名。
葉爾欽原先是普通人類，是透過注射誘發異能基因的病毒藥劑而成為異能者。
莫寧兒最初也是普通人類，至於是透過什麼方法成為異能者，Ｑ0006435無法得知。她又好奇了。
「奈奈，寧兒姐姐是怎麼成為異能者的？」她拉著上官奈的白色襯衫袖子問道。
「阿京，寧兒姐姐以前是怎樣的人啊？」她拉了拉蒲丞京身上的黑色神父衣袍。
「梧介哥，你告訴我嘛！告訴我嘛！」她緊緊拉住慕梧介的咖啡色工作圍裙。
「零零姊，告訴我好不好？」她輕輕拉起慕零零的長裙裙擺。
「連爾欽哥哥也不能說嗎⋯⋯」她用力拉扯葉爾欽的黑色Ｔ裇下擺。
「我唸《小王子》的故事給小芙蓉聽好不好啊？」上官奈從書架中抽出小巧精裝書。
「小芙蓉要不要彈鋼琴啊？」蒲丞京將小小的伊芙蓉抱上鋼琴椅，打開鋼琴蓋。示意伊芙蓉跟著他彈〈綠袖子〉，蒲丞京說Greenleeves這首源自舊世界十六世紀的曲子很感傷。難道她問了什麼感傷的問題嗎？〈綠袖子〉譜面上的跳動音符沒有回答。
「我正要準備去做小蓉蓉最喜歡吃的番茄義大利麵呦！還會加十隻蝦蝦喔！」慕梧介邊興奮地說，邊捲起衣袖走進廚房。煞有其事一般。
「小蓉蓉喜歡吃的巧克力蛋糕在哪裡啊？要不要去冰箱找找看啊？」慕零零抱起伊芙蓉往廚房冰箱走去，打開冰箱的門。裡面不只有巧克力蛋糕，還有好吃的香草千層派。
「蓉蓉最乖了。來，我們去畫畫好不好？」葉爾欽微笑摸了摸拉扯Ｔ裇下擺的伊芙蓉的頭。她眼眶含淚。
拉遍所有衣角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告訴她，全都用毫不相干的話語帶過。她，最討厭大人了。每每想到這，湧起的淚水們會在伊芙蓉的眼眶打轉幾圈後，便一如往常般不爭氣地滴到了書本上。紙張裡畫有狐狸圖案的位置起了皺摺。
一句「雖然和你們很像，本質卻不一樣」，從此之後時不時會在Ｑ0006435的腦海裡響起。提醒著Ｑ0006435，要去找出她與莫寧兒哪裡不一樣。有一天她會找出來的，大概吧。
對Ｑ0006435來說，莫寧兒身上蒙了好多層厚厚黑紗。她數不出來有幾層，自然是看不清楚疊紗裡的人影是誰。她總覺得「莫寧兒」這三個字，虛無飄渺。
她看不清「莫寧兒」虛無飄渺的邊線，但「莫寧兒」卻看得清Ｑ0006435的所有。
人與人之間，關係是必須相對等。不對等的關係，遲早會崩解。而崩解，一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知何時會掉落，然後瞬間壓死駱駝。
離開地下實驗場，到了卡登諾沙咖啡店後的日子，是超乎Ｑ0006435所能理解的。
N6451079和Ｑ0006435不僅有了名字，有了正常的生活環境，還花了不少時間學習如何成為一個普通人類。擁有普通人類該有的正常言行舉止。
「陸迦儂」和「伊芙蓉」這兩個名字，都是莫寧兒替他們倆取的。
讓Ｑ0006435不解的還有另外一件事是，他們明明是天生有殺戮衝動的異能者，卻被要求跟一般的孩子們一樣就讀普通學校。
莫寧兒說，讓他們倆和普通孩子一起上下學，能加速學習如何和人類一樣過著非常普通的日子。有助於「陸迦儂」這個人格的穩定發展，分擔「枷鎖」的平衡功能。畢竟「清道夫」任務必須花一點時間才有辦法累積到4000人，更何況4000人的死亡也只能換來舒緩「N6451079」一時的壓抑殺意。不是長久之計。
Ｑ0006435能理解，在普通人類環境中讓「陸迦儂」這個人格得以培養茁壯的概念。但她不理解，為何她也要學習當個普通人類？
Ｑ0006435的製造目的，是取用異能者軀體作為媒介發動「有機置換」——有機物通過置換，或有機物孔隙填充礦物而轉化爲石頭的過程——的石化異能。
