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怎麼不給他個痛快

本章節 3736 字
更新於: 2019-02-01
  是他太低估自己在肖冬心中的陰影面積,此時真切看到肖冬是如何懼怕他,顧景天心臟被絞得嘶嘶抽痛,臉也被打得啪啪生痛。
  「沒事,已經沒事了。」
  顧景天低啞的聲線被午後灑落的陽光柔和了幾分,他拉開肖冬的手時力度很輕,卻又緊緊握住他的手腕將之圈在掌心,不讓他逃開,跟他說:「沒事,我們回家。」
  肖冬還縮在被子裡,就像躲在蛋殼中,脆弱而不堪一擊。顧景天一遍又一遍地重覆同一句話,他掰斷曾經所有對待肖冬的尖銳稜角,給他掏出最柔軟溫和的部份,坦露得明明白白,哄他,軟化他,讓他安心,別要再害怕他。
  一點點鬆開摳在臉上的手,肖冬從指縫裡偷看,幽暗的眼瞳裡全是不安與狐疑,也不知道要否相信顧景天。
  顧景天又哄了幾遍,總算把肖冬的手拉下來。他已經紅了眼眶,是差點給哭紅的,也是被他自己摳紅的,眼角留著他捏出來的指痕,在細白的臉上格外鮮明,小小的,像一道道溢血的傷口。
  顧景天看沉了眸色,伸手撫上肖冬的臉,指腹揉在發紅的地方。肖冬這才覺得痛,皺著眼還想躲開,馬上被男人捏住下巴不許他亂動。
  他被迫感受男人的指尖溫度,心裡默然。
  這人的手還是滾燙得不合常理。
  顧景天也覺得自己反常,之前可以把人打得滿嘴是血也不解氣,現在只是捏出幾道紅印子,他已經心疼的不行,恨不得上前給肖冬吹口氣,呵他說不痛不痛。
  他對過去任何人也沒這麼呵護上心。
  肖冬還是不敢看顧景天,驀了小草似的垂下眼眸,卻又從髮梢間偷看他,確認顧景天真的沒有生氣,也不會打他,才完全癱軟下來。
  他任由顧景天把自己從地上撈起,給他理好剛剛藏在被子裡時被弄亂的小捲毛,又被攬到懷裡拍走背上的塵埃,最後摸上肖冬的脖子時抹來一掌心的汗水,男人不悅地鎖上眉頭。
  入秋的天氣清爽歸清爽,但是悶出一身汗又吹了風很容易會著涼。顧景天從一旁晾衣架上抽來乾淨的毛巾,扯開肖冬的衣服領口給他仔仔細細地抹乾脖子上的汗。
  陽光下,小青年頸間的肌膚更顯白膩,細密的汗水微微閃亮,被陽光映出一層白光。
  抹著抹著,顧景天赫然深邃了眼裡的暗光,抹著的手也停下來,隔著柔軟的布料撫在小青年的鎖骨上,透來薄薄的人體熱度,那一點略低的微溫足夠把顧景天的大腦燒得泛白。
  他隱約想起,自己過往在無意識下幾次觸碰過這小青年。揉他頭毛,捏他臉頰這些不在話下,顧景天以為自己是看他乖巧了可愛了,才忍不住出手。
  以為自己只是把他當作小孩子看待。
  但他沒忘記,他曾經用手指探進肖冬的嘴巴裡,一次是在他發燒餵藥時,另一次是看他牙齒的狀況--只是唾液殘留在他指尖,已經醞釀起異樣而難言的思緒。
  那時顧景天應該要發現的,他對肖冬抱持著不一樣的感情,早已根植在靈魂深處。
  卻埋得太深,讓他直接忽略過去。
  一切早有預兆。
  是顧景天錯失了。
  落下現在被肖冬討厭和懼怕的局面。

