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之五

人生總是會在一轉眼間，迅雷不及掩耳地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讓人根本不知如何應付。而且往往在極短的時間內，變化一個接一個來，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小翎跟千秋現在極少交談，偶爾開口也都是生疏而客氣，絕口不提那天的事。

那面四分五裂的鏡子從那天起就深埋在小翎書包的最底下，小翎看都不看一眼，就算回家也不拿出來。因為他深怕一看到它，滿到喉頭的怨氣就會不受控制地爆發。

為什麼千秋所謂的「教育」，總是這麼可怕？先是用卑鄙手段對付佳沅，然後又用在他身上。

因為他太傻太天真，所以千秋就可以「身體力行」來教訓他？即便他心口滴血，千秋卻還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是為你好」？

每次想到那個下午，深深的恐懼就會佔據心頭。

那時，那個人的眼神非常可怕，完全不像志恆，更不像千秋。那種眼神告訴小翎：他是認真的。如果小翎沒有使出全力推開他的話，恐怕就……

想到這裡，小翎就會一陣反胃，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

然而他還是把鏡子放在書包裏每天帶著上學，並且不時在拿書的時候被割傷。有些東西就是這樣，明明只會帶來傷害，即使一看到它就生氣，仍是沒有辦法把它丟掉。

最可怕的是，他開始做怪夢。在夢中，他跟一個男人親吻。那是無比深情的吻，充滿了愛意和溫柔。那人的手在他身上流連，但他不覺得噁心，只感到自己被深深地憐惜著，只希望這樣的擁抱永遠不要結束。

然而那個男人卻不是志恆。

每次小翎都是滿頭大汗地驚醒，在面對志恆的時候加倍心虛。他更不敢在志恆家過夜，生怕在睡夢中喊出不該喊的名字，到時可就尷尬透了。

那個夢是真實發生過的。在「志恆」忽然變成禽獸之前，他就是這樣吻小翎。讓小翎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確實是被愛著的。

如果千秋當時沒有忽然暴衝，一直這麼溫柔的話……

也許對小翎而言，最痛苦的並不是差點被強上，而是有生以來最美妙的感覺，居然在短短幾秒內被毀滅了。

他跟志恆繼續交往。現在兩人已經可以自然地牽手，每天道別的時候也會輕輕一吻，除了藤木家族以外，大家都承認他們是一對幸福的情侶。

然而小翎卻感到強烈的心虛。

當初志恆身上那股深深吸引他的氣質，現在居然消失了。正確的說法是，志恆沒有變，只是那股讓他臉紅心跳神魂顛倒的魔力沒有了。

變的不是志恆，是他。

他早已不是一年十二班那個害羞內向，渴望志恆關愛的陳少翎了。他現在懂得保留，懂得藏住心事。一路走來遇到多少艱辛和掙扎，通通無法向志恆傾訴。就算說了，志恆一定也不懂。

不但如此，他和志恆連放假要做什麼都無法達成協議。

受了某人（某鬼）的影響，小翎喜歡看老電影、上個世紀的動畫和漫畫，聽三十年前的流行歌，志恆一律不屑一顧，他覺得那些東西不夠潮。他喜歡有大量戰鬥和特效的電影，緊張刺激的動畫，還有充滿各式美少女的輕小說。

沒錯，雖然跟小翎交往，他還是喜歡看美少女。

小翎不想為這種事跟他計較，只是有時會覺得空虛。

明明兩個人已經在一起了，為什麼變得更寂寞呢？

然而好戲還在後頭。第二次月考成績揭曉以後，他不幸退步了三名，父親大發雷霆，沒收他的手機，連零用錢也沒了。本來還要禁足的，小翎苦苦哀求，拉了志恆作證他們星期假日是在社區圖書館自習，爸爸才放行。要是下次再考壞，只怕連圖書館也去不了。

小翎拼死拼活補救數理科，文科卻仍是鴉鴉烏。他知道自己身邊就有一個文科高材生，但是這種狀況下哪開得了口叫他教呢？

高中生活原本就是個壓力鍋，他曾經藉千秋之手宣洩了許多壓力，如今千秋自己卻變成他的壓力來源。青春歲月，終究是一片慘綠。

有幾次在街上看到安修平，他仍是面無表情，有如行屍走肉，身體則是越來越消瘦。小翎每次開口招呼，他一律回以「我認識你嗎？」的表情。有時想跟他多聊幾句，總是還沒開口就被志恆拖走。志恆不喜歡安修平。

小翎不是沒考慮過打電話找他，偏偏就是被老爸斷話。況且他自己對安某人也有著淡淡的不滿：都是這傢伙多嘴胡說八道，他才會跟千秋鬧成這樣！

生活在壓力鍋裏，人的思考模式會不知不覺逐漸歪曲，最後歪到無法想像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