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窗》第二話：頭上長角的少年之六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書中的小霆長角是我父親瞎掰，他只是想給小霆異於常人的特點、一個出乎讀者意料的特色。
　　這是作家的基本技能，不僅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更要從一點點的線索中延伸出他人所無法想像的點子。
　　無論父親所寫到底是真是假，當年小霆乍看之下過激的反應，就算沒有看過書，我也能完完全全的了解。
　　要是我也受不了有人居然把自家遭遇寫成書，而且寫得狗血至極。
　　更何況小霆非──常愛他的母親，外加個性衝動，否則怎會如此絕決的和我絕交。
　　我能了解，真的。所以我並不怪他發動全校的人孤立我，我想小霆他也不知道事情會變得這麼嚴重，他一直都是個只有三分鐘熱度，做事瞻前不顧後的笨蛋。
　　結果他最在意的好像是額上看起來很像青春痘的角……看來我並沒有很了解自己的青梅竹馬嘛？
　　但這並不是我在看完窗系列第一集後，沒有主動和小霆解開誤會的主因。
　　我很恐懼，是的，真的很恐懼。
　　要是以後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小霆是不是又會再一次的不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就這樣片面的絕交？
　　這太可怕，也太莫名其妙了。
　　但讓我這麼害怕的始作俑者，現在卻一臉哀愁的對我大吐苦水，他是真的完全不把過去放在心上嗎？那段日子我的煩惱和痛苦，感覺都變成屁了。
　　「我是真的很煩惱啊小善。」
　　是，頭上長角真的會很令人煩惱，就算只是一個長在髮際邊緣，不到一公分高，乍看之下像顆大了點的青春痘的角，也是會令人在意的不得了，但我來不是想聽這個。
　　「妳看我長的這麼帥，卻成天頂著個瀏海跑來跑去，雖然現在沒髮禁了，但老師一天到晚叫我起來，以為我打瞌睡，哇哩咧，我明明……」
　　小霆，我看變得人是你才對吧，當年那個個性火爆但很溫柔，對男女情愛沒興趣，只顧玩耍的你，怎麼變成一個囉哩吧縮，變臉變得比三月天還要快的人？
　　我嘆了口氣，收起小LO。「小霆，我想問大魔王的身分……」
　　「小善，妳看我該怎麼辦？我、我、我真的是妖怪嗎？」他沮喪的抱膝埋臉。
　　看來在我回應他的煩惱前，小霆是不會理會我的問題了，於是我百般無奈的問道：「你會呼喚雷擊嗎？」父親在書中是這麼寫的。
　　他默默搖頭。
　　「你爸是雷神嗎？」
　　他抬起頭，顯得有些遲疑。
　　不會吧，小霆你還真相信了？
　　難不成當年你在黑板上寫我爸是片（騙）子，不僅僅是擔心你家的事情被人拿去八卦，更怕從此以後我們用異類的眼神看你？
　　醒醒吧，孩子！
　　雖說當年我們都還在念國小，判斷力比較低下也是應該的，但你現在已經十六歲了欸，今年就要念高一了，還在煩惱自己爸爸的身分會不會是雷神，這是哪招？
　　「你媽總不可能自己一個人懷你。」我試圖從正理解釋，免得小霆越想越歪。
　　「誰說的！那個瑪莉亞不就……」
　　「那個是聖母，你媽是聖母嗎？」我忍不住嚷了起來。
　　「我媽好的就像聖母！」他比我吼的還大聲。
　　這個媽寶……
　　「是是是，就你媽最好了，那你怎不和你媽說頭上長角的事？」和我這個外人說個鬼。
　　他一整個洩氣了下來。
　　「我不想讓我媽擔心，她已經很辛苦了。」
　　注視他沐浴在樹影下，彷彿縮小了一圈的身影，恍惚間，以前他和媽媽吵架時，跑到我房間內的光景，悄然浮現心頭。
　　原來我們也曾有過和平相處的過去。
　　為什麼到最後我只記得那些醜陋的吵架、互揭瘡疤，和在意外相遇時的漠然以對。
　　趁他沒注意，我悄悄的按下快門，形成一張背影好像變成小孩，捲縮在樹下一角的構圖。
　　我很喜歡這張照片，儘管小LO畫素很低，這張照片仍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桌布。
　　「小善妳有沒有在聽？」
　　「有──你什麼時候才要跟我說你認不認識大魔王？」我試圖導回正題。
　　「……我決定了。」
　　他突然站起身，陽光恣意的遍灑那具充滿青春能量的高瘦身軀，輪廓因而變得微微發光，朦朧模糊，彷彿下一個瞬間就會融化在空氣中。
　　坐在鞦韆上的我瞇起眼，頭一次意識到我們長大了。
　　「我要和妳一起找出大魔王。」
　　「啊？」他的話將我拉回現實。
　　「我說，我要和妳一起找出偷妳爸遺稿的小偷。哇哩咧，不要讓我說那麼多遍！」
　　風動，吹起他那過長的瀏海，那雙清澈晶亮的俊眸正漾滿堅定，小霆他是認真的。
　　「開什麼玩笑，神經病……」拍拍屁股，我站起身，踏上回家的路。
　　「欸，小善，妳不要害羞嘛！」
　　鬼才害羞，你全家都害羞！我在心中罵咧咧的，腳步越踩越重。
　　「我媽說犯了錯就該拿出誠意改正，我……當年我做過頭了，其實好幾次我都想叫他們不要再欺負妳了，可是妳、妳為什麼都不來和我道歉呢？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心中一個酸澀，我的胸口發熱。
　　小霆心中的疑惑，正是當年我苦苦思索仍不得解的心結。
　　「誰跟你是好朋友！」受不了的我轉身大吼。「我才不要和一個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的人當朋友！我不需要朋友！」
　　感受到自己失態了，我又氣又惱又羞的轉過身就跑。
　　「小善──」小霆的呼叫聲從身後傳來，我跑得更用力了。
　　我錯了，我們長大的只有外表，內心其實還是個小孩。
　　但那又如何，我受夠了！
　　反正還有五本書的當事者可找，誰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