  肖冬沒發現顧景天的異樣,只聞到自己身上蒸騰起一股汗氣,伴著他偷用顧景天的男士香水的木質香調。兩股味道混在一起,就算再清淡他還是覺得不太好聞,便伸手緊了緊衣領。
  以為自己的眼神暴露了什麼,顧景天連忙回過神來扔了毛巾,此地無銀以乾咳作為掩飾。發現肖冬依然什麼也沒搞清楚的一臉惶惑,顧景天抹了把臉把剛剛的雜念也抹到腦後,又回到往常的淡薄神色,但看向肖冬的目光不再覆上一層薄冰,已是溫開一潭暖水。
  「回家,好不好?」
  他低低溫聲,是前所未有的溫和,聽得肖冬既錯愕又害怕:顧景天以前都是打完他後才對他這麼好的,現在這算什麼?暴風雨前的平靜?開打前的溫柔?所以是打還是不打啊?怎麼不給他個痛快?!
  看見肖冬愣在原地又抖起來,顧景天知道他又哪裡不好了,扶著他的肩頭低頭湊過去,讓肖冬的瞳孔裡只有自己的身影,又是一道低聲:「好不好?」
  真搞不懂顧景天在演哪一出,肖冬心裡慌得一逼,迷迷糊糊地點頭。
  在顧景天面前他除了說好還能說什麼?
  
  他們沒有回去找李院長,顧景天牽著肖冬來到前院大門,掏出車鑰匙交到肖冬手上,跟他說。
  「先回車上等我,我很快回來。」
  肖冬也不問為什麼,接過車鑰匙乖乖嗯一聲,挪著腳走向停在不遠處的黑色車子。
  顧景天凝凝看著他的背影,看他摁響車子的防盜,打開車門爬上副駕駛座,坐好後回頭,意外顧景天還站在原地看著自己,馬上迴避目光縮起身子。
  肖冬的閃躲放大顧景天心裡的複雜。他再看了兩眼小青年的後腦勺才離開正門,回到院舍食堂。
  還沒進門已經聽見屋裡亂成一片。
  余冬生還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平時話不多的內斂小孩一單情緒失控便是無比執拗,任憑大人怎麼哄也不肯停下淚水,死死抱著吐了一地棉花的狗布偶不願意鬆手。
  一旁幾個還小的孩子懵懂著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看見有人哭了也跟著哇的哭起來。幸好有些半大的孩子很是懂事,學著大人的樣子一起鬨好弟弟妹妹,就算不小心扯落牆邊的彩帶也無暇理會。
  空氣裡還飄散著蛋糕的甜香,可這麼一鬧,已經沒人記得今天舉辦的是生日派對。
  顧景天只覺可惜,也對不起原本滿心歡喜過生日的孩子,還想開口跟李院長道歉卻被她搶先一步。
  「得了,人就算是你帶回來的,也不是你來低頭。」
  今天是大冬惹哭的小冬,真要道歉也是大冬來。
  顧景天懂李院長的意思,但按大小二冬現在的情況,說什麼做什麼也不合適,只好等兩人都緩下來了再解決。
  顧景天正想開口,又被李院長搶過話匣。
  「成,這邊我們會處理。你快帶小冬回家吧,好好陪他,他也不好受。記得,別訓他太重!」
  不愧是從小養大顧景天的人,知他者莫若李院長。還想說謝,李院長已經去去去的趕他走,顧景天也不推搪,離開孤兒院風風火火趕向停車處。
  他想,大概李院長已經看出他臉上的焦急,才把他趕出來。
  但他在焦急什麼,只有自己知道。
  他怕肖冬趁這時候逃了,再也不回來。
  不過自己不出現在肖冬面前,說不定對他、對自己也是好事。
  想到肖冬直到今天也是怕他怨他,迎頭見面便會走避不及逃也似的,顧景天以前最多心裡無奈,現在更多說不盡的懊喪。
  要是兩人見面得一起難受的話,還不如再也不見。
  但趕到車子前,看見車裡那頭小捲毛,顧景天又如釋重負。
  肖冬還在,沒有離開。
  他還是想一直見著這小傢伙。
  
