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別離 （下）
本章節 3538 字
更新於: 2019-02-07
人間一日，即是天上一日，無所差別。
時間一晃，轉眼便過了八年。
其間，因其他仙島新收的弟子在凡間鬧了些事，天庭那邊知曉後，竟下令不許資歷未滿百年的半仙人下凡。
無端受到這般牽連，楚咲連一次再下凡的機會都沒有，自是懊惱萬分。
她無時無刻都想念著白水村，而臨別時柳依娘所贈的那些點心，她也從來捨不得吃，一直都冰凍保存著。
春暖時節的一天夜裡，她獨自坐在樹上賞月，以排解煩憂。手中握著那琉璃紅梅髮飾，她想著逝去的冬天，亦想起那年自己對琴娥說的話。
是呀，有件想完成的事總是好的。
可有些事，只要稍微遲些才去做，便永遠失去完成的機會。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想，若必須背負著無法抹滅的遺憾過日子，那不老不死才是痛苦的呢。
若所有好與不好的，最終都一同歸於塵土，使生前不用這般小心翼翼，又何嘗不快活呢？
「唉……」她重重嘆了一口氣。
「小小小小小仙娥──」
角長蛇突然爬了過來。牠近來醉心舞蹈，除了原本就擅長的扭身擺尾，還加上了點頭的動作，總從早舞到晚，樂此不疲。
「幹幹幹幹幹啥──？」楚咲學著牠的說話方式問。
牠再次點著頭，「僕僕僕僕僕來跳舞給妳看──！」然後開始扭動身子，展示自己發明的舞步。
她瞥了牠一眼，敷衍地稱讚一句：「你好行啊。」
「妳妳妳妳妳看！像這招就很厲害！」牠轉了個方向，動得更賣力。
「這跟剛才的有什麼不一樣嗎？」她有些不耐煩地說：「你是來亂的嗎？」
角長蛇看出她的不悅，霎時靜下，像做錯事的孩子般低頭不敢則聲。但沒過多久，牠又抬起頭來，點著頭開心地說：「小小小小小仙人已會回來了，目下正與島主說話呢！」
牠口中的小仙人，即是指漢炛。漢炛因入門已逾百年，不受天庭的禁足令所囿，故前陣子又受師命下凡辦事。
楚咲一聽聞此消息，立刻從樹上躍下，直奔師父的道觀。才到大門附近，便見漢炛迎面走了出來。
未等到她開口，漢炛便把手中的紅豆甜包交給她，道：「已經冷了，自個兒加熱吧。」
楚咲又驚又喜，忙追問道：「你去過白水村了？那有見到姨娘他們嗎？」
「看看妳，我又沒說這包子是在哪兒買的……」話猶未了，見師妹臉上驟然浮現失望之情，漢炛又道：「不過，妳想得沒錯，回來前我特地去了那兒一趟，當時賣甜包的都已收攤了呢，我還──」
「挑重要的說！」她激動道。
漢炛微微一笑，回道：「我沒過去跟他們說話，只是遠遠看了幾眼。妳放心，他們都安好。妳的姨娘沒什麼變，倒是藍禎啊，若不是和他母親走在一塊兒，我還真認不出來呢。」
「這樣……這樣啊，他們平安就好。」她雖然開心，可不知怎麼地，又有些落寞。
「小咲，」他自懷中取出一物，道：「這東西，雖不知妳看了是會高興還是難過，我還是偷偷拿來了。」
她接過一看，竟是繡有「楚咲」二字的紅色手巾。
一時之間，她好想哭。
「來。」漢炛拉著她到旁邊坐下，說：「我還記得自己頭一回見到妳的那一天，天色也是這樣黑的，只是人間當時正在下雨。我抱著妳，心想妳傷得如此嚴重，怕是只有仙界的丹藥才救得了，因此才將妳帶回蓬萊。彼時妳在昏死之前，曾對我說了一些話，妳還記得嗎？」
楚咲茫然地搖搖頭。
「妳對我說，『救救我，我不想死』。」漢炛道：「當時還不知會被我帶回仙界的妳，只是一心想活下去──即使嚐盡痛苦，還是想在那樣的人間裡繼續活著。」