藉由石化異能使能傳遞電化學信號的神經元細胞，轉換成無法導電的石頭。中斷動物軀體的連絡與控制系統，達到限制崩潰。
說簡單點，就像將過熱的電鍋拔掉插頭，不通電便能停止運轉。電器也就不會燒壞，得以避免炸掉廚房的危險性。
而為了方便發動「有機置換」的石化異能，研究員將基因編輯成只需要產生「想哭」的情緒即可，不用產生「殺意」。反正「Ｑ0006435」的主要功能就是透過「感情」產出高能量的腦波，來平衡「N6451079」的紊亂腦波達到控制效果。有無殺意，並不是重點。
雖然是天生含有殺意基因的異能軀體，但由於調整過基因的優先順序，所以編號Ｑ0006435的「殺意」一直以來沒有啟動過。無論自主性發動還是被動性發動，都未曾有過。
在種子實驗室的研究員眼中，「Ｑ0006435」僅僅只是控制野獸的枷鎖。僅僅只是一項束縛工具。
既然沒有殺意，既然只是個容易有難過情緒的愛哭鬼，Ｑ0006435何須學習成為人類？
為何莫寧兒能看出Ｑ0006435的枷鎖功能，沒有隨著年齡增長而提高到相符合的對應能力，與「沒有萌生殺意」有關？這一點明明連身為「枷鎖」的本人——Ｑ0006435——都不知道。Ｑ0006435，她又好奇了。她的好奇，往往沒有辦法立即得到解答。這次的好奇當然也不例外。
在以前，葉爾欽是大學生，莫寧兒剛成為高中生。他們倆是負責主要照顧陸迦儂和伊芙蓉生活起居和指導學校課業的人。直到陸迦儂和伊芙蓉年紀稍長後，便開始負責教育兩個孩子學習如何當一名殺手。
不是殺戮，而是殺人。不是當一個殺人工具，而是成為接受他人委託殺害特定對象，並獲得物質性報酬的人。
為何要一個「殺人工具」成為「殺手」？為何要一個「人造的人型異能軀體」成為一個「人類」？如果成了人類，人造軀體又該如何面對控制不了的先天殺意？不是非常矛盾嗎？Ｑ0006435無法理解。N6451079亦無法理解。
N6451079用他的方式去探求，試圖理解。
Ｑ0006435也用她的方式去找答案，試圖解惑。
在卡登諾沙裡，不會有人主動告訴他們倆答案。
伊芙蓉要找的答案和陸迦儂有些不一樣，因為她還多了一個「如何讓自己產生殺意」這個問題。
自伊芙蓉擁有了「殺意」的同時，對莫寧兒的感覺也變了。
她從「喜歡」逐漸變成「討厭」黑髮少女。不只討厭黑髮少女，還非常討厭那雙黑曜岩瞳眸。
那雙瞳孔彷彿一切瞭然於目。
任何事物都逃不過黑曜岩眼眸的剖析，必須被迫赤裸裸攤在黑髮少女面前。
毫無隱私可言。
宛如世間的一舉一動都在黑髮少女的算計之中。不是「預料」，是「算計」。黑髮少女擅用眼神的靈動波光流轉和難以反駁的問答對話，將「算計」掩飾成「預料」。
當她發現黑髮少女的「掩飾」那刻起，油然而生的噁心感就此未曾退去。
到卡登諾沙後，Ｑ0006435有了新的名字「伊芙蓉」。是莫寧兒替她取的名字。雖然在卡登諾沙裡大家都以新名字稱呼她，但她始終覺得「伊芙蓉」像在是在稱呼一名陌生人般。這個有溫度的人造異能軀體，只認同編號「Ｑ0006435」。「伊芙蓉」是誰呢？Ｑ0006435不知道。無從了解起。
葉爾欽和莫寧兒會輪流指導陸迦儂與伊芙蓉的殺手課程。
有天放學，陸迦儂被葉爾欽帶去訓練場，伊芙蓉當然就由莫寧兒帶著。但那一天，莫寧兒說「今天我們不去上訓練課程，今天，是女孩們的約會」。莫寧兒拿著黑色皮革書包在校門口等伊芙蓉放學，傍晚的橘紅照在莫寧兒高挑姣好的身形上極度美麗。讓伊芙蓉相當自豪自己擁有如此美麗的姊姊，心底希望自己哪一天也能跟姊姊一樣美麗動人。
她們搭公車到市區裡的某間鬆餅店。
嚥下一口沾滿蜂蜜的鬆餅後，莫寧兒以意味深遠的眼神看著Ｑ0006435說：
