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idge 那本該是段褪色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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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1-24
  (本節部分內容可能使部分讀者感到不安,跳過亦不大影響閱讀;情節皆為虛構,並未指涉現實人事物。)  

  我的名字是日比‧佳蒂。T大數學系一年級,感情狀況──或許該說是一言難盡吧?請別誤會,這不代表我從未喜歡過任何人。

  從小開始,為了填補學校後的時間,忙於工作的雙親替我安排了數不清的才藝班。舉凡外文、音樂,我都略有涉略。與此同時,爸媽或許也是對疏於照顧有所虧欠感,我在物質上從沒短缺過。

  「吶,佳蒂,下課後要不要一起去逛希門商圈?」

  「不行,我等等得練射箭,晚上還有鋼琴課。你們自己去吧!」

  類似這樣和同學間的對話,從國小到國中幾乎每個禮拜都會來上三次左右。我會感到空虛嗎?似乎也不至於。我很清楚,只要學校成績考好,才藝課表現出色,美好無缺的生活就不會終結;按表操課,順著安排的道路前行,就不會有太多人阻礙,即使有那樣的人出現,也會有另一群人替我趕跑。

  這樣的我,被師長看成絕對不會惹事生非的優等生,升高中時也不出他們預料地考上國北市的第一志願,國北女高。我當時認為自己進哪所高中其實差別並不大,反正最後就是考間大學,最好是T大,然後找個穩定的工作就好。但事實證明,就讀國北女高在各種層面上,都扭轉了我的人生。

  事情發生在高二,我照著眾多師長的建議,選讀了理組,據說是因為理組同樣要學習文組科目,而文組學習的理科卻比較簡單(既然如此理組何不改名為全能組算了)。總而言之,隨著學期開始,我迎來了新同學、新老師──以及那個男人。

  他剛取得正式教師資格,來到我們學校教物理。年紀差我們不到十歲,戴著黑框眼鏡,沒有一天不穿著整齊的襯衫,與其說是老師,看起來更像可靠的鄰家大哥。

  他在台上講解時,總是那麼風趣生動,上課就像是在看精彩的表演。然而眾科目中,我相對不擅長的就是物理。我常常趁著下課時間去問他不甚了解的地方──至少起先是這樣的。

  我們的話題隨著一次又一次的交談,從物理開始擴展出去。我們曾在夕陽西下,只剩我們兩人的辦公室內聊著各自的家庭、聊著憧憬的未來;他總是用好似能包容一切的笑容聽我講述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再和我分享他曾踏足過,我從未見過的廣大世界。直到遇見了他,我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多麼地貧乏。

  等到我終於意會過來時,我們已經是能偶爾在假日時兩人約出去的關係了。

  「這樣……真的好嗎?我和老師現在的關係。」在咖啡廳,我不安地攪動著面前的卡布奇諾。明明學生和老師不該發展這樣的關係,從小到大循規蹈矩的我怎麼會陷入如此甜蜜的幻夢中?

  「佳蒂,現在妳和我或許還是師生。」他啜了口黑咖啡,用一如既往的穩重和笑容向我低語:「但是明年妳畢業後,我們就只是普通的男人和女人了。」

  「老師……」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我們師生關係的結束會來得遠比畢業還早。

  他開始會邀我到他的公寓。儘管我內心深處吶喊著不行,我卻仍登門拜訪。有時是相互依偎著,任電視播送著我們毫無興趣的內容;有時是喝著茶,品嘗各式點心。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我真的很開心。不只是和他在一起,還有心裡明明知道不適當,卻還是大膽聽從自己慾望前行,背德的快感。好像掂著腳,裸足步於隨時都會破裂的薄冰上,任憑刺骨的沁涼竄滿全身。我不需要是那個循規蹈矩的乖乖牌,只需要做日比‧佳蒂就好。但我卻被那股沁涼麻痺,絲毫沒聽到腳下的冰已經發出碎裂的聲音。

  「糟糕……」高二快結束時,有一次我離開他公寓後過了一小時才發現把手機忘在那裡。我急急忙忙趕回去,心想要是他還在公寓裡面就太好了。一回到門外,微微向內開著的門扉就像是在邀請我進去一樣。