「師父……師父知道這件事嗎？」她問。
他頷首。「和其他半仙人比起來，妳來仙界的時日算是很短了，難怪會對凡間難以忘懷。若這不是人之常情，上頭又怎會下達那樣的禁令？所以，有什麼話直接跟師父說吧，他老人家不會怪妳的，師兄保證。」
楚咲聞言，仍躊躇了一會兒，然後才點點頭，起身走進道觀。
福全真人正在室內欣賞新養的蘭花盆景，對楚咲的到來並無反應，似是在等她自己先開口說明來意。
楚咲將東西擱在一旁，倏地跪下道：「師父，真的沒法子再讓我去人間一趟嗎？」
福全真人轉過身，反問她：「讓妳回去一趟，妳便能滿足嗎？」
埋藏於心中真正的願望一下子便被挖掘出來，楚咲心一橫，索性就說得更明白：「師父，只要被除去弟子資格，就可直接回去凡間了，是不是？我不想再當什麼半仙人了。我想去凡間做個普通人。」
「我和小炛對妳不好嗎？」福全真人雖是這麼問，可語氣中並無責備之意。
楚咲鼓起勇氣，道：「很好，好到沒法子挑剔。師父與阿炛哥哥，永遠都是我的親人，也是我的恩人。可即使過了百年、千年，師父依然會是師父，阿炛哥哥亦然；或者，你們還能各自成神成仙……我知道，你們會一直在天上好好的，還有犰狳和角長蛇牠們也是，我不必擔心，可人間那邊不一樣啊。」
他沉默片刻，道：「人世變化無常，人心亦然。一別經年，也許一切早不如妳所知的那樣，難道妳就不怕再次受到傷害？」
「徒兒就是再任性、再魯莽，也不至於完全沒想過這問題便如此請求；而之所以想以此方式回到凡間，也不全然是因為天庭的禁令。」她回道，「師父，這些年來，我真的想過了，也願意自行承擔一切後果。」
福全真人輕嘆一口氣。「妳在凡間時，可曾見過傷心人？」
「何嘗沒有呢？」她說：「我自己便是一個。」
「那當時在玉山上，妳見到了淨言，覺得她心情如何？」
「心情？」楚咲想了想，說：「就同其他仙人一般，沒什麼憂愁煩惱，但也……看不出是否快樂。」
福全真人點點頭，「妳記得很清楚。」
「很難忘記。」楚咲說，「當時我想她既是師父你的舊識，那我應該也能自她身上找到不同於其他仙人之處，結果最後並沒有。」
「妳之所以不想繼續修行成仙，就是因為仙人皆須如此？」
「是，我從來沒有過要當個清心寡慾的智者。」
「果然啊……」他仰頭感嘆。
彼時自漢炛口中得知她有著那般強烈的求生慾望時，他便知道這女娃兒心中的愛恨與執著，絕非仙界的安逸和樂所能沖淡的。
即便如此，他仍試圖讓她忘懷人間一切、盡情感受蓬萊的美好，然後才讓她回到人間去看看。當然她會遇到什麼、看見什麼，或者因此動了怎樣的念頭，這一切全憑她的造化。
如今她在經歷許許多多的事情後，既已做出了這般決定，他自然也不打算勉強她。
他故意裝出不悅的表情，道：「雖說要找個藉口把妳敢出蓬萊並非難事，可無論如何，弟子有過，做師父的必然也擺脫不了責任。妳想害為師被天庭懲罰？」
「如何懲罰你？」楚咲眨了眨眼，有些緊張地問。
「那兒好像對我們先前送過去的羚羊挺滿意，說是看門好使……但不知是讓牠們生太多了還是怎麼的，現在有點羊滿為患。」他還嚴肅地說：「就怕祂們把我抓去那兒天天趕羚羊囉。」
「那群畜牲哪這麼會生！」她噗嗤的笑了出來。
師徒倆談笑了一陣，一如平時般輕鬆自然，彷彿從未提過方才那話頭。
直至最後，福全真人才又說：「再考慮一個晚上吧。想好了，該做的事也做全了，妳再過來。」
楚咲領命，離開了道觀。
次日過了午時，她再度前來，面上神情卻愈發堅定。
福全真人知她心意已決，只說：「好好過日子吧。今後無論是福是禍，還望妳都別虛度人生，如此才不辜負我們的一番心意，也不往妳我師徒一場。」