「記得『伊芙蓉』這個名字，有那麼一天妳會用得上。名字，是一個人的歸宿。『伊芙蓉』這三個字，終將會成為『妳』的歸宿。Ｑ0006435。」
「什麼？？？」面對突如其來的話語，伊芙蓉很認真地疑惑。
「妳不是一直覺得『伊芙蓉』不是『妳』嗎？Ｑ0006435。」莫寧兒啜飲一口熱紅茶。煙燻伯爵。
「妳！？」Ｑ0006435很震驚。手裡的叉子差點掉在盤子上。
「我都知道喔。」莫寧兒的黑色眼眸充滿知性笑意，波光瀲灧。
「妳⋯⋯都知道了什麼？」Ｑ0006435喉嚨乾澀。
「Ｑ0006435，我知道妳的心智年齡比身體年齡還要年長許多，所以我現在是以『女人』的立場在跟妳談話喔！」以旁人角度來看，是高中女生和國小女生坐在同一張桌子前。
「妳沒有『殺意』，因為妳無法理解想殺一個人的衝動。」不等國小女生接話，高中女生逕自說道。
「寧兒姐，沒有『殺意』不好嗎？人類社會不是禁止殺人嗎？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必須性非得要讓自己無端產生『殺人慾望』。」成熟口吻來自眼前國小女生，莫寧兒理所當然沒有驚訝，反而顯露出一副「終於讓對手現出真面目」般的得意神色。
「只要是『人類』一定就會有『殺』的慾望。自發性萌生的殺意。」黑髮少女啜飲過後優雅放下瓷杯。她相當滿意這間鬆餅店的煙燻伯爵茶。
「我不懂，為何我非得要當個『人類』？好好當個『非人類』不行嗎？」Ｑ0006435加重每個字的語氣，褐色瞳孔眼裡有困惑有生氣。她不明白莫寧兒的目的，她生氣自己不知覺中一步步順著安排好的製程，不知覺中在一道道程序被製成安排好的模樣。
她最初即是人造的異能軀體，人造的感情模式，理當來說，她不應該排斥所謂的「人為安排」。為何她開始想要反抗他人的人工行為了？何時開始想要否定自己是「被安排」的東西？
「有一天妳會懂的。」莫寧兒悠然切了塊吸滿蜂蜜的鬆餅，放進嘴裡。動作優雅流暢。
「對⋯⋯我確實不懂。但，我不想懂不行嗎？」Ｑ0006435的喉嚨越發乾澀。
「時候到了，我們都會被迫成為『人類』。當妳成為『人類』的那一天，妳就會懂了。」莫寧兒臉上的淺笑，意義不明。
莫寧兒的異能是「玄言論證」。屬於言靈幻覺異能。
葉爾欽的異能是「幻語空間」，也屬於言靈幻覺異能。
「幻語空間」與「玄言論證」的差別在於，葉爾欽能在幻覺異度空間內以想像的方式將人的心靈殺死，心靈死亡連帶現實的肉體跟著死亡；莫寧兒是在幻覺異度空間內透過剖析內心使人精神崩潰，使精神自我吞噬消滅，徒留一具會呼吸的肉體空殼於現實人世。
與莫寧兒談話，Ｑ0006435頓時還以為自己陷入「玄言論證」的異能之中。但鬆餅店裡的人聲談話依然環繞耳邊，顯然她仍好好的待在現實之中。不用發動異能，莫寧兒依舊擅長說出各種難懂言論。
看似回了問句的答案，實際上還是個問句。以問號回覆問號。
在鬆餅店裡的Ｑ0006435不懂莫寧兒說的「自發性萌生的殺意」是什麼，但之後，她懂了。
當她看見莫寧兒在遊樂場裡，一邊吻著耳根發燙滿臉紅暈的陸迦儂，一邊以勝利眼神看向躲在跳舞機螢幕旁邊的她的時候。她，懂了。
「伊芙蓉」正式以泛有銀白亮澤的灰色髮色，和冷冽深灰瞳色出現在她那副身軀開始，Ｑ0006435才知道罩在「莫寧兒」身上重重黑紗所掩蓋的一部份有什麼。
Ｑ0006435與伊芙蓉，都在莫寧兒的算計之中。
讓陸迦儂眼裡只有「莫寧兒」的存在，也是莫寧兒算計的範疇。
她，真的懂了。
「時候到了，我們都會被迫成為『人類』。當妳成為『人類』的那一天，妳就會懂了。」
莫寧兒的聲音，字字清晰在她腦海。
強烈噁心感洶湧襲上心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