  ❖      ❖      ❖
  
  從孤兒院到回家,兩人一路無話。
  顧景天的心思少有地混亂反複,自帶的低氣壓任誰看見也以為他在生氣。一旁肖冬更不用說,如此情形下別指望他主動搭話。
  兩人在窘困中沉默,進了家門後是顧景天先行破冰。
  「我去做晚飯,你先去洗澡,晚上早點休息。」
  今天的事暫且不提。
  他話裡意思十分明顯,給些時間讓肖冬自行反省,也給自己一些時間繼續盤好思緒:顧景天從沒因為喜歡一個人而方寸大亂。
  即使外表看上去一切如常,但他現在只要看著肖冬就會腦袋泛白,然後趕緊在腦裡架起黑板,在上頭一條又一條寫下和肖冬相關的論題,當中之艱澀,他還寧願去研究任何重症手術和醫學難題。
  他確實是喜歡肖冬,但又喜歡到哪個地步?
  既然知道自己喜歡他,那以後還要一如以往地相處嗎?
  肖冬不排斥同性戀,但他本身是直男,有可能掰彎他嗎?
  當了三十四年理科男的顧大醫生把腦裡的黑板寫得滿滿當當,胡天胡地理論了一大堆,才倏然意識到最嚴重的問題——
  肖冬那麼討厭他,如果有天被發現他的感情,會怕嗎?會逃嗎?
  他要如何把人留住?
  這些問題沒有正確方向,沒有標準答案, 全交由肖冬一人判定,而肖冬還什麼都不知情。理科男表示這種情況讓他心裡沒半點踏實。
  想到這,顧景天不由得頭痛起來。他進屋後先回到主臥放下東西,出去打算到廚房做飯時,卻沒想到客廳還站著人。
  肖冬仍然愣在同一塊地磚上,在顧景天進房後就沒有挪過腳。
  他定定地看著顧景天,像被丟在街角的棄貓,茫然又低落地問。
  「你……不打我嗎?」
  顧景天也一時愣住,沒想到肖冬主動提起這事。
  但他早有決定。
  「不打你。」顧景天自然而然地軟化了口吻,又補充道:「以後也不會打你。」
  聽畢,肖冬反而渾身一震,活生生遭了一頓雷劈似的,盯著顧景天好一會兒,最後紅著眼眶走回房間。
  整個莫名其妙。顧景天可以摸透肖冬躲貓貓的套路,可以捏清他那些不要得的小聰明,但摸不透他敏感彆扭的心思。特別是現在知道自己喜歡他,不由得下意識顧慮他。
  在還沒搞懂肖冬想什麼前,顧景天不會輕舉妄動,說不打他,就是想盡可能地安撫他。
  才剛這麼想,肖冬又走出來。
  背著背包直往玄關走。
  他快得像一道風,要是放飛了恐怕再也拉不回來。顧景天心裡頓時鈴聲大作,反射性拉住他,嚇了肖冬一大跳。
  顧景天實在無奈:他才是被嚇一跳的人好嗎?
  他問:「你要去哪?」
  肖冬眼眶還紅著,訥訥回他。
  「你不是要我走嗎?」
  顧景天沉默,半晌才炸開十萬個問號。
  「我什麼時候讓你走?」
  肖冬捏著背包的帶子,幾乎說不出聲,「……你不打我,說以後都不打我。」
  完全跟不上肖冬的思維,顧景天一時冷住神色,無話可說。
  肖冬自己也搞不懂自己。
  明明之前多麼厭惡他惱恨他,你他媽如果再打一次就……就恨你十輩子。可當顧景天說出這麼一句時,肖冬心都涼了。
  打都不樂意打了,便是要放棄他。
  不要他。
  又把他一個人丟在這地方,這世上。
  肖冬可是巴不得要逃出去,一輩子也不再遇上顧景天,但真到這一刻,肖冬又惆然若失。
  肖冬不得不承認。
  他不想走。
  不想離開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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