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他心疼肖冬

本章節 2623 字
更新於: 2019-01-30
  顧景天十八歲那年遇見了肖冬。
  一個滿身傷痕卻彷彿不知道痛楚是何物的男孩。
  愛笑,討喜,乖巧,可愛,溫純,在一群愁雲慘霧的新孩子裡特別格格不入。
  顧景天下意識看出來,肖冬在偽裝,臉上帶著乖小孩的面具,一切也是假象。
  要是背過身子,獨自待在某個角落,肖冬就會卸下面具,木訥了表情,空洞了目光,像是被抽出靈魂的空殼皮囊,沒帶半點生氣。
  直到有人靠近,他才會驚駭地回過神來,發現來者沒有惡意便會一秒裝乖,笑得和午後的陽光如此相襯,明媚又燦爛。
  顧景天看在眼內,像是看到太陽光下烏雲密佈,全籠罩在肖冬頭上。
  揮之不去,格外礙眼,讓他心生煩躁。
  肖冬是個對外界頗為敏感的人,他大概是感受到顧景天對他異樣的關注,從來不肯親近他,甚至不敢與他對上視線。
  面對顧景天,他有著說不盡的心虛,因為心裡已經意識到那個可怕的大哥哥恐怕識穿了他的偽裝。
  就算顧景天那年暑假過後就會搬到大學宿舍,李院長還是特別囑咐他幫忙照顧一下肖冬,但點頭答應是一回事,能不能靠近肖冬也是另一回事啊。
  留在孤兒院最後的暑假,顧景天每天也跟肖冬玩「捉迷藏」。
  只要顧景天的目光一落在肖冬身上,不過多時肖冬就會開溜,逃出他的視線範圍,恨不得挖地三尺當隻地鼠。
  顧景天服了肖冬也服了自己,每天也花大把大把的時間在院舍裡找肖冬,一是怕他在沒人知道的地方遇到危險弄傷自己,二是他很生氣。
  他還沒對你幹什麼,你逃得那麼勤是幾個意思?
  肖冬熱衷於把自己藏進箱子和木籃裡,顧景天也熱衷於從玩具箱和洗衣籃裡把人挖出來,當然衣櫃和床底這些慣例的藏匿地點也少不了。
  後來,肖冬藏久了,再沒有新鮮的地方可藏。顧景天找久了,自然摸清楚這小鬼的思路,之後他可以閉著眼三分鐘內找到肖冬,跟頭上裝了根天線無異。
  旁人那麼一看,還真以為他們在愉快地捉迷藏。
  唯獨肖冬被找到後,反應都跟見鬼一樣,有次還怕得哭出來,整個莫名其妙。
  顧景天摸著自己的臉不知該要生氣還是無奈:就算他長得兇巴巴的,所有弟妹還不是纏他纏得厲害?就得肖冬怕得像恐怖故事裡的主人翁一樣。
  真想問他到底自己哪裡招惹著你了,用得著那麼害怕嗎?
  話沒說出口,肖冬見縫插針,咻地又溜了。
  大半個暑假過去,除了顧景天尋找肖冬的功力見長外,二人關係上再沒任何突破,反而有些原地倒退變負分的跡象。
  