楚咲流下眼淚，跪拜道：「多謝師父。徒兒必謹記您的教誨。」
福全真人笑道：「只怕也由不得妳了。在下凡之後，妳便會逐漸淡忘過去的一切。」
楚咲擦了擦眼淚，亦笑道：「腦袋會忘，可心不會。」
「好。」福全真人點點頭，著手施法收回了她體內的仙魄晶，後道：「剩餘的仙氣可保護妳平安下凡。去吧。」
「徒兒……就此拜別。」楚咲又是叩首三拜，方才離去。
踏出道觀，漢炛他們已站在那兒等著送別。儘管昨晚知情後，已與楚咲話別許久，可依依不捨之情亦仍在。
「僕……」角長蛇自聽說她要永遠離開蓬萊，便垂頭喪氣的，提不起精神。「僕很捨不得小仙娥呀。」
楚咲輕撫牠的下巴，道：「對不起。」
「小咲，」漢炛蹲下來，與她相擁一陣，「多多保重了。」
「沒有漢炛，便沒有楚咲。」她說，「阿炛哥哥，謝謝你。」
「路上小心。」犰狳只說了這一句。
楚咲點點頭，離開了師兄的懷抱，道：「那麼，我走了。」
「等等。」漢炛突然說：「妳要以這副模樣下去嗎？現下的妳，一旦下凡就無法改變外貌了喔。」
「啊……也是！」楚咲笑了笑，搖身變成姑娘時的模樣。
最後一次環顧蓬萊的風景，她再次與大夥兒道別。
「你們也保重了。」
她為他們綻放了自己此生最美的一次笑容。
楚咲走後，犰狳走進道觀，在福全真人身邊坐下，喃喃道：「明知自己會失去記憶，她還是決定要下凡啊……」
「那又何妨？」福全真人道：「左右還有玄狐在那兒，牠會幫她的。」
牠打了一個呵欠。「我還是不明白，人間到底有啥好的？」
福全真人望著窗外的景色，緩緩道：「仙境雖好，如夢似幻，味比天泉，確實令人嚮往；可惜啊，卻不若人間的愛恨嗔癡所釀出來的濁酒那般香醇，一朝嚐過，再難以忘懷。」
犰狳側頭思索須臾，反問：「既如此，那您當初又何以成仙呢？」
「唉呀！」福全真人微微一笑，道：「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全文完＞
時間一晃，轉眼便過了八年。
其間，因其他仙島新收的弟子在凡間鬧了些事，天庭那邊知曉後，竟下令不許資歷未滿百年的半仙人下凡。
無端受到這般牽連，楚咲連一次再下凡的機會都沒有，自是懊惱萬分。
她無時無刻都想念著白水村，而臨別時柳依娘所贈的那些點心，她也從來捨不得吃，一直都冰凍保存著。
春暖時節的一天夜裡，她獨自坐在樹上賞月，以排解煩憂。手中握著那琉璃紅梅髮飾，她想著逝去的冬天，亦想起那年自己對琴娥說的話。
是呀，有件想完成的事總是好的。
可有些事，只要稍微遲些才去做，便永遠失去完成的機會。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想，若必須背負著無法抹滅的遺憾過日子，那不老不死才是痛苦的呢。
若所有好與不好的，最終都一同歸於塵土，使生前不用這般小心翼翼，又何嘗不快活呢？
「唉……」她重重嘆了一口氣。
「小小小小小仙娥──」
角長蛇突然爬了過來。牠近來醉心舞蹈，除了原本就擅長的扭身擺尾，還加上了點頭的動作，總從早舞到晚，樂此不疲。
「幹幹幹幹幹啥──？」楚咲學著牠的說話方式問。
牠再次點著頭，「僕僕僕僕僕來跳舞給妳看──！」然後開始扭動身子，展示自己發明的舞步。
她瞥了牠一眼，敷衍地稱讚一句：「你好行啊。」
「妳妳妳妳妳看！像這招就很厲害！」牠轉了個方向，動得更賣力。
「這跟剛才的有什麼不一樣嗎？」她有些不耐煩地說：「你是來亂的嗎？」
角長蛇看出她的不悅，霎時靜下，像做錯事的孩子般低頭不敢則聲。但沒過多久，牠又抬起頭來，點著頭開心地說：「小小小小小仙人已會回來了，目下正與島主說話呢！」