  「忘記鎖了嗎?」我朝裡面輕喊了聲:「老師,我的手機忘在這裡了!」

  沒有人回話。近乎帶著死亡氣息的靜寂讓我也不禁繃緊神經。我一步、一步,屏著呼吸走進無人的客廳,手機靜悄悄地躺在桌上,讓我不禁鬆了口氣。

  把手機收回側包包後,當我正要拿出便條紙留下訊息之際,我卻聽到一陣足以撕裂空氣的尖叫──從老師的臥房裡傳來。

  「叩叩!」「老師!老師!發生什麼事情了?」我慌張地敲著門,卻只聽到另一陣激烈的碰撞。在我把手伸向門把之際,內裡的人搶先把門拉開。

  我永遠忘不了我看到什麼。

  一位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女生只圍著一條棉被,死命地往我衝來。那男人猛一回頭,我從未見過他露出那種表情──不,應該說我從未見過有人擺出那種表情──像是獵物逃走時,獵食者嫌惡又兇猛的眼神。

  「發、發生什麼事情?」「救、救我……快救救我──」

  女孩擒著淚,吶喊好似要把靈魂給吼出一般地淒厲,我已經不記得那個瞬間腦子到底在想些什麼,好像只是隨手抓了身邊能抓到的任何東西,就往要撲過來的那男人砸去。然後,我抓住了女孩的手腕,頭也不回地逃走,耳邊不斷迴盪著那男人受傷的哀號,把我熟悉的街道扭曲成了迷宮。

  「日比‧佳蒂,妳──」

  雖然我不認得那女孩的臉,但聽到她的聲音,我馬上就知道她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她比我大一屆,是學校朝會時的司儀。學姊說自己本來和那男人聊得正開心,不料他竟然越來越過分,最後造成難以挽回的結果。我只是默默地聽著,覺得那些事情都虛幻地像是處於很遠的次元一樣。明明只要再差一點,我也可能變成那樣。

  事後的調查由於罪證確鑿,並未花太多時間。所有的處理程序都秘密進行,除了相關人士外,沒有人知道我曾和那男人有過那種過去。然而最讓我不寒而慄的是,學姊不是第一個受害者,看起來我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現在我們只是普通的師生,等到畢業後……」

  假的,都是假的。

  確定短期內都不會再見到那男人,班上的耳語漸漸平息後,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但事實是,一切好像才剛開始。

  「叫到名字的同學,來前面領期中考卷。」台上的男國文老師好似國家要滅亡似地,臉色相當沉重:「日比‧佳蒂,你的成績應該不只這樣吧?」

  哪有心思去理期中考?我默默地接過考卷,不料手卻一滑,在考卷掉落桌面之際,我和老師的手不小心碰在一起。

  「啊……啊!」那個瞬間,那男人在房裡的身影好似影帶,在我的腦內回放著。他的吼聲和獸性的神情都清晰地讓人窒息。

  「沒、沒關係啦,下次多用功些就好了,別緊張。」

  「嗯,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了。」我朝同樣發愣的老師說道,而我也確實說到做到──我轉學了,到另一間女子高中。

  起先我以為只是我不想再看到那男人曾站過的講台、曾用過的桌子,甚至是他曾拾起的粉筆。只要換了環境,重新走回以前安安穩穩的舒適道路,一切就會隨時間慢慢淡去,然而卻不是如此。儘管和同學一切安好,但只要和男性,甚至是理應親近的父親,有任何直接的肢體接觸,腦內的開關就會無法控制地啟動。

  我,好像被那段記憶給詛咒了。

  大概是神降下的懲罰吧?懲罰我曾企求不該屬於我的情感,讓我無法再戀愛。倘若真是如此,我也不會、也不該有任何怨言。反正我對愛情、對男人也不會再有任何期待。至少我曾這麼催眠著自己。

  「妳所受的委屈,我會一點不漏地向那傢伙討回來!」

  今天騎單車載我回來的那個男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傻瓜。他曾一次又一次,在我身陷危險或低潮時不厭其煩地幫助我,即使幫助我會把自己弄到遍體鱗傷也樂此不疲。

  「不管怎樣我都要讓你知道:我絕對不會討厭妳!因為我──我……」

  如果什麼都不知道也就算了,但他明明就知道我有著那樣的過去,知道喜歡上我就註定得不到任何回報,卻還是說出那樣的話。

  我喜歡他,喜歡儘管笨拙到了極點,卻真心為了我著想和拚命的他。但正因為如此,被詛咒的人一個就夠了。我所受的天罰不該讓他一起承擔。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一定能帶他找到其他更好的人。

  是的,我一直都清楚怎麼做才是對他最好的選擇。我只是重蹈著覆轍,貪求不該屬於我的每一分每一秒。

  但是,如果可以的話,神願意再給我一天嗎?讓我豪奢地享受一天,盡情地和他一起開懷大笑,對他說我從未有機會說出口的話。然後轉身,離開,放他自由,救贖他。

  這便是被放逐出名為愛情的伊甸園的日比‧佳蒂,最奢侈也最任性的願望。