  直到某天的午後,有人哭了。
  那一哭驚動孤兒院所有人,顧景天也趕過去一看,看見梨樹下兩道矮小的身影,其中的女孩捧著什麼跌坐地上,哭得亂七八糟。
  另一個是肖冬。
  毫無情緒地原地站著,顧景天一眼看過去,心臟難以名狀地一陣陣抽痛。
  他說不來,到底在痛什麼。
  是肖冬撕壞了那女孩心愛的圖畫書,正當顧景天神色不善地看著滿地紙片殘骸時,埋著腦袋的肖冬捏著殘留的書角,朝他抬頭,原本平靜的臉頰一下子哭得比女孩還要可憐。
  肖冬應該知道的,裝乖對顧景天而言毫無作用。
  但他就是拚了小命去裝,還真騙過顧景天。
  顧景天臉上再冰冷如鐵,心臟還是給化開了。
  所以這事情便不了了之。
  再後來,肖冬弄壞了誰的玩具,弄髒了誰的衣服,同類的事情又發生好幾次。最後不外乎幾個孩子哭得呼天搶地,而肖冬永遠是哭得最慘烈的那個,彷彿他才是那個被慘遭毒手的孩子。
  顧景天很快察覺到不妥,他問那些被弄壞東西的小孩到底發生什麼事,他們說,肖冬說了特別傷人的話。
  他說,你爸媽死了啊,不可能回來接你。
  他說,就是沒有人要你了,才送你東西安慰你呢。
  他說,為什麼要信院長和老師的話?他們不是收了錢才對我們好嗎?
  他說,我沒有亂說,我們沒人要才會在孤兒院!
  他說了好多好多難聽的話,說得那個若無其事,說得那個天真瀾漫,說的全是一個小孩子說不出口,也難以承受的話。
  顧景天沒想到居然有孤兒當著另一個孤兒盡說些無情的話,登時氣得肺也痛了。
  所以,他打了肖冬。
  那回肖冬再怎麼裝乖也沒用,顧景天更是越看越火大,敢情之前也是看準別人對他心軟才假哭示弱,就是個心地惡劣的小騙子。
  顧景天把人從衣櫃裡拎出來提到他的房間,關起門一頓打。
  用的是細木板,打的是掌心。
  就那麼把人打哭打尿。
  肖冬才真正地哭個淒慘可憐。
  顧景天愕然同時,心底居然有些舒坦,甚至在想,如果用打的能逼出肖冬最真實的面貌,不再裝乖騙人,不再言行惡劣,不再抽空了靈魂毫無生氣,應該也不算是壞方法。
  然後被自己這不要得的想法嚇一跳,哄好肖冬後顧景天心生愧疚,去跟李院長認錯。
  再之後,肖冬自然躲他躲得更厲害。
  直到顧景天大學開學,搬出去了,他們之間的僵局仍然無法化解,像時間靜止般延續至十多年後,他們在拘留所裡再一次見面。
  回到此時此刻,一切莫名地似曾相識。
  就跟現在一樣。
  
  從三樓院長室走到後院的路上,顧景天腦內翻騰起十幾年前的往事——同樣地有小孩哭了,是被肖冬弄哭的,連地點也沒有改變。他風風火火地趕到後院,撥開圍觀的人走到最前,遠遠看見那人已經長大的身影,連情景也和歷史驚人地相似。
  瘦小的余冬生蹲坐在草地上,哭得聲嘶力竭。
  而肖冬手裡拿著一隻狗布偶,狗脖子被扯成兩半,半白的棉花從斷口吐出來。
  他又弄壞了別人最寶貝的東西。
  凝凝看著男孩,肖冬失去了表情,空寂了眼底。
  顧景天不可能忘記:又是毫無生氣的模樣,像是對眼前一切毫無在意,更是無法在意,連靈魂也沉默。
  看得他心臟發痛。
  十八歲那年顧景天不懂,而今天的他一下子懂了。
  懂了他為什麼在痛。
  他心疼肖冬。
  即使知道他是騙子,一個言行惡劣還一錯再錯的騙子,渾身的偽裝和虛假拆也拆不掉,但只要看見那副沒了魂魄的樣子,顧景天還是心疼肖冬。
  所以他才會一直看著肖冬,在他戴上偽裝時會不滿,不滿他得要用這種方法保護自己;在他弄哭其他小孩時會生氣,生氣他其實也是挖開自己的瘡疤去傷害別人,以為這樣能安慰自己;在他目光空洞時會心疼,心疼他心底難以填補的空蕩。
  如此一來,顧景天的目光更離不開肖冬。
  他想看他能真正地春光明媚,無憂無慮。
  打從最開始,便是如此。
  顧景天想起剛剛有人對他說——
  你要緊他啊。
  恐怕這世上只有你最在意,最緊張他了。
  在你第一眼看見他起。
  又想起不久前另一個人跟他說——
  看似乖巧明媚,實為表裡不一的惡劣。
  你交往過的每一個人也像他。
  你喜歡他那樣的人。
  顧景天心底響起自己的聲音,一聲一聲喊著,不斷地重覆,一下又一下敲鑿出深刻的話。
  你喜歡他。
  喜歡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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