牠口中的小仙人，即是指漢炛。漢炛因入門已逾百年，不受天庭的禁足令所囿，故前陣子又受師命下凡辦事。
楚咲一聽聞此消息，立刻從樹上躍下，直奔師父的道觀。才到大門附近，便見漢炛迎面走了出來。
未等到她開口，漢炛便把手中的紅豆甜包交給她，道：「已經冷了，自個兒加熱吧。」
楚咲又驚又喜，忙追問道：「你去過白水村了？那有見到姨娘他們嗎？」
「看看妳，我又沒說這包子是在哪兒買的……」話猶未了，見師妹臉上驟然浮現失望之情，漢炛又道：「不過，妳想得沒錯，回來前我特地去了那兒一趟，當時賣甜包的都已收攤了呢，我還──」
「挑重要的說！」她激動道。
漢炛微微一笑，回道：「我沒過去跟他們說話，只是遠遠看了幾眼。妳放心，他們都安好。妳的姨娘沒什麼變，倒是藍禎啊，若不是和他母親走在一塊兒，我還真認不出來呢。」
「這樣……這樣啊，他們平安就好。」她雖然開心，可不知怎麼地，又有些落寞。
「小咲，」他自懷中取出一物，道：「這東西，雖不知妳看了是會高興還是難過，我還是偷偷拿來了。」
她接過一看，竟是繡有「楚咲」二字的紅色手巾。
一時之間，她好想哭。
「來。」漢炛拉著她到旁邊坐下，說：「我還記得自己頭一回見到妳的那一天，天色也是這樣黑的，只是人間當時正在下雨。我抱著妳，心想妳傷得如此嚴重，怕是只有仙界的丹藥才救得了，因此才將妳帶回蓬萊。彼時妳在昏死之前，曾對我說了一些話，妳還記得嗎？」
楚咲茫然地搖搖頭。
「妳對我說，『救救我，我不想死』。」漢炛道：「當時還不知會被我帶回仙界的妳，只是一心想活下去──即使嚐盡痛苦，還是想在那樣的人間裡繼續活著。」
「師父……師父知道這件事嗎？」她問。
他頷首。「和其他半仙人比起來，妳來仙界的時日算是很短了，難怪會對凡間難以忘懷。若這不是人之常情，上頭又怎會下達那樣的禁令？所以，有什麼話直接跟師父說吧，他老人家不會怪妳的，師兄保證。」
楚咲聞言，仍躊躇了一會兒，然後才點點頭，起身走進道觀。
福全真人正在室內欣賞新養的蘭花盆景，對楚咲的到來並無反應，似是在等她自己先開口說明來意。
楚咲將東西擱在一旁，倏地跪下道：「師父，真的沒法子再讓我去人間一趟嗎？」
福全真人轉過身，反問她：「讓妳回去一趟，妳便能滿足嗎？」
埋藏於心中真正的願望一下子便被挖掘出來，楚咲心一橫，索性就說得更明白：「師父，只要被除去弟子資格，就可直接回去凡間了，是不是？我不想再當什麼半仙人了。我想去凡間做個普通人。」
「我和小炛對妳不好嗎？」福全真人雖是這麼問，可語氣中並無責備之意。
楚咲鼓起勇氣，道：「很好，好到沒法子挑剔。師父與阿炛哥哥，永遠都是我的親人，也是我的恩人。可即使過了百年、千年，師父依然會是師父，阿炛哥哥亦然；或者，你們還能各自成神成仙……我知道，你們會一直在天上好好的，還有犰狳和角長蛇牠們也是，我不必擔心，可人間那邊不一樣啊。」
他沉默片刻，道：「人世變化無常，人心亦然。一別經年，也許一切早不如妳所知的那樣，難道妳就不怕再次受到傷害？」
「徒兒就是再任性、再魯莽，也不至於完全沒想過這問題便如此請求；而之所以想以此方式回到凡間，也不全然是因為天庭的禁令。」她回道，「師父，這些年來，我真的想過了，也願意自行承擔一切後果。」
福全真人輕嘆一口氣。「妳在凡間時，可曾見過傷心人？」
「何嘗沒有呢？」她說：「我自己便是一個。」
「那當時在玉山上，妳見到了淨言，覺得她心情如何？」
「心情？」楚咲想了想，說：「就同其他仙人一般，沒什麼憂愁煩惱，但也……看不出是否快樂。」
福全真人點點頭，「妳記得很清楚。」
「很難忘記。」楚咲說，「當時我想她既是師父你的舊識，那我應該也能自她身上找到不同於其他仙人之處，結果最後並沒有。」
「妳之所以不想繼續修行成仙，就是因為仙人皆須如此？」
「是，我從來沒有過要當個清心寡慾的智者。」
「果然啊……」他仰頭感嘆。
彼時自漢炛口中得知她有著那般強烈的求生慾望時，他便知道這女娃兒心中的愛恨與執著，絕非仙界的安逸和樂所能沖淡的。
即便如此，他仍試圖讓她忘懷人間一切、盡情感受蓬萊的美好，然後才讓她回到人間去看看。當然她會遇到什麼、看見什麼，或者因此動了怎樣的念頭，這一切全憑她的造化。
如今她在經歷許許多多的事情後，既已做出了這般決定，他自然也不打算勉強她。
他故意裝出不悅的表情，道：「雖說要找個藉口把妳敢出蓬萊並非難事，可無論如何，弟子有過，做師父的必然也擺脫不了責任。妳想害為師被天庭懲罰？」
「如何懲罰你？」楚咲眨了眨眼，有些緊張地問。
「那兒好像對我們先前送過去的羚羊挺滿意，說是看門好使……但不知是讓牠們生太多了還是怎麼的，現在有點羊滿為患。」他還嚴肅地說：「就怕祂們把我抓去那兒天天趕羚羊囉。」
「那群畜牲哪這麼會生！」她噗嗤的笑了出來。
師徒倆談笑了一陣，一如平時般輕鬆自然，彷彿從未提過方才那話頭。
直至最後，福全真人才又說：「再考慮一個晚上吧。想好了，該做的事也做全了，妳再過來。」
楚咲領命，離開了道觀。
次日過了午時，她再度前來，面上神情卻愈發堅定。
福全真人知她心意已決，只說：「好好過日子吧。今後無論是福是禍，還望妳都別虛度人生，如此才不辜負我們的一番心意，也不往妳我師徒一場。」
楚咲流下眼淚，跪拜道：「多謝師父。徒兒必謹記您的教誨。」
福全真人笑道：「只怕也由不得妳了。在下凡之後，妳便會逐漸淡忘過去的一切。」
楚咲擦了擦眼淚，亦笑道：「腦袋會忘，可心不會。」
「好。」福全真人點點頭，著手施法收回了她體內的仙魄晶，後道：「剩餘的仙氣可保護妳平安下凡。去吧。」
「徒兒……就此拜別。」楚咲又是叩首三拜，方才離去。
踏出道觀，漢炛他們已站在那兒等著送別。儘管昨晚知情後，已與楚咲話別許久，可依依不捨之情亦仍在。
「僕……」角長蛇自聽說她要永遠離開蓬萊，便垂頭喪氣的，提不起精神。「僕很捨不得小仙娥呀。」
楚咲輕撫牠的下巴，道：「對不起。」
「小咲，」漢炛蹲下來，與她相擁一陣，「多多保重了。」
「沒有漢炛，便沒有楚咲。」她說，「阿炛哥哥，謝謝你。」
「路上小心。」犰狳只說了這一句。
楚咲點點頭，離開了師兄的懷抱，道：「那麼，我走了。」
「等等。」漢炛突然說：「妳要以這副模樣下去嗎？現下的妳，一旦下凡就無法改變外貌了喔。」
「啊……也是！」楚咲笑了笑，搖身變成姑娘時的模樣。
最後一次環顧蓬萊的風景，她再次與大夥兒道別。
「你們也保重了。」
她為他們綻放了自己此生最美的一次笑容。
楚咲走後，犰狳走進道觀，在福全真人身邊坐下，喃喃道：「明知自己會失去記憶，她還是決定要下凡啊……」
「那又何妨？」福全真人道：「左右還有玄狐在那兒，牠會幫她的。」
牠打了一個呵欠。「我還是不明白，人間到底有啥好的？」
福全真人望著窗外的景色，緩緩道：「仙境雖好，如夢似幻，味比天泉，確實令人嚮往；可惜啊，卻不若人間的愛恨嗔癡所釀出來的濁酒那般香醇，一朝嚐過，再難以忘懷。」
犰狳側頭思索須臾，反問：「既如此，那您當初又何以成仙呢？」
「唉呀！」福全真人微微一笑，道：「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